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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聲名鵲起(4)

  第5章 聲名鵲起(4)


  石越看了桑充國一眼,淡淡的說道:「桑兄只怕讀書有些地方沒有讀到,我和令尊及唐二叔言利,卻正是受孔子之教。」


  這話卻是驚世駭俗,桑充國一怔之下,不由冷笑道:「那倒要請教了,石兄莫非是想要發千古之覆?」


  石越也不生氣,淡然道:「那倒不敢。桑兄遍讀經典,若在下說孔子一生追求者其實就是個『仁』字,想必你不會反對吧?」


  柴貴誼忍不住答道:「石兄所言極是,不過以在下之見,還有一個『禮』字。」眾人都點頭稱是。


  「這個『禮』字,其實不過是孔子為了達成仁道而採取的方法,以孔子本意而言,倒不會死守著禮字不放。否則的話,當時周天子尚在,孔子何故卻要去遊說各國?而公羊又為何會有經權之說?經,即是守禮;權,即是變禮。而什麼樣的情況下允許有權變呢?關鍵就在於是不是合乎仁道。」


  一席話說得眾人都點頭稱是。桑充國也是臉色稍霽,但猶不服氣,追問道:「石兄說得雖是,但這仁道和言利,又有何關係?」


  石越淡淡一笑,侃侃言道:「桑兄,什麼是仁道?仁者愛人。所以愛人者為仁。如果有一個人,他行事能給百姓帶來福祉,讓百姓安居樂業,生活變得富足,這就是仁道了。桑兄說君子不言利,可忘了還有一句話:公利可言!周公之後,孔聖最看重管子。可管子是言利的,管子經商而使齊國富強,讓華夏的百姓免受夷狄之困。這個功績,已經讓他接近於仁道了。所以言不言利,孔子是不反對的。孔子反對的,不過是那些於國於民無用的追求利益的行為!」說到此處,石越顧視桑充國一眼,又慷慨說道:「在下與令尊、唐二叔所言的棉紗之術,便是於國計民生大有益處的。百姓生活,最基本的兩件事情,一為食,一為衣。倘若棉紗棉布能大行於世,那麼一來百姓可以穿得更好,溫飽足方可言禮義,二來棉布行銷天下,國家可從中厘稅,可以補充國用,三來許多百姓可以賴此養家糊口,四來自己也能掙一大筆錢,從而有能力為百姓做更有益的事情。難道這樣的事情孔子也會反對嗎?」


  這一席話說得冠冕堂皇,讓眾人啞口無言。桑俞楚更是目瞪口呆,他第一次發現自己經商掙錢居然還有這麼美妙的理由!只有唐甘南卻是有些複雜的看了石越一眼,隱隱的感覺到了石越身上的不同之處,身為唐家生意的實際掌門人,他可不是那麼容易輕信別人的嘴巴的,石越說的那些大道理,他全然不信,但是,他卻比其餘幾人更加明白一件事——什麼事情都能用大道理來掩飾的人,是絕對不可輕視的。尤其是在這個文人地位極高的年代,對方還是一個頗有才學的文士。


  石越似乎意猶未盡,又揮動雙手,朗聲說道:「在下雖然不才,卻不敢忘孔聖之教,一生的信念,就是希望天下的百姓,能夠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普天之下,沒有人因為沒有飯吃而餓死,沒有人因為沒衣穿而凍死,生病的人可以得到醫治,年老孤寡和年幼無依的人可以得到照顧,所有的小孩子都可以進學校讀書學禮義,既便是蠻夷,也可以受到孔孟之道的教化。我以為只有這樣,才是一個真正的仁者所追求的目標。」


  「若能如此,要周禮何用?堯舜之世也有所不及。只是要實現起來談何容易?」唐棣感嘆道。眾人都點頭稱是。石越的幾句話所勾勒的社會,實在是孟子以來多少儒生心中的理想社會。


  唐甘南雖然完全不相信如石越會有什麼誠心去追求三皇五帝之治,卻也絕對不會去質疑石越。他並不在乎石越的話是真心還是假意,反正,他能把他們做生意說得這麼高尚,總是件好事。而且,縱然他自己不相信,卻不代表他不喜歡聽。


  石越本來只是想找個理由對付一下桑充國,連自己也不料居然會說得這麼冠冕堂皇,說到最後,竟然似乎連自己也開始相信那就是自己的理想了。這時候聽到唐棣說「談何容易」,便準備對他說一番「世上事有難易乎」之類的大道理,卻聽身後一個嬌美的聲音說道:「這位公子有如此大志,奴家不才,也要替天下的苦命人謝謝這位公子。」


  眾人齊齊吃了一驚,循聲望去,只見一個懷抱琵琶的女子,站在門口深深一福,身後站著兩個丫環打扮的女孩子,也跟著在施禮。從石越的眼光看來,這個女孩甚是漂亮,雙十年華,穿著棕黃色貂皮大衣,深絳色的緞面窄腳褲,身材婀娜多姿;清秀的臉蛋上,眉如細黛,眼似晶珠,神韻清雅如水,顯然是來自江南水鄉。


  這個女子就是楚雲兒。碧月軒就在潘樓街,離桑宅倒不太遠,所以用不了多久就到了。她來之時眾人正談得起勁,便不敢打擾,只好在門檐下候著,直到聽了石越那番高論,心有所感,才忍不住說了那些話。大宋立國百餘年,雖然號稱「無事」,但實際上河災、旱災、地震,從來沒有斷過,雖然朝廷也儘力救濟災民,但一方面是天災,一方面是豪強的兼并,小民也有苦不堪言之處,賣兒賣女的事情,時有發生。楚雲兒本就是小時候因為地方豪強的兼并,家裡不得已把她賣了,輾轉流入青樓的。因老鴇見她天姿聰穎,便打小在她身上下了功夫,請人教她琴棋書畫、詩賦文章,到了十六歲上,便出來賣藝,幾年來艷名播於汴京。雖然談不上幾大名妓之一,卻也是有不少的詞人才子來捧場,稱得上碧月軒的台柱子之一。她在風塵中數年,見過無數的讀書人,有些人還是朝廷的大臣,但是等而上者,就談些詩賦文章,等而下者,便是聲色犬馬,哪怕是嘴面上,也從沒有如石越這般能念念以百姓為重的。雖然閱歷甚多,讓她知道看人重要的是看他做什麼而不是說什麼,但是對於這種願為自己從未聽說過的理想世界而努力的人,也是很讓她感動的。


  這時候她見眾人打量她,又是盈盈一拜,鶯聲說道:「奴家雲兒,給各位員外、官人請安。方才失禮,還請見諒則個。」眾人聽得心神都忍不住一盪,饒是桑俞楚生性嚴厲,臉上也忍不住泛出一絲微笑,溫聲說道:「不必多禮。」他生平從未對歌妓客氣說過話,這時說來,語氣頗顯彆扭。


  桑充國叫人給楚雲兒看了座,楚雲兒剛剛謝了罪坐下,柴貴誼便笑道:「久聞碧月軒的雲姑娘琴棋書畫無所不精,更兼有三絕:琵琶、柳詞、書法,不料今日有緣得見。」


  楚雲兒朝柴貴誼遙施一禮,卻悄悄的望了石越一眼,才說道:「這位公子謬讚了。雕蟲小技,不登大雅之堂。奴家就彈一曲清平樂,給諸位助助興,祝主人家身體安康,財源廣進;祝各位公子科場得意,平步青雲。」她是久經風塵的人了,一眼就看出這裡主人和這些年輕人的身份,故此祝願得十分得體。


  唐棣本不太喜歡聲色犬馬的事情,此時見楚雲兒說話十分得體,長得又很可人,也不由湊著興說道:「可是那『繁花錦爛』的《清平樂》?」


  楚雲兒笑了笑,抿著小嘴說道:「是『金風細細』的《清平樂》……」


  李敦敏奇道:「都說雲姑娘最喜歡柳永,柳詞唱得也最好,為何不唱柳詞反唱晏相的長短句?」這「繁花錦爛」是柳永填的,而「金風細細」卻是晏殊填的,都是當時出了名的曲子,所以唐棣和李敦敏有此一問。


  楚雲兒淺笑道:「柳屯田的詞多了些憂鬱與悲傷,不合此情此景,所以奴家不敢唱。晏相公的詞自有一種富貴典雅之態,正合乎主人家的身份與各位公子的氣質,奴家擅作主張,欲選這一曲。」她拿桑家和晏殊這個太平宰相相比,自然也是有誇飾之意的。 眾人見她這樣說,心裡都暗贊這個女孩子心思玲瓏,便一起鬨然叫好。


  楚雲兒輕調琴弦,曼聲唱道:「金風細細,葉葉梧桐墜。綠酒初嘗人易醉,一枕小窗濃睡……」隨楚雲兒來的兩個侍女亦各自拿著樂器伴奏和聲,一時間整個屋子都蕩漾著楚雲兒動人的歌聲,這個屋子裡的人們,幾乎心神俱醉……這也是石越有生以來一次享受古代士族富家的鶯歌燕舞。


  4

  自石越那一日去桑府之後,汴京城便沒有再下雪,天氣一天比一天溫暖,雖然這一年的冬天才開始,但是掛在屋檐上的冰棱已慢慢消融,只有在屋脊兩旁的瓦縫裡和牆角樹根之下,還能看到積雪的痕迹。汴京城也慢慢恢復了平日的熱鬧。


  石越和唐棣一道被唐甘南和桑俞楚留在了桑宅。久經世故的桑俞楚也敏銳的覺察到石越的不同尋常,對石越刻意的百般籠絡。在唐甘南的建議下,在各處里甲、衙門上下打點一番之後,石越以桑家遠房親戚的名義,把戶口落在了桑家。


  平日里,石越便和唐棣、桑充國住在一起,互相學習,談些詩辭文章、經義史論之類。石越的國學功底在這時候發揮了作用,他與二人交談會文,信手拈來前人卓見,對於唐棣、桑充國而言,就是發前人所未發的真知灼見。二人對於石越的學問,也就愈發的佩服了。便是李敦敏、柴氏兄弟,也頗願意來桑府親近石越。


  不過唐棣的本性卻是喜歡遊玩,石越雖然沉穩好靜,但交了唐棣這個朋友,卻也免不了要和他出去遊玩會友,只有桑充國一門心思閉門苦讀,平日里除了和石越談學問之外,便不太愛出門交遊,有時甚至連書房都不太肯離開。這種古代儒生的典型學習方法,讓石越看得目瞪口呆,又不免要搖頭嘆息,不太明白這些人是用什麼材料做成的。不過桑充國生性聰悟,石越講什麼,他總是比唐棣更易於領會,且頗能舉一反三,石越也非常喜歡和他交談。


  如此日復一日,石越的生活終於慢慢穩定下來。開始的時候,石越還會天天在夢中回憶現代世界,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這樣的夢,也漸漸稀少了。他生活著的世界,卻是一日比一日真實。石越也曾和唐棣一起去過他出現的地方探訪究竟,但是往返數次,卻終於是一無所獲,慢慢的石越也就死心,不再去想自己是為什麼回到了古代,有什麼辦法可以回去這樣的問題了。


  這個時候,石越在心裏面卻有了另一種彆扭的感覺——他無法接受長時間寄人籬下的生活。雖然桑家大大小小都把他當成自己家裡人一樣,甚至連月例銀錢都是仿照桑充國的標準給的;而唐甘南更是對他特別親切,但是做為一個受獨立精神影響的現代人,他心裡總是有一種希望能夠早日自立,真正在這個世界站穩腳跟的想法。遠在和唐甘南、桑俞楚談論棉布的那一天,他心中就有過這種念頭。


  石越讀過王禎的《農書》、宋應星的《天工開物》,什麼花機、腰機,什麼趕、彈、紡,黃道婆以來的紡紗機他至今猶有深刻的印象;此外,還有英國的珍妮紡紗機。如果他能將樣圖摹畫出來,再有能工巧匠試製,也許珍妮紡紗機尚有難度,但是中國元代以後的紡紗技術提前問世,絕不會有什麼不可逾越的障礙。


  這些技術的問世,應當可以給他帶來可觀的收入。


  但是石越一直遲疑不決,桑家、唐家在他最困難的時候幫助了他,在這個士大夫重義輕利的時代,要求用技術參股的方式與兩家合作,會不會為人所不恥?石越完全沒有把握,這個時代的價值觀,和耶元二十一世紀並不相同。


  他既然不說,桑俞楚與唐甘南更是絕口不提當日之事。唐棣就更不會花心思去記這些事情了。


  5

  參加進士考試的舉人們,在考前與考後的一段時間內,四處交遊,結交同年參加考試的朋友,是非常重要的。這是他們將來政治人脈的基礎。因此唐棣有數不清的聚會要參加,而他總是喜歡拉上石越一起去,和李敦敏等人一起吹噓自己有一個多麼優秀的朋友。


  石越總是勉為其難的參加這種聚會,每次宴會,他都要有幾首新詩、新詞問世,雖然席間的歌妓,因為這個原因,對他也格外的青睞;而且隨著宴會的增多,他的「才名」也越來越大,但是他依然不太喜歡這些宴會。


  「又是一次無聊的聚會。王安石的青苗法也應當頒行了吧?」石越扶著爛醉如泥的唐棣爬上馬車的時候,望著天上那輪皎潔的月亮,暗暗嘆了一口氣,一面不停的笑著和從身邊走過的半醉的舉子們說著「告辭」。


  「見識了這麼多的舉子……剛才那個葉祖洽,文章駢四驪六花團錦簇,可是人品卻……他連王安石都不認識,卻把王安石吹捧成了孔子再生,這倒也罷了,最過份的竟是把呂惠卿說成是顏回……」想起這些,石越不禁有點作嘔。這些聚會讓石越感到無比的失望,歷史書中都說宋代是培養了士大夫氣節的時代,先天下之憂而憂的范仲俺,出淤泥而不染的周敦頤,以天下為已任的程顥……「這些人都在哪裡?為什麼我看到的全是一幅文恬武嬉的景象?」一面看了一眼在身邊酣睡的唐棣,石越輕聲對馬車夫吩咐道:「慢點走。」


  「唐宋八大家的古文運動,有人甚至說是中國古代的文藝復興,現在王安石、蘇軾、歐陽修都在人世,可是他們影響下的士子卻是縱情於聲色犬馬,有誰曾想過燕雲淪於敵手,朝廷要兄事契丹?有誰曾想過黃河改道決堤,許多的百姓困苦不堪……這些寄託著這個時代希望的讀書人,關心的卻是詩詞小調、歌妓舞女,求的是一個美好的前程!」石越越想越憤怒。宋代是一個美好的時代,有唐棣與桑家對他無私的幫助,有楚雲兒那動聽的宋詞,有毫無污染的天空……然而來自千年之後的石越,對於這個世界的走向有著宿命的了解。這一切都將毀於蠻族的洗劫!為時不遠。


  「是這些人把這個可愛的世界與文明推向了她的末日!」石越不明白自己的情緒為什麼如此激動。「在漢代的時候,僅僅因為漢高祖被匈奴圍困在白登,人們就可以用幾十年的時間來忍辱負重,最後終於打敗自己的敵人,贏得了歷史對它的挑戰。但是這個時代的人們,是不可能贏得新一輪的挑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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