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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典制北門(10)

  第138章 典制北門(10)


  陳襄連連讚歎,誇道:「君子重義輕利,原當如此。」


  司馬康一笑,謙遜幾句,將陳襄請進客廳。陳襄見客廳中陳設精雅,諸物盡皆一絲不苟,心裡暗暗點頭。司馬康待陳襄坐了,親手從僕人手中接過茶來奉上,這才轉身對僕人說道:「快去知會老爺,便說京師陳大人光臨。」僕人應聲退出門外。司馬康又站在陳襄下首,笑道:「聽說最近京師伯淳先生與正叔先生各出了一部新書,伯淳先生說天理自在宇宙洪荒之間,若要明天理,非得窮究萬物之理,得其本原真相,而格物之道,雖不得少體悟,卻還得從實物中去尋;正叔先生則說天理本在人心之中,格物之道,是窮致其理,凡物之理,精妙無窮處,需得從人心中去尋。昔日二程先生在洛,愚侄也曾聽過教誨,似乎主張相近,不料數年之後,竟有殊途之慮。大人是飽學名儒,卻不知大人以為二程之說孰是孰非?」


  陳襄不料司馬康張口便問起學問上的分歧,而且是近來在儒林惹得紛紛擾擾的二程兄弟分途之事,不由笑道:「殊途無妨,若能體悟天道與聖人的仁心,從實物中尋也罷,從人心中尋也罷,只要能尋到,便是正道。依老朽之見,程伯淳頗受石子明所倡之邏輯學影響,凡事皆欲尋其道理是如何來,卻不知道道理之得,有時候便是羚羊掛角,無跡可尋的;而程正叔則太重體悟,雖然也常說吾日三省吾身,卻怕有一日落入玄想之中。」


  「述古兄見識不凡。」一個沉穩的聲音從門外傳來。陳襄知是司馬光到了,忙站起身來迎接。司馬光笑著走進廳中,與陳襄對揖一禮,寒喧數語,再次分賓主坐了,道:「方才說到二程。述古兄可知二程之分途,原因究竟何在?」


  陳襄微微一笑,道:「無非是石子明。」


  司馬光搖搖頭,徐徐說道:「從表面上看來,自然是石子明。但究其實,則無非是內聖與外王孰輕孰重的分歧。二程之說本來是欲從內聖中求外王之道,從人心中求天理,桑長卿在《白水潭學刊》中著文說,這種主張之實際就是要讓士大夫皆成聖賢,再來感化了販夫走卒,皆成聖賢,若其有一樣不能成聖賢,那麼由外聖而求外王,終不可得,這卻是見識敏銳之語。而自石子明大張雜學、重《論語》以來,其赤幟卻是直接由外王而外王,他將一切過往視為奇技淫巧之事,都用一個『仁』字包了,他說那些奢侈之物賣給有錢人,國家從中多征一分稅,則可以讓百姓少出一分稅;他說商人若能使一個地方物價平穩,則商人之仁與聖人之仁無異……如此等等,則石子明竟不止是想由外王而外王,竟是想由外王之術,而入內聖之道。白水潭有學子鼓吹:時時有壞心,卻不得不做好事,要好過時時存著善心,卻全然不做好事;吃齋念佛頌經一世,不若耕田一歲功德大……」


  陳襄仔細揣摩著司馬光的話語,他知道司馬光與自己其實差不多,是兩漢以來經生的門徒,他們相信從五經之中,能找到經世濟用的方法,能找到致天下太平的方法。因此他們的本質上,相信外王之道更甚至相信內聖之道,雖然他們也認為外王內聖才是最理想的人生。從司馬光的這番話中,陳襄努力想讀出一絲褒貶來,卻終是一無所獲。


  「那君實是以為程伯淳這是回歸外王之道了?」陳襄試探著問道。


  司馬光點點頭,「程伯淳是有志於事功的人,他是白水潭學院的首領之一,日日受到石學影響,若還一成不變,那便是咄咄怪事。」


  「那君實以為這是好是壞?」陳襄決定單刀直入。


  司馬光沉吟一會,方道:「學風歸於樸實,自然也是好事。由雜學而入經學,未必不能找到一條新路——程伯淳的轉變,無論如何,我以為都是一樁大事。但石子明之學說,過份相信外王便可以治天下,甚至以為外王可以及於內聖,未必沒有隱憂。只是這是百年之後的事情,以光之才,不能預料。」


  陳襄不由笑道:「如今天下之學,十分之七,都歸於外王了。除石學外,王介甫之新學,實際也是公羊家之遺意,不脫於外王之學,若真有隱憂,那程正叔的學說,未必沒有他存在的道理。也許百年後糾正浮弊,便要靠程正叔了。可見世間之上,有陰必得有陽,有陽必得有陰。」


  司馬光聽陳襄言辭當中,意味深長,竟似別有他意,不由一怔,想起受王安石囑託來見自己的智緣說的話來:「學士(註:司馬光時為資政殿學士)與相公,雖都不在朝中,卻無一日不在皇上心中。相公的宰相做得與常人不同,怨謗雖多,威信亦大,不得萬不得已,皇上不會再下旨往江寧,但給學士的詔旨,依小僧看,遲則一年,快則半年,必然下來。相公之意,是盼著學士莫要推辭,朝中那位學士,志向本事皆是難得,但少年得志,或有孟浪處,上上下下,多有不放心的、忌恨的,若有學士在朝中,則朝野都能安得住心,便於那個學士也是有好處的……又有一事,學士的風骨,九重之內也知道的,詔旨斷不會輕易下,畢竟會有一個人先來——依小僧看,或者便是陳述古……」


  陳襄自是不知道司馬光在想什麼,見司馬光默不做聲,又繼續說道:「我在京師曾聽說——太皇太後言道:當今朝廷,甚少老成之人,若老成之士,外臣中自以司馬君實為楷模。最近朝中改官制,皇上也說想要新舊參用,聖上手指御史大夫一職說,此非司馬光不可。石子明亦深以為然,聽說他向皇上進言,道司馬君實志慮純熟,若為御史大夫,朝中可無邪黨……」他一面說,一面偷偷看司馬光的臉色。司馬光卻只是淡淡一笑,反問道:「述古兄此來,是奉了聖意呢?還是私下來拜訪。」


  陳襄笑道:「我卻是奉了聖意私下來拜訪。」


  司馬光微微頷首,道:「那麼,只怕述古兄回朝之後,便沒有這道旨意了也未可知。」


  陳襄愕然道:「這怎可能?」


  「豈不知世事難料?」


  「那若還有這道旨意呢?」


  「為人臣子的,又豈能不想報效朝廷?」司馬光淡淡的答道。


  12

  「殿下。」蕭佑丹輕聲喚道。


  耶律濬今夜穿著契丹蕃服,紫窄袍、水晶飾帶,紫皂幅巾,腰中別著一把彎刀。他輕輕梳理著愛馬的毛皮,一面問道:「佑丹,有事嗎?」


  「殿下真的決定大事改革?」


  「時不我待。」


  「但耶律乙辛始終是心腹之患。」蕭佑丹皺眉道。


  「找個機會除掉他便是。」耶律濬不以為意的說道,「朝中不少大臣,也是支持我的。」


  「只怕那是鏡中花,水中月。面對皇上數十年的積威,還有數十萬皮室軍,這些支持都只是虛影罷了。」蕭佑丹不客氣的說道。


  耶律濬停下了刷理,轉過身來盯著蕭佑丹,半晌,深吁了一口氣,問道:「難道要我什麼也不做?」


  蕭佑丹放緩語氣,溫聲勸道:「殿下的動作太快了。你三天之內罷免任命了一百三十名官員!現在朝廷中,從小怨謗載道。」


  耶律濬哼了一聲,沒有回答。


  「你又下令允許民間印刷書籍,開辦學校,請求皇上讓契丹人參加科舉考試——這些事情,皇上能高興么?皇上一向以為本朝是以武立國的。」


  「契丹人實際已經在讀書,我不過是承認事實罷了。何況文武不可偏廢,科舉可以給契丹人進身之道,培育契丹的人材,有何不可?父皇會答應的。」


  蕭佑丹苦笑道:「這些倒也罷了——可是你減免了中京、上京道今年一半的賦稅,又請求減免南京道、西京道三成賦稅——這皇上能答應么?你要讓一半的鄉丁歸鄉,要檢視皮室軍的數目,要求對叛亂部落剿撫並用——這皇上能答應么?」


  「我知道肯定沒這麼容易答應,但我必須試一試!」耶律濬壓著嗓子道:「契丹人是立國的根本,現在契丹人都民不聊生——我必須讓契丹人有時間去放牧、去打獵、去耕田,讓他們的牛羊繁殖,讓女人生孩子,只有如此,我大遼的根基才會穩固!我還要讓漢人和那些蠻夷部落不至於心生怨恨,要讓他們對大遼既敬且畏,這樣大遼才會強大!」 蕭佑丹沉默良久,低聲道:「殿下不能太心急。萬一皇上翻臉……」


  耶律濬游目四顧,見並無他人,沉吟了一下,忽低聲道:「蕭素扈從聖駕,蕭忽古深得寵信,二人皆已向我效忠。」


  蕭佑丹心中不由凜然,蕭素倒也罷了,蕭忽古何時向耶律濬效忠,他竟全不知情,這個太子殿下的本事,看來比他想像的更加了得。


  「蕭忽古之父本是我外公舊部,我外公在世,頗為照料……」耶律濬低聲解釋了一句,又繼續說道:「現在若有可慮者,便是耶律乙辛那廝為中京留守,中京的兵權,我不及他。且那些將領我又動不得。只需找個借口除去此賊,皇上僅我一子,萬事不足慮。」


  蕭佑丹思忖良久,沉聲道:「既然如此,乾脆求一刺客,殺耶律乙辛於市中。」


  「就怕事情暴露,反為不美。」耶律濬搖搖頭。


  蕭佑丹微微嘆了口氣,不再多說,轉過話題道:「若論釐清朝政諸事,本朝之法,雖不可照學南朝。但南朝事多有可取處,馬林水與臣幾次交談,臣以為確是個人材,殿下可以常常諮詢他。」


  耶律濬望著夜空,輕聲嘆道:「畢竟不知道此人底細,若用起來,還要慎重。上次之事,我想來也有一點後悔,似乎有些輕易了。」


  遼國犢山。遼帝耶律洪基行宮。


  耶律洪基穿著一身寬大的紅袍,手握金樽,開懷暢飲。不久前賜姓耶律的北府宰相張孝傑與北面林牙耶律燕哥坐在下首陪飲。侍衛蕭忽古與蕭十三侍立兩旁。幾個侍從官員則趴在下首擲骰子,凡勝者得錦緞一匹,負者杖責一十,因此不時有人被拉下去打屁股,哇哇的叫聲從帳外遠遠傳來,引得耶律洪基哈哈大笑。


  耶律燕哥見耶律洪基心情甚是歡暢,連忙湊著興笑道:「陛下,下臣最近得了幾件寶物,不知陛下可否替臣下鑒賞一下。」


  「哦?」耶律洪基醉眼迷矓的笑道:「是何寶物,快呈上來,讓朕一觀。」


  「是。」耶律燕哥諂笑著退出帳外,朝自己的家奴做了個手勢,家奴連忙遞過一個鑲金盤子,耶律燕哥雙手接過,小心的吹吹,雙手捧著走進帳中,輕輕放在耶律洪基的案上。


  耶律洪基掀開蓋著的紅綢,笑道:「這又是什麼物事?」話音未落,眼睛卻已直了——放在盤中的,是一套黑色犀牛皮甲,皮甲上綴著一般大小數百顆東珠,光芒奪目,晃得整個金帳之內都覺耀眼。在犀甲之旁,是一柄精鐵小刀,單是看到刀柄,便已知價值萬金——那是用極其名貴的白犀角刻成的刀柄!

  耶律燕哥笑道:「陛下,白色犀角,便在天竺也是甚稀罕之物,傳說只有獨角獸之王,方能有之。普天之下,也只有陛下配得上此物。」


  耶律洪基哈哈大笑,拿著小刀,拔刀出鞘,在空中比劃幾下,斜著眼望了耶律燕哥一眼,笑道:「說吧,燕哥你送這麼名貴的寶物給朕,想要朕賜你什麼?」


  耶律燕哥諂笑道:「陛下說笑了。陛下富有四海,做臣子的只願陛下萬壽無疆,哪裡還用得著別的什麼?這些東西,其實是魏王耶律乙辛所貢,魏王說這些東西非人臣所應當有,只有陛下才配得上,因此特意托臣貢上。」


  「好、好!」耶律洪基笑道:「難得他有這份心思。」


  耶律孝傑趁機道:「魏王對陛下的忠心路人皆知。當年重元作亂[92],魏王披甲執刃與逆賊格鬥,已可證其忠節。這次罷為中京留守,魏王亦毫無怨言,只說恨為小人構隙,使君臣有間。魏王起於貧賤,富貴全賴陛下賜予,又何曾敢有二心?」


  「孝傑說得有理。」耶律洪基嘆道,「乙辛的忠心,朕是知道的。明日便讓他復任北樞密使罷。叫他暫時留在中京,好好輔佐太子。」


  「陛下聖明。」耶律孝傑與耶律燕哥頓時喜笑顏開,齊聲拜賀。蕭忽古惡狠狠的瞪了對面笑眯眯的蕭十三一眼,悄悄退出帳外。


  蕭忽古出來后,圍著金帳巡視一圈,見左右無人,縱身閃入一個帳蓬中。帳中兩個侍衛正在喝酒,見有人闖進來,唬了一跳,慌忙搶過坑上的兵刃戒備。蕭忽古皺皺眉,大步走了過去,笑道:「阿薩、刺葛,有酒沒?」


  二人這才看清楚是蕭忽古,連忙放下兵刃,笑道:「原來是蕭大人,正有幾袋美酒。」


  蕭忽古走到近前,抓起一袋酒,低聲道:「皇上要讓魏王復職,留守中京輔佐太子。」一面喝了兩口,高聲笑道:「果然好酒,可惜還要值日,我先走了。」


  阿薩與刺葛會意的點點頭,一起將蕭忽古送出帳外,躬身道:「送蕭大人。」


  蕭忽古出得帳來,正待返回金帳,忽的瞥見帳角微微抖動,再望夜空,卻無一絲風意,他心中一動,朝阿薩、剌葛呶呶嘴,二人立時會意,忽地往兩面竄出,直抄帳后。二人方動,便見一個身影從帳后逃出,蕭忽古冷冷望了身影一眼,忽然拔出兵刃,大吼一聲,擲向黑影。但聽「卟」的一聲,黑影倒在地上。蕭忽古快步上前,翻過黑影的身體,見他一息尚存,連忙彎了腰,厲聲問道:「是誰派你來的?」


  那人卻瞪著蕭忽古,卻不答話。蕭忽古正待再問,便聽阿薩在身後低聲道:「蕭大人,有人來了。」蕭忽古臉一沉,抓起刀柄,猛的拔出,反手一刀,便把此人的頭砍了下來。也不管血濺得滿身都是,一手持刀,一手提著頭顱,大步往金帳走去。阿薩與刺葛連忙緊緊跟在他身後,一道往金帳而去,任由那些聞聲而來的侍衛去處理屍體。


  守在金帳的蕭十三見蕭忽古如此模樣走近,心中一驚,正要攔他,卻見他手中人頭形狀,不由驚喚道:「這是蒲哥!」


  蕭忽古一怔,問道:「你認得此人?」


  「他也是護衛,最近方調進來的。」


  「原來如此。」蕭忽古點點頭,冷冷道:「他在金帳后覷視,我到阿薩、刺葛帳中討酒喝,正好看見,追他不住,被我擲刀砍了。」


  蕭十三愕然道:「他怎會做出如此行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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