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哲夫成城(20)
第226章 哲夫成城(20)
「你該死又有何用?!」梁乙埋恨恨地瞪了阿龐一眼,真恨不能殺了他泄憤。但是他知道這個沒藏阿龐是不可以隨便處死的。沒藏氏在西夏的實力人所共知,夏景宗元昊的寵妃、夏毅宗諒祚的生母沒藏氏曾經專擅國政,他的姐姐,當今梁太后便曾經是諒祚的母舅沒藏訛龐的媳婦。雖然梁氏因與諒祚私通,誣告沒藏訛龐謀反,助諒祚剷平沒藏氏的勢力,方才得立為後,可以說梁氏的榮耀與權力,是用沒藏氏的屍體累就;但是西夏國氏族勢力畢竟根深蒂固,沒藏氏依然是西夏大部族,梁乙埋也並不願意輕易激怒他們。在西夏國中,自從秉常年歲漸長,與梁氏一族關係向來不洽、分領右廂兵馬的仁多族便想方設法靠近秉常,此外眾多部族首領都不滿於梁氏的專權,不過憚於梁太后一貫的威嚴與長久以來養成的上下階級之間的習俗尊嚴,不得己而屈從。所以梁乙埋非常重視對軍隊的掌握、控制。但是西夏的軍隊,大部分也是歸於部族所有的。如果梁乙埋擅殺沒藏阿龐,只怕這沒煙峽中,對梁氏向來不平的沒藏氏的軍隊立時就會嘩變。
想到這些,梁乙埋只能強忍住怒氣,喝斥道:「還不快滾出去!」
「是。」沒藏阿龐倒也不敢放肆,他對於梁氏雖無效忠之心,卻也沒有替沒藏訛龐這種八竿子打不著的同族報仇之意,見梁乙埋不再責怪,連忙如蒙大赦一般,退出梁府。
梁乙埋望著沒藏阿龐的背影,又恨恨罵了一聲:「廢物!」
「爹爹!」梁乙逋卻是一點兒也沒有在乎沒藏阿龐是不是廢物,只是皺眉道:「高遵裕為何突然膽子大起來了?難道宋軍來了援軍?」
「大軍調動,我們不可能不知道。」梁乙埋斷然否定。
「宋軍因為整編軍隊,調動頻繁,被他們瞞過,也不奇怪。」梁乙逋還有話沒說出來:當初宋軍糾集大軍直撲平夏城,夏軍還不是後知後覺?
「總有消息的。」梁乙埋不以為意,又道:「縱有援軍,亦不足為懼。」
「高遵裕想誘我軍渡河,半渡而擊之?」
梁乙埋沉吟了一會,道:「這也有可能。但是高遵裕聲明事先不許一兵一將出寨,料他也騙不過我。」
「那高遵裕為何要如此相讓,迫不及待的想來決戰?他沒有必勝之把握,反而讓出如此多的有利條件?」梁乙逋心中總是隱隱感覺不安,「高遵裕並非狂妄之輩。」
「許是宋廷內鬥使然。」梁乙埋冷笑道:「高遵裕迫於無奈,只得出戰。他以為兩軍結陣相抗,未必輸於我軍,又或許,其中另有手段……但是這些並不重要,他高遵裕既然敢開出如此條件,我豈能不敢應戰?他縱有千條妙計,我便不能將計就計?」
「這倒是。」梁乙逋口裡雖然如此說,可到底還是不能放心,然而卻又無法說出個所以然來。而且梁乙里今日被宋人如此侮辱,若龜縮不出,到時候梁乙埋只怕會被軍中所輕。更何況,梁乙逋也知道,西夏之利,也在速戰速決。若是那什麼「平夏城」真的建成,再想攻下,只怕就是千難萬難了。
「來!」梁乙埋卻沒有注意梁乙逋的擔心,他只覺不論高遵裕玩什麼花樣,自己都可以將計就計,大敗宋軍,最起碼也可以全身而退……如此想去,竟是越想越興奮,笑逐顏開地拍了拍梁乙逋的肩膀,向一面地圖屏風走去,一面還心情愉悅地笑道:「且來看看四天後如何破宋!」
四日後。辰時。
太陽剛剛從東山露出臉不久,強烈的金光灑滿了石門水的兩岸。蔚藍色的天空中,不見一絲雲彩。一個靜謐的早晨。
平夏城的宋軍,一大早就起床埋鍋做飯,士兵們難得的飽餐了一頓羊肉,然後披掛整齊,在營寨中安靜的等待著戰爭的到來。特別是西大營中,早已聚集了平夏城宋軍最精銳的部隊。人人都翹首向北,等待著西夏人的出現。大戰之前的平靜,最讓人心焦。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高遵裕竟然真如所約,撤走了石門水南所有的部隊。只有少量的斥侯在西大營與沒煙峽之中巡逡著。
「梁乙埋究竟會不會來?」站在箭樓上觀望的高遵裕,心中不斷地翻滾著同樣的念頭,但每次他把目光投向站在身後的「月明真人」時,對方那篤定的眼神,總是輕易地把他將要到口的疑問壓在嘴唇之內。
「只有相信他了。」高遵裕在心裡無可奈何地對自己說道。無論如何,既便梁乙埋不來,他也不會損失什麼。高遵裕又抬頭望了望天空,患得患失地在心中感嘆:「若是梁乙埋不來,真可惜了今天這樣的好天氣。」
但是,放出了如此誘人的誘餌,梁乙埋連看都不來看一下,未免太不可思議了吧?高遵裕無意識的絞動著手指,繼續胡思亂想著。
等待是最折磨人的事情。
時間一點一點的過去,石門水以北的原野上,依然毫無動靜。
石門水北岸十餘里。旌旗密布。
「怎麼樣?宋軍可有動靜?」一身金絲錦袍的梁乙埋騎在一匹高大的白馬上,向探子問詢道。
「稟相公,宋軍西營聚集了眾多的兵馬,但是自大營至石門水岸,原有的人馬已經被全部撤走。東營偵騎四齣,難以靠近,不知虛實如何。」 探子的回報,讓梁乙埋十分的滿意。他拈著長須,點了點頭,笑道:「不料高遵裕真是信人。難道他想學宋襄公不成?還是自信過頭了?」
「相國何必管他許多,只要能過河,讓他們背城結陣又如何,量宋人也當不起鐵鷂子的一陣衝鋒!」梁乙埋身邊的將領忙湊趣說道。
梁乙埋沉吟著點了點頭,舉起手來,高聲命令道:「傳令!全軍前進至石門水北岸結陣!」
「是!」
已經沒有必要再隱藏大軍的動向,西夏的近十萬軍隊,一齊吹起了震徹長天的號角,在數以千計的旌旗的指引下,戰馬與駱駝掀起了漫天的灰塵,遠遠望去,便如同一片黃塵的海洋,排山倒海般移向石門水,與此同時,還伴隨著一陣陣如雷鳴般的聲音。
「終於來了!」根本無須任何斥侯的稟報,大宋平夏城西大營的將士們,都能感覺到戰爭的臨近。高遵裕興奮的握緊了拳頭,高興地望了「月明真人」一眼。「我高遵裕名垂青史的時刻來了!」高遵裕感覺到自己的手心,已經全是汗水。他抿緊嘴唇,眺望遠方天空中的灰塵海洋。那黃色的海洋越來越近,慢慢地,地平線上露出了黑壓壓的人馬,還有迎風飛揚的五色戰旗,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漫湧向石門水的北岸。
「高帥!」站立在一旁的顧靈甫已經有點迫不及待了,「要不要準備一下?待西賊半渡之時,一舉擊潰之。」
「半渡而擊之?」高遵裕笑了笑,搖搖頭,道:「梁乙埋不會上當。」
「由不得他不上當,他的人馬渡過一半,未成陣列之時,要戰要守,權在大帥。」顧靈甫說的並非沒有道理。
「我料他必然搭好浮橋,從容渡河。」高遵裕抿著嘴說道,目光有意無意地看了「月明真人」一眼。
顧靈甫正要繼續勸說,忽聽到一個行軍參軍高喊道:「快看,西賊果然開始搭浮橋了。」他抬頭眺望,果然,有數千西夏士兵,開始泅過石門水,準備搭設浮橋了。顧靈甫心裡一驚,微睨高遵裕一眼,卻見高遵裕伸手抹了一把臉上的汗,笑道:「今天的天氣,還真是熱啊。」
顧靈甫這才感覺,太陽越升越高,陽光漸漸炎熱,空氣中一絲風都沒有,自己的鎧甲之下,也已經被汗水浸濕了。
西夏人的渡河,一直有條不紊的進行著。梁乙埋每渡過一隻部隊,便命令先行結陣,盯緊宋軍西大營的動靜。而最先渡河的,照例是鐵鷂子。一直等到這支騎兵結陣完成,西夏的其他部隊,才敢依次渡河。
但是整個宋營,卻一直是巍然不動,沒有半點風吹草動。高遵裕身邊勸他準備出擊的將領謀士越來越多,但是高遵裕竟是毫不理會,最後竟然好整以暇的喝起茶來。還命令給所有的士兵準備了一泡茶水。
誰也不知道高遵裕葫蘆里賣的什麼葯。只有那個「月明真人」似乎知道其中的原由,雖然天氣越來越熱,但是他的表情卻顯得越來越輕鬆。
夏軍渡河的越來越多,石門水兩岸儘是馬嘶人喊之聲,數以萬計的部隊,從數百座浮橋上通過,到達南岸,背水列陣——這卻是迫不得已,石門水至平夏城西大營之間的距離,只能夠讓西夏人如此布陣。
但是梁乙埋顯然並不以為意。
的確,如果你確信自己的軍隊能佔到上風,又何必害怕背水列陣?
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顧靈甫只感覺自己因為心情過份的緊張或者說激動,全身幾乎是泡在了汗水當中。他大口喝了一碗茶,繼續瞪大眼睛注視著越來越多的西夏兵,時不時又回頭望望高遵裕。
高遵裕的表情也越來越放鬆。
終於,整支西夏部隊,都渡過了石門水,在石門水南岸,結成了森嚴的陣容。只有少量部隊,留在北岸,保護浮橋。
「該出戰了吧?!」宋營中,幾乎所有的將士,都冒出這樣的念頭來。
但是主帥高遵裕似乎忘記了有戰爭這回事。
宋軍依然緊閉寨門,張弩待發,並不出戰。
「高遵裕玩的什麼花樣?既然約我們來決戰,放我軍渡河,他卻一直閉寨不出……」西夏的將領也迷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