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大安改制(3)
第251章 大安改制(3)
第一營都指揮使與三個分掌情報、作戰、訓練的行軍參軍連同第一營幾乎半數的戰士,在西夏人攻城的第一天全部不幸戰死,魂歸忠烈祠。副都指揮使盧靖是個一步一步積功升遷至翊麾校尉的老部伍,為人忠厚,作戰勇敢,但是能力平庸,做到營副都指揮使,已經是他的極限,種古與雲翼軍軍部的行軍參軍們,都深知他絕對支撐不了這個局面。不得已的情況下,種古將剛剛受懲罰的吳安國發配到第一營,讓他戴罪立功,暫時代理行軍參軍的職務,協助盧靖管理第一營,吳安國果然不負所托,讓種古十分滿意。
「吳安國呢?」種古環視四周,不見吳安國身影,不由皺眉問道。
「回種帥,吳鎮卿去了城牆上。」盧靖連忙回道。這個將近四十歲的漢子,十分的質樸。
「嗯?」種古的聲音中,帶上了幾分嚴厲。
盧靖生怕種古怪罪,忙解釋道:「每日這個時辰,都是西賊兩班攻城人馬輪換之時,吳鎮卿是去城牆上觀察敵情。」
「他操心的事還真不少。」種古雖然還是不假辭色,但口氣已經緩和許多。
「吳鎮卿不枉了是文武雙科進士,帶兵的能耐,遠在俺之上。」盧靖衷心的稱讚道。不知道是哪個好事之徒,將吳安國的履歷,在雲翼軍中傳得眾人皆知。別的事情倒也罷了,他曾經中過文進士的消息,對於識字率低得可憐的武人來說,的確是非常的震憾。兼之吳安國到了種古手下后,脾氣略有收斂,和幾個性情忠厚老實的中級武官又十分和得來,武藝又足以讓兵士服氣,因此在雲翼軍中,口碑竟然不是太差。
種古之前為了激勵將士向上之心,也曾經宣揚吳安國棄文從武的事迹,這時候聽到盧靖誇讚吳安國,雖然不想讓吳安國太得意,以免他舊病複發,卻也不便反駁,只是重重地哼了一聲。轉過話題,問道:「一營還堪一戰否?」
盧靖聽到種古如此相問,與眾將校顧視一眼,不由喜笑顏開,連忙答道:「俺們第一營還有近千將士,種帥要用時,俺們便替種帥將梁乙埋的頭給擰下來當夜壺。」
「好。」種古終於讚許的點了點頭,笑道:「叫孩兒們好好準備,把刀磨快了。今晚飽餐一頓,好好睡一宿,明天是該大蟲出山的時候了!」
盧靖與眾將校早就被憋瘋了,雲翼軍的士兵,大多數來自同鄉同里,可謂情誼深厚。他們每個人都想替第一天攻城時死去的袍澤報仇,但是以大宋朝騎兵的寶貴,自然不可能拿他們去守城,這些日子窩在城中不能打仗,眼睜睜看著城牆上殺聲震天,一具具死屍抬下來,自己卻用不上力,別提多難受。此時聽到種古這話,真無異於天堂綸音,盧靖嘴都樂歪了,幾乎忘記回話。直到種古又問了一聲:「聽見沒有?」盧靖這才高聲應道:「得令!」
在第一營的營地巡視了一圈,小隱君便離開第一營,準備前往第二營巡察。這是他多年的習慣,在大戰之前,一定要親身了解一下部下的狀態,順便做一點動員。
他剛剛踏出第一營的營門,從親兵手中接過馬韁,便聽到一陣馬蹄踏踏之聲,遠遠便望見一騎急馳而來。
送出營門的盧靖眼尖,早已瞅實,忙向種古笑道:「是吳鎮卿回來了。」
種古微微點頭,便不上馬,只駐立營門前等候,未多時,果見是吳安國騎馬而來。他在馬上遠遠望見種古與盧靖,連忙高叫了一聲「吁」,勒住奔馬,一個漂亮的翻身,躍下馬來,大步走到種古跟前,參拜道:「末將吳安國拜見種帥。」
種古望了他一眼,冷笑道:「棒傷就好了?」
吳安國臉一紅,他在種古麾下,名為部下,其實卻算得上是種古一手調教的弟子,這時不敢不回,只得尷尬地回道:「已是差不多好了。」
「難怪曉得賣弄了。」
吳安國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只得滿臉通紅站在那裡,不敢做聲。
「回去好好準備一下,有本事明天向西賊去賣弄。」
吳安國怔了一下,馬上就反應過來,他勁眉一揚,沉聲說道:「種帥,末將有軍情稟報。」
「嗯?」種古微微頷首,道:「隨我來。」
對於吳安國在軍事上的才華,小隱君是從來不懷疑的。帶著吳安國回到帥府中廳,種古連披風都沒有取,便指著巨大的沙盤說道:「說吧。」
吳安國快步走到沙盤之前,指著城西北夏軍攻城的方向,沉聲說道:「這五天來,每次西賊易軍而戰之時,末將都在城牆上觀察。」他的手指指向標誌著西夏大營的標誌,「每次攻擊的西賊,都是從營地出來的。但是——」吳安國的手指突然向南方劃過,皺緊了眉毛說道:「每次西賊撤退,都是向此處撤退!」
種古湊近了沙盤,凝視著吳安國所指的方向,陷入思忖當中。
「此處恰好有一個小坡,擋住了我軍的視線。」吳安國的聲音,十分的冷靜,「這五天的時間,末將觀察西賊的旗號,已知西賊是分成五隊輪流攻城。當一隊攻城之時,約有一隊人馬在築土山。餘下三隊,至少有一隊是在休息,但是還有兩隊呢?若是沒有別的圖謀,為何西賊築土山的部隊,僅僅只有一隊?易地而處,末將至少會用兩隊人馬來築土山!」
「攻城之法,不止土山一途。」種古的話中,帶著絲絲寒意。
吳安國點點頭,轉頭凝視種古,緩緩說道:「末將亦是作如是想。攻城之法,還有一條最常用的方法,西賊卻一直沒有用!」
「地道……」
「正是。」吳安國的神色,彷彿只是在陳述一件最平常不過的事情一般,「西賊晚上擂鼓,故然有疲兵之意,但是百戰之兵,不會受此之累。只要塞上耳朵,強令輪流休息便可。其疲兵之術,靠的還是輪流攻城,使我軍疲於應付。擂鼓,不過是讓我們不知道他們在挖地道而已!」
小隱君的臉上,突然露出古怪的笑容:「既是如此,某便當還給梁乙埋一個驚喜!」
他轉頭看了吳安國一眼,用漫不經心的語氣說道:「今晚各營都指揮使副會議,你也來參加罷。」
「遵命。」吳安國欠身應道,雖然盡量想讓自己的語氣顯得不太在乎,但是他的嘴角,還是不自覺地流露出一絲難得的笑意。
次日。
天色微明。
太陽尚未升起,空氣中瀰漫著破曉時的寒氣。
大宋綏德城內,一支約八千人馬的騎兵部隊,在一個校場上集合,將士們一個個神色肅然。遠處的城牆上,還在傳來清晰入耳的廝殺聲。時不時傳出幾聲震天雷爆炸時的巨大轟隆聲,使得遠在城中的人們,似乎也能從空氣中聞到一絲硝煙的味道。
不過,此時八千雲翼軍將士的眼中,卻只有一個人的存在。
那便是緩緩走上將台的雲翼軍都指揮使、小隱君種古。
一件灰袍裹著瘊子甲,黑色的披風在拂曉的微風中微微飄動,種古站在將台上,環視校場上的將士,突然拔出腰刀,一刀揮向自己左手的小拇指!
一截斷指跌落將台,鮮血噴涌而出。
一瞬間,全軍肅然!
所有的將士,都無比驚愕的望著他們的主帥。
種古手執腰刀,厲聲喝道:「今日之事,有敢畏縮不前者,有如此指!殺!」
剎時,熱血在每個人的體內沸騰。
「殺!殺!殺!」既便是九天的雷聲,亦不能比擬此刻從八千將士心中發出來的吶喊。巨大的吼聲,連大地都似乎被震動。
在大鵬展翅旗與「種」字帥旗的指引下,綏德城的西門打開了。 弔橋放下的一瞬,一股黑色洪流帶著漫天的煙塵與地動山搖的喊殺聲、馬蹄聲,從綏德城中涌了出來,沖向正在攻城的西夏軍隊。
在某一瞬間,西夏人似乎被驚呆了。
人人都能感覺到從正面衝出來的這種宋軍,帶著多麼強烈的鬥志,從這黑色洪流中,甚至能感覺到一種凜洌刺骨的殺氣。
雲翼軍鐵蹄踏處,便有西夏人的鮮血在空中飛濺。
「殺!」
「殺!」
「殺!」
綏德城前,帶著血腥的吶喊聲響徹雲霄。
大鵬展翅旗所到之處,一切抵抗似乎都無法阻止那黑色的洪流。
夏軍的攻擊陣型,很快就徹底崩潰了。他們現在需要做的,是如何來阻止雲翼軍那肆無忌憚的進攻。
西夏御帳。
年青的西夏國王李秉常騎著一匹白色的駿馬,在國相梁乙埋、駙馬禹藏花麻、李清、文煥以及諸梁氏子弟、宗室、大族酋長等群臣的簇擁下,站在一個山坡上,遠眺綏德城外慘烈的戰況。
做為一種特殊的恩寵,文煥與禹藏花麻被特別叫到了秉常的身邊,在僅次於梁乙埋的位置陪侍。
很快了解了西夏高層政治鬥爭內幕的文煥,對於與自己一起站在秉常右邊的禹藏花麻,充滿了興趣。禹藏花麻本是熙河地區的西蕃首領,因為被大宋的「飛將軍」向寶打得無法立足,不得已投降夏毅宗諒祚,諒祚妻以宗族之女,封為駙馬都尉,一直以來,都在替西夏鎮守邊關。禹藏花麻本是吐蕃族的首領,對於西夏的忠誠非常有限,而他與梁乙埋私人關係的惡劣,更是導致了禹藏花麻有限的忠誠心,全部傾注到了秉常的身上。因此這個禹藏花麻,實際是李清非常重要的政治盟友。
「李清是降將,禹藏花麻也是降將,我也是降將……」文煥抿著嘴,充滿惡意的想著,「夏朝的局勢,竟然是一批降將在這裡攪和。」想到這裡,文煥幾乎要笑出聲來。不過考慮到此時西夏人的表情,文煥還是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緒。他緊鎖著眉毛,裝出一副憂心重重的模樣,觀察著遠處的戰場。
儘管此時此刻,他其實是最快樂的人之一。
「小隱君,真不愧名將之名!」秉常發出的感嘆,對於西夏諸臣來說,自然是十分的刺耳。但是文煥卻是十分認同。
今天的戰鬥場面,在耶元十一世紀末葉的宋夏邊境,是十分罕見的。
一向缺少馬匹的宋軍,竟然出現了八千精銳騎兵集中使用,正面衝擊西夏人的壯觀景象!
這是包括文煥在內的宋軍將士多少年來夢寐以求而不可得的事情。
以往缺少馬匹的宋軍,用步兵對抗騎兵時,為了應付騎兵的機動性,不得不結成方陣,四面防禦。象今天這種八千鐵騎在戰場上橫衝直撞的情形,大宋至少有七八十年不曾見過了。
而且,雲翼軍這次表現出來的那種一往無前的勇決,連文煥都感覺到吃驚。
那是一種奪人魂魄的氣勢,彷彿他們的馬蹄,能夠踏平一切擋在他們前面的事物。
很難想象這樣的氣勢會在大宋的騎兵身上展現出來。
但這卻成為了事實。
若非夏軍也是訓練有素,且有名將節制,前軍雖敗,后軍卻能嚴整不亂,只怕這場戰爭在此刻就已經結束。
這場戰鬥也諷刺的證明,夏軍只要不交到國相梁乙埋手中,依然是一隻具有頑強戰鬥力的部隊。
雖然數只先後趕到戰場的策應部隊都被雲翼軍擊破,宋軍騎兵的連發弩無情的帶走了一個個西夏士兵的生命;手執紅纓槍衝鋒的雲翼軍幾乎是當者即死碰者即傷,但是夏軍策應部隊的頑強抵抗,卻讓潰散的部隊穩住了陣腳,也給後面的部隊贏得了時間,梁永能迅速調集了兩萬騎兵,兵分兩隊,殺向雲翼軍。
大地在這以萬計的戰馬蹄下搖動起來。站在秉常所在的山坡上,只能看到漫天的塵土中,有不同的旗幟在交插穿過,不時會有一些旗幟突然倒下,每一瞬間,都可以看到有無數的黑影跌落戰馬……
但是,那面綉著「種」字的帥旗,卻一直高舉飄揚,異常的清晰、刺目。
「南朝如何有這許多戰馬?南朝軍隊,何時如此裝備精良、訓練有素?!」秉常的疑問沒有說出來,但是久久在心中盤恆。善於揣測「皇帝」心意的西夏群臣,這一刻,分明從年青的夏主臉上,看到了震撼之色。
此刻,綏德城西南。
一個土坡後面。
這裡距離綏德城的西南角外的護城壕不過一里有奇。因為地勢在這裡正好起坡,可以擋住宋軍的視線,可以說是十分理想的挖掘地道的所在。
與人們想象的不同,中國古代攻城時挖掘地道,並非僅僅是為了讓部隊能通過地道進城。攻城方挖地道之時,往往都是一邊挖地道,一邊在地道的上下左右四方都鋪上木板,這些木板在施工時,可以防止塌方,但是它的另外一大用處,卻是在地道挖至城牆角下之時,可以成為燃燒的材料。而攻城方挖地道的主要目的,便是燒塌城牆的地基!地基一塌,城牆就會倒塌,造成巨大的缺口,這遠比通過地道入城攻擊風險要小,效果也更好。實際上,挖地道很多時候,都是為了這個目的。
對於挖掘地道,並通過地道攻城,大宋朝有專門的器械——頭車。這種一車可以容納三十人,兼具挖掘地道、防禦、進攻、運泥四大功能的車輛,是技術發達的結晶,石越在軍器監時,曾經上表請求將這種頭車簡化改裝后,用於礦治生產並且得到了允許。但是儘管頭車在宋朝已經用於民用,但是因為其結構過於複雜,對於西夏人來說,那依然是一種謎一樣的工具,無法掌握。
不過,雖然手法十分原始,但是夏軍的進度卻不慢,因為人力充足,兼之土地鬆軟,這條長長的地道,已經通過那條早已被西夏人用屍體與草灰填平的護城壕,快要接近西南角的城牆下方了。不過,為了防止被宋兵發覺,越是靠近城牆,動作就越要小心翼翼,進度自然放慢了許多。
但是無論如何,在負責挖地道的夏軍看來,綏德城的倒塌,已經指日可待。
他們不知道,此時有一支宋軍,如同獵豹在打量自己的獵物一般,正在遠處觀察著他們的一舉一動。
吳安國率領的部隊非常少,只有一個指揮約三百人的騎兵,以及兩百人的神衛營部隊。
隨著大部隊出城后,吳安國便帶著這支部隊神不知鬼不覺的離開了戰場,繞道至西南方向。沒有人在意到這麼一小隊人馬的動向。
發現西夏人後,吳安國便找了個灌木林潛伏起來,所有的戰馬都銜枚裹蹄,部隊也下達了禁口令。
他在靜靜等待機會。他接到的命令是:便宜行事。
遠處西夏人的營地清晰可見,在營地裡面,可以看見有幾個巨大的洞穴,洞邊各有一台絞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