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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5章 當年師友盡豪英(1)

  第415章 當年師友盡豪英(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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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界身巷果然名不虛傳。」回到犀光齋后,曹友聞終於忍不住從心底里發出了一聲感嘆。


  曹五郎對於曹友聞不肯聽他的勸告,卻依然有點耿耿為懷,「大哥這般報價,實是太吃虧了。縱是大哥果真想博一把交鈔,也應當找個好牙人,一點一點不動聲色地出價買進,這兩萬兩黃金一把標出去,買那麼一大堆廢紙,界身巷內的牙人,還不象聞到臭味的蒼蠅一般聚過來?」


  這日界身巷內,交鈔買入黃金的價格,讓人驚心動魄。在曹友聞進場之前,交鈔買入黃金價一路直漲到九百貫,即使如此,金銀交易所內也沒有任何人願意只收交鈔。而交易所內的金銀交易,也主要是以銅錢加上大量的交鈔做為添頭來報價的——在這種敏感的時候,只有資深的牙人,才能迅速的計算出準確的市價。只收銅錢的報價,在此前也只有極少數的能夠成交——它的主要意義,還是一種交易者的參考。


  但曹友聞進場之後,金銀交易所內立即風雲變色。可能廢除銅錢的傳言,導致金銀交易所內銅錢買入黃金價在一小段時間內暴漲,但漲到七貫一百八十文的時候,彷彿所有的人都突然醒悟過來銅錢根本不可能被廢除,轉眼之間,便又開始繼續回跌的過程。但這個消息和曹友聞的大手筆,在交鈔這一塊,幾個時辰之內,就令三個人因為過於激動而昏厥,被抬出交易所大廳。彷彿所有的冒險家都被刺激起來,交鈔買入黃金價由九百貫每兩開始,一路猛跌,其間雖然偶有震蕩,卻也阻擋不了大勢,黃金價格最低一度探到五百貫每兩——這讓許多此前將交鈔當做添頭交易的鉅賈們幾乎悔青了腸子。


  不過,界身巷的確是一個深不可測的財富之巷。儘管曹友聞咬牙接下所有的交鈔報價,其中還不乏素不相識的賭徒和他一起作戰,但他兩萬兩黃金最終也很快消耗殆盡,交鈔買入黃金價再度回漲,在界身巷關門之前,曹友聞只能眼睜睜看到它停在了七百貫六百文。


  這一天,因為他的進場,創下了界身巷金銀交易所的日成交記錄,但他卻也成為界身巷當日的笑柄——他最後的成交均價是六百九十貫每兩!比起七百貫六百文的收市價,最後每兩還少了十貫六百文。若和他最初的報價相比,每兩少了二百一十貫交鈔!


  這樣拙劣的成績,也難怪曹五郎會忍不住口出怨言。


  「我只不過是試試水之深淺罷了。」曹友聞卻只是淡然笑笑。在南大宋海打拚了十幾年,記不清有多少次是從驚濤駭浪中僥倖撿到一條生命,也記不清有多少次親自拿著弩弓和海盜周旋,有多少次要冒著殺頭的危險和薛奕的南海艦隊捉迷藏……今天的這點點挫折,對曹友聞來說,便如同家常便飯一般,根本連眉頭都已懶得皺一下。


  「大哥別怪我啰嗦,我知道石相公、司馬相公都反對廢除交鈔,我也知道石相公是大哥的山長,不過大哥不可過於感情用事,石相公也不是神仙,這不是他反對不反對的事,交鈔隨時都可能變成廢紙……」曹五郎的心裡,已經認定了曹友聞今日的行為極不理智,「若要論親近,沒有誰比唐家和石相公更親近,可我聽人說了,連唐家在京師的錢莊也受不住了,他們這幾日一直通過牙人在界身巷用銅錢搭著交鈔換金銀換貨物。這時候,大夥都是想方設法拋點交鈔出去,把風險降低一些,靠大哥一個人逆勢而為,大哥有再多的錢,丟進界身巷裡,連聲響也不一定能聽到一個……」


  曹友聞淡淡地望了激動的曹五郎一眼,笑道:「這個道理,今日我已經明白了。五郎放心,我有分寸的。」


  曹五郎本來還想說點什麼,但抬眼看見曹友聞眼神中的毋庸置疑,終於吞了口口水,將一肚子的話全部咽了回去,只勉強應道:「是。」他心裡不敢真正責怪曹友聞,卻將不滿的目光投向坐在曹友聞身邊的那個尖嘴猴腮的老頭——曹友聞這次回京,帶了好幾個親信的手下,這個叫「王六丈」的老頭,便是曹友聞最親信的一個,曹友聞對他非常信任,連曹家在婆羅洲的土地作坊,也全部交給他打理。曹五郎知道王六丈十分精明,曹友聞好幾次重要的決斷,他都給出過重要的意見,但不知為何,這次王六丈卻一言不發,這讓曹五郎非常的惱怒。


  但王六丈卻假裝沒有看到曹五郎的表情。


  待曹五郎強抑著一肚子的不滿告退之後,王六丈才嘆道:「官人這回下的本錢可真不小。」


  「契丈也以為我是買了一堆廢紙回來么?」曹友聞笑道。


  「十幾萬貫不是個小數目。」王六丈回道,「旁人以為海上的錢來得容易,但咱們家的生意,掙的固然不少,可每年的沉船也不少,還總有海盜搶掠,一旦有事,不但血本無歸,有時還要賠償貨主損失,撫恤金也不是小數目,幾萬貫幾萬貫的打水漂是常事。況且這兩年生意越來越不好做……」


  「正因為生意越來越不好做,才不得不下點本錢。」曹友聞笑道,「山長如今已貴為宰相,當日杭州的蔡大人,如今也已是度支郎中,雖有子柔引薦,但若沒點見面禮,所謂『人微言輕』,說話也沒份量。況且我欠著蔡大人一個天大的人情,他讓我做這點小事,我怎好拒絕?」


  「那是陳先生的面子,算不到蔡京頭上。」


  曹友聞搖搖頭,嘆道:「不管怎麼說,當年一場暴風雨,我好不容易打拚下的十幾艘福船,價值數十萬貫的貨物,還有幾百名水手,全部沉到海底,那時候連我這條命都幾乎不保,我抱著一塊木板在海上漂了三天,正好碰上契丈的船路過,這才僥倖保住性命。那一段日子我真是心灰意冷,在杭州賣田賣地,慘淡維持,若非是子柔寫信給蔡大人與薛侯,我哪裡敢想今天?這些事契丈也是極清楚的,當年沒有蔡大人給我那幾宗生意,我就成了曹家的敗家子。我曹友聞有恩必報,當年我拿著子柔的信去見蔡大人,他沒把我拒之門外,今日蔡大人有吩咐,我也不能輕易拒絕他。何況這還是一舉多得的事。」


  王六丈卻道:「朝廷陷入如此窘境,只怕叫張儀再生,也要無能為力。官人的大計,依劣丈看,只怕不易成功。」


  「事在人為。」曹友聞淡然道,「能不能成功,總要先試試。」


  「也罷,總要先試試。南海就這麼大一地方,雖說國家林立,但有時所謂一國,尚比不上大宋朝一鄉一里,人口、富庶都有限得緊,這也是這兩年生意不好做的原由。僅以陶瓷來說,熙寧八年的時候,利潤是今日的三倍。且凌牙門的胡商也好,廣州的胡商也好,除了原本定居這邊的,這幾年過來的也越來越少,雖然也有人說是因為大食國打仗了不安定,但只怕主要還是注輦國在中間搶錢。凌牙門的胡商都是一個口徑,道注輦國管得越來越嚴,他們多數船隻只能在注輦國卸貨,大宋過去的船隻也一樣,以前還有些船能去大食,現在到了注輦國就只好打道回府。哎!」王六丈說的事情,其實曹友聞也知道,但這時說來,還是忍不住嗟嘆。


  「大宋的貨物,在大食供不應求。所以我們的海船到了注輦國,便被他們壓價和買,他們再轉手高價賣給大食的海商。這是無本生意,一本萬利。大食過來的貨物也一樣,好的他們也博買了,再高價賣給我們,只有差貨才令他們自賣。不但如此,這些年我們許多武裝商船在注輦國海域失蹤,謠傳是注輦國水軍還扮成海盜,在海上公然搶掠。這原都是殺雞取卵的勾當,但人之貪慾無窮,真是利令自昏。本來他注輦國港口無人問津,也是咎由自取,不關我們甚事,但他們這麼著阻塞商路,這兩年的生意不好做,總得計上注輦國一份功勞。」 曹友聞頓了頓,又道:「這些事,我和子柔也都說過。子柔和契丈也是一個意思,這個時節,朝廷不可能再興什麼事端。薛侯原本一向是想對注輦國開戰的,上次回京后,便不再公開說這些話了……」


  「盡人事罷,不管能不能成,都值得一試。」王六丈的心裡,其實也沒什麼信心。但他也知道,這件事總是要試試的。曹家和高麗國的走私貿易,本非長久之計,而且曹家自從逐漸南遷廣州后,其實已經將家族生意的重點轉移到了南海,如若宋輦開戰,以曹家的生意範圍,獲利自然不會小。不僅如此,他們這次回汴京之前,已和南海幾十個大海商私下裡達成協議,若曹友聞的遊說能有進展,所有賄賂需要的錢物,全部公攤——對於南海的許多海商來說,不管他們多麼有錢,汴京都是他們遙不可及的地方,在很多人的眼裡,蔡確便已經是皇帝以下最大的官員了,貿易的萎縮、人力資源的貧乏,讓他們許多人都想對注輦國開戰,但是他們卻連賄賂都找不到門路,更不敢去想影響朝廷的決策,所以對於曹友聞的提議,也是半信半疑,非要有所成效,才肯投入支持。王六丈倒不是在乎他們公攤的那點錢,而是覺察到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只要曹友聞能夠取得令南海的大海商們信服的進展,不管最後能否成功,通過這件事,都可以大大提高曹家在海商的地位,讓曹家成為南海海商中的一個首領——這中間的利益,不是用金錢可以衡量的。


  為了達成這個目標,丟在界身巷的十五萬貫銅錢,也不過是一張送進石府的門帖而已。


  雍王府。


  「那個曹家小舍人究竟是何底細,查清楚了么?」至少在界身巷內,趙顥是個十分精明的投機者。抓住銅錢買入黃金價格短暫暴跌那一小會的機會,趙顥果斷出手,獲利極豐。但是,這點進賬讓他高興不起來,那個曹家小舍人,擾亂了他的全盤計劃——交鈔買入黃金價格雖然最後果然回漲,定格在七百貫六百文,但離最初的九百貫已經相差甚遠,對於準備在交鈔上大賭一把的趙顥來說,這個價格讓他開始猶豫。


  趙顥堅信在石越與司馬光的執政下,交鈔不會輕易廢除,所以他始終看好交鈔——這也是趙顥所非常得意的,他相信自己具有別人所不具備的獨到眼光。但是,和界身巷內所有的冒險家一樣,趙顥也瘋狂的追求利益最大化。九百貫每兩,是他心裡認定的理想價格。七百貫六百文的價格雖然也可以獲到極大的暴利,但在趙顥心裡,卻和虧本沒有什麼區別。所以,曹友聞的意外出手,讓趙顥又猶豫起來。


  現在出手收入交鈔,是趙顥非常不甘心的——如果這樣做,即使令他的財富一夜之間暴漲數十倍,他也無法享受到快樂的感覺;但繼續耐心等待交鈔買入黃金價格漲回到九百貫每兩,趙顥忽然間又有點信心不足——可他也並不可能真正的視金錢如糞土,即使身為親王,金錢也是很重要的,不說別的,在大宋朝,如果沒有豐厚的陪嫁,即使是你是親王宰相,女兒也未必能嫁個好人家。


  而界身巷內,雖然對交鈔信心不足依然是主流,但是曹友聞進場之後,已經不再是一邊倒。


  這更讓趙顥感到沮喪。因為他忽然意識到,原來並非只有他一個人眼光獨到。界身巷內,原來還有無數的投機者正在等待機會出手,所以曹友聞一出手,象聞到血腥的鯊魚,這些投機者便按捺不住,紛紛出手收入交鈔試探界身巷的反應。這個發現,是讓趙顥最感到不舒服的。猶如一隻老虎,盯了幾天的獵物,正準備出手獨享獵物,卻不僅被別的猛獸搶先出手,而且還突然發現,原來盯著這隻獵物的猛獸,竟然滿山都是。趙顥狩獵的快感,在這一瞬間,完全被剝奪了。


  「已經叫人查到一些,那曹家小舍人叫曹友聞,在白水潭讀過書,卻棄文從商。曹家原是做船行的,家業不大,不過曹友聞最早隨薛奕出海貿易,十餘年時間,曹家在他手裡已是頗成氣候,如今曹家在汴京、杭州、廣州、婆羅洲、凌牙門都有產業,曹家主要是做硫磺、硝石、犀製品貿易——從他家的主業來看,肯定是朝里有人的,硫磺、硝石都和軍器監有關,若朝中無人,生意便大不了——可我以前卻從未聽說過這個曹家。」呂淵沉吟道,「我懷疑這曹友聞是石越的門生。」


  「石越的門生?」趙顥不由笑了起來,「難不成是石越叫他這麼乾的?這麼說倒是說得過去。」


  見呂淵不解地望著自己,趙顥又笑著解釋道:「我起先見這曹家小舍人這般莽撞,還以為是個紈絝子弟,可曹家家業既是在他手裡光大的,這又沒道理了。但若是背後有石越指使,那一切便順理成章了。石越派他來,一是試試深淺,一是傳個口訊。」


  「難道石越想通過界身巷把交鈔價格抬上來?」呂淵在理財方面,可以說完全外行。


  趙顥搖了搖頭,「這個曹家小舍人,最多算是石越的斥候。」他知道和呂淵說這些,無異於對牛彈琴,因笑道:「你不必理會這些事情,專心盯著石得一便是。」


  尚書右僕射府。


  「下官以為,南海的這些商人,或許真能幫朝廷渡此難關。」蔡京望著沉吟不語的石越,謙恭的聲調下面,掩藏不住內心的得意,「單單曹友聞一家,下官只是稍稍暗示,他竟然能一擲十五萬貫!在南海,曹家這樣的富商,成百上千……陳先生方才也說了,他們想要和注輦國開戰,想要開拓新的航線與商路——他們既然有求於朝廷,那為朝廷出點力,也是理所當然的……」


  「這是他們夢寐以求的,但只怕朝廷不會輕易答應在這個時節開戰。」陳良插道。這幾年他離開石府,四處遊歷,多半時間便在東南諸路與南海地區逗留,對於南海商人們的處境與想法,非常了解。


  蔡京微微一笑,道:「朝廷又不是和他們做買賣。」


  陳良一愣,沒有明白蔡京話中之意。潘照臨在旁邊笑道:「元長的意思是,先給他們一點希望,叫他們心甘情願出錢,至於打不打南海,那是以後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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