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安撫陝西(1)
第192章 安撫陝西(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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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京河南府,洛陽。
因為遭遇了暴風雨,端明殿學士、陝西路安撫使石越的座船,行了整整兩日,才到達西京洛陽。石越到達洛陽的那一天,晴空萬里。
「公子,順這條道前去不遠,便是洛陽城了。」在一個岔路前面,潘照臨揮鞭指著正西的道路笑道:「富韓公已經知道公子這兩日之內會經過洛陽。到洛陽后,應當先去拜會一下他。」
「本當如此。」石越攬轡應道,一面觀察四周的山川形勝,嘆道:「洛陽居華夏之中,河山拱戴,難怪太祖皇帝欲遷都於此。」
「洛陽東有虎牢關可以扼守,西有潼關為屏障,南有嵩山與伊闕為門戶,北有太行與黃河為天險,兼之風景華美,山川明秀,自然是遠勝於汴京。然而汴京四通八達之地,本朝立都於汴京,原亦是利其漕運方便。久而久之,根深蒂固,遷者之議,已近空談。」
眾人聽石越與潘照臨說起此事,都不由感慨。一行人談笑正歡,忽見前方塵土高揚,馬蹄轟鳴,眾人不由相顧駭然。一幹家丁與護衛官兵,都取出了手中的弩機。眾人久聞洛陽地界有一大盜橫行,官兵累剿不滅,因此不愛講排場的石越,這次破天荒的帶了近百人同行。難道當真怕什麼來什麼,真在這洛陽城外,碰上了大盜?侍劍此時早已驅馬上前,取弓在手,擋在石越馬前。一時間,空氣彷彿凝固。
幾分鐘后,那大隊騎者終於出現在眾人的視線當中,侍劍目不轉睛的望著那數百騎賓士而來,手心中不由冷汗直冒。石越表面上雖然冷靜,但是汗衫卻也全濕了。
惟有潘照臨卻輕輕鬆了口氣,笑道:「他們有旗幟,不會是盜賊。」
石越眺目望去,果然見隊伍當中有四面旗幟高高舉起,迎風飄揚,只是看不清楚寫的什麼字樣。但是那些人越來越近,卻可以依稀看出是官兵裝束。石越不由鬆了口氣,說道:「是禁軍。」
眾人也早已看清,一齊鬆了口氣。正欲收起兵器,石越忽的心中一動,卻舉起手來,厲聲說道:「暫莫鬆懈,待看實了再說。」眾人心中一凜,原已放下的弩機,又抬了起來。潘照臨意味深長的看了石越一眼,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須臾,那數百騎兵勒馬停在離石越一行人約五六百米的地方,為首一人縱馬出列,大聲問道:「前面可是陝西路安撫使石學士?」
侍劍驅馬上前幾步,厲聲回道:「正是石學士官駕在此,爾等又是何人?」
那人頓時喜笑顏開,翻身下馬,小跑過來,行了一個軍禮,朗聲說道:「下官驍騎軍第一營第三指揮指揮使史洪,奉令率部前來恭迎石學士大駕。甲胄在身,不能全禮,還望恕罪。」
潘照臨見石眼臉上有不解之色,忙低聲說道:「驍騎軍第一營至第三營駐紮西京附近,第四營第五營駐紮在京師與西京之間。他們是最早整編完畢的禁軍之一。」
石越點點頭,驅馬上前幾步,高聲問道:「你既是禁軍將領,如何敢擅離職守?我不過路過洛陽,本朝無此遠迎之禮。」
「回學士話,最近西京地面不太平,我們第一營各指揮奉命分遣各路巡邏,靖綏地方。下官所部並不曾離開防區半步,學士所行路線,正好是我們第一營第三指揮的防區。這是下官的福氣。」
「福氣?」便是連潘照臨,都有點摸不著頭腦了。
「請學士前行,下官與兒郎們為學士護道。」
潘照臨見石越猶疑,笑道:「客隨主便,只要不曾亂了規矩便行。御史們若要彈劾,姑由他們一回。」
石越知道洛陽官員借口盜賊橫行,擺出偌大排場來迎接自己,必定有富弼的授意——須知道河南府的現任長官,大部分是石越特意安排的富弼的故吏與親戚。大宋朝任何人的面子他都可以不賣,但是富弼的面子,他卻不能不賣。當下微微頷首,朝史洪說道:「如此有勞諸位了。」
「不敢。」史洪立時退回陣中,眨眼的功夫,他屬下的三百騎兵便分成三路,一都在前,一都在後,一都在兩旁巡梭,把石越一行人擁簇在中間,浩浩蕩蕩向洛陽城的東門走去。
「啊?那是什麼?」走了約二三十分鐘左右,當洛陽城高大的城牆出現在眾人的視線當中時,一向沉穩的侍劍忽的發出驚呼之聲。石越與潘照臨、陳良,以及所有一行近百人,都被眼前所見驚呆了。
數以萬計的人,整整幾萬人,擁簇在洛陽城的東門前,翹首望著石越一行的到來。這是石越從未想像過的壯觀場面,他忍不住小聲的問道:「他們在做什麼?」
「似乎是在歡迎公子。」潘照臨微笑道。
「我不過是路過洛陽……」
「也許正因為這樣才讓他們如此熱情。」
「會不會太張揚了一點?」石越想起了自己目前的處境。
「這似乎不是公子所能控制得了的。」
彷彿是為了印證潘照臨的話,忽然,便聽到史洪用他那特有的大嗓門高聲喊道:「石學士來了!」
頓時,平靜的現場沸騰起來。城樓上鞭炮聲響起,人們爭先恐後的踮起雙腳,努力看著騎著一匹白馬進城的石越,一面還大聲的議論著自己的觀感。不知是誰最先拿起繡球拋向石越,頓時便有無數的手帕、香囊拋向石越,瘁不及防的石越被這些東西弄得好不尷尬,卻還不好躲避,只能一直保持笑容硬生生的忍受著這些飛來的「暗器」。好在史洪的騎兵很快發現了這個狀況,立即排成密集的隊型擋在了石越的兩旁。
「子明。」
「韓國公?!」
當看見竟然連富弼也出現在這場合之時,連潘照臨都不由竦然動容。須知富弼自從退隱西京后,別人若想見他一面,都是千難萬難,不料他竟然會親自到東門迎接石越。
「子明光臨洛邑,竟讓西京出現前所未有的盛況,真讓老夫大開眼界。昔日王相公過洛,洛陽萬人空巷,但是他亦不曾受過這許多繡球與手帕。」富弼親熱地挽著石越的手,迎他入城,一面不忘調侃著石越。
石越郝顏笑道:「勞動韓國公大駕,越心中難安。本當在下上府請安的。」
「你遠來是客——來,子明,這位是……」富弼一面給石越介紹洛陽的主要官員與名流,包括嵩陽書院的山長、《西京評論》的社長等等。
入到城中,卻見城中街道早已清道,但是兩旁觀看的民眾卻一點也不曾減少。還有不少商家,主動在門口焚起了香案,以示歡迎……石越知道自從王安石變法以來,西京洛陽聚集了一大批鬱郁不得志的舊黨大臣。因此,西京洛陽,在某種意義上,是舊黨的老巢。自己和舊黨關係一向良好,和富弼更有特殊的交情,而且以自己在百姓心目中的形象,受到百姓的歡迎也並不奇怪。但是如此大張旗鼓的歡迎,卻讓自知受到皇家疑忌的石越有點忐忑不安起來,這不是更加增添了皇家猜忌自己的理由么?他看了一眼和自己顯得親密無間的富弼,卻見富弼滿臉的笑容,不斷的在馬上向百姓點頭致意,似乎全然沒有想到過這一點,石越心中不由奇怪起來——富弼難道會不知道自己出任陝西路安撫使的真正原因?
當天晚上。韓國公府。
小客廳中只有石越、富弼、潘照臨三人。
石越注目那幅旌鶴降庭圖良久,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富公,今日之事,會不會太過於張揚?在下現在身處嫌疑之地……」
富弼似乎早已知道石越必有此問,不待他說完,已經笑著擺了擺手,轉目注視潘照臨,笑道:「先生可知道老夫何以如此大加張揚,唯恐天下人不知道子明深得百姓之愛戴,元老之器重?」 潘照臨略略欠身,回道:「在下亦覺疑惑,富公如此安排,必有道理……」
富弼得意的捋了捋鬍鬚,笑道:「朝廷之事,老夫大體已是知道。皇上讓子明安撫陝西,為的是三個字——不放心。」
石越黯然點頭,嘆了口氣。
「但子明也要看到,皇上卻是一片成全之心。」
「在下已經知道,司馬君實在在下離京之時,寫了一封書信給我,已點明此意。」
「朝中暗潮湧動,有人妄想身居九五,若子明在朝中,則子明是必爭之人,皇上是聰明之君,皇上既怕子明你立場不堅定,又怕你立場過於堅定。因此迫不得已,才把子明你放到陝西來。」
「這……」石越與潘照臨面面相覷,皇帝怕他立場不堅定倒也罷了,怕他立場過於堅定,卻未免有點匪夷所思。
「依老夫的猜測,宮中必有人向皇上進言,猜忌子明你。大抵之言,無非你過於自愛,矯情近偽;又或者萬一有不測,主少國疑,而子明又過於年輕之類。子明平素謹慎,必然於內侍宗室,皆不敢得罪。若皇上知道此事,必然會懷疑這些猜忌之語,終會傳到子明你的耳中。因此,既便皇上本來無疑你之意,此時卻也不得不疑你。皇上擔心的,是怕你聽到有人進言,因此立場不穩,鑄成大錯。但這些話,皇上卻不能向你明言。古往今來,有多少人本無貳心,因為被猜忌,反生出貳心。老夫料來,這才是皇上所不放心你的。」
石越與潘照臨聽到富弼的這番分析,不由暗自嘆服。
「因此,若子明你處處小心謹慎,堤防這,堤防那,你越怕惹疑忌,皇上就越是要疑你。因為皇上就是在懷疑你認為皇上在疑你。自古以來,君臣之間,最難善始善終。因為每個皇帝有不同的才華與性格,你若以為韜晦便能讓皇上信任你,那你便是大錯了。大丈夫要審時度勢,對不同的情況,採取不同的對策。所以,老夫才不憚御史彈劾,大張旗鼓迎你入城。一來讓朝廷知道你的聲望,二來釋皇上之疑。至於那些猜忌你子明太年輕太能幹的人,不管他是誰,子明你都管不了,也不用管。這種猜忌你怎麼樣都躲不掉的。你只要讓皇上放心你就行了,只要皇上在一日,皇上就不會怕你能幹,不會怕你年輕,皇上就怕你不能幹不年輕!」富弼若有所感的嘆道:「——這個道理,老夫用了近十年時間才明白過來。」
石越站起身來,恭恭敬敬的向富弼行了一禮,謝道:「石越謹受教。」
富弼微笑受了這一禮,又道:「但所謂過猶不及。子明你亦不必刻意張揚。老夫替你張揚,與你無關,你受了便是。若是你自己,謹慎慣了的,如今要反其道而行之,也不可以太過了。凡事皆須適度。這個就要看你自己去把握。」
「是。在下理會得。」石越自從回到宋朝以來,還從未對人如此恭敬過。連潘照臨都正襟危坐,認認真真的聆聽富弼的建議。
「方才我又說皇上又怕你立場過於堅定,子明可知道是為什麼?」
「還請富公賜教。」
「原因亦很簡單,皇上怕你步王介甫的後塵。」
「這?從何說起?」
「子明你若立場過於堅定,兩宮太后,子明你敢保證你不會至少得罪一位?」富弼含笑問道。
「這……」石越與潘照臨已經明白了八九分了。
「皇上日後還要倚重你改革圖強,王介甫為兩宮太后所不喜,於是反對者更加堅定。前車之鑒,皇上豈可不防?這種爭權奪位的旋渦,但凡沾上了,要不樹強敵,除非是強敵全死了。但是偏偏皇上要做仁愛之君,這些人沒那麼容易死絕。若子明立場過於堅定,到時就會招人忌恨,於改革圖強之大業,頗有妨礙。這是皇上一生志向所寄,皇上一定會要保全你。」
「聽公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在下可謂茅塞頓開。」
「老夫宦海沉浮幾十年間,做過三朝皇帝的臣子,至今也不是很懂帝王的心思。不過此次身在局外,反倒看得格外清晰。子明與潛光先生皆是不世出的人傑,切不可當局者迷。朝中之事,子明不妨暫且丟到一邊,看看皇上怎麼樣運籌帷幄。子明不如好好想想,怎麼樣在陝西路做出政績來,讓關中這個天府之國,重現漢唐風采。到京兆府後,子明就會知道,陝西路安撫使雖然位高權重,但是本朝最難治理的也就是陝西路了。內政不修,邊患頻頻,以范文正公之英材,成績亦非常有限。老夫希望子明能給大宋帶來一個驚喜……」
同一天。汴京。
昌王府。
王府中一片忙亂,自王妃以下,沒有人想到,皇太后竟然會親自前來「探病」。
「你們不必亂了,我不過看看自己的兒子而已。」高太后望著一臉驚慌的跪在自己面前的昌王妃,淡淡的吩咐道:「你帶我去。」
「這怎麼敢?臣妾已經讓人去喚大王了。」昌王妃膽怯的垂下頭來,不敢直視高太后。
「怎麼?你連我的話也不聽了么?」
「臣妾不敢。」
「那你前面帶路。」
「是。」昌王妃心驚膽戰的領著高太后,向趙顥的「病房」走去。高太后一向寵愛趙顥,而且對於立長君似乎也抱著一種默許的態度,甚至還會不經意的放任趙顥去做一些事情。但這次趙顥裝病,卻是高太后所「不知道」的。而且高太后突然來「探病」,究竟打的什麼主意,也讓人大費思量。昌王妃故意領著高太后在昌王府內多繞了幾道彎,才到了趙顥所住的精舍。趙顥早己由兩個僕人攙扶著,跪在門口等候。高太后見趙顥雖然臉色蒼白,眼窩深陷,神情憔悴,但是一雙眸子卻依然炯炯有神,心中暗暗嘆了口氣。她徑自進屋,在一張椅子上坐了,柔聲說道:「讓昌王進來,我要和他說幾句話。」
「是。」不多時,趙顥被扶了進來。病怏怏的說道:「母后。」
高太後點點頭,向內侍、宮女與王府下人說道:「你們都出去吧。」
「是。」瞬間,所有的人都退出了精舍。
高太后打量著跪在自己面前的趙顥,溫聲道:「你的病可以好了。」
趙顥心中一震,不過他卻並不害怕被自己的母親識穿。他膝行至高太后的膝頭,泣道:「母后,孩兒是迫不得已。」
「哎!」高太后長嘆了口氣,沒有說話。
「並非孩兒敢有非份之想,實是此時孩兒不宜離京。自古以來,主少臣強,社稷多危。孩兒是不忍坐視太祖太宗皇帝的江山社稷,落入他人之手。」
「你當真是如此想?」高太后的目光中,說不清是懷疑還是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