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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3章 賀蘭悲歌(2)

  第293章 賀蘭悲歌(2)


  石越的新驛政法觸動了一大批人的利益。在汴京,找出種種借口來反對新驛政的官員,頭一次比支持的還多。因為此事一旦陝西成功,肯定要推行全國,註定是要損害到所有官員的利益的。自從陝西推行新驛政法后,官員上任帶一大堆人的事情,馬上就消失了——若是自己出錢,既便是宋朝官員薪水優厚,許多人出行,也是一筆可觀的開銷。而且,更讓一些人無法接受的是,在新驛政法推行后,地方上專門用來招待過往官員及使者的「公使錢」,也被大幅壓縮了——新驛政法規定,三品以下官員過往不得動用公使錢;三品以上官員過境,可以動用的公使錢也有限額,不再是隨地方官員想怎麼用就怎麼用。在新驛政法的限制下,不再存在官員們迎來送往的空間。這讓許多人認為缺少人情味,實則不過是減少了官員用公費進行逢迎上司、建立良好關係網的機會,自然使人覺得深惡痛絕。於是,石越與劉庠將陝西路的公使錢「挪用」去興修水利,竟然也成為這些官員攻擊的借口。


  石越這是頭一次向天下展示他「猙獰」的一面。以往,儘管石越不動聲色的做過許多實事,但他的形象始終是溫和的,似乎是一個善長調和與妥協的官員。但是現在,天下開始看到石越勇於任事的一面。自從石越撫陝之後,這種形象便越來越鮮明,到新驛政法推行之後,更是達到了一個頂點。石越的強硬之處,一點也不遜於他溫和、妥協的一面。


  安撫陝西後接連取得對夏戰爭的勝利同時也給石越贏得了巨大的威信。加上他自熙寧三年以來積累的政治資本也頗為雄厚,在朝中又得到了司馬光、馮京、韓維甚至是呂惠卿等一大幫人的支持。這些政策推出之後,慶曆老臣們要麼保持沉默,要麼公開支持;而三大報更是異口同聲的讚揚,白水潭出身的進士,懷著年輕人的熱情,也公開提倡「單騎赴任」,以示支持;從朝廷到地方,更有許許多多與石越利益相連、或者理念相合的官員替他辯護,為之聲援。於是,陝西路的新驛政法,雖然非議、污衊、攻擊的聲音從未停止過,但卻終於被堅持下來了。但凡敢在陝西路破壞新驛政法的官員,無一例外,都被石越與劉庠參劾得罷官革職。陝西的驛政網路,也終於一日比一日健全成熟。


  只是,陝西也是無法自外於全國的。由外地入陝的官員,難免會有幾分不適應。


  宜君縣驛館的事情,不過是這種不適應症的一個小例子罷了。主薄大人若是往他路就任,雖然職位卑微,但是因為是進士出身,一路之上,莫說驛館要殷勤招待,過境的地方官員,免不了也要召集歌妓大興宴會迎送,許多詩詞便在這樣的宴會上誕生。這既滿足了他們文人身份都需要的風雅,又滿足了他們官員身份所需要的逢迎。當然,這一切都要由大宋的財政來買單。但是,在陝西路,除非三品以上的官員,地方官員要接待,就要自掏腰包,否則被石越、劉庠知道,便會擔上貪腐的罪名被彈劾。這樣一來,各州縣的地方官員們都變得小氣許多,如主薄大人這樣級別的官員,更是被不自覺地忽略了——宜君縣的知縣,完全是假裝不知道有位甘泉縣的新任主薄要經過自己的轄區。當然,主薄大人也不是頭一次有這樣的遭遇,進入陝西境內之後,只有一個縣派人迎接過他,那是因為那個縣的主薄,是他的同鄉。但是宴會的規模,卻遠沒有傳說中的盛況——由私人出錢與由官府出錢,永遠是兩個模樣。席間兩位主薄喝著酒大罵石越與劉庠的祖宗十八代,但是一覺醒來之後,卻也無可奈何。


  所以,甘泉縣主薄大人與他的僕人雖然被那年輕儒生譏諷得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卻始終不敢鬧將起來,將自己的前程丟在這宜君縣。那僕人嘟囔兩句,便被主薄大人喝住,主僕二人自己給自己找了個台階下,乖乖付錢吃飯去了。


  阿卡爾多三人將這一幕鬧劇看在眼裡,不免都各有感慨。


  柴遠轉過頭來,便嘆道:「何日能將這善政推行天下便好。」一面卻在心裡盤算著,陝西驛政網路支線中幾個富庶地區的,都被江南十八家商行聯號和陝西本地富豪瓜分,餘下的便只是些沒什麼利潤的支線由官府經營——這樣的地方,由官府來做,成本並不高,不過是養成一兩個老廂兵,一兩輛破舊牛車。但是對於商人來說,卻是沒什麼興趣的,因為這樣的地方,十年可能也掙不出一輛破舊牛車錢來。然陝西雖被瓜分乾淨,但在柴遠看來,真正的商機絕不在陝西。大宋比陝西富庶的地區數不勝數,試想一下,如若能獨佔兩浙路驛傳網……


  種建中彷彿是知道柴遠的心思一般,淡淡接道:「柴兄不知杭州蔡元長已經上表請求朝廷許可兩浙路效法陝西,行新驛政法么?」


  「果真?」柴遠這下當真是喜出望外。蔡京是想拍石越馬屁,故意呼應石越,還是想真的做點政績,柴遠並不在乎。他在乎的,只是結果。「朝廷可許了他?」


  「在下亦不曉得。不過是聽說而已。」種建中說這些話的時候,沒什麼表情。他是個純粹的武人,對政治、經商,都有著天生的嫌惡感。雖然他有著世家子弟應有政治敏銳,但是正如他也有著世家子弟應有的禮貌一樣,那都不是他的本心。


  失望的表情浮上柴遠的臉上,不過只是一閃而過。他喝了一盅酒,笑道:「休管那些不著邊際的。弟還有一事,正想請教種兄。」他壓低聲音,問道:「小弟想請教種兄,兄以為朝廷到底會不會墨縗用兵,征伐靈夏?」


  種建中似乎怔了一下,立即說道:「朝廷不是還在議論么?」


  「但凡有大事,朝廷總是要議論不休的。」柴遠的話中帶著譏諷,「果真要朝廷諸公議論妥當,只怕夏主連兒子都生出來嗣位了。小弟雖不是讀書人,但是朝廷那隻事,我亦看得清楚。想打的也有,怕打的也有,各自的理由雖多,但歸結起來,也就那麼幾點。想打的,認為機會難得,必能建功;怕打的,擔心軍費不夠,禁軍打不過西賊。」


  「那柴兄以為?」種建中反過來問了一句。


  「太皇太后剛崩駕不久,王韶相公又突然生病,眼見著不起了。朝廷諸公一時疑心不定,瞻前顧後。但以弟之淺見,天予弗取,反受其咎。假設遼主滅了楊遵勖,突然布告天下,要替天下行義,為夏主除奸,出兵滅夏,易如反掌。屆時以遼並夏,我大宋要如何自處?如今夏國是以下犯上,朝廷出兵,是正三綱五常,一介使者至遼,休說契丹無力西顧,便是有力,大義之前,亦只得拱手。否則日後遼主無以服天下者。我軍亦非不能戰,石帥主持西事,屢戰屢勝,區區一個王韶,何關大局?」


  「這麼說,西方果然要打仗?」阿卡爾多興奮的插話問道。「大宋皇帝要出兵替一個國王平定叛亂的臣子?」


  「天才曉得。」柴遠大大咧咧地笑道,「聽說司馬君實幾次叩得頭破血流,諫阻出兵……」


  「那朝廷養我們做何用?」一直不願意多說的種建中忽然語氣激烈地說道,「朝廷並非沒有能戰之兵,禁軍整編已完成了八成。不取靈夏,養兵何用?」種建中聲音不高,但卻是辭氣慷慨,顯然對於司馬光反對伐夏十分不解,對於種建中在內的大部分北方世家子弟來說,司馬光一直是他們所尊敬的人。


  「禁軍整編已完成了八成?」柴遠卻愣住了,《新義報》去年底曾經報道過禁軍整編的事情,當時報上說對遼部署的河朔禁軍整編順利,但是對西夏部署的西軍整編卻因為戰爭而進展緩慢。顯然,《新義報》沒有說真話。


  種建中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忙輕描淡寫的掩飾道:「我不過是推測而已。以我的階級,亦不能知道這些事情。」


  阿卡爾多對宋軍有多少軍隊完成整編不太感興趣,因笑道:「想知道朝廷是不是要用兵,只要打聽一下陝西的糧價有沒有上漲便知道了。」


  「果然是高見。」柴遠不由擊掌贊道。


  種建中含笑望著阿卡爾多,心裏面對這個蕃商也不由得開始另眼相待。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如若朝廷果真有意西北,此時雖然未必集結兵力,但卻一定會開始暗中籌措糧草,否則,朝廷的三公九卿們,未免也太讓人失望了。


  這個年輕的軍官,此時還並不知道,居高位者最常做的事情,就是讓有識者失望。


  三人如此邊吃酒邊交談著,忽然,聽到驛館外傳來急促的馬蹄聲,然後便聽到奔馬急停的嘶鳴,有人牽馬進入驛館,大聲說道:「好好喂喂這匹馬,快燒點熱水,熱點小菜,我還要趕路。」


  「哎。官人,這邊請……」驛吏答應著,引著來人往前廳走來。 大門「吱」地一聲開了,一股寒風吹進廳中,眾人不覺一齊縮了縮脖子。便見一個戴著英雄帽,長相英俊的中年軍官大步走了進來。種建中看到這人,不覺一怔,忙站了起來,軍官顯然也看到種建中了,遠遠便笑道:「彝叔,你怎會在這裡?不是聽說你在朱仙鎮么?」一面走了過來。


  種建中連忙抱拳還禮,「遵正兄,你怎的來陝西了?」他心中的確是非常奇怪,這個軍官,乃是宋朝另一個武將世家、世世代代替大宋鎮守府州的「折家將」年青一代的佼佼者,名叫折可適。折家雖是羌人,但世代忠義,頗得宋室信賴,府州知州向來都是折家世襲,現任府州知州便是名將折克柔。而折家的男子,大多都有武職在身。象折可適,不過三十歲,便已經是正七品上的致果校尉。


  「有點公務。」折可適笑了笑,向柴遠與阿卡爾多告了罪,便對種建中說道:「彝叔,後面敘話。」


  種建中也向二人告了罪,隨著折可適走進驛館後面小院的一間房間里。驛吏將一直備著熱水端了一盆來,放到坑邊,折可適一屁股坐在坑上,將馬靴、襪子脫了,把腳伸進熱水裡,舒服的叫了一聲:「痛快!」驛吏已將酒菜端到坑邊的小案上,折可適也不理會種建中,一面便吃將起來。


  種建中笑吟吟望著,自己找了張椅子坐了。他注意到折可適腰間有一塊銀牌。種建中與折可適是兩種類型的人,折可適不拘禮數,洒脫隨意,注重實效;種建中卻時時刻刻用最嚴格的武人要求來要求自己,舉止有度,注重風範。但這樣不同性格的人,真正交往過的時間也不多,卻偏偏是極好的朋友。


  「彝叔是去延綏行營罷?」折可適吃了一口酒,看著驛吏退了出去,便開口問道。「你不是要去宣武軍么?莫非傳言有誤?」


  「原是要去宣武軍第一軍。」種建中略有點自豪地說道,宣武軍第一軍,是步軍教導軍,號稱大宋最精銳的步軍部隊。能夠進入宣武軍第一軍做武官,沒有本事是不可能的。


  「怎的來了延綏?」


  種建中笑道:「託了點關係。」


  折可適笑了起來,「想打仗?」


  「是啊。宣武軍沒動靜。按兵制改革的方案,整編后朝廷在陝西的馬步禁軍有十七萬,加上蕃兵、沿邊弓箭手,總兵數過二十萬。打個西夏足夠了。我怕朝廷不去調動京師附近的部隊,宣武軍是殿前司的……」


  折可適笑著搖了搖頭。


  種建中是明白人,立時問道:「你來陝西,河東的飛武軍、飛騎軍都要參戰?」


  「難道西夏就是陝西石子明的事?」折可適白了種建中一眼,「我們折家和西夏人打了一百多年,難不成算總賬的時候,反要落下我家了?」


  種建中也笑了起來,「也是。不過朝廷沒有議定打不打……」


  「你以為今上忍得住么?」折可適笑道,「石子明費了這麼多心機,不伐滅西夏,他萬般辛苦為誰忙?我從北面過來的,你去河邊看看,現在江河剛剛解凍,河面上就熱鬧起來。運往延州的都是些什麼?糧食!一船一船的糧食!」


  「啊?!」種建中吃驚得叫出聲來。


  「陝西糧價沒有半點波動。熙寧十二年陝西大熟,石越下令不許半粒糧食出陝,熙寧十一年打仗的軍糧都是外路運來的,熙寧十二年陝西軍費,也是外路運進。你說說陝西路存了多少糧食?河面一解凍,又開始往陝西運糧……石子明不是鐵了心要打西夏,他折騰這些事,不是有病么?」折可適壓低聲音,又說道:「若說他沒有聖心默許,打死我也不信。不論怎麼鬧騰,官家的心是鐵定了,石子明的心也鐵定了,這仗就非打不可。」


  「遵正兄說得在理。」種建中搓著手,更加興奮起來。


  「當然在理。」折可適得意笑著,一面朝種建中呶呶嘴,種建中忙上前從熱水壺中摻點熱水進洗腳盆。折可適笑道:「你們種家,我就看你最順眼。種朴和种師中呢?還在拱聖軍和朱仙鎮?依我說,你勸勸種朴,別去拱聖軍,那是老頭子待的地方。男子漢大丈夫,要真刀真槍到前線來掙功名,拱聖軍有什麼本事?別看它是殿前司的,都是花架子,我帶一千蕃騎,就可以吃掉他整個軍。」


  「那也不是他本意。拱聖軍平日操練也極嚴的……」


  折可適搖著頭,滿臉不屑,「朝廷最好不要派這些殿前司的禁軍來打仗,他們做做樣子,嚇唬嚇唬契丹人就夠了。」


  種建中笑道:「遵正兄,還沒說你怎麼來陝西呢?」


  「我?官家要問我叔叔的意見,我去送表章。順便去長安,拜訪一下名滿天下的石子明。繞了這個大彎子,生怕耽擱了時間,只得晝夜兼程地趕,可把我累死了。」折可適輕描淡寫的說道。種建中心中一動,立即知道折可適的用意:若果真要和西夏開戰,折家肯定想知道未來的主帥是個什麼樣的人物。石越畢竟是文官,折家這樣的武將世家,可不會憑他的名聲就服氣,他們總要眼見為實才肯放心。若是石越不能讓他們服氣,折可適前往汴京,一定會反對石越為帥——雖然折家的意見不是決定性的,但是以折家在邊疆的威望,說的話自有他的份量,何況此時朝中有不少痛恨石越的人,不願意讓石越來立此大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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