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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9章 誰持白羽靜風塵(2)

  第359章 誰持白羽靜風塵(2)


  但站在石越的立場,蟄伏了數年之久,石越又並非淡泊功名之人,如此天賜良機,他豈能甘心坐視它從眼前白白溜走?石越苦心經營了十幾年,若說他沒有野心入主政事堂,只怕說出去沒人肯信。所以這一次,石越才會如此關心這觀風使的人選,否則,他大可以看著文彥博、司馬光與呂惠卿鬥法便可。人心是極富變化的東西,當一個人羽翼未滿之時,若他能夠藉助他人之手推動自己的主張,他亦會視之為巨大的勝利並非常滿意;但若是當他羽翼豐滿之後,就算只是讓他收攏翅膀一會不得伸展,他亦會感覺到十分的受拘束。那種想要毫無顧忌的伸展自己羽翼的想法,有時候真的會壓倒所有的一切!

  以智緣的觀察來看,石越顯然是認為,只有他才有能力來收拾現在的局面。


  「公子。」這個時候,潘照臨忽然開口說話了,「與其去徒勞地猜測文彥博、司馬光的人選,倒不如自己推薦一個讓呂、文、馬都無法拒絕的人選。」


  「文彥博、司馬光勢在必得,呂惠卿亦不肯善罷干休,我又能有什麼好人選來火中取栗?」石越苦笑道。


  他說的是大實話。與石越關係密切的,或者是所謂「石黨」的大臣,蘇軾遠在遼國,自不必提起;章惇剛剛自陝西回來,沒有這個道理又讓他去益州當觀風使;沈括則剛剛到都水監履新;其餘如韓維、蘇頌、劉庠諸人,也沒有一個合適的——這個巡邊觀風使,畢竟不是個什麼美差,不是說你推薦人家就會願意去的。現在韓維是翰林學士,傳聞馬上要拜樞密副使,甚至可能是六部尚書;蘇頌則是開封府尹;劉庠轉任河北轉運使,也算是一方諸侯——任誰也不會願意去益州這個是非之地,做這個是非之官。倒也有肯定願意去的,卻又未必能去——蘇轍由工部尚書出知地方,雖然宋朝官員上上下下極為正常,但他對呂惠卿不可能沒有怨恨,兼之這也是能讓他東山再起的好機會,若得舉薦,石越料他必定晝夜兼程赴任。但呂惠卿又怎能容他赴蜀?石越也想過用曾布,但是曾布在海外呆了十年之久,益州轉運使的表字他都未必知道……他憑什麼又能力排眾議?至於唐棣、蔡卞、豐稷、蔡京等輩,威望資歷不足,象他們這樣資歷的人,在大宋朝廷以車載,以斗量,數不勝數,那是提都不用提。


  「倒是有個人選。」潘照臨眯著眼睛望著石越,緩緩說道。


  「哦?」石越的眼皮忽然跳了一下。


  「不過,他本人未必願意去,還須有一個得力的說客。」潘照臨沒有馬上說出那個人的名字,「而且,這是一招險棋。」


  差不多同一時刻。呂惠卿府。


  「巡邊觀風使?!」陳元鳳端茶的手不由自主的一抖,「只怕文彥博、司馬光不會這麼容易善罷干休。此輩定是要藉此大做文章,相公萬不可掉以輕心……」


  「我自有萬全之策。」呂惠卿笑道,「不過,此事還要辛苦履善。」


  陳元鳳連忙把茶杯放回桌上,欠身道:「但憑相公差遣。」


  「我便知履善能助我。」呂惠卿滿意地點點頭笑道,又看了看四周,見下人都遠遠地守在廳外,方放心說道:「觀風使之任,明裡我會舉薦蒲傳正[135],蒲傳正曾經察訪荊湖兩路,奏罷辰、沅役錢及湖南丁賦,朝野頗著令譽,皇上曾幾次當著我的面誇獎他……」他說到此處,忽見陳元鳳嘴唇微動,似乎有話要說,不由停了下來,問道:「履善可是以為有何不妥么?」


  陳元鳳忙道:「倒並非不妥。只是蒲傳正由知制誥至翰林學士兼侍讀,而今又是同修兩朝國史,皇上信任有加,外間傳說蒲傳正遲早要進尚書省,學生擔心他未必願意去……」


  呂惠卿讚賞地點點頭,笑道:「履善所慮極是。不過履善卻有所不知,蒲傳正這人愛窮講究,每日三餐要吃掉十頭羊十隻豬,每晚要費燭三百枝,連輿洗都有什麼小洗面、大洗面、小濯足、大濯足、小澡浴、大澡浴之別,每洗浴一次,要五斛熱水……這些雖然只是小事,但偏生如今正是國庫拮据,皇上屢次三番削減宮中用度之時,而司馬君實又薦了幾個血氣方剛的御史,這些人一進蘭台,便彈劾蒲傳正酒色無度、奢靡、營造房舍逾制,彈章迭上,證據確鑿。皇上便不因此定他的罪,但他若還想固寵,便不能不多立些功勞。否則休說入主部寺,他這個翰林學士究竟還能做幾天都難說。況且當年益州之事,蒲傳正當年也是極力贊成的。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果真出了事……」呂惠卿淡淡一笑,不再多說。


  「原來如此。」陳元鳳笑道:「這般說來,他必不會推辭。他原是益州閬州人,做過夔州觀察推官,熟知西南情勢。而他察訪荊湖兩路,又是皇上贊可的。若再加上治平年間,因水災地震,他上章論事,斥責大臣、宮禁、宦寺,皇上自那時候起,聖心便已認可他是敢言之臣……這的確是極好的人選。依學生看,今上是極重君臣之義的,又極愛惜人材,蒲傳正如今正是寵信將衰未衰之時,皇上信得過他的人品才幹,說不定正想再他一次機會……」陳元鳳一面替呂惠卿分析,一面連連讚歎道:「妙哉!妙哉!」


  呂惠卿含笑望著陳元鳳,心裡不由得閃過一絲警惕,不過旋即釋然。做了這麼多年的宰相,他的門生黨羽不少,但真正入得了眼的,不過區區數人而已。而陳元鳳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其能舉一反三,觸類旁通,稱得上聰明過人。只是有時候略嫌輕佻。不過,最要緊的是,呂惠卿知道陳元鳳的前途,都繫於自己,並不擔心他會背叛自己。但饒是如此,面對這個心腹門生,呂惠卿說話還是頗有幾分保留的。


  「不過,單單蒲傳正一人,還不夠穩妥。」呂惠卿道:「我回想今日之事,總覺有幾分不安。文彥博與司馬光一定也會在這人選上做文章,若以履善看來,此輩又會推薦何人?」


  陳元鳳沉吟半晌,方道:「莫非是呂公著?」


  「呂公著?呂公著……」前同知樞密院事呂公著,也是舊黨名臣,一向反對熙寧歸化。因為族人經營湖廣軍屯出了點問題而被彈劾,被呂惠卿趕到了大名府做郡守,並順便監修附近裝有火炮的要塞群。呂惠卿默念著這個名字,皺眉沉思,良久,斷然道:「不是他。呂公著是因得罪而去的大名府,此時啟用他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看文、馬想的是快刀斬亂麻!」


  「若是快刀斬亂麻……」陳元鳳忽然眼前一亮,道:「會不會是司馬光本人?」


  「文彥博也好,司馬光也好,朝廷現在還離不開。皇上也不會准。」呂惠卿搖了搖頭。


  「若是馮京呢?或者,或者是石越呢?」 呂惠卿頓時呆住了,陳元鳳也被自己的猜測給嚇了一跳。廳里瞬時變得死寂般的沉默。兩人心裡都明白,馮京尚不足為懼,若果真是石越……以石越今日的聲望、資歷,就算呂惠卿極力阻止這樁任命,成功的可能性也並不大。隨著唐康的奏章遞進大內,加上雄武二軍的兵變,種諤病死軍前,益州提督使戰死這一系列的變故,皇帝對益州路的局勢不起疑心是不可能的。而無論益州路的局勢發展到了哪一步,若是真將石越派去,對於朝野上下也好,甚至於皇帝本人也好,都等同於吃了一顆定心丸——雖然極不情願,但二人在心裏面都不得不承認這一點。實際上所謂的「聲望」與「資歷」,若直觀一點來形容,就是當某種危機出現時,人們看到他便會產生一種莫名其妙的安心感。石越擁有這樣的能力,這是無法否認的。


  不過……文彥博、司馬光有可能舉薦石越么?


  若能一舉扳倒自己,那舊黨就可以取得熙寧二年以來最大的勝利。


  皇帝不一定樂意看到這樣的局面,但皇帝真正看重的,還是誰能幫他治理好這個國家。如今國家的情況較之熙寧之初已經大為好轉,若舊黨們能在一兩年內證明自己,那麼皇帝就算又偏向舊黨,也並非不可能——文彥博老了,司馬光也病得不輕,其餘的老臣經過長時間的閑置打壓,威望已極為有限,而青壯派的舊黨,不可能對皇帝有任何威脅。所以,就算改變近十年來使新舊兩黨旗鼓相當的策略,反過來讓舊黨變大,新黨變小來牽制之,也未必是不可能的。經過這十餘年,呂惠卿早已明白,若國家能夠在好的道路上前進,皇帝更希望臣子們互相牽制,而不是你死我活——熙寧初年皇帝打壓舊黨的舉動,只不過是為了長期的政治利益而放棄短期利益的犧牲——饒是如此,皇帝還是千方百計的把舊黨的元老重臣們安排在西京養老,以一種更巧妙的方式來牽制幾乎獨掌大權的新黨。


  但是,這些道理呂惠卿明白,文彥博與司馬光未必會明白,就算明白,也會不屑一顧。因為他們自以為自己是「君子」,所謂的「君子」是最喜歡逼迫皇帝做他不願意做的事情的。他們就算明知道皇帝的心意,也會不屑於迎合,而會更尊重自己內心所謂的「道理」。


  呂惠卿當然唾棄這種「假惺惺」的偽善。但問題是,眼見著「君子們」有可能取得全面勝利的時候,文彥博、司馬光有什麼理由要讓石越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一瞬間,呂惠卿感覺到自己觸及到了問題的核心——無論是石越還是馮京,都不是舊黨!石越自成一黨,馮京則是遊走於新舊兩派與石越之間的中間派,他對於舊黨或者石越的傾向性,只怕連他本人都很難判斷究竟更親近哪一方。


  文彥博、司馬光沒有理由讓人分享自己的勝利,更何況是石越這樣的對手。石越復出,呂惠卿看不出舊黨有什麼人可以制衡他!易地而處,呂惠卿認為如果自己是舊黨的領袖,就算再沒有私心,不去刻意打壓石越就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了。幫他復出,那絕不可能。舊黨青壯派中,最有希望的就是范純仁。范純仁做過吏部侍郎,伐夏之役負責軍需,保證了軍需的供應,立下極大的功勛。有資歷,有政績,有學問,有才幹,人品端正無可挑剔,本人頗有人格魅力,其父又是慶曆名臣范仲淹——天然地繼承了父親留下來的那份無形的政治遺產。也正因為如此,司馬光才對他寄以厚望,竭力幫助他入主蘭台。而呂惠卿也將他視為舊黨中除文彥博、司馬光以外最大的政敵。


  但就算是范純仁,也無法與石越相提並論。


  呂惠卿心中一動,忽然之間,他知道了文彥博與司馬光的人選是誰!將范純仁推進蘭台,其目的就是利用蘭台來打擊自己。但若能將自己趕下台去,還需要范純仁進蘭台做什麼?范純仁資歷、才幹、政績無可挑剔,本人文武雙全,伐夏時負責軍需經驗豐富,也曾經幾次公幹到過益州,對益州並不陌生,最重要的是,他曾經做過吏部侍郎,熟悉益州的官員!朝野當中,呂惠卿還真是找不出誰比范純仁更有競爭力!

  這是文彥博的妙計!他能用什麼借口來阻擋范純仁去益州?除非……除非替范純仁找一件「更重要的事情」,可這樣的話,他就很難有借口再擋住他進蘭台——而這無異於飲鴆止渴。御史中丞有多大的權力,宋朝每個當過宰相的人都心知肚明。


  呂惠卿不由自主地站起身來,背著手在廳中來回踱步思考對策。文彥博這一手太漂亮了。若范純仁去了益州,皇帝肯定會給他更大的權力,憑藉范純仁的能力,益州的瘡疤徹底被揭開自然不在話下,而范純仁也可以藉此積累更多的聲望與資歷,將來可以順理成章地成為舊黨的另一位領袖。就算萬一有一天無法阻擋石越重返政事堂,范純仁也有足夠的資本與石越分庭抗禮。這樣的話,就算放棄入主蘭台的機會,也沒什麼大不了。將欲取之,必先予之!


  呂惠卿突然停下了腳步,沉聲道:「推薦蒲傳正只是明裡的手段,除此之外,還需履善上表推薦王希烈為觀風使!」


  陳元鳳哪裡知道呂惠卿心裡已經轉過了無數的念頭,聽他突然間又把話題跳了回去,不由愣了一下,半晌,方道:「王中正?」


  「不錯。」


  陳元鳳只在心裡短暫地遲疑了一下,便抱拳應道:「相公放心。」他不知道王中正與呂惠卿的關係有多好,但他明白宰相推薦宦官,是非常犯忌諱的。這種事情,當然要假手於人。只是,陳元鳳非常懷疑,雖然王中正也是皇帝信任的宦官,自仁宗朝就立下平叛護駕之功而從此顯赫,資歷很深,而且有典兵的經歷,但一介宦官,怎麼比得了石越?

  「不是石越。」彷彿猜到陳元鳳心裡的狐疑,呂惠卿淡淡說道,「是范純仁。」


  「范純仁?怎……怎麼可能?」


  呂惠卿沒有再多解釋。忽然間,他覺得一陣疲倦襲來。飲鴆止渴!明知道是飲鴆止渴,他也沒有選擇。他已經有壯士斷腕的決心,無論如何,他都不會讓范純仁去益州,他絕不會讓范純仁踏著自己的屍體建立功勛!就算是飲鴆止渴,只要保住益州路的瘡疤暫時不被揭穿,只要熬過這一關,只要有軍事上的一次勝利,他就還沒有走到絕境。呂惠卿心裡比誰都明白,只要再熬上一年,最多兩年,河西就會基本鞏固,陝西就可以恢復,大宋朝的壓力就可以輕掉一半,到時候就可以全力以赴來翦滅那些該死的西南夷!

  只要一年時間而已!


  2

  靜淵庄。


  柳蔭輕拂,寂靜無聲。黃昏夕照之中,一位身著紫衫、面容削瘦的中年男子正坐在庄內小湖邊一塊石板上垂釣,他極其專註地望著靜靜地垂在湖中的金線,彷彿是在做一件很了不起的大事。他的身後,一位身著綠衫的女孩隨意地坐在一塊大石頭上,百無聊奈地東望望西瞅瞅,一雙金縷鞋不停地晃著,裙側的玉佩不時碰撞到一起,發出清脆的叮聲。若是只看這二人的打扮與神態,而不管園門外依稀可見的儀仗、宦官、宮女還有一身戎裝的班直侍衛,絕沒有人能想到,在這裡垂釣的男子,竟然是貴為當今天子的大宋皇帝趙頊,而旁邊的那個女孩,則是俗稱「淑壽公主」的溫國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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