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婚姻大事(3)
第79章 婚姻大事(3)
不止呂惠卿一人如此,王安石自己清廉,可是他的親屬就未必乾淨;曾布的妻弟魏泰,在縣裡為非作歹,這些呂惠卿知道得一清二楚。新黨如此,舊黨亦不幹凈。只不過這兩路舊黨較少罷了,所以他們更會盯死,若是新堂真的釐清,只怕兩路田地釐清之日,就是新黨身敗名裂之時;若是裝模作樣,那麼他們也會有樣學樣。而且,萬一碰上一個不知好歹的官員,在皇帝面前把一切抖落出來,那可就什麼都完了。
石越之前說先釐清官員及戚屬之家的土地,呂惠卿心裡也知道的確說到關鍵上了,但是就算王安石也知道這件事執行起來有多大的阻力。
念及種種,呂惠卿義無反顧的站出來,朗聲說道:「陛下,臣以為石越所言不妥。」
「呂大人,下官所言,有何不妥?難不成福建路有何問題?」石越語帶譏刺的問道。
呂惠卿冷笑道:「恰恰相反,福建路問題不大,黃河以北諸路問題卻大得很,所以下官才說不妥!」
石越略帶諷刺的笑道:「呂大人,願聞其詳。」
呂惠卿臉上閃過一絲夾雜著譏諷和惱怒的笑容,他畢竟城府過人,立時冷靜下來,從容說道:「陛下,臣以為,行大事者,當不避艱難。方田均稅之法,其要是在防止豪門大戶逃脫稅役,使地多的人多納稅,地少的人少納稅,讓窮苦小民得以休息。石越所說先在福建、江南西路實行,已經大違方田均稅法之本意。因為這兩路豪強兼并,是天下各路中比較輕的。真正兼并嚴重,隱瞞不報風行的,是黃河以北諸路直到開封府。」
趙頊點了點頭,這一點他從石越的口中已經知道。
石越見皇帝點頭,心知不妙,當下朗聲問道:「治國如治病,病情嚴重之處,猛然下藥,只怕會醫死病人。現在從情況稍好的諸路試行,積累經驗,豈不強過驟然在黃河以北推行?」
呂惠卿乾笑幾聲,詰問道:「石大人此言差矣。所謂頭痛醫頭,腳痛醫腳。現在黃河以外兼并逃稅嚴重,而方田均稅法本是對症之葯,豈有不在此處實施,反而去千里之外的福建、江南西路積累經驗之理?各地情況不同,江南的經驗又如何可以搬到河北來?」
這番話說得趙頊頻頻點頭,馮京等人暗呼不妙。須知呂惠卿舌辯之能,朝廷之上,只怕無人能及,司馬光、蘇軾都吃過苦頭的。這一節馮京等人想到了,石越也想到了。他知道這樣辯論下去,只怕要被呂惠卿說得啞口無言,念頭一轉,改變主意,向呂惠卿問道:「呂大人既然如此說,那麼呂大人以為天下兼并隱瞞最重的地方是哪裡?開封?河北?永興軍?」
呂惠卿佔到上風,心中得意,見石越發問,不急細想,脫口說道:「開封、河南最厲害,其次是河北。」這本是新黨的共識,公開的秘密,但是共識歸共識,公然說出來就是另一回事。朝堂之中,果然如石越所料,頓時一片嘩然。石越所舉三個地方,這垂拱殿中倒有一半以上來自於此。
石越心中冷笑,繼續問道:「既是開封、河南為甚,敢問呂大人,開封、河南兼并土地、隱瞞不報的情況,大致若何?」
呂惠卿背上已經發涼,他雖然春風得意,不可一世,但是一句話把滿朝文武得罪一半,順便把皇親勛貴、內侍外戚全部得罪,他心裡也不得不掂量掂量了。
「這等事,當問開封府、京西路、京東路的官員。」王雱雖然暗暗幸災樂禍,但此時卻也不能不出來一致對外。
樞密使吳充厲聲道:「此言差矣,呂惠卿判司農寺,這等事情都不知道,方田均稅之法,豈非兒戲?」
呂惠卿悄悄的瞪了石越一眼,心中已是咬牙切齒。不過呂惠卿終不愧是呂惠卿,他揣測皇帝之意,一狠心,便欲將河南河北兼并事實全說出來,做一把名臣。這樣一來固然得罪的人不少,但是在新黨中的地位和在皇帝心中的印象,都會更加改觀,得失之際,其實難說,總好過畏畏縮縮,被皇帝和王安石所輕。呂惠卿很明白,他的一切,都是皇帝和王安石給的,歸根結底則是皇帝給的。只要能討好皇帝,得罪天下人都不怕。他主意打定,正欲開口,不料王安石已經高聲說道:「陛下,河南河北,兼并之事,多是勛貴官員之家,而隱瞞不報之田地,數以千萬計。若要釐清田地,按地徵稅,則河南河北,將是最困難的地方。呂惠卿、石越所說,大抵便是此事。」王安石不怕得罪人,不過見呂惠卿不能果斷的表態,心中忍不住有一點失望。王雱見他父親如此,暗暗氣得直跺腳。
趙頊本是聰明之主,加上石越給他點透了許多東西,內中情況,一眼即明。當下朗聲說道:「朕要做勵精圖治之主,就不能畏事不敢作為。河南河北諸路,不論誰家,田地一律要釐清。丞相與諸臣工勉力而為。方田均稅之法,朕意倉促間不可全國推行,先在河南河北陝西諸地試行。」
吳充和馮京對望一眼,暗暗叫苦,正要反對,突然一個內侍急沖沖走到皇帝身邊,高聲拜賀道:「恭喜官家,王貴妃娘娘誕下一個公主!」
其時趙頊生的兒女差不多有四五個,結果四個男嬰全部沒有能活下來,兩個女嬰也只有向皇後生的延禧公主存活,子嗣來得如此艱難,便是生個公主,也讓人高興了。王安石立即率群臣拜賀,吳充和馮京縱有再多的話,也只能憋在肚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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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越回到府上,便連忙準備賀禮,讓人送進宮去。他知道古往今來,許多名臣就是栽在一些小人手上,因此這些細節之處,一點也不敢怠慢了。
果然趙頊對這個女兒特別看重,破例在她出生第二天就賜封號「淑壽公主」,特意加上一個「壽」字,為的就是這個女兒能夠平平安安長大。順著這個喜事,朝廷百官各有賞賜,而石越和呂惠卿竟然同時博到大彩頭——皇帝竟然拜石越為翰林學士,而呂惠卿也加天章閣學士。
自有宋以來,陞官從未有石越這麼快的。翰林學士號稱「內相」,他這一入學士院,不知道羨煞多少人。人人都以為石越不過是步王安石的後塵,做到參知政事是早晚間事了。這麼一來,到石府來道賀的人竟不知道有多少,幾乎把門坎都踩爛了。石府門前兩棵大樹間牽了一根繩子,為的是平時有人來拜訪,就把馬系在那繩子上,這一兩天間,那繩子上都滿滿的系滿了馬。他賜邸這邊比不得王安石府所在的董太師巷寬敞氣派,因此停的馬車竟從石府門口排到巷外……石越對這些應酬不勝其煩,一回府就乾脆躲在書房裡裝病,有客人來全由潘照臨和司馬夢求接待。
其實石越也有他納悶的地方——他也不知道皇帝到底是個什麼章程,在通過方田均稅法之後,他暫時卸了檢正三房公事的差使,皇帝讓他「權同判工部事兼同知軍器監事」,負責軍器監的改革,而呂惠卿雖然依然頂著知軍器監事的名頭,皇帝的意思卻是讓他把精力放到司農寺那邊,主要負責協助王安石推行方田均稅等新法。因此石越這個翰林學士,反倒不是兩制官,實際上也不進學士院當值。他這一點上就犯了迷糊,不僅是他,連潘照臨和司馬夢求也一樣糊塗了——趙頊若只是想加個學士銜以示恩寵,那麼這麼多館閣學士可以加,不必非得加個翰林學士;若是想循王安石的例,做翰林學士然後就進中書做參知政事,這時機未免又有點不對。
皇帝想的是什麼,的確沒有人知道。不過這個任命,倒是上上下下沒有反對的,除了御史中丞蔡確蔡大人。但趙頊將蔡確的奏章留中不報,結果也就是不了了之。
就這麼過了幾日,好不容易清靜下來,石越便在花園裡和潘照臨等人談起他和蘇轍、沈括商議的軍器監改革的事情,又說起這幾天的應酬,潘照臨似笑非笑的說道:「公子高升,滿朝文武,沒有不來賀的。就是王安石,也讓王雱過來道了賀。可獨獨缺了三個人。」
司馬夢求笑道:「我只知道兩個人,還有一人是誰?」
「有個人你不知道,那不足為怪。」潘照臨笑著輕輕搖了搖頭。
石越心裡一動,似這種應酬,若論本心,石越心裡也很討厭,但是事情就是這樣的,如果大家都這麼做了,偏偏有一兩個人沒做,那麼其中的意思就比較明顯了。所以若是環境所迫,你還不能不做。他本是個明白人,聽這兩人一說,就立即知道是誰了,當下搖頭不語。陳良卻有點好奇,忍不住問道:「是哪三個人?」 潘照臨有意無意的看了石越一眼,說道:「御史中丞蔡確、知兵器研究院事陳元鳳、白水潭山長桑充國。」
司馬夢求不知道陳元鳳的底細,因為此人官職卑微,又不出名,因此漏算了,他知道潘照臨此人頗有心計,竟然把這個叫「陳元鳳」的人算進來,必有緣故,所以便加意留神聽下文。石越心裡也已經知道定是這三人:蔡確不來,那是肯定的。他剛剛彈劾過自己,又來道賀,臉皮上拉不下來;陳元鳳不來,那意思就很明白了——石越現在同知軍器監,是他頂頭上司,在軍器監低頭不見抬頭見,說起來二人還是故交,此時卻不出現,石越不用琢磨也能知道怎麼回事;但是桑充國也沒有來,他心裡就實在有幾分不舒服——本來不來也沒什麼,畢竟桑俞楚是最早來賀喜的人,但是因為軍器監案的報道桑充國一直沒有向石越解釋,兩人到現在在心裡還有芥蒂,這時候桑充國若來了,什麼都可以煙消雲散,畢竟桑充國不是別人可比。但是眼下卻是連道賀也不曾到……因此潘照臨一提到桑充國,花園裡就沉默了。石越沉著臉不說話,潘照臨似嘲似諷,司馬夢求默默無語,陳良緊閉雙唇。
石越卻不知道,桑充國本來是想來給石越賀喜,然後趁這個機會好好解釋一下以前的事情。但是接連的事情,卻讓他把這件事給忙得忘光了——先是殿試在即,白水潭學院為了擴大影響,把學院出身的准進士們聚起來舉辦了一次文會,同時因為這些人中了進士后,要出去做官,因此還要在殿試前提前給他們舉行畢業考試,真正通過畢業考試的,才能發畢業證——這可是白水潭學院第一批畢業證,他說什麼也得要做得盡善盡美;然後就是石越和唐甘南搞的聯合鐘錶行,涉及到許多學生的問題,他也過得問,聯合鐘錶行還打算在白水潭學院建一座大型座鐘樓,選址、造型,他都要親自協調……再加上平時就是一堆的校務和《汴京新聞》的館務,平心而論,桑充國的確是忙得不可開交。
但石府後花園的幾位是不可能知道這些事情的,大家正在尷尬無言的時候,石安進來報道:「程顥先生來訪。」
石越一愣,連忙說道:「有請。」整整衣冠,便和潘照臨等人前往客廳。
見石越等人出來,程顥站起來抱拳笑道:「恭喜子明,三十歲不到為翰林學士,國朝前無古人,大概也是後無來者。」
石越笑道:「不敢。」一邊再次請程顥坐下。
程顥坐定后,端起茶來輕啜一口,笑容滿面的說道:「此次前來,除了給子明賀一件喜事外,還要向子明提一件喜事。」
陳良插嘴道:「提一件喜事?」
「正是,我是受桑俞楚與桑長卿所託,來給子明說媒的。」程顥笑呵呵的說道。
潘照臨和司馬夢求顧視一笑,竟一齊笑道:「這個媒說得好,官居三品尚未成親,也有點說不過去。桑姑娘才貌俱佳,和公子倒是天生一對。」他們兩人心裡同時轉過的念頭是:這是拉攏桑家的好機會。
石越紅著臉,遲疑道:「這……」
程顥笑道:「我們都不是俗人,難道還要請媒婆?」
「這倒不是……」
「既不是就成,難道子明你不願意嗎?」程顥倒是說媒的好手。
「這也不是……」
「既然不是,那麼我算是男家的媒人。」石越話未說完,就聽有人一邊說一邊從外面走了進來。眾人一齊望去,原來是蘇轍。他本來是有事和石越商量,一路闖進來,見大門二門都無人招呼——石安等人正偷偷賴在客廳里想知道自家主人的終身大事結果如何——所以蘇轍在門口居然聽到這件事情,當下一口搶著要做男家的大媒。
程顥拊掌笑道:「子由來得正是時候。」他和弟弟程頤不同,對蘇家兄弟並沒太多的成見。
石越心裡其實還有頗多顧慮和想法,無論是反對還是答應,心裡總覺有點地方沒有想清楚……不料這兩位就這麼著強點鴛鴦譜了,眾人卻以為他答應了,正要道喜,不料又闖進來幾個人——李向安帶著兩個內侍進來,往正北一站,高聲說道:「宣翰林學士石越即刻進宮見駕……」
石越如逢大赦,連忙準備好馬匹,跟著李向安進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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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家真的打算將清河下嫁石越?」向皇后感覺皇帝實在有點兒戲了,僅僅因為柔嘉的幾句話,就打這個主意,那柔嘉是出名的淘氣鬼,她說的話也能信?
「皇后,你聽說過本朝有沒有妻室的翰林學士么?朕見到淑壽,給石越寫詔書的時候,就想到這件事了。朕都有兩個女兒了,石越年紀和朕相差無幾,居然沒有成婚,這成何體統?朝中的大臣應當給天下百姓做表率的,臣民們都學他那樣,那還了得?」趙頊笑道,「何況石越不是朕的宰相,就是朕兒子的宰相。」
「那你也得看清河願不願意?十一娘的性子,外柔內剛,她要是不願意,那也不成。」
「天下還有比石越更好的男子找么?她怎麼可能不願意?嫁過去連婆婆都沒有,朕是體惜這個妹子。柔嘉昨天也說了,清河在金明池見過石越。」趙頊覺得皇后未免有點杞人憂天了。「何況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也很樂意這門親事。」
「這倒是,不過濮國公知道么?」太皇太后曹氏心裡也樂意這門婚事。
趙頊笑道:「皇祖母,皇叔怎麼會不答應?這個不用問了。這種事情夜長夢多,朕雖然是皇帝,可是石越若是答應了別家女兒,清河也不能強嫁過去的。」
「可清河年紀小了一點,本朝按例要十七歲才出嫁的。」向皇后還是比較細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