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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9章 賀蘭悲歌(28)

  第319章 賀蘭悲歌(28)


  「就算符懷孝完了,梁永能亦沒有這般快跑掉。」諸將之中首先開口的是吳安國。他一點也不忌諱自己的身份,在眾多身份比自己高的將領們還沒開口的時候,便脫口而出,且直呼符懷孝之名,引得滿帳側目。但他卻毫不在意,繼續說道:「楊柳屯與鐵柱泉、叱利砦等處,皆並為鹽州最險要之地。符懷孝不通地理,以驕兵遇伏,本在意料之中。但梁氏既敗拱聖軍,正是志得意滿之時,且以為拱聖軍是孤軍深入,豈有不留軍在鹽州休整數日之理?我軍若遣先鋒,晝夜兼程疾行,此去鹽州不過一日一夜可到,正好出其不意,攻其不備,使梁永能無法從容逃竄。而大軍逶迤其後,使輜重慢行,戰士攜五日之糧,輕裝而進,最慢兩日夜可至。如此,拱聖軍雖覆,而梁永能亦必能成擒。況且探馬之報語焉不詳,符懷孝亦未必便全軍盡墨了。他若能拖住梁永能一日,平夏從此可高枕無憂!」


  吳安國說完之後,折克行微微頷首。但是其餘諸將,卻依然只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並不言語。連河東軍的將領,似乎都心存疑慮。


  折克行移目趙盡忠,道:「趙將軍以為如何?」


  「下官以為,兵法雲百里爭利必蹶上將軍,且只攜五日之糧而進,吳鎮卿之議,過於冒險。」趙盡忠心裡本樂於看折克行的笑話,但既然涉及軍機,他卻不敢兒戲。


  折克行「嗯」了一聲,又向雲翼軍副都指揮使楊知秋問道:「楊將軍以為如何?」


  楊知秋看了一眼趙盡忠,又看了一眼吳安國。他知道吳安國是種古的愛將,又是雲翼軍公認的「將種」,論理他應當站在吳安國一邊,但是他心裡對吳安國總有幾分排斥,猶豫半晌,楊知秋方說道:「下官以為,拱聖軍是夜行遇伏,輕兵疾進,其禍如此。後來者不可不鑒。」


  折克行不置可否,又自飛武軍第三軍都指揮使開始,一一詢問帳中高級將領的意見,竟多是認為吳安國的建議過於冒險。


  折克行依然不動聲色,最後才問到諸軍主將中階級較低的何畏之。


  卻見何畏之環視帳中,笑道:「依末將之見,梁永能已是俎中之肉,諸公奈何棄之不食?拱聖軍之敗,是因其自大輕敵,梁永能有備待無備。而今梁永能大勝之後,正當志得意滿,不可一世,而我軍出其不意,以有備擊無備。勝敗之數,又有何疑?末將以為吳將軍之策甚善。若擊西賊,環州義勇,願為前驅!」


  他話音未落,便聽帳外有人稟道:「拱聖軍第三營副都指揮使翊麾校尉種朴有緊急軍情求見!」


  「啊?!」中軍大帳當中,眾人頓時都是又驚又喜,一齊向帳簾處望去。連折克行也不由起按案而起,大聲道:「快宣他進帳!」


  「是!」


  大帳的門帘被掀開,一個渾身都是血跡的武官,出現在眾人面前。


  種朴一見著折克行,撲通一聲便單膝跪倒,激動難抑地說道:「請折帥速發援軍,救我拱聖軍將士!大恩大德,拱聖軍上下,永不敢忘!」


  折克行聽到此語,心中竟是一陣狂喜。看來拱聖軍是被圍住了!這樣說來,梁永能便跑不掉了。「種將軍莫急,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


  八十餘里!


  只有八十餘里!


  「天助我也!天助我也!」折克行表面雖然平靜,但心中當真是喜不自勝。大軍行進的速度,當然不可能如種朴回來求援那麼快,但是騎兵拋棄一切輜重,八十里不用一天便可以趕到。步軍快則一日,慢則兩日,也可趕到戰場。而梁永能卻遠離他的步軍與主力,正率領著騎兵在圍攻符懷孝!

  折克行立即答應了種朴發兵救援的要求。


  他親自統率著飛騎軍、雲翼軍與河東蕃騎在種朴的帶領下,以吳安國部為先鋒,趁夜前往救援。同時命令趙盡忠統領步軍,以何畏之的環州義勇為先鋒,直取鹽州城,包圍梁永能的主力,並且阻斷梁永能的歸路。又派人去通知都總管司的軍隊,即刻強攻蝦蟆寨。


  但是種朴卻依然心急如焚。


  折克行不僅命令所有戰馬裹蹄銜枚,而且嚴令所有將士不得騎馬,而是一律牽馬步行。也不得打火把,大軍只能依靠夜空的月光辨路。


  種朴向折克行請求加速行軍,換來的回答卻是:「敢舉火者斬!」


  折克行絕不允許梁永能事先發現自己的行蹤而逃竄。


  而種朴卻擔心著拱聖軍那些倖存袍澤的安危。每多耽誤一刻,不知道有多少將士會戰死。而且,他也不知道符懷孝能否堅持到援軍來的那一刻。


  但折克行卻並不在乎,即便拱聖軍全軍盡墨,梁永能多半也會就地露營。至少他根本不可能連夜趕回鹽州。而且,在符懷孝授首,拱聖軍被全殲的情況下,梁永能與西夏人的警惕性會降到最低。


  他只害怕一件事,便是梁永能聞風而逃。


  用符懷孝與拱聖軍換梁永能與平夏兵,讓平夏地區從此真正歸入大宋的版圖,陝西自此無西顧之憂。這是值得的!

  在大軍的最前面,康時傑看了一眼種朴與他的拱聖軍部下們的背影,終於忍不住用幾乎細不可聞的聲音向吳安國問道:「我們這樣行軍,趕得及么?」


  吳安國怔了一下,嘴唇微微動了動。


  康時傑細細辨認,吳安國說的是:「一將功成萬骨枯!」他頓時呆住了,半晌方回過神,快步跟上吳安國,默默向前走著。


  次日上午。


  被梁永能率兵圍困在一座小山丘上的符懷孝與他的拱聖軍們,終於徹底陷入了絕境。每個人都筋疲力盡,卻看不到援軍在哪裡。憑藉著毅力做困獸的掙扎,卻面臨最無奈的境況,他們沒箭了!


  符懷孝身上到處都是傷,但他頭腦卻異常的清醒。


  他必須要做出抉擇。


  「我們……」符懷孝吐出兩個字,卻遏然而止,他實在有太多的不甘心。環顧四周,倖存的拱聖軍將士身上處處都是血跡傷口,但許多人已在磨挲起自己的馬刀。符懷孝不敢去看他們的眼睛。他出身世家,也曾經以「儒將」自詡,頗讀詩書,對於掌故戰史知之甚詳。此時符懷孝終於理解了烏江前的項羽。對於跟隨自己的將士,符懷孝心中之愧疚,便覺縱鑄九州之鐵,亦不能為此錯。但事已至此,楚霸王縱使斬將奪旗將責任推給上天,但他也終不能逃過自己內心的悔恨。而符懷孝此時,便連斬將奪旗之力也沒有。他只能既不甘心又悔恨萬分地承認失敗。


  「我們敗了!」符懷孝仰天長嘆,兩行老淚忍不住奪眶而出,「我愧對皇上!愧對戰死的將士!」


  「大人!勝負尚未可知!」


  「是啊!正要與西賊決一死戰!」


  「罷了!」符懷孝緩緩搖了搖頭,「罷了,降了吧!皇上德澤仁厚,必不至加罪。」


  「降?」


  「降?!」


  許多人激動的望著符懷孝,「我們拱聖軍決不投降西賊!」 「對!拱聖軍決不會投降!」


  「你們誰無妻兒老小?!」符懷孝厲聲喝道,「皇上是仁君,必不加罪。弓矢已盡,賊眾數十倍於我,再打下去,不過是白白送死!你們死了,於朝廷何益?於國於家何益?!」


  「塞外之地,生不如死!給西賊作奴,豈不愧對祖宗?我等寧死不降!」


  「對,我華夏貴胄,豈能給蠻夷作奴?!」


  「你們死在這裡又有何用?仗一打完,你們便一定能回汴京。」符懷孝聲色俱厲地說著自己也沒有把握的話,「爾等既無負國家,國家又豈會負爾等?朝廷贖回戰俘亦是常例。況且,我們雖敗了,但西夏必亡!只要留下性命在,何憂不能回故里?」


  「今日之事,所有罪責,吾一身承擔!」


  小山之上,不知有誰哇地一聲,忽然先哭起來。馬上,哭聲響成一片。


  符懷孝望著這些被自己連累的戰士,悄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究竟是活下來好還是死了好,他自己也說不清楚。但有一點符懷孝敢肯定:無論如何,這些將士的家人,都會希望他們活下來。


  梁永能騎在他心愛的戰馬「烏雲」上,望著小山上魚貫而下的拱聖軍將士,真是志得意滿,忍不住哈哈大笑。


  「都統大人,宋將符懷孝帶到。」


  「噢……」梁永能大聲笑道:「快請!」


  滿身是血,神情萎靡的符懷孝被帶到梁永能跟前。西夏人雖然沒有將他五花大綁,卻有十來個刀斧手押解著,虎視眈眈地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梁永能見到符懷孝,笑著跳下馬來,笑道:「符公何來之遲也!」


  符懷孝這才是第一次見著梁永能,他打量梁永能一眼,卻是個貌不驚人的中年漢子。符懷孝淡淡說道:「石帥亦候公久矣。」


  梁永能笑道:「鹿死誰手,尚未可知。將軍之名,揚於敝國已久,我主求賢若渴,若將軍肯屈尊委質,何愁功名富貴?」拱聖軍給梁永能印象深刻,對於符懷孝,他的確是很想收為己用。


  符懷孝淡淡一笑,道:「某敗軍辱國,此時不死,不過是因為一身系著麾下千餘將士之名譽性命,豈敢圖功名富貴?!某有一言贈於明公,夏國將亡,雖婦孺皆知。將軍欲以螳臂當車,其志雖可嘉,然其事甚可笑。某今日雖敗,明日即至公耳。若為將軍謀,早降大宋,封侯非難事;若其不然,必有后至之誅!」


  梁永能不料反被符懷孝勸降,他也不生氣,只是嘲笑道:「平夏豈是漢家河山?」說罷與眾將一起哈哈大笑。


  忽然,梁永能的笑聲停了下來,臉上露出惋惜、震驚之色。眾夏將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卻見符懷孝胸胄內鼓起一塊,鮮血順著他的身體,流了一地。眾人此時已知符懷孝定是早已在胸胄內藏了匕首,隨時準備自殺。只是不知為何竟逃過了西夏士兵的檢查,將這匕首帶到了梁永身身邊。那些帶符懷孝來的刀斧手早已嚇得雙腿發顫了。


  卻見符懷孝微笑著對梁永能說道:「吾在地府候……候公早……早至!」說罷,呯地倒在地上。


  梁永能咀嚼著符懷孝臨死前說的話,只覺得頭皮一陣陣發緊。不知怎的,他突然嗅出一絲危險的氣息,連忙躍身上馬,策馬奔向最近的一個小坡觀望。這一望之下,梁永能竟是倒吸一口涼氣——漫天的黃塵,正向著他滾滾而來!


  「上馬!」


  「上馬!」


  梁永能氣急敗壞地大喊起來。


  90

  大安六年八月的興慶府,竟然下起小雨來。雨雖然不大,但淅淅瀝瀝的,卻讓人心煩意亂。國之將亡,必生妖孽。看著這少見的秋雨,許多人心頭都會平白無故地浮起這句古話來。其實也不是平白無故——就在七月份的時候,勝利的天平幾乎是在忽然間,重重地倒向了宋朝一方,頃刻之間,亡國之禍,便迫在眉睫了。


  七月,宋將折克行率騎軍與梁永能大戰一晝夜,斬首千餘級。梁永能部被擊潰后,騎將野利贊與賀崇榜率部投降,梁永能只率領親兵心腹千餘人向北部的風沙草原逃竄,宋軍以吳安國為將,率兩個營的騎軍窮追不捨。


  同一天晚上,另一名宋將何畏之率環州義勇至鹽州。他至鹽州后大布疑陣,梁永能的主力群龍無首,被嚇回鹽州城據城固守,結果次日起宋軍主力依次趕到,將鹽州城圍了個水泄不通。興靈夏軍屢屢遣兵相救,卻都被折克行率軍擊退。只能眼睜睜望著平夏兵成為宋軍的瓮中之鱉。


  十天後,也就是大安六年八月上旬,早被宋朝職方館收買的鹽州將領景政叛變,半夜殺守門吏,打開城門迎宋軍入城。鹽州城破,守城夏軍全部投降。


  禍不單行,八月十四日,宋將慕容謙至地斤澤,斬首一百五十級,招降部落三千餘帳。慕容謙將之盡數遷往延綏。在地斤澤置五百人屯田。


  六天後,宋將吳安國斷送了興慶府的最後一絲僥倖。他率部圍梁永能於北部風沙草原某處。梁永能突圍失敗,拒絕吳安國招降,自刎。這一天,距離宋將符懷孝之死,不足一個月。


  一個月內,梁永能兵敗身死,大夏國立國的根本之地——平夏地區徹底丟失。西夏人心惶惶,也是理所當然的。誰也不知道宋軍什麼時候正式進攻靈州,但是人人都知道,這一天,近了!


  而偏偏此時,西夏內部越發的亂起來。禹藏花麻上書,要求罷梁乙埋相位,迎國王秉常復辟。他在奏章中稱,宋朝伐夏的借口是因為權相作亂,國王被幽禁,所以仁多澣才會引兵入境。若秉常複位,梁乙埋罷相,以仁多澣為國相,則可杜宋朝之口實,宋朝既便不能撤軍,也可以分化仁多澣與宋軍。禹藏花麻甚至公然提出割河南之地向宋朝稱臣,換取宋朝撤軍。


  禹藏花麻的奏章把梁乙埋氣得七竅生煙,被梁太后斥為胡言亂言,但在興慶府乃至整個西夏內部,卻頗有一些支持者。許多原本親近秉常的貴人,在這個時候,聲音也變得大起來。幾乎到處都有要梁乙埋罷相,秉常復辟的聲音。


  一向自信、鎮定的梁太后,在滅國之禍迫在眉睫之時,終於也沒有了往日的從容。


  「禹藏花麻不識大體,早晚必為國賊,須先誅之!」老婦人陰狠的語氣,讓西夏王宮內近臣們都不禁打了一個寒戰。


  「太后聖明,正須先誅禹藏花麻,奪其兵權。否則變生肘腑,悔之無及。」梁乙埋也是咬牙切齒。


  嵬名榮在心裡苦笑,這個時候,也惟有他敢出來說話了。「太后,若如此,則吾輩將無葬身之所!」


  殺禹藏花麻?禹藏花麻有自己的部眾,此時手中兵力雖少,但卻至關重要。若非他在西線恃險與李憲、王厚周旋,李憲、王厚早已打過青銅峽了。這個時候若是逼反了禹藏花麻,禹藏花麻倒戈相向,賀蘭山以東,將沒有他們的容身之地。嵬名榮雖然也聽說禹藏花麻與宋朝暗通款曲,但這個時候,卻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梁太后畢竟是個聰明人,雖是盛怒之下,但一經提醒,立時醒悟,改口道:「不過念他尚能與敵死戰,功大於過,姑且赦之。」說罷,不待梁乙埋說話,又向嵬名榮問道:「今日之事,將軍可有何良策?」


  嵬名榮苦笑搖頭,大勢所趨,又豈是人力所能挽回。但是一殿目光,盡注目於他身上,卻讓他感覺到責任重大。他沉吟半晌,終於緩緩說道:「今日之事,孫武吳起再生,亦無萬全之策。老臣冒死進三策,惟聽太后聖裁!」


  「將軍快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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