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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身世之謎(3)

  第112章 身世之謎(3)


  呂惠卿正要駁斥,卻見蔡確已出列,亢聲道:「陛下若欲變法,召回司馬光亦不會受命。況未聞司馬光有通曉北事之名,朝廷何至於無人?」呂惠卿正奇怪蔡確為何替自己搶著出頭做這招人忌恨之事,卻聽蔡確又道:「至於石越,素為朝野稱譽。陛下使居州郡,是試其之能,察其之志。而今一屆之期未滿,便召回京師,恐遭物議。臣以為亦非石越之福。陛下何妨一紙詔書,問他對策?若有良策,再召未遲。」


  眾人都吃了一驚。蔡確一向和石越不對眼,忽然委婉同意召回石越,其心思實讓人捉摸不透。只有呂惠卿已知蔡確其實不過是欲引石越為助,來抗衡自己。


  馮京卻知機會難得,也出列附和道:「石越之能,為陛下所深知。願陛下三思。」


  韓絳低著頭,張嘴欲言,卻終於沒有說什麼。王珪也默默不語。吳充從眼角瞅見二人神態,知道韓絳是顧念王安石的面子,他與呂惠卿同是新黨,呂惠卿入政事堂不久,二人還沒有大的矛盾,因此不願意表態;王珪卻是明哲保身,不願意捲入呂、石兩個新貴的衝突之中。他心裡頗為不屑,正要發表自己的意見,趙頊卻已先開口了:「前者石越於救災諸事上,頗有功績,有功不可不賞。朕意先加石越龍圖閣直學士,超轉左諫議大夫,晉爵開國子,食邑五百戶,實封一百二十戶。再遣一使者,諮以北事,眾卿以為如何?」


  趙頊這番話淡淡說出,許多人的眼睛都紅了。按宋代之制,龍圖、天章、寶文三閣,龍圖最居前,由寶文閣改龍圖閣已是恩寵;而石越本是禮部郎中,禮部郎中帶待制以上職當轉右諫議大夫,而右諫議大夫中資歷淺者,再轉左諫議大夫——石越的所有官秩,幾乎是數級數級的跳,但是他既有這樣大的功績,杭州考績,又皆在優等,兼之還有聖眷,誰又能阻擋?蔡確若在平日,或還會加以阻擾,但是此時卻不欲與石越為敵,因此竟緘口不言;呂惠卿心裡雖然不樂,但是此時情勢,他卻也不願與石越結下深怨,使將來沒有退步。


  反倒是吳充道:「臣以為石越晉陞太速,於國於身,皆非幸事。」


  「國家名器,朕亦愛惜。但若是有功之臣,朕又何惜爵賞。賞功罰過,要在公正。有功而強抑之,何以激勵後進?於國家朝廷,所得者少,所失者大……」趙頊的辯護冠冕堂皇,但他的臣子們卻早已心不在此。皇帝突然找借口給石越加官晉爵,究竟是什麼意思?左諫議大夫是四品官,按慣例,參知政事的本官最低一般是右諫議大夫!也就是說,經過皇帝這道看似不經意的任命,石越擔任參政,在資歷上已經不存在任何障礙了!這真是偶然么?


  西京洛陽。


  韓國公富弼的府邸,是洛陽人人皆知的所在。在富府的後花園,有凌霄花攀延所成大樹,亭亭可愛,縱在大街上,都能望見。這棵大樹也成為富府身份地位的一種標誌。但富弼在洛陽,有的絕不僅僅只是尊重與榮華。從潘照臨留意的消息知道,河南府知府李中師與富弼有著極深的宿怨。當年富弼在皇帝面前揭穿李中師結交宦官,導致李中師一直無法升遷。不料怨家聚首,富弼致仕定居洛陽,李中師再次為河南府知府,趁著王安石變法的機會,要報那一箭之仇。免役法頒行后,他便要求富府與普通官戶一樣按例份繳納免役錢。無論是李中師還富弼,都不會把這點錢放在眼裡——富弼每年資助《西京評論》的錢,是這筆錢的數百倍還不止——要緊的是面子難堪。偏偏富弼還不可能為這等小事向皇帝訴苦!堂堂的韓國公,真是憋了一肚子的惡氣。潘照臨時常帶著惡意的猜想,富弼如此激烈的反對免役法,也許不過是想為自己掙回這個面子而已。


  一面想著這些有關富弼的故事軼聞,一面牽著馬穿過洛陽的大街,感受著這座與汴京完全不同的城市。「賣報!賣報!韓侍中病逝,謚號忠獻,備極哀榮……石學士救災、治杭有功,加官晉爵……最新的《西京評論》……」一個男子背著個大竹簍,放滿了報紙,沿街叫賣。


  潘照臨數日來都在馬上度過,忙叫他過來,要了一份《西京評論》,又道:「《新義報》和《汴京新聞》我也各要一份。」


  賣報的竟是愣了一下,半晌才笑道:「這位官人,俺這裡是西京,官人要買《嵩陽學刊》,小的這裡倒是有幾本,《新義報》和《汴京新聞》,不去驛館事先訂購,卻是沒得賣的。」


  潘照臨不由怔住了,洛陽與汴京相距並不遠,不料《西京評論》在汴京可以沿街叫賣,而《汴京新聞》在洛陽卻是這般光景。他無奈地笑了笑,打開手中的報紙,當街瀏覽起來。只見整整一期報紙,倒有一半是在追悼韓琦。由《新義報》轉載來的韓琦遺表節略,更是在極顯著的位置。潘照臨匆忙讀過,見韓琦推薦司馬光、范純仁、石越三人,不禁心中暗喜,笑道:「天助我也!」又找到石越加官晉爵的報道,一眼掃過,微一沉吟,不由大喜,心道:「此事已成了五分。」本是疲憊已極的人,精神一振,腳步都變得輕快起來。


  不多時便到了富府之前。富弼府宅之大,讓潘照臨都不覺慨嘆!整整一條街道,便只住了富弼一戶人家。粉壁朱牆,高高聳立,大門之前,門戟森嚴,共有八個家丁穿著一色衣服,守在門口。見潘照臨牽馬過來,一個看門的家丁立時喝令一個小廝去給潘照臨牽馬,自己整整帽子,迎了上來。


  「久聞富弼善治產業,有良田數千頃,看來所言不虛。」潘照臨暗暗思忖,一面遞過自己的名帖,對家丁道:「在下真定潘照臨,奉龍圖閣直學士、杭州知州石大人之命,求見韓國公,煩勞通報。」


  那家丁聽到「龍圖閣直學士」幾個字,不敢怠慢,只欠身回道:「這位潘先生來得不巧了。我家相公抱恙在身,不便見客。相公早有吩咐。凡來的官人,得罪之處,還乞恕罪則個。」卻不敢去接名帖。


  潘照臨早知富弼致仕后,罕見外客,未必便會接見自己。這時連忙取了一小錠碎銀,悄悄塞進家丁手中,笑道:「原是不當打擾,但念我遠道而來,還要勞煩通報一聲。韓國公斷不致於見怪的。若是韓公果真不願見了,我亦不敢打擾……」


  當時通用銅錢,銀價甚貴。那家丁接過銀子,不由喜笑顏開,這才接過名帖,笑道:「但我家相公見與不見,我卻是做不得主的……」


  潘照臨笑道:「只要勞煩通報一聲,便感激不盡了。」


  那家丁聽他這麼說,方欠身笑道:「如此請潘先生稍候。」說罷從偏門急急進去通報。


  潘照臨便在門前靜候,不多時,便見那家丁一路小跑出來,對潘照臨笑道:「先生請,我家相公有請。」一面又打量潘照臨,咋舌笑道:「先生定不是常人,我家相公素不見客的,今日竟是為先生例外了。」


  潘照臨方才鬆了口氣。他知道這個家人並非虛言,富弼交接賓客,無論貴賤,一律一視同仁,致仕以精力不濟,不能盡數接待賓客,又不願厚此薄彼,竟是乾脆閉門謝客。自己這次來,若非趕在一個極為敏感的時刻,只怕也只能吃閉門羹。他隨著家人從偏門進去,豪門大宅,不比尋常,走了百餘步,方到中門,一個三十來歲的中年人在中門相候,見潘照臨過來,抱拳彬彬有禮地說道:「紹庭久仰潘先生之名,不料今日有幸得見。家父腿腳不便,不能出迎,還望見諒則個。」


  潘照臨已知他是富弼之子富紹庭,連忙還禮,道:「不敢,有勞德先兄。」


  富紹庭又客套了幾句,便將潘照臨引至後院內室。方進了廳門,潘照臨便聞到一股濃烈的檀香味,富弼鬚髮皆白,一身道袍,坐在主位,見潘照臨進門,勉強站起身來迎接。 潘照臨連忙拜倒參見:「晚生潘照臨,拜見司空。」富弼是仁宗朝的名臣,三朝輔臣,年輕之時,才量俱佳,他的許多舉措,一出台就成為宋廷的典範。雖與王安石政見不合,但致仕退居洛陽之後,趙頊也經常遣使者問起居,有時還會召往京師相見;而富家更是《西京評論》的最大後台,對大宋的政局,依然保持著巨大的影響力。潘照臨心高氣傲,但對富弼卻是十分服氣。


  富弼微微抬手,笑道:「不必多禮,早就聽說過潘潛光的大名,後生可畏,後生可畏。」


  潘照臨笑著起身落座,又問富弼起居,富弼嘆道:「韓稚圭[81]已經去了,接下來,輪也當輪到老夫了。」


  潘照臨笑道:「朝廷正當多事之秋,司空是天子素所敬重的重臣,當為朝廷保重身體。」一面說一面打量四周,室內最顯眼的,便是一幅旌旗鶴雁降庭圖,他心裡不由微微一笑,這幅圖說是的富弼出生之日,其母夢見旌旗鶴雁降到自家庭院之中,其後富弼果然貴達。


  富弼老眼迷濛,笑道:「不在其位,不謀其事。老夫自歸故里,也就天天念佛頌經,或練丹求仙而已,朝廷之事,哪裡是老夫應當管的。」


  「果然是老狐狸。」潘照臨心道,口裡卻笑道:「司空過謙了,便是司空有南山之志,皇上、朝廷畢竟是不許的。」


  「朝中有韓絳、呂惠卿、蔡確,又有石子明這等奇才,哪裡還用得著老夫。老夫老矣,只願悠遊林下,不問世事。」富弼笑眯眯地說道。他知潘照臨前來,必是石越有求於己,他便耐心等著對方先開口。


  潘照臨望著富弼,半晌,忽笑道:「我家學士嘗論及本朝人物,以為故韓侍中、司空皆為本朝第一流人物,但卻都還不及范文正公——嗟夫!予嘗求古仁人之心,或異二者之為。何哉?不以物喜,不以已悲。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是進亦憂,退亦憂。然則何時而樂耶?其必曰:『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


  范仲淹《岳陽樓記》中這一段話,道出了當時多少士大夫的抱負。而范仲淹於富弼,更是有過知遇之恩、同志之義的,當年范仲淹便曾親筆眷寫《岳陽樓記》一篇,勉勵富弼。此時潘照臨慷慨吟來,富弼隱藏於心中至老不死的理想抱負,那些歷經宦海生涯而不得不深埋於內心深處的書生意氣,都不由得翻騰起來。他回想自己的一生,因范仲淹之推薦而試茂材科及第入仕,而後昭雪劉平之冤,以一書生遊說遼主卻十萬雄兵,與范仲淹共同推行慶曆新政……


  「哎!當年之事……范文正公的確是本朝人物第一……」富弼幾乎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卻被敏銳的潘照臨捕捉到了,他凝視富弼,正色責怪道:「范文正公以天下之己任,故進亦憂,退亦憂,司空豈得以不在其位,不謀其政而推卸肩上之責任?學生隨石學士游,常聽學士言: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況司空三朝元輔,為天下士大夫所寄望者?」說罷,頓了頓,又慨聲道:「司空當年以一書生遊說北朝狼主,卻十萬雄兵;與文正公輔佐昭陵[82],推行新政,慨然欲澄清天下……『富韓』『富韓』,侍中臨死尚不忘國事,遺表無一言及於私;司空如此,卻是富不及韓矣!」


  富弼久經宦海,人老成精,早已看出潘照臨是在用激將之法,他眯著眼睛,嘆道:「人老萬事空,什麼雄心壯志,數十年歲月,都足以消磨得一點蹤跡也不見。爭強鬥勝的心,也早沒有了。煩潘先生轉告石學士,好好輔佐聖主,江山社稷,畢竟要靠年輕人。」


  他倚老賣老,打了個太極,竟是滴水不進。潘照臨不由得在心裡嘆了口氣,知道富弼非言語所能動者。但他卻絕不相信富弼是死心塌地的不問世事——資助《西京評論》、接見自己、還有那旌旗鶴雁降庭圖……這些都證明富弼的心還熱著呢。他心中一轉念,既不能動之情,便只得誘之以利,當下心一橫,開門見山地說道:「司空雖如此說,但姜畢竟是老的辣。如今便有一樁大事,非得請教司空不可!」


  富弼知道潘照臨終於忍不住了,捋須笑道:「潘先生言重了。」


  潘照臨道:「司空可知遼人提兵十萬於邊境,要求割地贈款?」


  「略有耳聞。」


  「昭陵時,司空主持北事,深知契丹虛實。恕晚生冒昧,敢問司空,而今朝中有何人可當北事?」對於遼國,的確是「富」勝於「韓」,但富弼與曹太后之間的恩怨,卻讓他很難成為曹太后心目中值得信賴的對象。


  「朝中可當北事者……」富弼微微搖頭。


  「北邊之事其實不及慶曆時嚴重。慶曆時,遼主屯兵邊境,索取關南,當時又有元昊為禍,朝廷洶洶不知所為,司空以一書生,主動請纓出使北朝,辭折遼主……學生遙想當年之事,心折不已。便我家公子也以為,若能請司空復出……」潘照臨毫不吝惜高帽子。


  「一個七老八十的人復出,豈不讓遼人笑我大宋無人?」富弼搖頭笑道:「遼國所謂十萬之兵,依老夫看來,多半是虛張聲勢;遼主雖昏庸,卻非無能之輩,彼亦自知並無實力與我大宋進行舉國之戰。契丹一向自許大國,節制著眾多的屬國部落,若蠻不講理的開戰,會失信於天下,所得不足以償所失。況契丹內部,豈能沒有矛盾?當年契丹要的是關南之地,要的是增加歲幣,而今卻不過爭邊境之地,賠款數百萬貫,更可見他們底氣不足。只要朝廷穩住陣腳,一面暗加戒備,一面遣一硬氣能言的使者,向遼主說以利害,最多給一二十萬貫錢,為遼主留點面子,便可解決。」


  「可侍中遺表卻是說……」


  富弼擺擺手,道:「韓稚圭還是存了一個怕的念頭。對契丹人,不能怕。他們也害怕和我們打仗。一要講理,以禮義折服之,契丹非不講禮義的胡狄可比;一要氣壯,氣壯則人不敢欺。若非朝廷元氣大傷,無力北伐,否則竟是可寸步不讓。」


  「朝廷今以劉忱、呂大忠為使,司空以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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