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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8章 當年師友盡豪英(4)

  第418章 當年師友盡豪英(4)


  石越和潘照臨在下面聽著,只覺得這周應芳煞費苦心,他提出來的條件,看起來非常的公平,讓小錢莊無法拒絕。潘照臨倒還罷了,石越一面覺得這周應芳聰明過人,一面卻是驚得汗毛直豎——這周應芳倡議的,分明便是一個龐大的金融卡特爾,這樣的機構不加限制,遲早成為一個巨大的金融托拉斯。周應芳想藉機控制小錢莊倒也罷,但他們竟然已經想要控制錢鈔比的定價,雖然只是為了自保,也是石越絕對無法接受的。


  果然,便聽到後面諸人交頭接耳,低聲議論。過了好一會,便聽周應芳高聲問道:「諸位員外,對這新條陳,可有異議?」


  石越回頭看時,卻聽後面的小錢莊掌柜紛紛搖頭,高聲喊道:「沒有。」「沒有。」他又去看唐守義和唐福,卻見二人神色如常,顯然是早已知道了。


  周應芳又重複問了幾聲,見眾人皆無異議,便高聲笑道:「如此此事便終於算議定,咱們一定要齊心合力,度此難關。我們富貴錢莊,願意出資二百份!」


  他話音剛落,下面頓時一片嘩然,連石越都覺得驚訝。一百萬兩白銀,尤其是在這個時候,這絕對是一筆巨款。


  「我家比不上周員外,但庫房裡還有點絲綢,折成白金,也有幾十萬兩,我就出五十份罷。」


  「我也出一百份。」


  「我家出一百份!」


  坐在前面的大錢莊出手之闊綽,讓石越目瞪口呆。他側眼去看潘照臨,卻見潘照臨的表情,彷彿是在說,要把這些人都抄了家,什麼破危機都解決了。


  這時候小錢莊的掌柜也紛紛聚在一起商議起來,不時有人喊道某幾家聯手出多少份,某幾家聯手出多少份,周應芳似乎早已料到,早有人拿著紙筆,一一記下,當場便請報價的人簽字畫押。


  石越悄悄打量著唐守義和唐福,卻見二人不動聲色,只是靜靜聽著各家喊價。而周應芳也不住拿眼打量唐家眾人,顯然最關心的便是唐家到底出多少錢。


  眼見著眾人紛紛報過出資份額,大錢莊幾乎都報過自家願出的份子,便見唐福朝唐守義微微點了點頭,唐守義朝石越和潘照臨點頭行過禮,便緩緩站起來,朝著周應芳笑道:「我們唐家,出八百份!」


  「八百份?!」


  「八百份?!」


  所有的人都驚呆了。按當時的市價,可是四百萬貫銅錢啊!

  石越驚訝地望著潘照臨,他明明剛剛聽說唐家周轉不太靈便,這時候怎麼竟能出這樣一筆巨資?卻見潘照臨也是搖搖頭,示意自己也不知道原由。石越再去看周應芳,卻是臉色都變了,顯然,他也是沒有料到到處都傳說唐家周轉不靈的時候,唐家竟然還能拿出這麼一筆巨款。


  這時候連石越都忍不住要想,也許抄了唐家,交鈔危機真的就迎刃而解了,甚至幾年的財政收入都不用發愁了。


  唐福顯然也是見著石越和潘照臨的表情了,他在潘照臨耳邊低聲嘀咕了幾句,便見潘照臨臉上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石越更覺奇怪,便聽潘照臨湊到他耳邊,低聲說道:「這筆錢原是預備著給咱家小娘子的嫁資!」


  石越不由得張了張嘴,一時竟是說不話來。宋代因為母家的嫁妝,女兒即使嫁到夫家,也是有支配權的,將來分家、另嫁,這筆財產都是隨著女兒走的,所以嫁女婚事奢華,厚嫁成風,當時親王嫁女,動不動就要幾十萬貫嫁資,甚至有親王為嫁女兒,急得到處借貸,負債纍纍;而如果家貧,家裡的女子就會嫁不出去,王安石當年便因為妹妹未嫁,甚是苦惱。所以家裡有女兒的,從小準備好一筆嫁資存在那裡,也是當時的習慣。石蕤雖然年幼,但在當時也可以論及婚嫁了,唐家暗地為她早做準備,也不為奇。但當時嫁個公主,也不過花掉一兩百萬貫,唐家竟為她準備四百萬兩白銀的嫁資,卻真是連尋常公主都及不上了。


  「這可要多謝他們了。」半晌,石越才哭笑不得的說道。


  「還真是要多謝他們。」潘照臨似笑非笑地說道,又朝石越擠擠眼,道:「你看誰過來了?」


  石越抬頭望去,便見周應芳已是恢復常態,笑容可掬地走了過來,對唐福和唐守義抱抱拳,笑道:「有唐老丈、唐掌柜慷慨解囊,這次咱們一定能平安渡過這個難關。」


  唐福連忙起身,和唐守義一道回禮,一面笑道:「若非周掌柜深謀遠慮,我這等老朽,也智不及此。還是虧了周掌柜。這真是後生可畏啊。」


  「哪裡,哪裡,豈敢,豈敢。」周應芳一面謙讓著,一面笑道:「姜到底還是老的辣。」


  眾人口不應心的客套一回,相顧大笑。周應芳又對石越笑道:「這位桑官人,一向少了親近。剛剛招待不周,還望見諒。只不知桑官人和桑直講如何稱呼?說起來,桑家原來也開錢莊,但不知為何,桑公後來將錢莊全部轉讓了,真是可惜。否則周某又多一個前輩可以請教。」


  石越見他問到自己,也起身抱拳笑道:「周員外過謙了。其實在下便有些問題,想要請教周員外。」


  他不肯回答和桑充國的關係,周應芳便以為是唐家另一房姓桑的夫人家的人,他雖略覺奇怪,因為此前從未聽說唐家還有一位姓桑的夫人,但畢竟唐家的人到處都是,娶妻納妾,也不奇怪。他怕石越尷尬見怪,忙混過這個話題,笑道:「不敢,不知桑官人有何見教?」


  石越淡淡笑道:「方才我聽周員外說要遊說朝廷,只不知員外有何妙策,能說動朝廷的幾位相公?在下看眼下這麻煩,著實不小,只怕朝廷斷難安然度過。」


  「依我看卻是未必。」周應芳一面說,一面瞥了旁邊的唐福和唐守義一眼,揣測著這是否是唐家故意出言試探,「聽說官人自杭州來,若有空多看看食貨派的文章,當大有好處。我便是因為看了食貨派諸君子的文章,當陝西鈔錢比混亂時,才預料到京師也將自身難保。」


  「哦?」石越吃了一驚,問道:「世間還有這等學問?」 「這是大學問,比什麼詩詞歌賦有用。」周應芳笑道:「其實朝廷若想解決眼前的危局,只有兩途,一是廢除交鈔,但這個法子,對我們這些開錢莊的,便是滅頂之禍,幸好幾位相公堅持,否則……」他搖搖頭,又道:「而朝廷想要穩定交鈔,那就一定要我們錢莊配合,另一方面,司馬相公和石相公還未真正出手,朝廷一旦出手,任何舉措,也一定會影響到我們錢莊。我們要趨利避害,就一定要讓相公執政們能聽到我們的民意,說起來,這件事情,只怕還要靠唐家……」


  石越笑笑,開玩笑地說道:「若是那個什麼食貨派能有辦法替朝廷分憂,要遊說起來,便事半功倍了。」


  周應芳也笑了起來,「果真如此,相公們早知道了,還輪得著我們說。」


  「這倒也是。」石越笑道:「不過我看周員外能想出這麼多好辦法來自救,想來真是可惜了人材,若員外在朝中,定是一名臣。」


  「桑官人說笑了。」周應芳笑道:「我可不是做官的材料。其實我能想出那些條陳,不過是家父的教誨。」


  「哦?」不僅是石越,連潘照臨、唐福、唐守義都吃了一驚。


  周應芳笑道:「家父常和我說,越是複雜的事情,越要用簡單的法子去處理……」


  石越正留神聽著,便見有人走到周應芳身邊,低聲說了句什麼。周應芳連忙請了個罪,轉身離去,過了一會,便聽他高聲宣佈道:「剛剛有些掌柜說,要回去商議了,才能決定所出份額。這麼大的事情,慎重點原也應當的,若有想要追加份額的,回去后,也可以再商議了再定,我們來者不拒,多多益善。接下來,我們可以先商議好知事局的許可權章程,動用救急金的細則,五天之後,我們再確定各家所出的份額,推舉知事局知事,不過地點就不必在這裡了,我先將在西角樓大街的一處宅子借出來,咱們大宋錢莊總社,便暫時先在那裡辦事,待知事都推選定了,再由知事局來定正式的辦事地點,不知諸位意下如何?」


  「大宋錢莊總社?!」石越震驚地與潘照臨又對視了一眼,這周應芳辛辛苦苦搞出來這麼許多事來,果然是其志不在小。


  3

  「李兄、呂兄,是哪陣風把你們吹來了!」周應芳驚喜地望著站在自己面前的李綰和呂彰,高聲笑道。


  李綰與呂彰打量著面前一臉富貴之相的周應芳,二人對望一眼,呂彰微微嘆了口氣,道:「慚愧!我們是來找賢弟幫忙的。」


  周應芳見二人神情,不由笑道:「若有愚弟能幫到忙處,二兄只管吩咐。」又揖了一禮,笑道:「請廳中敘話。」說罷便將李綰和呂彰請進正廳,敘了賓主之位,周應芳先笑道:「弟方聽說二兄又高升了,不及拜賀,不料二兄反先紆尊,真是折殺小弟了。方才李兄說有事吩咐,二兄既與家兄是金蘭之交,便也是應芳的親兄長無異,有用得著處,只需差一下人過來吩咐聲便是,弟自當過府聽教。」


  「高升?」李綰搖了搖頭不說話,只是一個勁的冷笑。呂彰在旁苦笑道:「高升又有何用?言不聽,計不從,君實相公不過欲要納諫之名而已。」


  「如今是名相在朝,二兄又何憂抱負不得施展。」周應芳笑著寬慰道,「便是君實相公不用,還有荊公和石相公……」外界雖然多以為李綰和呂彰在司馬光面前很受重用,但周應芳卻是心知肚明,司馬光無用二人之意,所以對二人的抱怨,也不覺驚訝。


  「我二人都要成反覆小人了,還說什麼荊公、石相?」李綰尖聲冷笑道,「御史彈劾我二人,道我二人呂相公執政,就迎合呂相公;君實相公執政,又迎合君實相公,是反覆無常,毫無節操的小人。象我們這樣的人,縱然不能誅之以正天下,也當遠竄四荒……」


  呂彰忙打斷李綰的牢騷,望著周應芳,澀聲笑道:「世人毀譽,何足道哉?吾與李兄所求者,不過能一展胸中抱負而已。君實相公對我們表面上接納,實則不過虛與委蛇,不願落個拒諫拒賢的名聲而已。荊公入京后,又銳氣全無,天下之士,等閑難登其堂,況且我和李兄還在文章中得罪過他,我二人在他府前,連門帖都遞不進去。」


  話說到這裡,周應芳已聽出言外之意,因笑道:「弟聽說石相公倒是個有胸襟的。」


  呂彰又是嘆了口氣,只管苦笑,半晌才道:「不怕賢弟笑話,我們走投無路,原本也想硬著頭皮試試,可苦於無人引薦,又怕有人從中進讒。」


  「進讒?」周應芳訝聲道。


  「便是蔡京那廝!」李綰在旁恨聲接道,「前番我們去見他,已遭羞辱。君實相公不肯用我二人之謀,聽說也是因蔡京在旁挑唆。如今他又是石相公面前的紅人……」


  周應芳這時已知二人來意,笑道:「所以二兄要找個在石相公面前說話份量不比蔡京低的人引薦……」


  「周大哥曾經說過,貴府和李家、柴家頗有些淵源……」呂彰紅著臉說道,坦承了自己的來意。他口裡的「周大哥」,指的便是周應芳的族兄周益。這周益是西湖學院的重要人物,也是食貨社最早的發起人之一,只不過他後來的學術興趣突然發生極大的轉變,竟潛心研究起在宋代少有人知的墨子來,因此竟很少有人知道他與食貨社的關係。而李家、柴家,指的卻是李敦敏與柴貴友兩家——呂彰和李綰早年與周益交遊,結為異姓兄弟,知道周益的一段秘辛——周益原是「白水潭十三子」之一,曾經師事年紀比自己還小的石越、桑充國等人,與李敦敏、柴貴友兄弟,也有極深厚的淵源——周益與柴貴友是連襟,而李敦敏之妹,又嫁給柴夫人的弟弟。


  呂彰和李綰不敢寫信為這些事去打擾周益,這才厚著臉皮,來找周應芳幫忙。


  其實不必明說出來,周應芳也早已知道二人心裡的算盤。不過,周家雖說與柴家、李家算是沾親帶故,每年也常常來往,但周應芳心裡卻也頗有自知之明。


  李敦敏與柴氏兄弟與石越算是布衣之交,外人看來,三人一路升遷,仕途得意,與石越的照顧提攜也有說不清的關係。可論和石越的關係也好,論在朝中大臣們心中的份量也好,柴氏兄弟的份量都遠遠不及李敦敏——當日司馬光便曾經薦舉李敦敏為御史,雖然李敦敏屢次謙退,最終固辭不受,但此事已可見一斑;而石越拜相后,即擢李敦敏為鴻臚寺海外事務局丞——海外事務局目前統管一切別的衙門管不到、不想管的海外事務,在汴京官場很受輕視,但周應芳這樣背景的商人,反而能更加敏感的覺察到李敦敏在石越心中的地位。相比之下,柴貴友卻依然還在地方當官——而且還是從淮南富庶之地調到了河北,形同左遷;而柴貴誼雖回到汴京,卻只是擔任開封府推官,也沒能進入部寺。以他們與石越的關係而論,這是極為反常的——雖說唐棣如今也在西北當地方官,但唐棣卻到底是被呂惠卿排擠出去當知州的,而且石越拜相后,立即追論他參預主持湖廣屯田有功,除靈州知州兼管勾靈夏諸州屯田事,較之柴貴友,更不可同日而語。


  而論及周家與李、柴兩家的關係,外人雖不知道,但周應芳心裡卻很明白,周家和柴貴友家最親,關係也最好;其次是柴貴誼家;至於和李敦敏府上,那不過是有往來而已。李敦敏之前一直在外地做官,雖然性格平易近人,在「石黨」中卻是少有的清廉,這可能也是司馬光願意推薦他的原因。平時周應芳送去的禮物,只要稍重一點,都會被退回。這次李敦敏出掌海外事務局,周應芳削尖了腦袋想和李敦敏搞好關係——他昨天還親自在渡口等了李敦敏回京的官船一個下午,但李敦敏只派了個老僕來道了個謝,便徑直去了驛館。


  呂彰和李綰只知道李敦敏、柴氏兄弟與石越是布衣之交,只知道周家與李、柴二家沾親帶故,只見到李敦敏、柴貴誼紛紛高升,哪裡又能知道這許多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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