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勵精圖治(15)
第162章 勵精圖治(15)
「石越所言,一則難以證明,二則會敗壞風俗。這不是鼓勵人君亂花錢么?自古以來,窮奢極欲、大肆花錢的君王又豈在少數?若依石越之說,豈不是個個都要國富民強了?」呂惠卿微微一笑,卻不答話。他自是知道古時暴君窮奢極欲,卻是廉價役使百姓,百姓困於生死之間,與石越所說全然不同。但是既是批評石越,他卻沒有必要去為石越辯解。安惇見呂惠卿神態,卻以為是默認他的話有道理,頓時大受鼓舞,又語帶譏刺的說道:「石越也是想學王介甫不加稅而財賦足,只是畫虎不成反類犬。皇上厚德,生性節儉,又豈會受他鼓惑?」
呂惠卿乾笑道:「處厚所說的確有道理,但是眼下皇上所關注的,只怕還是唐坰是如何知道那份奏摺的。」
「唐坰與《諫聞報》的編輯都一口咬定消息來源是匿名。若非唐坰說的是真話,則提供消息者的背景一定非同尋常。」呂升卿插話道。
「知道此事的朝廷大臣,說多不多,說少不少。若是石越那裡泄露,想來……」安惇意味深長的說道,一面望了呂惠卿一眼。他心中甚至在懷疑這件事是呂惠卿做的。
呂惠卿從容放下報紙,有意無意的「嗯」了一聲,淡然道:「石越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實在不可能。最多是門客親友泄露……」
「只是唐坰與石越向來交惡,他不肯招供,情理上卻又頗說不過去。」安惇皺眉道。
「越是如此,越是值得懷疑。」呂升卿高聲道,「或許唐坰真不知情,倒是被人一起耍了。」
安惇心中暗罵呂升卿是個草包,唐坰又不似他呂升卿一樣蠢,豈會隨便發一些匿名的東西?必是背後之人他惹不起,而又知道朝廷的處罰重得有限,所以才不肯招供。想到此處,他又懷疑的望了呂惠卿一眼,見他從容淡雅,一臉超然,但不知為何,安惇就覺得和呂惠卿有關……但當此之時,他要想青雲直上,卻是需要和呂惠卿互相利用,縱是懷疑,也不會說出口來。
「此事定然會水落石出的。」呂惠卿眯著眼睛笑道。奏摺的泄露,讓朝中大臣對石越的信任感大幅度的降低,對呂惠卿而言,總是一件好事,至少石越以後在尚書省,就不會得到那麼多的支持了。
但呂惠卿沒有料到,僅僅一天之後,石越又聯合蘇轍,向皇帝提出了新的計劃。
趙頊仔細閱讀著手中的奏摺,新計劃的內容做了十分巨大的調整,整個計劃幾乎完全不涉及民間,其修路的內容,大幅削減為溝通湖廣、川峽諸路漕運的幾條水陸要道,其構想中由廣州通往汴京的交通路線,是由西江入灕水到桂州,走靈渠進湘水而入洞庭,再由長江入漢水,溯游而上,由白河進南陽,由唐河進唐州方城,再用陸路聯結南陽、方城、葉縣、襄城、穎昌府,由穎昌再轉水道,進惠民河,直抵汴京。這條路線完全無須修築新路,北面只須對南陽至穎昌的方城路加以改造,在原有官道上加鋪石灰石與黃土以增加運能;南面則只須開浚靈渠,保證靈渠之暢通無阻。同時修葺由穎昌、信陽軍至江夏的官道,以供軍隊與行人使用,節省交通時間。兩條道路一旦開通,汴京至江夏之間即可暢通無阻,並可利用長江水運,其投入則相對較少——除了開浚靈渠需要廂軍與民夫的配合,花費較多之外,穎昌至南陽與穎昌至信陽、江夏兩條官道的修葺,皆可由廂軍進行,且數百里之路,數月便可成功。朝廷要出的只是一些工本費罷了。至於屯田之計劃,石越則暫時擱置了移民之主張,採用的是軍屯先行的策略——從信陽開始,一路逶迤而南,直至永州,開闢六十個定居點安置三萬名廂軍,每個定居點約五百人。定居點之選擇,則必須是已經存在的與日後可能要修建的交通幹線附近,由朝廷遣工部屯田司官員往各路州縣善擇軍屯地點。與傳統的軍屯不同,廂軍在軍屯地點因地制宜,生產蔗糖、藥材甚至陶瓷等物,主要以手工業和加工農業為主……
趙頊看完,不由望了石越一眼,笑道:「卿這個計劃之中,伏筆甚多。」
「陛下英明。臣與蘇大人商議此策,是所謂『進可攻、退可守』,若成功,將來朝廷財力寬裕,便可以沿廂軍駐紮地點,修葺官道,進一步加強對南方的控制;同時,移民也可以沿官道南下,處於廂軍保護之中。最重要的是,一旦軍屯成功,朝廷大部分廂軍,以及一少部分禁軍,都可以採用軍屯的模式,逐步以軍養軍,可以緩解冗兵之害。」石越說的讓趙頊怦然心動。
蘇轍窺見趙頊神色,又補充道:「臣等之軍屯與歷代皆有不同。歷代軍屯以屯田為主,而臣等所議,則以手工業為主,屯田為輔。如此一則廂軍不會佔據過多的墾田,此法若能成功,則天下皆可效仿;再則以軍養軍,因地購糧,可以減少轉運之費;三則廂軍受朝廷供養日久,或有不樂耕田者,工業之利,遠勝屯田,朝廷與軍卒,皆可從中得利,則上下兩洽。」
「那由穎昌至南陽、江夏兩條官道,須要出動多少廂軍?」趙頊已經心動。
「二萬廂軍足矣。」石越欠身答道,「路不甚遠,半年可就,且不擾民。惟役使廂軍,不能不厚給其稟,以免由怨生變。故臣等核算,所費在八十萬貫至一百二十萬貫之間。至於靈渠,非有數年不可成功,不可急於求成。其所費也略多,然永州、桂州一帶,物價低廉,故臣等以為,亦不當超過一百萬貫,若以三年圖之,則每歲最多四十萬貫。」石越心中,自是從來沒有強制役使百姓的想法。
趙頊又問道:「廂軍軍屯所費幾何?」
石越與蘇轍對視一眼,二人皆是遲疑了一下。趙頊看在眼中,不由笑道:「但說無妨,便是所費略多,朕亦當考量。」看過最初的計劃,再來看這個計劃,不管多少錢,趙頊都覺得是節省了。
不料卻聽石越笑道:「臣等有一個異想天開的主意,竟是不想讓朝廷出一文錢。」
「啊?」趙頊當真吃了一驚。三萬人進駐南方,雖然必定是就近調動,但是軍隊的調動,平日的糧餉,還有初時軍屯要投入的成本,這筆錢自然是不能少的,趙頊本來已想要咬咬牙出了這筆錢,不料石越竟說不要花一文錢,讓他如何不驚?
「臣等商議出一個辦法,卻未知可行與否,還請陛下裁斷。只是所議之策,歷朝未有,或者駭人聽聞,故不敢寫在奏摺之中。」石越這樣一說,趙頊本是聰明之主,立時便知道石越與蘇轍是多麼希望這個新的計劃能夠通過,因此竟然連一點會遇到阻力的東西,都不願意添加進去。他不由笑道:「朕登基以來,已不知做過多少歷朝未有之事。」
「陛下,這筆錢不妨想法子讓那些鉅賈富室來出。」石越謹慎的說道。「臣等以為,可由朝廷公開招募商人出資,供給三萬軍屯廂軍之軍費與軍屯成本,且派人教導軍屯廂軍技術。而三萬軍屯廂軍所生產之蔗糖、陶瓷等物,即歸商人所有,十至十五年之內,朝廷、軍屯廂軍、出資商人,按一成五、一成五、七成的比例分成。軍屯所生產之商品,由朝廷一次性徵收百分之五的貨物稅,發給『長引』,從此過關進場,不再徵稅。臣以為軍屯貨物,既可北供京師,又可南下廣州運往海外,利潤本就十分豐厚,且一路再無關場徵稅之繁擾,商人必然樂從。而朝廷則坐享其利。為保證公平,朝廷可監督商人與軍屯廂軍簽訂契約,在商人保證供給的前提下,軍屯廂軍每年必須交納足額合格產品給商人,否則則由其賠償損失;而朝廷亦要所有商人,提供資產保證,若其毀約,則沒其資產供給廂軍。」
趙頊雖然心動,猶自半信半疑的說道:「朕頗疑商賈不樂出錢。」
「商人逐利是本性,以五百廂軍計,其一年薪俸成本,不過二千至三千貫,朝廷或給山林,或給土地,雖非熟田,然總不低於四千畝,便是種田,收穫亦倍於此數,何況工商之利,又倍於農田。且軍屯地點南北交通暢通,無論運至京師還是遠賣海外,利潤又可至數倍甚至數十倍。其所疑懼者,惟朝廷是否信守諾言而已。陛下若以為此策可行,可交由微臣執行,只要朝廷守諾,必能成功。」石越信心十足的說道,他知道單單省去一筆運輸的成本,以及沿途無數關場的繁苛,這每年用兩三千貫雇一些「高薪工人」並租下至少十年的土地,根本算不得什麼。更何況,所有的商人都明白,與官府合作,雖然有官府翻臉不認人的風險,卻也有許多意想不到的好處。
蘇轍也道:「臣亦以為商賈不足為慮,所慮者,或朝中大臣以逐利見責。且軍屯附近百姓,必然受到影響,或亦有棄農之事,而致使地方守吏駭怪……」 「此未足慮。」從南方不痛不癢的割出些荒山野地,國庫不僅可以省下三萬廂軍的軍費,每年還坐享稅收與分成之利,一進一出之間,國庫每年便多了數十萬貫的收入。若能成功,推行全國,想想全國數十萬廂軍的軍費全部省了下來……無論如何,都是值得一試的。「此事當交兩府、學士院、諸部寺監共議。」
「陛下聖明。」石越又趁機說道:「軍屯廂軍既駐紮荊湖南北路,臣以為其兵器可以一律改用諸葛連發弩……」
「石卿,軍屯廂軍當是不教閱廂軍,甚少配備軍器。」趙頊以為石越不懂軍中狀況,笑著提醒道。
「既往南方,不得不配軍器。其既在朝廷編製之內,緊急之時,朝廷還需依賴之。國朝兵器,諸葛連發弩傳說得自諸葛亮遺法,弩上刻直槽,相承函十矢,其翼則取最柔木為之,另安機木,隨手板弦而上,發去一矢,槽中又落下一矢,則又扳木上弦而發。然機巧雖工,其力甚綿,所及不過二十餘步而已,非軍國之器。正好用來裝備南方軍屯廂軍,其鎮壓藩人有餘,若萬一有不測之心,與禁軍作戰,則與徒手無異。故臣以為,軍屯廂軍,當配此弩箭。甚至可允許一些軍屯廂軍造諸葛連發弩市賣民間……」石越不憚其煩的向皇帝介紹諸葛弩,其用心無非還是要想辦法引導民風重武。
趙頊遲疑道:「持弩之禁,只恐未可輕弛。」
「禁令空懸已久,百姓持弩者甚眾,臣以為不如廢之。一弩所值亦貴,非尋常百姓所能置,且諸葛弩非軍國器,故於朝廷無害,民間防身則甚便,若使部分軍屯廂軍專營此物,亦是一利源。且民間習武,則全民皆兵,此不可戰勝之法。」
趙頊思忖良久,方說道:「卿策雖善,但還須問韓絳、呂惠卿、文彥博,此事不可輕率。」
26
次日,兵器研究院。
石越與蘇頌望著擺在沈括面前的機械,石越的眼中閃爍著驚奇的光芒——天才的設計!石越感到不可思議,在沒有自己指引的情況,沈括能設計出這個機械來。擺在石越眼前的,是一個架子上面放置的齒輪,齒輪的中心用軸連著一根杆子,杆子上面有一個爪子似的東西。而在齒輪的下側,架子固定著另一個爪子,正好合在齒輪之上。沈括讓他的一個學生轉動杆子,當杆子順時針方向擺動時,杆子上面的爪子便插入齒輪的齒槽中,齒輪亦隨之轉過相應的角度。與此同時,下方的爪子則在齒背上滑動。蘇頌望著這似乎平平無奇的東西,不知道其中有何奧妙,卻見沈括微微一笑,向他的學生點點頭,那個學生立時開始逆時針轉動杆子,此時齒輪下方的爪子阻止齒輪逆時針轉動,而杆子上方的爪子則從齒輪齒背上滑過,整個齒輪靜止不動。那學生忽然加快速度,齒輪便一直作著單向的間歇運動——蘇頌的嘴開始張開,人也不禁走近幾步,贊道:「妙哉!」沈括卻一直注意石越,見石越神色間似乎對這種機械很熟悉,不由奇道:「子明,你見過這個物什?」
「棘輪機構,我當然見過。」石越隨口答道。
沈括與他的幾個學生頓時都呆住了。石越這才發覺自己失言,一時尷尬無比。半晌,石括悵然若失的嘆道:「不料世間竟早有聰明之人制出此物,我還道自己已是極得妙思,哎……」
石越有心安慰他,可是這卻是涉及至自己來歷的大事,只能不痛不癢地說道:「存中兄之才智,的確已是世所罕見。」
沈括搖頭嘆道:「子明毋須安慰我。這個物什,是叫棘輪機構么?」
石越卻問道:「存中兄本來又是如何命名?」
沈括搖頭不答,只默念道:「棘輪、棘輪,果然是個好名字。這些零件,想必亦各有名稱?」
石越無可奈何的點點頭,道:「正是。這個杆子,叫主動擺桿;齒輪便叫棘輪;主動擺桿上的爪子,叫驅動棘爪;下方這個爪子,叫止回棘爪。主動擺桿與刺輪相連的軸,叫從動軸;與驅動棘爪相連的軸,叫轉動軸。」這種最簡單的棘輪機構,石越曾經不止一次的見過,因此對於各部分名稱,竟是記得十分清楚。
「果然是好名字。」沈括嘆道。
「存中兄的發明意義重大,在許多地方都可以用到!」石越見沈括總免不了悵然若失,連忙岔開話題。
蘇頌本來也是精通機械,宋朝最先進的天文儀器,他便有設計之功,自然是識貨之人,也不禁贊道:「的確是工者之利器!」
「我料存中發明此物,不止是工者之利器如此簡單。」石越望著沈括笑道。
沈括聽到這裡,神色一振,笑道:「正是如此。因子明說要改進弩的設計,除了以鋼為弩臂、統一弩機規格、精確望山刻度之外,我以為還可以設法節省弩手的體力、縮短上弦時間,這棘輪一物,便由此而來——用棘輪傳動,便是老婦稚童,亦可張弩!此物於單兵所持之弩上作用還不甚明顯,畢竟工藝甚繁,造價太貴,然而若用到七種床子弩上,則意義巨大。似三弓弩,射程達三百步以上,一次可發數十箭,然須七十人操縱,消耗體力甚巨,若裝上棘輪機構,則多不過十數人而已!且激戰一日,亦不覺疲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