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呂氏復出(3)
第59章 呂氏復出(3)
熙寧五年閏七月二十五日,晴,《新義報》創刊,首發十萬份,其中由驛亭送往全國各路府州軍縣官員的報紙佔兩萬份,汴京賣掉八萬份,超過《汴京新聞》,成為大宋第一大報。
做為官方報紙的《新義報》,影響力遠遠超過《汴京新聞》,雖然模仿《汴京新聞》的體例,但是這份報紙的特殊身份,無疑使它具有了官方喉舌的意義。因此對報紙的控制權,同樣會牽動許多人敏感的神經。
在《新義報》創刊三天之後,已經身為經義局編撰的王雱被任命《新義報》副主編,成為《新義報》的太上編輯,因為《新義報》完全是一個新生的機構,而且不涉及具體的政務,因此王雱並無迴避的必要——雖然馮京提出宰相子侄最好迴避,但實在是沒什麼說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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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石越則被突如其來的事務給忙瘋了:王韶不斷的要錢要糧要兵器要衣服,冬天就要到來,將士們沒有寒衣怎麼行?一方面要和文彥博這個老頭子溝通,一方面要小心處理王安石的關係,還要去軍器監這個名義上的下屬機構和呂惠卿打交道,石越一天差不多有半天時間是在馬車上。幸好曾布和自己關係不錯,和三司那邊的溝通還算比較順暢;而呂惠卿辦起事來也很痛快,處事利索,且對人和氣,讓石越竟不由得有點欣賞他,很多時候,石越幾乎要懷疑《宋史》把這個男子名列《奸臣傳》,是不是出於成見。
「眼見一天天入冬,從各地都作坊調集寒衣,時間上只怕來不及。將士們受凍,影響戰局,不是小事。」
「京師的絹、布、棉花也不能全部徵購完了,十月一到,就有例行的賞賜,數十萬禁軍,上萬的官員,還有數十萬戶的老百姓,都需要這些東西過冬,畢竟京師是根本之地。若到時候再去徵調,說什麼都有點來不及。軍器監我才上任,之前準備不充分,我亦覺為難。」呂惠卿向石越攤攤手。石越卻不去看他,調集不了應有的寒衣,不是他的責任,呂惠卿如果想向他石越訴苦,只怕是找錯了對象。他把目光轉向文彥博,果然,文彥博急道:「兵者,國之大事。從陝西調集一些,川峽來的全部運往前線,再加京師的儲備,應當夠了?」
呂惠卿搖了搖頭,「軍器監的儲備,不到兩萬。可是因為胄案改軍器監,又接連出了事情,沒有人理會到這件事情,當時正是盛夏,誰會去想冬衣呢。」
王安石望了望政事堂外的那棵大樹,沉著臉說道:「無論如何,前線將士的供給一定要保證。」王韶的每一次勝利,都是給皇帝和新黨的一劑強心劑。
呂惠卿聽王安石定了基調,忙改口笑道:「雖然困難重重,但未必沒有辦法。」
「吉甫,你有何良策?」王安石問道。
「京師唐家棉紡行的棉花和棉布,有十萬之巨,朝廷可先全部買下來,再募集民戶、成衣店連夜開工,再加上軍器監的工匠一起,二十萬冬衣,半月可就。然後再叫薛向從江准諸路調集棉布過來售賣。那麼就可以先應這個急了。」呂惠卿笑道。薛向是六路均輸使,總管新法中六路均輸法的實施。
文彥博皺眉道:「十萬匹棉布,要多少錢?再說馬上入八月,薛向有三頭六臂,現在才徵調,十月之前這些布進京是不可能了。唐家棉紡行的棉布沒有了,老百姓怎麼辦?到時布價定然飛漲。」
呂惠卿笑道:「我就不信薛向沒有一點儲備。唐家在江准積屯的棉布棉花,也決不會少。若朝廷再敦促唐家租用官私船隻向京師調運棉布,或者讓薛向先向唐家借一點先供給京師,當可解此困。」
王安石不經意的看了石越一眼,問道:「子明,你以為如何?」石越和唐家的關係,眾所周知。
石越琢磨著呂惠卿的話,不知道他打的什麼主意。除了讓薛向向唐家「借」棉布這個主意不利於唐家之外,別的似乎都對唐家有利。這呂惠卿就這麼好?見王安石相問,石越連忙答道:「這也未必不是一個好辦法。不過如果僅向唐家一家買,只怕招惹物議,不如多向幾家買比較好。」
王安石點點頭,道:「也好。不過『借』就不必了,薛向如果不夠,向唐家買便可,免得招惹物議。朝廷連這點事都辦不好,要我輩有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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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議結束之後,石越婉拒了馮京的邀請,急急回到賜邸。他實在不明白呂惠卿是什麼意思,有一個自己捉摸不透的對手,讓他感到很不舒服,所以非得弄明白不可。
剛進家門,才吩咐了侍劍去請唐棣,就見潘照臨迎了出來,一面笑道:「公子,你看看誰來了。」
一個笑嘻嘻的聲音傳了過來:「子明賢侄,別來無恙。」
他抬頭一看,不由愣住了,「唐二叔,你怎麼來了?」站在他前面的,正是胖彌陀一樣的唐甘南,此時正笑嘻嘻的向自己打著招呼,身後站著兩個人,一個是唐棣,另一個是一位十六七歲的小男孩,身著一襲雪白的絲綢長袍,腰間扎著黑色的綢帶,顯得英氣勃勃,長相不象唐甘南,倒有幾分象唐棣。
見石越打量著這少年,唐甘南沖那個少年笑道:「康兒,還不見過子明兄長。」原來這個孩子就是唐甘南的次子唐康,表字康時。
唐康上前幾步,揖禮道:「唐康見過兄長。」眼睛一邊不安份的打量著石越,石越在每個少年的心目中,都是一個傳奇。
石越連忙牽起他的手,笑道:「一家人,不用拘禮。來,進屋談。」
眾人進座坐好,石越問了唐康幾句話,見唐康答對落落大方,心裡便有幾分喜歡這個孩子,因笑道:「二叔,康兒他日必成大器。」
唐甘南咪著眼睛笑道:「他能不能成大器,就看賢侄你的了,我把他送到白水潭,就算偷了這個懶,這孩子就交給賢侄和長卿調教了。」
石越笑了笑,「二叔放心,少不了還一個少年進士給你。」
眾人哈哈大笑。
唐棣因笑道:「說到少年進士,倒真有一個出色的。」
石越好奇心起,端了茶先不喝,停在手中問道:「毅夫說的又是何方英傑?」 唐棣笑道:「此人與我同榜進士,姓蔡名卞,聽說是王安石的學生,十二歲中進士,比他同時中進士的族兄蔡京要年輕十多歲,現為江陰縣主薄,今年亦不過十四歲,任上推行改良青苗法、合作社,興修水利,端的是個奇才,當地百姓都把他和甘羅相比。」
石越自然知道蔡京和蔡卞,一個是千古奸相,對北宋的滅亡負有重要責任,一個是王安石的「愛婿」——不過現在還不是——王安石幼女待字閨中,他倒是知道的,只不過他不知道那個女孩他已經見過了。然而此時聽到蔡卞不過十四歲,仍不由咂舌驚嘆。
唐甘南笑道:「這個蔡卞我也知道,江陰縣的幾個錢莊,我們都是和本地的士紳聯合建的,有一家錢莊利息高了點,被他當天就給封了。罰了三千貫,真是雷厲風行的人物。他堂兄蔡京在錢塘,和夷人打交道,雖然有幾分才具,不過貪財愛色,沒什麼風評可言,我們就送了不少錢給他。此人吃東西最是挑剔,說起來子明你的排場比起他,就遠遠不如了。」
「蔡京,呵呵……」石越搖了搖頭,心裡有幾分好笑。
唐甘南因說道:「其實子明你也不必如此簡陋,買幾個女孩回來侍侯,家裡的家丁也要添幾個,多少要有幾分天子重臣的氣派才好。你看馮當世,那種排揚,是宰相應有的氣派。」
石越也不去解釋,只笑道:「馮當世的月俸不是我可以比的,我的月俸只有他一個零頭。王安石便很簡樸。我若擺那種排場,御史就會說我收受賄賂。」
「御史就是喜歡欺軟怕硬,沒事找事。朝中大臣,收受賄賂的多了。呂惠卿什麼品秩,能有多少俸祿?還不是靠收賄賂?薛向做六路均輸,最大的肥差,每年都有無數商人送給他孝敬;曾布看起來一本正經,一樣收錢買地,大家圖的就是這兩人在王安石面前能說上話。呂惠卿就是做得聰明一點罷了,他自己管的那塊,他倒清介,讓人無話可說。他收錢也不是自己收,他有兩個弟弟幫他收,這次我們唐家棉行就送給他弟弟呂和卿五千貫,外加大相國寺附近的一座宅子。」唐甘南眯著眼睛,似鬧家常一樣的說道。
石越聽到此處,心裡一動,叫過侍劍,說道:「侍劍,你帶康少爺去白水潭玩玩。」他怕唐康是少年心性,聽到這些說出去,就是無窮的禍患。
唐甘南知道他的意思,等兩個少年出去后,笑道:「康兒不是讀死書的人,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賢侄可放心的。」
石越因問道:「你們賄賂呂和卿是什麼原因?」政事堂的事他卻不敢亂說,就算是唐甘南,也怕他不小心傳出去,追究起來,便是泄露軍國機密。
「還不是因呂惠卿管著軍器監,我們打聽到西北將士的寒衣未好,就先往京師多積了十萬匹綿布,我們不過讓呂惠卿買我們的布罷了,打點打點,就可以賣個好價錢。」唐甘南笑道,嘴巴向潘照臨努努,道:「潘先生也知道的。」
石越恍然大悟:呂惠卿還真是絕了,一方面收了唐家的錢替唐家說話,又明知道自己和唐家的關係不會反對,通過絕無問題,便故意搞得這麼複雜,一方面又給薛向找了個借口,可以徵購棉布棉花,無論是「借」還是「徵購」,說到底,都是是強行賤價購買,不過是個程度問題,薛向又可以從中謀利。唐家要怪也不能怪到他頭上,只能怪薛向。世間的好處他全得了,最後還是為國分憂!不過他不明白潘照臨為什麼要贊成唐家這麼做,而不是通過自己去辦這件事情。想到此處,石越便不由自主的把目光投向潘照臨。
潘照臨彷彿知道他要問什麼,淡淡的說了句:「公子是要辦大事的,和呂惠卿比什麼排場呀。依我看現在這樣挺好。」這話又似是回答唐甘南,又似是回答石越。
唐甘南七巧玲瓏心,立時明白,忙笑道:「對,賢侄是要有大作為的。」他和潘照臨倒是相交甚歡。
唐棣雖然在地方歷練了兩年,逢迎送往,收受賣放,看過不少,可是心裡卻是一直看不慣,這時聽到朝中這麼多重臣收受賄賂,心裡很不舒服,朗聲道:「我們何不抓住這個證據,扳倒呂惠卿?」
此話一出,石越三人愕然相對,好半晌才回過神來。石越苦笑著解釋道:「收受賄賂的是呂和卿,不是呂惠卿。再說若是首告,人家多半以為是設圈套陷害,沒有鐵證,如何扳得倒呂惠卿?難道呂和卿收了錢還會寫得收條給你?」
唐棣啞口無言,卻是憤憤不已。
潘照臨笑道:「毅夫不必如此。指望天下官員都清如水,那絕無可能。雖然公子說過權力制衡是一劑良方,可真說要完全杜絕貪賄,也是甚難。王韶在前線打仗,還不是拚命要錢,市易法也好,通熙河也好,都是向朝廷要錢,朝廷明明知道他賬目不清,虛報數字,可也沒有治他。為何?總好過他去搶掠百姓。你個個都要除之而後快,只怕朝中最後也沒幾個人了。真要澄清吏治,造福天下,還得徐徐努力,第一還要公子站穩腳跟,手握大權才成。」
唐棣心裡也知道潘照臨說得有理,可是心裡總有塊壘,因對石越說道:「子明,希望你以後不要忘記自己最初的抱負!」
石越站起來,認真的答道:「你放心。」
唐棣凝視石越半晌,忽然開懷笑道:「子明,我相信你。」說罷抱拳道:「二叔、潘兄,我聽多了這些事情,心裡不痛快,先去白水潭看看康兒他們。」也不等三人回答,轉身便走。
潘照臨看著唐棣的背影,微微嘆了口氣,半晌才轉身對唐甘南說道:「唐兄,現在我們可以說說在契丹設分店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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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某些人看來,《新義報》的發行便如同打開了潘多拉之盒。當嵩陽書院、橫渠書院的講演組結束講演返回學院之後,他們對於汴京的人文風氣都羨慕不已,《白水潭學刊》自不用說,那設計得頗有氣象的講演堂與辯論堂,一棟棟藏在樹林與花叢中的教學樓,還有聞所未聞的實驗室,田野與花園,校園與市井,完美的結合在一起,連販夫走卒說起話來都比別處的要文雅幾分……他們這些人去了白水潭,簡直感到自慚形穢。
特別給他們深刻印象的,除了這些之外,便是白水潭的學生們活躍的思想,許多的觀點讓他們聞所未聞,比如在「佛經要義」的講演中,三大學院都是說禪宗與儒學的互證,而白水潭則有一個學生講的卻是他們聞所未聞的「因明學」和邏輯學、名家的關係。而對諸子百家、王霸利義之辯,白水潭的學生也表現得相當的搶眼。中間五天白水潭對自己的宣傳,甚至讓一些學子有留在白水潭不願意回去的衝動。
與此相儔的,則是《汴京新聞》,這種叫「報紙」的東西,給了他們巨大的衝擊。人們可以借它議論官府的得失,可以探討學問,可以了解民情,最讓人炫目的感覺,是那種凡是被報紙報道的人和事,都是被千萬人同時注目的感覺……
他們的心都被打動了。
橫渠書院的人在返回關中途經西京洛陽之時,更震撼的事情發生了:朝廷的《新義報》問世了!這是一個過於明顯的信號:我們要辦自己的學刊,我們要辦自己的報紙,我們要做到和白水潭一樣……這樣的想法充斥著橫渠學院學子們的心中,關中人固有的驕傲,對先進地區的羨慕,激勵著每一個人。雖然關中因為種種原因而導致不可抗拒的衰落讓他們在經濟實力與技術實力上無法與白水潭相比,但是僅僅一年之後,《橫渠學刊》也終於問世了,雖然當時的大宋,各大書院幾乎都有自己的學刊了,但是以橫渠學院的經濟實力,能做到這一點,已是付出了巨大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