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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匪斧不克(5)

  第88章 匪斧不克(5)


  石越應了一聲,揮鞭笑道:「似有點眼熟,就是一時想不起地名來。」正說著,唐康、秦觀等人拍馬過來,正好聽見,唐康笑道:「大哥真是貴人事忙,武成王廟就在前面哩。」


  石越雖然在軍器監做過官,也做過三房檢正官,按理說見識應當不少了。可偏偏卻不知道「武成王廟」是個什麼東西,供的是哪路神仙。他心道:「《封神演義》是明朝的,此時還沒問世,莫非真有黃飛虎不成?」只是心裡納悶,卻不敢說出來,怕惹人笑話,說名滿天下的石郎石子明,連個武成王都不知道是誰。因只說道:「走,過去看看。」


  秦觀笑道:「學士,本朝武學就一向建在武成王廟,王相公欲重興武學,現在那裡住的,都是武學的學員。帶著夫人,只怕多有不便。」


  石越這才恍然大悟,心道:「這武學建在武成王廟多半是聽說過的,多半是忘記了。」秦觀一提到武學,倒勾起石越一樁心事,不由坐在馬上開始出神。


  秦觀和唐康見他蹙了雙眉,不知道在思慮什麼事情,不敢打擾,便靜靜立在周圍。半晌,忽聽到有人大叫:「秦公子,是你嗎?」


  聽到這大呼小叫的聲音,秦觀便知道是田烈武。循聲望去,果然不錯,不過卻不是田烈武一人,數著人影,一共是五人。不多時這幾人便到了近前,此時石越早已回過神來,和秦觀相視一笑,下了馬迎上前去。連唐康和侍劍也下了馬。


  田烈武不料石越也在,而且又親自迎了前來,倒吃了一驚,雖然知道石越最是禮賢下士的,卻依然一半受寵受驚,一半心裡不安,恭身行了一禮,口稱:「拜見石學士。」


  石越知道他的性情,受了這一禮,才笑道:「不必拘禮。」一邊打量邊上四人,那四人中有三人早已拜倒,口稱「拜見」,有一人卻只微微欠身。那個不曾拜倒的,石越倒是認識,正是康大同的表弟吳鎮卿,他早知此人心高氣傲,聽說只因考進士名次靠後,便棄官不做,決意改考武舉。石越平時和潘照臨、司馬夢求談起,還贊此人識度不凡,只不過脾氣太傲,只怕難以容於世俗中。石越一早就有意抬舉他,對他這點脾氣,倒並不介意。只微微一笑答禮。


  拜倒的三人中,有一人石越也是認識的,便是白水潭的學生段子介,算起來是桑充國的好門生。他見到石越,依舊是稱「山長」,並不稱官職。另兩個人,石越卻不認識,聽他們自報家門,一個叫文煥,一個叫薛奕。文煥倒也罷了,薛奕卻是世家子弟,他曾祖薛巒、叔父薛利和都曾在朝廷為官,薛利和還做過屯田員外郎,現今依舊在工部當差,和石越也曾打過交道。石越知道這薛家和大宋朝有名的武將世家種家一樣,都是以武傳家的世家,只不過門第聲名,比不上種家罷了。這兩人都是武學的生員。


  石越心中雖然奇怪這五人如何能湊到一塊,面子上卻不免著意結交。他一向知道北宋一代,武人中沒什麼名將,便是一個狄青,也是演義小說誇飾的多,他曾見過狄青的二子狄諮和三子狄詠,但倉促不及深交,只是覺得三郎狄詠長得非常帥氣,是他平生所見第一美男子。傳聞也就只有王韶有個兒子在西北軍中,還有點父風。石越既是有意做大事業的人,對武人之中的傑出之士,不由加意留神。此時一邊打量這幾人,一邊和他們交談,只見文、薛二人談吐識度,頗為不凡,特別是薛奕,生得猿臂蜂腰,高大威猛,說話條理清晰,清簡不煩,更讓石越喜歡,不免幾個人多談了幾句。


  文煥也是個有眼色的人,他斜著眼睛看見一輛四個輪子的馬車,紋風不動地停在那裡,幾個石府的家人恭恭敬敬地圍在馬車周圍,就猜到這是石越攜眷出遊。武成王廟本也是開封城裡一個熱鬧的所在,想來石越夫婦是來看看熱鬧的,因笑道:「石學士的風采,晚生平素久仰得很了,便是眾同窗,提起石學士來,也仰慕得不得了。今日難得到此,武成王廟就在左近,石學士雖是文官,可晚生讀學士的大作,一向是說文武不可偏廢的。平日見慣了孔聖人,今日何妨見見姜太公?也可讓武學的同窗們一睹學士的風采。」


  石越這才知道原來武成王竟然是姜子牙。他本來就有意去見識見識,又見文煥說得十分得體,更不好拂他面子,笑著點了點頭,道:「諸位可願一齊去瞻仰一下武成王?」


  田烈武讀書少,此時早已不敢多說;吳鎮卿卻是不樂搭理人的,也不說話。只餘下段、文、薛三人抱拳道:「只怕擾了學士的雅興。」


  石越笑著告了罪,一面回去上了馬,隔著窗帘和梓兒說了。韓梓兒只要陪在石越身邊,便是再臟再臭的地方,只怕她也能當成人間樂土,哪裡會有什麼不樂意?何況又知道丈夫只怕還另有圖謀,自是滿口答應。於是一行人竟是直奔武成王廟而去。


  石越在馬上一面和文煥、薛奕交談,一面打量眾人的行當。田烈武自恩蔭了官職,石越便送了一匹馬給他,因此跨下的馬倒是極好的一匹,不過鞍就未免差了一點,想是田家一向持家謹嚴,小戶人家,奢侈不起使然。雖然如此,但此人心眼實誠,又不乏精細,且上進好學,長得也是高大修長,武藝又好,倒似一塊天然璞玉,這個人只需略加恩威,便是自己彀中之物。段子介依舊是一身素袍,腰佩彎刀,較之幾年之前,臉上更見風桑之色,就是跨下的那匹馬,也似乎消減不少。石越知道這是他雖然滿腹之才,卻命運坎坷,不能大用,故此銷神。他以前脾氣衝動,路見不平,就欲撥刀而向,現在穩重不少,也算是可造之材,只不過要讓段子介成為自己緩急可用之人,卻是難了一點。此人對桑充國的忠誠要高於對自己的忠誠,不過他可能更忠於自己的主見也說不定。至於眼角向天的吳鎮卿,穿著灰色的袍子,五花馬上掛著一張雕弓,一把弩機,一副愛理不理的脾氣,連向自己這邊看都不看一眼;但此人雖然馴服不易,只要馭之以術,倒不怕不為己用,畢竟他這樣的脾氣,只恐當世也只有自己願意用他。文、薛二人衣著光鮮,渾身上下,都透著活力,刀、劍、弓、弩,全是新的,似乎文煥也是大戶人家的子弟。二人談吐之間,雖然不亢不卑,卻處處現著名利之心,更是不難籠絡。不過要看看他們有多少真材實學罷了。


  不多時便到了武成王廟。文、薛二人說聲「怠慢」,便先進去通知迴避出迎,被石越一把攔住,笑道:「不必興師動眾。平日里我去白水潭,亦沒有多少排場。似白水潭學院,那是供著孔聖人的地方,我便覺得憑你多大官威,到了學院,就得敬孔聖人幾分,安心做個平常的學子模樣。因此便是昌王那樣的鳳子龍孫去了,也並不講階級之分的。武學雖然不供著孔子,卻供著武聖,也是一樣的道理。」


  薛奕和文煥相視一笑,薛奕便笑道:「說起來,晚生倒也算是白水潭的半個學生。晚生平素是在博物系聽課的。只因現在博物系的許多學生都出京遊歷了,沈存中先生又辦了研究院,又要去工部軍器監幫辦公務,晚生最近才去得少了。不說晚生,似文兄、武學里的學生,十個里倒有五個去過的,餘下沒有去聽課的,也去玩過的。要不然晚生也不能認識段兄這樣的人物。因此,學士的規矩,晚生們倒也知道一點。只是這是學士第一次來武學,再者,夫人來遊玩,讓眾人迴避一下,也算是我們知禮。」


  石越想了一下,笑著點了點頭,說道:「也不必多事聲張,讓眾人迴避一下便可。有勞二位。」


  薛奕和文煥答應著進去,通知眾人迴避了。石越這才讓阿旺扶著梓兒下來,只讓唐康、侍劍跟了,進去武成王廟參謁。只見正廟供的是姜子牙一身戎服,一手按劍,一手捧著一本書,倒也栩栩如生。韓梓兒讀雜書甚多,拜謁完畢,因笑道:「大哥,你可知道古來大將成千上萬,為何偏選著呂太公做武聖?」 石越心道:「這我怎麼知道呀?我們那時的武聖可是關羽,哪裡輪到了姜子牙。」嘴上卻笑道:「慚愧,正要向妹子請教。」


  唐康忍不住捂著嘴偷笑,說道:「大哥博古通今,豈有不知之理?明擺著哄嫂子開心,倒真箇是相敬如賓。」他和石越熟了之後,知道石越平素脾氣比自己老子還好,因此便敢開玩笑。


  梓兒啐了他一口,笑罵道:「沒上沒下的。小心回去罰你抄《儀禮》一百遍。」


  唐康朝侍劍伸伸舌頭,立時做出垂首低眉可憐兮兮的模樣,說道:「嫂子,再也不敢了。」


  連石越都忍不住笑了,韓梓兒笑道:「認錯了還不行,你說說為何把呂太公奉為武聖?說得出道理來,自然饒你這次,不然,加倍罰你。」


  唐康笑道:「這卻容易,孫子云,將有五德,智、信、仁、勇、嚴也,凡為將者,以智為先。呂公輔佐文王、武王平定天下,創周天下八百年之基業,入則相,出則將,又有《六韜》六十篇傳世,以智而論,後世無出其右者,單是這一點,便足以為武聖。而且他五德皆備,不負文王之託,輔武王成大業,堪稱為『信』;以有道伐無道,救民於水火,堪稱為『仁』;親率六軍,冒敵矢石,自可當『勇』;至於『嚴』字,《尚書》有《牧誓》篇,雖是武王之口,然當時軍令,皆出於呂太公,亦不能瞞了他的功勞。五德俱備,稱為武聖,自是天經地義。」


  石越夫婦見他小小年紀,有這般見識,自是歡喜。石越贊道:「康兒的書倒沒有白讀。」韓梓兒見夫君誇她表弟,也是非常高興。


  唐康少年心性,見石越夫婦誇他,便忍不住賣弄道:「當年文王問治道於太公,太公回道『王者之國,使人民富裕。霸者之國,使士人富裕。僅存之國,使大夫富裕。無道之國,國庫富裕,這就是所謂的上溢而下漏』,我觀太公的見識,倒和大哥平日說的一般無二。若似本朝人物,變法之前,不過是僅存之國,充其量不過是霸者之國;若王相公所行之法,倒似是無道之國了。太公到了齊國后,精簡禮儀,重視工商,以利字言仁義,似乎也與大哥平日說的不謀而合,這個武聖人,他自是當得的。」


  石越夫婦萬料不得他說出這番話來。韓梓兒女孩子家倒還罷了,石越卻真是吃了一驚。左右看時,幸好沒有外人。因沉了臉問道:「這番話你哪裡聽來的?」


  唐康不料石越作色,也不敢隱瞞,說道:「前半段話,平日在學院,多聽到一些同窗這麼言語。後半段話,是我自己這麼想的。」


  石越臉色稍霽,心裡讚歎:「難為他有這般見識。」嘴上卻正色說道:「以後這些話,你不可以亂說。別人說得,你是我兄弟,卻說不得。否則傳到御史耳中,必有是非。就算是別人說,你也要走得遠遠的。這些道理,你以後自然能理會。」


  唐康點了點頭,答應道:「我理會得。平時並不敢亂說的。」


  韓梓兒看著這一大一小兩個人的模樣,忍不住笑道:「看看康弟這樣,倒不象大哥的義弟,倒是親兄弟一樣。」她自是說唐康是個小大人,惹得石越和唐康都笑了。四人又看了一會兒陪祠的武將,無非是韓信以下諸朝名將,石越和韓梓兒一邊瞻仰,一邊和唐康、侍劍講這些人的事迹。石越是學歷史的,韓梓兒讀書又博,倒也說得津津有味。好一陣子,梓兒才笑著對石越說道:「大哥,你不可讓那些人等太久了。我和阿旺去車上等著,有阿旺陪我聊天便可,你們慢慢談正事要緊。若是要談得久了,打發侍劍出來說一聲,家丁自會送我們回去,那馬車不愧多了兩個輪子,跑得竟是比平日坐的安穩多了。」


  石越心裡知道這是梓兒體諒自己,笑著輕輕握了嬌妻小手一下,答應著把她送了出來,又親自扶她上了車,這才帶了唐康、侍劍,折回武成王廟。那文煥、薛奕遠遠見到石夫人出去,便一齊迎了出來。石越見到吳鎮卿老大不耐的樣子,心裡知道怎麼回事,倒不在意。他卻不知道若非段子介的面子,他早就走了。段子介和吳鎮卿,不打不相識,莫名其妙的成了朋友,這中間種種,連段子介本人,也覺得奇哉怪也。


  此時文、薛二人把石越請了進去,早有武學的教授出來迎接,陪著石越參觀武學。當時武學的規模並不大,不到百人,所有學生都是世家子弟,似田烈武這樣的出身,都沒有資格入學。教的課程除了兵法陣圖弓馬之外,還有五經。石越一邊聽教授介紹,心中暗道:「這武學多有可改革之處。」不過轉念想到現在自己身上的麻煩,心知一時也是有心無力。自己出守外郡,是遲早間的事情,現在朝政說得不好聽一點,那是一地雞毛,眼見明年更有大災,千萬百姓不知道如何救助,又哪有心思有機會來改革武學?

  所謂「飽漢不知餓漢飢」,在石越看來,這武學之中,可以改革的地方多不勝數,在田烈武看來,這裡卻是羨煞人的地方,只是自己沒有這個福氣進來。因此一邊看一邊將羨慕之情,全都寫到了臉上。惹得秦觀在旁邊偷笑。文、薛二人卻只顧看石越的反應,見他臉上並無嘉許之意,心裡不由有點失望。兩人對望一眼,互相使了個眼色。文煥趨前幾步,搶先說道:「學士不妨到這邊來看看。」一邊說一邊把石越引到一個房子里。


  進到屋中,石越頓覺眼前一亮,讓眼前的東西給嚇了一跳。他揉揉眼睛,幾乎懷疑自己看錯了——出現在自己眼前的,是擺在五米長的桌子上的沙盤!上面山脈、河流、城堡,一應俱全!

  石越吃驚的望了文、薛二人一眼,見二人臉上帶有得意之色,便猜到可能是這二人的手筆。果然,文煥介紹道:「這是薛兄的傑作。乃是西北邊防地形圖,如此製成,一目了然,於用兵行軍,頗有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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