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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8章 廟堂無策可平戎(3)

  第348章 廟堂無策可平戎(3)


  「我假意相信其誠意,倒厲聲訓斥了那民部尚書一頓。又讓他轉告王勛,新王即位,須善待前朝大臣,和睦兄弟,三年不改先王之政,否則是致亂之由。大宋望高麗有長君在位,更望高麗有賢君在位。幾天之後,江華島駐軍便夜不解甲,枕戈待旦。停留在江華島附近的海船水軍,也開出港口。這番做作,將那王勛幾乎嚇破了膽。只是戰戰兢兢準備著王徽的喪事,也不敢輕舉妄動。反倒不斷派人來遊說我,望能得到朝廷的冊命。但職方館暗中早已查清楚,他其後一個月內,至少暗中向遼主派出了三撥使者。而且還不動聲色地向使館附近調派了數百甲士。不過有這麼一段時間,便足以讓王運緩過神來,他也開始暗中聯絡親信的大臣,爭取開京駐軍。又幾次派人求我出動江華島駐軍相助。我看他心急火燎,生怕做了和尚,便順水推舟,做了個人情。江華島駐軍傾巢而出,全部著高麗軍袍,直趨開京。這王運可比他哥哥狠多了,他買通了守城門的官吏與守宮門的內侍,江華島數千駐軍趁夜入城,與守軍中的將領裡應外合,輕而易舉便控制了開京守軍。然後王運率兵闖進王宮,便在他父親靈前,請順王殿下喝了一杯酒……」


  薛奕聽他說完,不由得咋舌笑道:「原來如此。真不知為何南海各地皆傳是你指使職方館下的毒?」


  秦觀笑道:「鶴頂紅確是我送給王運的,但當晚我一直在使館內睡覺,職方館的人也不曾有三頭六臂,他們其實也只能做點平常的事情。毒殺高麗國王這種本事,不知司馬純父有沒有?反正高麗這邊的人指望不上。實則第二日天亮,開京絕大多數人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傳出去的消息,是王勛暴卒,王運請江華島駐軍來協助維持秩序……」


  「那遼國那邊又怎樣?」


  「只好怪那王勛不識時務。」秦觀冷笑道:「到了這個份上,不管怎樣,高麗也不可能背宋附遼了。遼主能怎麼辦?他能數千里調兵入高麗替王勛控制局勢么?高麗國不用擔心大宋會吞併它,卻不能不擔心遼主之野心。遼主的冊封,而今最多不過能緩和兩國之關係;豈能比得上朝廷的冊封?不管那些人怎麼個對我大宋心懷不滿,但這些人心裡,卻同樣承認,惟有朝廷之冊封,方能在高麗國全境起到安定民心之作用。只不過……」秦觀的神色忽然黯淡下來,「如若兩國互市繼續惡化下去,高麗發現與大宋結盟有害無利,無論怎樣的盟約,都不可能穩固下去。尤其是遼主出人意料竟然承認王運是高麗國王之後,大宋與高麗之關係,若無共同之敵人,便定要有共同之利益方可維繫。否則,積累下去,便是大宋在江華島駐紮數萬雄兵,也只能招來無益的戰爭!」


  曾布與薛奕對望一眼,二人臉上都露出苦澀的笑容。曾布同病相憐地望著秦觀,澀聲道:「少游所慮甚是。然而今卻並非只是與高麗貿易額下滑,而是整個海外貿易皆在減少,雖然並不明顯,但卻的的確確已經持續數年!」


  「啊?」秦觀大吃一驚。但曾布的表情,卻絕不似是在開玩笑。他轉頭去看薛奕與蔡京,從二人的眼神中,秦觀分明感覺到一種極深的困惑。難不成,真是遇上大麻煩了?

  轟隆隆——一陣雷吼從雲端響起,閃電拉破了天空。在突然之間,整個天空,便都是炸雷的響聲,一陣接著一陣,閃電伴著雷鳴,將黑暗的天空照得通亮。那滿天的雲層,似渾沌洶湧的海浪,卷滾著,翻過汴京的天空。轉眼之間,達達地雨點,便傾盆而下。一直伺候在院外的隨從,都是些精靈剔透的人,不待雨下,早已跑進院中,給蔡京等人撐起了雨傘。


  「好大雨!」蔡京望著這逼逼剝剝淋淋篩篩的滂沱大雨,不由脫口贊道,一面笑道:「談興未盡,此處亦非賞雨處,不如隨我去一個所在,如何?」秦觀滿心記著曾布所說的話,不待曾布、薛奕回答,便忙允道:「今日你蔡元長是東道,你說去哪,便去哪裡了。」曾布、薛奕相視一笑,也道:「便聽元長安排。」


  蔡京笑著令隨從出去備車,四人一道出了酒樓,便見店外已有兩駕馬車等候,當下四人分乘兩車,冒著大雨,向南疾馳而去。


  秦觀與薛奕同乘一輛馬車。薛奕上車后,便端坐閉目養神。秦觀卻摸摸坐榻,笑道:「這可是蜀錦。」又拿起榻邊的一個琉璃酒杯把玩,看著薛奕,似笑非笑地說道:「這一個琉璃酒杯,值價幾何?竟隨意置於馬車之上。」


  薛奕閉著眼睛,道:「少游要進御史台么?蔡元長的俸祿,買幾個琉璃杯,還是綽綽有餘罷?」


  秦觀笑道:「吹皺一池春水,干我何事?」說著,停了一下,用眼角看看薛奕,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道:「若是我真進了蘭台,休說蔡元長,便是薛侯你也沒好日子過。」


  「我沒什麼好怕的。」薛奕眼皮都不抬,淡淡回道,「當水軍不容易,海上風高浪險,我麾下的虎翼軍第二軍,每年都免不了有幾艘船要葬身海底。便是不遇上海難,人一到了船上,各種各樣的怪病便紛至沓來,倘死在船上,便只好拋到海中,連屍骨都不能葬於故土。海船水軍要提高士氣,免不了要讓出海的軍士們發點小財。但這種事,當兵的可以做,當官的卻不能做。當官的一做,整個海船水軍便爛了。故此海船水軍有慣例,軍士們私下裡回易,各有份額,所得皆歸本人,軍官不敢侵吞。在船上有差遣的武官不許回易,但凡剿滅海盜,所得繳獲,四分歸公,四分歸武官,二分歸軍士;護送商隊所得佣酬,武官亦可得三成。如此公開分成,總比私下裡幹些見不得人的勾當要好。那該我的分成,我若不拿,底下大大小小的軍官,便沒有人敢拿。他們若發不了財,便會有人扣克軍餉、私自回易、甚至扮海盜搶商船……什麼事都有人做得出來。這麼著處分,無論官兵,都樂於出海護航,剿滅海盜亦肯效死力。」


  「且不論是非對錯,你這麼做,總是目無法紀,樞府竟然能容你?」秦觀沒料到薛奕這般輕描淡寫,毫不掩飾,著實吃了一驚。「衛尉寺、監察御史居然也不彈劾你?」


  「察院那些御史?」薛奕輕聲笑了起來,「衛尉寺也罷,察院也罷,差遣到南海來的,誰心裡不算那是左遷?有幾個人到了凌牙門還會抱著澄清天下之志不改?況且我也不怕他們彈劾,薛某在大宋武官中,『清廉』二字還是當得起的。」


  車外風卷著雨,雨夾著風,噼噼叭叭地打著車頂,秦觀坐在車中,怡然自得地給自己斟了一杯茶,正送到嘴邊,猛聽到薛奕說出「清廉」二字,不由一陣急咳,慌忙將茶杯放回小几上,定定地望著薛奕。


  薛奕睜開雙眼,微微一笑,道:「我料你不肯相信。凌牙門有我的侯府,規模宏大,說是侯府,實則是凌牙門之子城,亦是虎翼軍第二軍之南海軍部,其中軍器、糧食儲備足支三年之用,戰守之具無不全備。修築此城所費約五十萬貫,全是由我的份例支出。那裡名為私宅,實是公衙——少游你定然還不知道,為此事,我早已受過彈劾,你那些些貪腐之罪,相比之下,不值一提。幸賴皇上英明,內降指揮為我脫罪。否則薛奕族誅矣。事後,皇上敕令侯府入官,另賜我白銀十萬兩,並汴京、杭州、廣州、南海四處田宅共上百頃。這筆賞賜,再加上我歷年所得份例之餘額,折錢約八十餘萬貫,我覓人在凌牙門創建南海永豐錢莊,以低息借款資助南海諸島之莊園地主;又以永豐錢莊之名義,在廣州、凌牙門、歸義城捐建學院、孔廟,收容海船水軍及大宋移民子女……」 秦觀抿著嘴,靜靜地聽著,薛奕一個武官,竟能如此潔身自好,實在讓人難以相信。他飽含深意地望了薛奕一眼,忽似漫不經意地笑道:「薛侯如此,令人欽佩。不過,恕我直言,我卻聽說,薛侯在故里廣置莊園,阡陌相連數十里,富比王侯,新修祖墳家廟,無不逾制……」


  薛奕霍然一驚,車廂內的氣氛,忽然變得沉悶起來。半晌,薛奕方幽幽問道:「少游,這是你自己要問的?還是替別人問的?!」說罷,定定地望著秦觀。


  秦觀從容回視著薛奕,淡淡道:「薛侯莫怪,我是奉旨問話。」


  「奉旨問話?」一瞬間,薛奕腦中轟地一聲,頓時只覺腦海中一片空白,連車外轟隆不斷的霹靂,似乎都已隱去不聞。他下意識地騰地起身,便要跪倒,卻被秦觀一把按住。便聽秦觀溫聲笑道:「皇上無責斥之意。皇上若要責備你,何必令我來問話?兩府、蘭台、衛寺,隨便哪裡一道文牒,你只怕便要有數不清的麻煩……」


  薛奕畢竟是久帶兵的人,片言之間,便已冷靜下來。秦觀拐著彎地試探他,他其實早有覺察——他素知秦觀不是多嘴多舌的人,豈會毫無由頭地帶起這種敏感的話題——但他先前所疑,不過是以為秦觀或受石越之託,來敲打他。薛奕自覺光明磊落,事無不可對人言,且皇帝也曾內降指揮為他脫罪,他便也有了有恃無恐之意。不料秦觀竟突然問起他老家的事情,而且連他家新修祖墳家廟的事情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薛奕自是不免生氣。這擺明了是不信任他,才會有人去刨他的老底。他絕想不到,秦觀一個歸國敘職的高麗正使,竟然會奉旨來問他的話!這名田過限,墳廟逾制,是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罪名。大宋滿朝文武,誰家不兼并?哪戶不逾制?但真要追究起來,什麼樣的罪名都能按得上去。但也只是一轉念之間,他便立即明白,皇帝並沒有追究他的意思。否則,便如秦觀所言,兩府、蘭台、衛尉寺,隨便哪裡,一道文牒傳來,他都只能吃不了兜著走。


  「臣薛奕,謝皇上隆恩。」薛奕側了側身子,舌尖舔了舔乾澀的嘴唇,方沉聲道:「臣聞世俗慣趨利避害,使民知禮義難,使民知富貴易。臣所以沐猴而冠,炫耀桑梓者,不過是欲使天下人知國家財富,亦可來之於海上;功名利祿,亦可取之於海上。區區之心,伏乞皇上明察。」


  秦觀聽薛奕說話間已用了對答的語氣,忙笑著安慰道:「我雖是奉旨問話,但皇上之聖意,於薛侯還是信任有加。薛侯要體諒皇上的苦心,朝野清議,雖貴為天子,亦不得不顧慮。這實是一番保全之意。這世上,常有一種人,拿著雞毛便當令箭,擅會作威作福,更何況是皇上的口諭!故皇上令我來問話,其實是知道我這幾年辦差謹慎,還算略懂得分寸。又是個外臣,不至於鬧出什麼事來。且我與薛侯,也算是舊交,還說得上話……皇上如此苦心詣意對一個武臣,在我大宋,實是異數。我雖然是奉旨問話,可心裡不知道有多羨慕你呢。」


  秦觀娓娓而談,一面轉述皇帝的話,一面猜度著皇帝的用心,薛奕聽在耳里,心裡邊亦自覺皇帝對自己的確是有格外之恩寵,知遇之情,油然而生。他雖是武臣,卻素以士大夫自居,也不屑於說些諛辭濫調,當下只是北拜再三。


  卻聽秦觀又低聲嘆道:「此番歸國,才知國事艱難,真乃舉步維艱。這次皇上召對,我看聖意並不願意看到海外鬧出點什麼事來。當此之時,國庫空虛,宮中百般裁減用度,而海外諸臣卻極盡奢華,這豈非授人以柄么?」


  薛奕這才徹底明白秦觀為何突然提起這些話題來,他這番回汴京,本來是以為皇帝定然會單獨召對,有一肚子的事情準備著要向皇帝說,但此時他也已經明白,這一回皇帝不可能單獨召見他了——否則剛才那些話就沒必要由秦觀來說,而海外諸臣中,毫無疑問,秦觀也已經成為皇帝的新寵,相比他熱熱鬧鬧地抵定高麗局勢,又促成高麗王妃、王儲來汴京賀壽,其餘人的確也遠遠比不上這種風光。本來,皇帝是否單獨召對,薛奕也都頗能泰然處之,但偏偏這一次……


  薛奕無奈地把目光投向車外,望著那無休無止傾盆而下的大雨,默默地苦笑著。秦觀看了一眼薛奕,也同時陷入沉默當中,皇帝擔心的,只是不希望因為海外諸臣的豪富,而引發一場政治上的不穩定——所以,皇帝才會用這種特殊的方法,來穩住薛奕,畢竟只有薛奕,才是大宋在南海地區真正的柱石之臣。皇帝可以隨意貶斥驅逐一個貪腐的曾布,大宋有成千上萬的官員可以代替曾布,但他無法在短時間內找到一個合適的人選來代替薛奕。然而,海外的隱患,又豈止只是這麼一樁?秦觀眼睜睜看著高麗的貿易額逐歲下滑,又親耳聽到曾布說這已是海外貿易的普遍現象……他憂心忡忡地想著:這,也許會是比海外諸臣們的家產更加危險的問題。


  馬車在暴雨中疾馳,沿著御道筆直向南穿過保康門、宣化門[128]后,出城便折而向西南馳騁。車外風雨肆虐,車中亦不知過了多久的時間。各自心不在焉搭著閑話的秦觀、薛奕只聽到「吁」地一聲,疾速賓士的馬車忽然放緩了車速,便聽外面蔡京大聲笑道:「到了,到了。」


  二人相視一笑,隨從早已搭起車簾,二人忙掀起袍角下得車來,卻見馬車正停在一座莊園之外,蔡京與曾布顯是先到了一陣,二人俱在門口等候。待秦觀與薛奕一下車,蔡京便笑吟吟引著眾人向園中走去。


  秦觀隨著眾人一路行去,便見這園中樓台高峻,庭園清幽。水閣竹塢、風軒松寮,設置布局,無不出人意料,卻又極盡雅緻。他在心裡暗暗讚歎,卻見蔡京在園中並不稍停,一路談笑,未多時便到了一處石港前。秦觀望著面前這條在暴雨中波濤翻滾的大河,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這座莊園,竟然在東蔡河的邊上。他面前的這條河,便是至陳州東南接通沙河,通陳、蔡、汝、穎諸州漕運之惠民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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