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章 國之不寧(16)
第243章 國之不寧(16)
「嗯。」石越點了點頭,他心中忽然有點興奮,如此親自主持如此重要的軍事會議,對他來說,本是難以想象的事情。看見幾個名震西陲的大將對自己恭恭敬敬,自己的一句話,可以調動上萬的兵馬,關係到數以萬計的百姓的存亡,石越在這一瞬間,感覺的竟然不是責任,而是一種滿足感。
不錯,正是滿足感!
石越猛地一驚,突然間意識到自己的心態極其危險,連忙收斂了心神,沉聲問道:「那麼諸位將軍以為當如何應敵?」
種古站起身來,他魁梧的身軀讓眾人竟感覺到一種威壓,姚兕下意識地向後讓了讓,暗暗握緊了拳頭,卻見種古的手指向沙盤,朗聲說道:「末將以為,既然西賊想攻擊綏德城,我們便可以遂其心愿,在綏德城以堅城待之。同時將龍衛軍與一部分振武軍密調至吐延水……」
「什麼?!」種諤吃驚地看了種古一眼,這時節也顧不得種古是他大哥,高聲反對道:「我身為慶州知州,守土有責。未有樞府調令,怎敢在這個時節率大軍離境?!」
「各軍互相策應,理所當然。何必要樞密調令,你是來救援,並非來駐紮。」種古冷冷的頂了回去。
「我環慶離綏德城也太遠了一些。而且如若龍衛軍離境,環慶無異於空城。」種諤心中並不服氣,種古雖然是他大哥,但是他卻有他的私心。「當西夏人集結大軍攻擊綏德城的時候,我若率軍主動出擊,抄掠其韋州又如何?」只不過這種如意算盤,卻是不可能公開說出來的。
「不是還有何畏之的環州義勇與數千廂軍么?」
「他們能頂何用?」
「末將倒有一計。」劉舜卿站起身來,沒看種諤,只是欠身向石越說道:「既然要集中兵力對付西賊,而西賊又想明攻平夏城牽制我軍,那麼末將以為,可以將計就計,派遣數千人馬,盛備旌旗,不行地穿行於延州、長安至平夏城之間。去平夏城時,則大張旗鼓;回來時則偃旗息鼓。如此造成一種大舉向平夏城增兵的假象。環慶位於延州至平夏城之間,既然有大軍穿行,那麼西賊必不敢輕舉妄動。同時石帥可請定西侯高遵裕暫時節制渭州軍事,調動大軍,不張旗鼓,作出向環慶集結的假象,實則是居中策應。如此一來,西賊必然疑惑。與此同時,保安軍、延州、綏德城盡皆堅壁清野,擺出閉城死守之勢。只要西賊以為我大軍盡皆集結在平夏城,則自會堅定信心,舉大軍來奪我綏州。」
「此為妙計。」種古聽完,不由開口贊道。
劉舜卿卻凝視石越,遲疑道:「不過……」
「劉將軍請說……」
「恕末將大膽,為堅西賊之心,最好是……」劉舜卿的建議,讓眾人目瞪口呆。
西夏。
銀州。
夏主秉常的輿駕之旁,國相梁乙埋與嵬名榮、李清、文煥等一幹將領緊緊跟隨著,在他們的周圍,還有十六萬步騎。
「宋人有沒有發現我軍的行蹤?」秉常遠眺東南,意氣風發。在他看來,有這十六萬步騎,足以將綏州踏平。
梁乙埋洋洋得意地笑道:「此次兵分三路,梁乙逋在天都山點兵,糾集六萬之眾,佯攻平夏城;仁多與慕澤統四萬人馬,威懾環慶,伺機而動。石越果然上當,以為我大夏是想奪回平夏城,報講宗嶺之仇。據探子回報,宋軍已經將主動全部向平夏城集結,連石越都親自到了慶州督戰。」
「石越去了慶州?」秉常有點失望的問道。
「不錯。說起來東朝的文官中,石越算有膽色的。探子在慶州看到他的行轅與親兵衛隊,而且有人清清楚楚在環州看到狄詠。」梁乙埋搖著頭,志得意滿的說道:「如今我大軍圍攻綏州,宋軍既便想回軍來救,亦是鞭長莫及。」他絲毫沒有注意身後的文煥眼中,流露出奇怪的神色。
「既然如此,那便兵發綏州!」
梁乙埋正要答應,卻聽有人高聲說道:「且慢!」
梁乙埋循聲望去,說話的人卻是嵬名榮。
「陛下。」嵬名榮策馬至秉常面前,朗聲道:「臣以為石越、劉航雖是文臣,然種古、姚兕卻非無能之輩。若是其在環慶、平夏城的布置不過是疑兵之計,而在緩德城以堅城伏兵待之,陛下此去,只恐凶多吉少……」
「嵬名榮,你怎敢胡言亂語,亂我軍心!」梁乙埋不待嵬名榮說完,早已大聲喝斥。
嵬名榮轉身面對梁乙埋,厲聲喝道:「本朝成制,凡出大軍,必先佔卜。此次卜卦,卦象不明,豈可不小心謹慎?!」
梁乙埋大怒,正要發作,卻聽秉常說道:「國相且聽老將軍說完。」梁乙埋只得恨恨咽下這口氣,聽嵬名榮道:「請陛下讓臣領一萬騎兵,去米脂砦為前鋒,探知宋軍虛實。」
「陛下,這是老成之言。」李清亦在旁說道。不知為何,他總是感覺有點不對勁,但是卻說不上來是為什麼。
「也罷,老將軍便領一萬騎兵,去米脂砦,試探綏德城的宋軍。」
綏德城。
這座城池是西北地區少見的城池,因為它新修葺的部分,採用了水泥,因而顯得更加堅固。
雲翼軍的大鵬展翅軍旗與「種」字帥旗夾雜在一起,插滿了緩德城的城牆,不知情的人還以為守城的部隊是雲翼軍。
內穿鐵甲、外著紅袍的種古緊抿著嘴唇站在城牆上,望著遠處正在渡河而來的西夏軍,眼中不易覺察地流露出一絲冷笑。
「將軍,難道情報有誤?」說話的是種古的副都指揮使,他看到渡河而來的西夏軍竟然全部是些老弱殘兵,吃驚得眼珠都瞪出來了。
「若真是佯攻,西賊便不會派這些人來送死。」種古冷冷的丟下一句,「叫吳安國來。」
「是。」
不多時,已經被降為從九品上的陪戎校尉吳安國大步來到種古跟前,他向種古行了個軍禮,高聲參見:「參見將軍。」
「看看城外。」種古沒有用正眼看吳安國一眼,眼睛一直盯著城外。
在苦役營受過教訓的吳安國已經老實許多,但是骨子裡的傲氣卻絲毫沒有收斂。他瞥了西夏軍一眼,冷冷說道:「不過送死之徒耳。」
「給你個機會。」種古淡淡說道,「去第一營做掣旗,將他們趕下河去。」
「是。」吳安國的聲音,沒有夾帶任何感情。
嵬名榮一面在心裡在咒罵梁乙埋,一面苦笑著看著手中的「先鋒」部隊。梁乙埋毫不客氣地將一萬老弱殘兵撥給了嵬名榮。憑這支部隊來和「小隱君」交手?嵬名榮可真是不抱任何指望。但是自己請纓的事情,不做是不行的。
西夏軍渡河剛剛渡到一半,已經是人仰馬翻,亂成一團,嵬名榮正暗暗叫苦,便聽到三聲炮響,綏德城城門大開,宋軍數千騎兵從城中涌了出來,為首一人高舉著大鵬展翅軍旗,向著已渡河的部隊衝殺過來。
「嗚嗚——」嵬名榮立即下令吹號,但是渡河的部隊卻根本沒有理會統帥的指揮,而是各自上馬,搭弓射箭,各自為戰的抵抗起來。
西夏軍的弓箭雖然嫻熟,但是老弱殘兵們的臂力卻稍嫌不夠,弓箭飛向宋軍的騎兵,卻不能穿透厚實的鎧甲,無力的跌落地下。更多的則是太早開弓,以至於弓箭在離宋軍尚遠的地方就無力的跌了下來。慌忙再次搭弓的西夏戰士,立即發現他們的錯誤足以致命——宋軍騎兵沒有給他們再次從容發射的機會,抬手、射擊,數以千計的弩箭如同蝗蟲一般撲天蓋地打來,站在前排的夏軍紛紛中箭落馬。 幾乎是在一瞬間,宋軍的騎兵便已臨近。如同一把鋒利的尖刀劃開一匹布帛,高舉的馬刀毫不留情地將毫無陣形的西夏人分成了兩半,在高高舉起的大鵬展翅旗的指引下,兩千餘宋軍騎兵帶著轟隆的響聲,在夏軍的陣形中肆無忌憚地穿插著,每一次揮刀都會伴隨著鮮血的濺射。
嵬名榮閉上了眼睛,不敢再看河對岸的慘劇。
前鋒受挫的消息很快傳到了夏主秉常的耳中。
暴怒的秉常再也按捺不住,十六萬西夏軍隊,如同巨大的潮水一般,沖向如同海中孤礁的綏德城。
這次的前鋒統領,換成了李清。
不過老天也沒有特別垂青於李清。雖然嵬名榮在渡無定河時並沒有任何意外,但是不代表李清率軍渡河時,也同樣如此。
負責泅水渡河搭浮橋的一個百人隊在游到河中間時,不知道碰到了什麼東西,只聽到「轟」地數聲巨響,幾十個西夏士兵便死於非命。有幾個人的身體被炸成數聲,殘肢斷體竟被拋到了岸上。倖存的士兵瘋了似的往回遊,再也不肯下水。
西夏沒有人知道「水雷」是什麼東西。
潰沙急流、深淺不定的無定河,在西夏人眼中,立刻變得更加神秘莫測起來。
幸好宋軍的水雷不足以將整條河流都布滿,在大刀的逼迫下,西夏人又付出了幾百人的性命和差不多一天的時間,才終於找到了安全的河段。
依河築城的綏德城是不可能被沒有強大水軍的西夏人包圍的,但是十幾萬大軍屯於城下,一眼望不到邊的旌旗與刀槍,卻也足以讓身經百戰的戰士都心生怯意。
如果此時站在綏德城城牆上的,不是振武軍第三軍的將士的話,連種古也不知道究竟會發生什麼。
西夏人的每一次「萬歲」的呼吼,都可以將綏德城內的房屋震下幾塊瓦片來。站在城牆上,看著漫山遍野的西夏人,種古咂了咂嘴,罵了句:「奶奶的!」
綏德城之戰,在大宋熙寧十年十月二十一日,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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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夏國主秉常與國相梁乙埋親率十六萬大軍兵臨綏德城下的同時,梁乙逋率領六萬大軍,再出沒煙峽,向平夏城也發起了進攻。
宋軍事先沒有料到的是,雖然西夏軍的主攻方向的確不是平夏城,但是梁乙逋在平夏城的進攻,卻絕非是佯攻!
這是真正的進攻。
梁乙逋在這場戰爭中,使用了包括雲車、投石機在內的武器,讓宋軍大吃一驚。雖然數量少,但是宋軍根本無法想象西夏人是如何掌握了這些技術,特別是投石機。事後很久人們才知道這些技術是從遼國傳出去的。
這些攻城器械的使用,給平夏城的防守增加了極大的壓力。好在種誼的振武軍有戰鬥經驗,而且又有神衛營的協助,雖然處於劣勢,但是平夏城卻並沒有易手的跡象。戰爭的雙方只不過是不斷的在平夏城的內外,增加著戰死者的人數。
最平靜的,是環慶一路。
靜塞軍司的都統仁多澣與降蕃慕澤之間,發生了意見衝突。身為仁多族的族長,仁多澣一向支持國主秉常,對梁乙埋甚至是梁太后,都心懷不滿。靜塞軍司扼守靈州道的門戶,與宋朝環州緊緊相鄰,以仁多族的利益而言,仁多澣一向認為與宋朝的和平更加有利。因此,私下裡,仁多族也是大量參預了對宋朝的走私。而仁多澣本人與宋朝邊境的守將、知州們,都有著良好的私人關係。所以,仁多澣不願意讓自己的族人充當炮灰是完全可以理解的。身為西夏的貴族,他心裡十分清楚對宋朝的戰爭,不過是梁氏家族轉移內部矛盾的手段罷了。梁乙埋不過是想利用戰爭來加強對軍隊的控制。仁多澣沒有為自己的政敵充當炮灰的義務。
更何況,他還有一個非常好的借口。
石越就在慶州!
他不過區區四萬人馬,大宋陝西路安撫使所在的地方,少說也有十萬人馬吧?他的任務只是牽制,並非送死。所以,仁多澣每天命令部下出清崗峽耀武揚威一番,並算是完成了自己的任務。此外的時間,自然是在大營中飲酒作樂,享受美女。
不過慕澤卻與仁多澣不同,他不僅僅想洗刷講宗嶺之恥,更希望建功立業。身為降蕃,在注重軍功的西夏,惟有立下大功,他才能真正出人頭地。仁多澣的逗留不進,讓慕澤氣火攻心。
「將軍若能給末將一萬人馬,末將便能替將軍掃平環慶!」仁多澣對慕澤每天必講的話,幾乎是耳朵都聽出繭來了。「只要我大軍進攻環州,末將便可以說降沿邊諸蕃,一萬人馬,一夜之間可增五倍,再挾諸蕃之勢,直掃慶州,不世之功,反手可成。」
「種諤是白痴么?慶州本就易守難攻,石越既在慶州,豈可輕易?我可不想讓我的一萬人馬去送死。」仁多澣對慕澤絲毫不假顏色。
「以末將看來,宋軍不過是虛張聲勢罷了。況種諤不過一輕易小人,何足為懼?」
「虛張聲勢?」仁多澣的語氣,與其說是在詢問,不如說是在嘲笑。
「石越不過一文官,其所在之地,掩飾還來不及,哪有大張旗鼓的道理?這不是告訴我們宋軍的主力在哪裡么?此事不合常理,其中必然有詐!」
「豈不聞虛則實之,實則虛之?況且石越聲明在慶州,自可以鼓舞士氣。他在環州,既可策應延州,又可以策應平夏城,豈非當然之理?」仁多澣雖然心裡覺得慕澤說得的有理,但是他既不願意被慕澤說下去,亦無興趣去捉石越。便是虛又如何?石越身邊至少也有一萬人馬吧?慶州是出了名的險要,據城而守,我損失必重。這死的人,可都是我仁多族的男子!
「將軍!」慕澤一時被仁多澣說得說不出話來,但是卻不肯死心,又道:「我等坐擁大軍,總要打一場仗才行吧?」
「慕將軍!」仁多澣的臉刷地一下沉了下來,他鐵青著臉,怒道:「你是何意思?!我大軍每日出青崗峽,不是作戰,難道是玩耍么?」
「不是玩耍是什麼?」慕澤在心裡說道,但是卻不敢說出來,只得說道:「本將並無此意。」
「你退下吧。不必多言,本將自有主張。」仁多澣打起了官腔。
「是。」慕澤忍著一肚子氣,退出大帳。他前腳剛剛出帳,便聽到仁多澣大聲喊道:「來人,上酒,歌舞伺候!」
慕澤的身形頓了一下,心中咒罵一聲,拔腳離開了大營。
「奶奶的,若非老子曾經襲擊石越,非反出西夏不可!」一肚子怒氣的慕澤剛剛走出大營,便見一個親兵小跑過來,在他耳邊低聲說了數句。
「當真?」慕澤頓時喜形於色。
「千真萬確。」
「好!好!」慕澤轉身闖進大營,大步走到中軍帳前,掀開帳簾,便闖了進去。
「又有何事?」被慕澤打斷歌舞的仁多澣滿臉不快。
慕澤微微欠身,抱拳朗聲稟道:「末將得到消息,環州現在的守軍,不過兩千人!」
「哪來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