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靈車

  第8章 靈車

  查文斌說:「不是來舉報的,只是看著那車有點問題,所以來問問,沒事了,謝謝趙所長,那您忙,我們先出去了!」說完就示意何老出門。


  何老起身要告辭,那趙所長要何老晚上留下吃飯,又是一番推脫之後,何老看著查文斌,問他的意見,趙所長一看,這德高望重的何老居然這麼尊重這個青年人,就小聲地問何老:「叔,這個年輕人怕是不簡單吧?」


  何老笑笑:「他是個神人啊,我們下午還要回鄉下。」說完就跟查文斌告辭了,那趙所長也是個好事之徒,聽說是個神人,就想知道有多神,拿起桌上的包就跟著出去了:「二位慢走,既然跟客車有關,我帶著二位去辦事,恐怕方便很多,何老年事又高,我看還是我送二位回去吧。」


  查文斌看了趙所長一眼,點點頭,表示答應了。


  那趙所長開心得像個孩子,立馬就取了隊里的桑塔納,拉上二人就往王莊趕去。


  三人回去的路上,趙所長得知查文斌是個道士,他便一路盡問些關於玄學的東西,也不知是趕路太累,還是懶得回答,查文斌索性就睡著了,何老還是比較新鮮,跟趙所長講了一些他看見的事,趙所長聽得非常興奮,覺得自己這一趟是跑對了,也好見見道士是怎麼抓鬼的,回去跟同事好好吹噓一番。


  到王莊之後,查文斌先去了張老漢家。


  早上骨灰已經接回來了,現在正供在堂前呢,說來這場面,趙所長也是第一次見:棺材里躺著個稻草人,一群人圍著那稻草人在哭哭啼啼!說不上滑稽,倒是有點詭異。


  眾人見查文斌回來了,問他接下來怎麼辦。


  查文斌讓張老漢輕輕抱起骨灰盒,放進棺材里,準備今晚大殮了。


  給稻草人大殮?同來的趙所長是看了個稀奇啊。


  查文斌這大殮完全就是把稻草人當真人了,照例走了仙橋。這兒有一個小故事:


  稻草人有多少重量想必大家是知道的,張老漢雖然六十歲了,但也不至於連個稻草人都背不動,實際上他在背稻草人的時候,是累得滿頭大汗,幾次示意查文斌停下歇息會兒,看得眾人也是冷汗倒吸,莫不成這老太太真的附在了稻草人上?


  一直忙活到後半夜,查文斌才回去休息,趙所長是激動得一夜未睡,畢竟這種事情,他還是第一次見,知道查文斌是不回答的,就纏著何老問個不停,一直到何老鼾聲響起,他才無奈地睡去。


  第二天一早,張老漢一行,抬著裝著稻草人和骨灰盒的大棺材下葬,只是這一次棺材下得和平常有一點不同,這棺材不是平放,而是筆直地豎在泥土裡。


  很多人也是第一次看見這種下土的方式,尤其是趙所長,一回去就纏著查文斌要解釋,查文斌本想休息會兒,被煩得沒辦法了,只能給說了一點兒:這常人死後,肉身慢慢腐爛,即使只剩下一副骨架子,這魂魄也能明白這兒就是自己的肉身,因為那畢竟是自己的身體,但是這稻草人就不同了,畢竟是個替代,能不能永遠附上去不掉下來,誰也說不好,為了防止變成孤魂野鬼,只能豎著下葬,等於是把老太太給困在裡面了。


  大家都知道一句狠話叫:豎著進去,橫著出來。一般人死了就是要橫著放,豎著意味著「主大凶」!

  這豎著下葬在茅山裡叫「蜻蜓點水」,原來是用在好風水的地方,適宜安葬商販或官宦,預示後代如蜻蜓點水般輕盈,後人必將財源廣進、官運亨通,遇難也能有驚無險、化險為夷,且要求穴位下面有水脈,屬於寶穴的一種,乃是十分難尋的。這就叫「陰中之陽」,有的在墳前壘三塊石頭為標誌,有的在墳頂栽一長方石,露出墳頂為一尺。死者為男性,栽石於墳頂左側,若為女性則栽石於右側。有的裝一壺甜酒放在墳的頂部,上用石塊蓋口,稱為「萬年壺」。


  其實這個地方風水也是一般的,但是查文斌為什麼要用這種複雜的下葬方式,自然也是有他的道理的。


  古代有頭向天,腳站地為葬式,即「豎而埋之」的豎葬,又有腳向著墓地所在山坡頂峰的倒置,無論豎葬還是倒埋,都是讓亡靈升天或從山頂上天的意思。這老太太是附在稻草上的,為了不讓她發覺自己的屍首已經毀滅了,最好的辦法還是讓她早點進入輪迴,所以才用了這麼個法子。


  這趙所長聽得是大呼過癮,恨不得就要跪下拜師了。


  吃過中飯,三人驅車直接駛向縣殯儀館。這上頭有人就是好辦事,雖說趙所長只是個車管所的所長,但畢竟是省城裡來的。殯儀館館長姓金,是個大鬍子,一副奸商的模樣,聽說省里有人來查車子,倒也客氣得很,請了三人進了辦公室,上了好茶。


  趙所長平日里威風慣了,也不客氣,喝了口茶就說明了來意,說要找那輛靈車。


  「金館長,那輛車,據我所知,原本是報廢車,怎麼就到安縣做起了靈車呢?」


  金館長打著哈哈,又散了煙,查文斌搖搖手示意不抽,又給趙所長點上火:「趙所長,您有所不知啊,我們安縣財政薄弱,實在是買不起新車,這殯儀館也是個民生產業,民政局的領導尋思著就託人給我們從省城找了輛舊車,怎麼這車有問題嗎?」


  趙所長吸了口煙,蹺著二郎腿,看了眼查文斌,吐了個煙圈,笑著說:「這車子,前些年出了個車禍,死了不少人,按照規定是拉去報廢的,現在這金館長用這麼個車子拉死人,怕是再也合適不過了,哈哈。」這話說得是陰陽怪氣,「金館長,只是,這報廢車上路,按照規定,是要被拉回去進行強制報廢,還得罰點款呢!」


  金館長是什麼人?做死人生意的!自然是跟人說人話,跟鬼說鬼話,心想著這肯定是來訛錢的,這換一輛新車起碼也得二十來萬,心裡打著小九九就沖著趙所長他們說道:「趙所長啊,您是省里來的領導,這樣吧,下午,我做東,安排大家吃頓便飯,我們都是一家人,什麼事好商量……」


  趙所長還沒開口,查文斌就冷哼了一聲:「金館長,這車子的確不能換,只要不換,恐怕生意會一直好下去!」


  金館長之前一直在留意這個人,但也猜不透身份,所以不好問,這回見他開口了,自然也是接話了:「兄弟,此話怎講啊?」


  查文斌幽幽地說:「這車子死過七條人命,凶得很,此等凶煞之物,本來是該銷毀的,留在這殯儀館里,陰氣滋生著,怕是已經成了精了!」


  「這車子也能成精?兄弟不要開玩笑了吧?」金館長回道。


  查文斌站起身了,圍著金館長繞了一圈:「雖說你身上帶著不少山川各地的護身符,但也擋不住此地的陰煞之氣。我看過殯儀館的風水,按照陰陽八卦所建造,應該是出自高人之手,原本是能中和此地煞氣,不想你們上頭的那條河,因為修路,斷了流,失了陽氣。我看金館長眉宇之間有一絲黑線,這段日子,怕金館長也睡得不怎麼舒坦吧!」


  要說這殯儀館,是金館長花了大價錢從民政局承包下來的,全縣獨家經營,錢包自然是賺得鼓鼓的,可這死人生意,也不是一般膽子的人能做的,賺死人錢,是個人都有心虛的時候,自然免不了去求個神,但還真的被眼前這個怪人給說中了,這些天金館長一直在做著一個夢:經常有人在夢裡告訴他,喊他一起去喝酒,但怎麼都看不清那人的臉。


  被查文斌這麼一說,金館長額頭已經是冷汗直出了,怪不得最近一直感覺好累,這人能看出這兒的風水,難不成是個高人?

  想著金館長站起身來,就說了自己做的那個夢。


  查文斌微微算了算:「金館長,此地風水格局本來是適合做個殯儀館的,引城中水,化為水龍,本是個妙招,不想被人給破壞了,想破這等陰煞,唯獨龍鳳之氣了!」


  金館長現在已經是完全把查文斌當成救命稻草了,於是趕緊上前一步,抱拳道:「請先生賜教!」


  查文斌笑笑說:「難倒不難,只怕金館長以後會多一個職業了。」


  「什麼職業?」


  「農夫!」


  「還請先生明示!」


  查文斌點點頭,一群人好奇地盯著他,查文斌走了一步,指著辦公室前面的一個小山包:「那塊地,是做什麼的?」


  金館長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先生好眼力啊,那塊地據說是個寶穴,我原本是準備做塊公墓的。」


  查文斌搖搖頭:「你要是拿那塊地做公墓,按照現在這個風水局,只怕霉運來得會更快!如果造公墓,內外皆為陰氣所圍,你這個地方,怕就不是鬧鬼那麼簡單了,輕則自己喪命,重則全家橫死!」這個「死」字,查文斌說得特別重。


  金館長撲通一下就給查文斌跪下了:「求先生救命!」


  查文斌扶了金館長一把,示意他坐下,金館長本來賺著死人錢內心就敏感得很,再聽這一番話,此時已經是嚇得兩腿如篩糠。


  查文斌繼續說道:「那塊地地勢平坦,叫落鳳坡,如果金館長找些人在那塊地種下一些梧桐樹,能引來鳳凰,以鳳凰之氣鎮壓你這兒的陰煞之氣,是綽綽有餘的,如今鳳凰能不能來我不知道,先放些公雞進去,記住,這些公雞即使將來死了,也不能食用,只能好生埋葬!」


  金館長此刻就跟小雞啄米一般,把查文斌說的牢牢記住,恨不得馬上就找人去辦理了,這簡直就是個活神仙啊!

  「多謝先生救命之恩,敢問先生大名?」


  一旁的趙所長剛才也是聽得非常佩服,他打心眼裡看不起這個暴發戶,嘿嘿地笑了聲:「他是誰?他叫查文斌,人家是正天道掌門,茅山祖印持有者,你算是遇到活神仙了!」


  查文斌瞪了一眼趙所長,趙所長把臉一轉,閉了嘴。


  金館長一聽是掌門,又給跪下了,來了個三拜九叩,查文斌怎麼攔都攔不住,只能看著在那邊笑成一團的趙所長搖頭嘆氣。


  晚上,金館長帶著三人非要去縣裡吃一頓,查文斌說自己吃素,金館長特地給找了個素食齋,安排大家落座。


  以茶代酒,大家輪流跟查文斌敬上,吃了一半,金館長主動問了那輛車的事情:「先生,那車子真的有鬼?」


  查文斌點點頭:「那車子,還是不要開為妙,遲早還要出大事!」這邊話剛說完,金館長的「大哥大」響了,示意接電話,他去了門外,留下三個人在吃。


  沒過一會兒,金館長衝進來高喊:「先生,不好了不好了,出事了……」


  趙所長站了起來:「出什麼事了?」


  「那車子出事了!被先生講中了,那車子真的出事了!」


  查文斌心頭一緊:「別急,你慢慢說!」


  「一個經理打電話來彙報說,車子撞了,死了不少人!具體還不知道,要我趕過去呢!」


  查文斌站起來,拿起衣服,「那還等什麼,一起過去!」


  一行人結完賬,匆忙地上了車子,由金館長帶路,不一會兒就出了縣城。七拐八拐之後,到了一個岔路口,現場已經有交警在了,救護車正在搬運著傷者,交警一看是車管所的車子,也過來打了個招呼,聽說金館長是車輛負責人,當場就把人扣住了。


  金館長說:「我是縣殯儀館的館長,怎麼扣我呢?」


  交警說:「重大交通事故,目前已經確定死亡四人,金館長恐怕要去趟局裡做個筆錄了。」


  查文斌一聽死了四人,上去就打聽是怎麼回事。


  交警看了一眼:「不方便回答。」


  這時候,趙所長上來了,掏出證件:「我是省車管所的,也是金館長的朋友,這位同志,您給說下具體怎麼個事?」


  一聽是省里領導,交警倒也變了腔調:「根據駕駛員回憶,初步判斷,這輛大客是準備開到修理廠去保養的,空車在這岔路口,左邊開過來一輛農用三輪車,三輪車上一共四人,全部死亡。根據證件,死亡的這四個人是一家人,現在正通知家屬呢。也夠倒霉的,一家四口全沒了!」


  查文斌聽著也是心裡難受,就又多問了一句:「知道這家人是哪裡的嗎?」


  「王莊的!他們村長正在趕來的路上呢!」


  聽到王莊二字,撲通一下,查文斌就直接坐到了地上。


  王莊,還是王莊,王老爺、何老的夫人、張家老太太,加上這一家四口,剛好七人!自己還尋思著找到車子了,準備想個破解之法,為什麼就偏偏趕在找到的時候,出了事呢?


  查文斌第一次對道產生了恐懼,縱使自己仗著有幾分本事,便敢向天要人,與天斗,自己能斗得過嗎?這道士除了給人做做法事,看看風水之外,還能幹點什麼?女兒走了,王莊七條人命,自己卻是那樣的無能為力,明明知道問題所在,就是無可奈何,難道真的是註定的命就不能改變嗎?他陷入了深深的挫敗感之中。


  不一會兒,村長搭著拖拉機也來了,一看何老和查文斌都在,也沒顧得上打招呼,瞧了一眼車禍的慘狀,直搖頭,跟交警交代了一下這戶人家就剩下一個小孩子,後事由村裡負責吧。


  那司機也是受了點傷,先被救護車給送醫院去了,金館長跟著交警回去做筆錄,村長約好第二天去村裡談後事,趙所長帶著文斌和何老回了王莊。


  一路上,三個人沉默寡言,趙所長也沒了剛來的時候那股興奮勁兒,他也是看慣了車禍的人,像今天這樣慘烈的還是第一次。三輪車上一共四人:一男一女還有一個老頭和一個小女孩,其中那個小女孩在車輪底下已經看不出人形了,男的被撞飛出去二十多米,女的被三輪車壓在下面,一個車墩剛好卡在脖子上,幾乎就剩下一點皮連著,那老頭躺在孫女旁邊,一條大腿已經跟身體分離……那血就和殺豬了一樣,滿地紅啊……


  第二天一早,整個王莊炸開了鍋,死的那家子也姓王,男人叫王衛國,一家人是去他老婆的娘家吃晚飯,女兒今年才六歲,還有一個八歲的兒子那天恰好身體不舒服,沒去。所有人都聚集在王衛國家的院子里,屍體還在殯儀館放著呢,但這邊的事,不能沒有人做。這村子里十戶里有八戶是親戚,開了個小會,推薦村長代錶王家去處理後事,趙所長賣了個人情,主動要求去,帶上何老和查文斌,一行四人直奔縣城。


  金館長也是個神通人物,昨晚做了個筆錄就回了家,知道第二天要處理事故,早早就到交警隊等著了,剛好幾個人又遇到了,進去一看,那駕駛員昨晚就給從醫院抓到局子里了,出這事,總要有人出來頂的。 金館長叫了不少縣裡領導過來,村長一看,好傢夥,這些一年到頭也難得見一次的大人物,今天全到齊了,怎麼著還是先聽聽吧。


  到了會議室,交警隊長主持會議。縣領導說出了重大事故,上面也很重視,來旁聽,其實大家都知道這是來給金館長撐腰呢,加上一個趙所長,幾乎成了領導的茶話會,村長再小也是芝麻官,看見領導一大片,也不敢說話,交警隊的意思是按照一條人命賠五萬元,這錢由縣殯儀館出,後事歸殯儀館出面料理,駕駛員拘留十五天,問大家的意見。


  村長自然是不敢先開口了,交警隊長又問金館長,金館長自然是說一切都聽交警隊的調解,隊長看大家沒意見,就說,那就這樣,中午大家吃個飯,把處理意見給簽了,這事就算完。


  那個年代,五萬元不算少,對農村人來講,那已經是個天文數字了,可是所有人都以為完了的時候,有一個人不答應了!


  查文斌開口了:「一條人命五萬元?人家還有一個八歲的小娃娃,父母雙亡,以後怎麼活?」


  交警隊長一看這是個生面孔,還以為是村子里的代表:「同志,你說你的想法!」


  查文斌對金館長說道:「一條人命賠十五萬,這小娃娃養到十八歲的所有開銷由殯儀館負責,四個人後事由殯儀館負責,金館長答應不答應?」


  「十五萬?」會議室里熱鬧了,那個年代萬元戶已經是了不起了的了,全縣財政收入一年也不過才千百萬,這個傢伙一開口就是十五萬一條人命,合計就是六十萬,還要撫養費,還沒等金館長開口,負責民政的一個領導就不答應了:「同志,你這個要求太高了!交警隊也是按照國家規定辦事!」


  查文斌壓根就當沒聽見,盯著金館長再問了一遍:「答應不答應?」


  金館長的額頭上已經是斗大的汗珠在冒了,這先生昨天還在一起吃飯,今天怎麼就翻臉了呢?六十萬啊,殯儀館一年還掙不到這麼多錢啊,看著查文斌盯著自己的眼神,一種莫名的害怕涌了上來,畢竟是賺死人錢的,金館長還是心裡發虛,特別是經過昨天那一指點,金館長咬咬牙:「行,就按照先生說的辦!」


  現場又是一片嘩然,交警隊長處理了這麼多事故,還從來沒遇到過這麼大的賠償額,又問了一句:「金館長,當真按照他說的辦?」


  金館長點點頭:「就那麼辦!」


  聽完,查文斌站了起來就要出門,趙所長跟何老站起來也跟著出去了,留下一干人大眼瞪著小眼,一個局長問金館長:「老金,那人什麼來頭?」


  金館長擦擦額頭上的汗:「是個神仙!」說完也跟著出去了,眼看著趙所長正在發動汽車,金館長就給一把攔下了,遞給查文斌一個紅包:「還請先生回去給做場法事,超度一下……」


  查文斌擺了擺手:「法事我會做的,以後好好照顧那個孩子!你晚上去一趟王莊,我們先走。」說完示意趙所長開車。留下村長跟金館長在那兒商量細節,他們仨先回了村裡。


  到了王鑫家,趙所長就說:「查道士,今天真是佩服你敢說話!」


  查文斌一邊進屋子一邊說:「只是做一些自己還能做的事罷了。」趙所長還想再說點什麼,被何老按住了肩膀,搖了搖頭,示意別問了。趙所長看著查文斌高大的身影,若有所思。


  那一下午查文斌都在床上睡覺,趙所長無聊起來,只好在院子里一邊下棋。一邊跟何老打聽查文斌。何老說查文斌這次受挫很嚴重,還是別打擾為好。趙所長還是不消停,追著問為什麼查文斌就能算到那車子要出問題?何老說自己要是知道,那自己不是也成了神仙嗎?


  趙所長心裡那個欽佩啊,腦子裡就來了個想法:恨不得自己就辭了公職跟著查文斌學道士!


  下午四點多鐘,村子里的爆竹聲炸醒了睡覺的查文斌,出門一看,原來是靈車回來了。他換了身衣服,帶著何老和趙所長就趕了過去,村口已經聚集了很多人,這一家子死得太慘,那八歲的娃娃正趴在蓋著白布的屍體上號啕大哭,這哭聲那是震到大家的心裡去了,不少村裡的人也跟著哭了起來,慢慢地,所有人都哭成了一團,整個村子陷入了莫大的悲傷之中,不少人心裡接受不了這個事實,不過百來戶的村子,這個月居然連著死了七個人!誰知道下一個死的又是誰呢?

  金館長是跟著交警隊以及村長一起來的,眾人幫著把屍體抬進院子,卸下的門板搭著長條大板凳已經放好,四具屍體把本來就不大的堂屋塞得滿滿的,後面跟著的卡車上都是縣裡送的花圈,四口棺材也一併抬到了院子里,大家都知道村裡有個道士,怎麼弄都指著他。


  交警隊長讓村長召集了村民,就在那個院子里,宣布了處理結果,賠付六十萬,這錢暫時先放在村裡的賬戶上,等孩子年滿十八周歲再給他,監護人由村委會和孩子的幾個親戚共同組成,十八周歲之前任何人想動這筆款子,需要得到這些人的一致通過,撫養費和學費由金館長承擔,宣布完后,交警隊長給躺著的四個人先鞠了三躬,看了一眼人群中的查文斌,就回去了。


  金館長想跟著一起走,卻被查文斌給叫住了:「你不能走,晚上留下!」看著屋子裡的一排屍體,金館長雖說是見怪不怪了,但是今天,兩條腿發軟,聽見查文斌的話,只能硬著頭皮留下來。


  那八歲的王家娃娃,已經哭成了淚人,知道前面這個戴著金絲眼鏡的胖子就是害他爹娘的人,上去就咬了金館長一口,痛得他哇哇大叫,眾人拉都拉不下來,在掉了一塊皮肉之後,那孩子才鬆口。金館長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全村人看著他沒一個不想揍他的,看著查文斌冰冷的眼神,他還是不敢邁出院子一步,簡單地包紮之後,拿了條凳子坐在院子里。


  查文斌也不去管他,想著進去小殮,掀開白布一看,全是血肉模糊的,這還怎麼下手,也沒人敢去下手,招來幾個親戚一商量,算了,直接入棺材吧。


  幾個村子里的年輕人又把屍體給抬了出去,那棺材就是普通的紙頭棺材,找了幾個膽子大的人,連布頭都沒拿掉,直接就給放進去了,轉眼,堂屋裡並排著四口棺材。


  查文斌正準備著擺案頭,聽到「滴答滴答」的聲音,有人突然大叫了一聲:「血!」低頭一看,原來由於棺材是普通的,裡面的血跡已經從棺材里滲了出來,很快,地面上已經是一片紅,血腥味瀰漫著整個院子,有不少人已經開始嘔吐了,查文斌皺著眉頭,這樣的慘死,必定出冤魂啊。


  看著一地的鮮血,大家是走也不好,留也不行,查文斌招呼村長過來,讓他去村裡收集一些尚未用掉的扣大棚的膜,又招呼王家的親戚,多買些黃紙過來。


  沒一會兒,幾樣東西就送到了,查文斌把膜在地上攤開,剛才那幾個抬屍體的又被叫了過來,讓他們戴著手套把棺材里的屍體給放到膜上,那幾個傢伙被人圍著,遲遲不敢動手,那血幾乎染紅了布條,剛送出來的時候是冰過的屍體,這會兒都解凍了,可想而知。


  查文斌也是沒辦法,找了幾個親戚,商量了下,說等下每人給五百元錢,可還是沒人敢動。這時候,一直哭著的那娃娃,一下子就給眾人跪下了,磕了幾個響頭,每一下都重重地砸在地上,大家一看,得了,沖這懂事的娃娃,也只能幹了。人們七手八腳地又把屍體抬出來,低頭一看,棺材里已經是血紅一片了。


  查文斌搖搖頭,把黃紙在棺材里鋪了厚厚一層,又在屍體表面覆蓋了一層,招呼人把塑料膜捆起來,包得密不透風,再重新入棺。


  其實人死之後,進了棺材是不能再出來的,否則就是擾魂,今晚動手的這幾個,趕明兒是會遇上倒霉事兒的,眼下查文斌看著這一團亂子,也顧不了那麼多了,先干著吧,到時候再挨個收拾收拾,去去晦氣。又找人給拖了地,收拾完,天已經是大黑了,外面的廚子給送進來了倒頭飯和雞鴨供品,查文斌看看差不多了,第一炷香先給了那娃娃,那孩子跪在靈前也不起,查文斌一把給抱了起來,插上香,示意大人把孩子抱走。


  點完之後,查文斌示意大家先去吃飯,都忙活了一天了,晚上還有活干呢。好在接連死人,鍋碗瓢盆、桌椅板凳都好借得很,外面搭了個露天檯子,放了爆竹,眾人開飯了,金館長也是被折騰得夠嗆,查文斌示意他跟自己坐一塊兒,挨著趙所長跟何老,戰戰兢兢地扒了幾口下去就停下了。


  今天這飯大家吃得都挺壓抑,也沒有人喝酒,安靜得除了碗筷之聲,就無其他,死氣沉沉,配合著院子里迷茫的香火味和血腥味,也確實讓人無食慾,每人扒拉了幾口,就給收拾掉了。


  吃完飯,大伙兒就等著看那道士了。查文斌掐指算了算,報了幾個屬相,告知他們趕緊帶著老人孩子回家,晚上關電燈睡覺,大門緊閉,其他人可以留下,也可以回家。


  稀稀疏疏地走了一批人,有幾個膽子小點的,也走了。張老漢已經迫不及待地跟邊上的人吹噓那晚他老媽的事情,把趙所長聽得是一愣一愣的,恨不得把脖子都擠到前面去,留下的人有不少都是見識過前兩場法事的,自然知道今晚會是不平凡的一夜,都期待會發生點什麼。


  對於橫死之人,查文斌自然明白這是大凶,按照他獲得的信息,是本月死七人,可不保證下個月、下下個月不再死人。


  我們平日里罵人最狠毒的也不過是那句:……全家死光!這回只留了那一個八歲娃娃,算得上是絕戶了,今日里若是超度不成,日後王莊必將還有大禍啊!枉死之人,不在輪迴之列,只能等陽壽盡,方可入世,等待輪迴的這段時間,不免就成了野鬼。


  鬼有沒有意識?一般來說,魂魄出了主體,短時間內是擁有的,時間一長,就會喪失記憶,生前有執著的,死後或許會就為了那一絲念想記著,這種念想也必須是莫大的刺激,比如這種全家車禍,死者很可能就放下悲憤,最終化為凶靈——也就是惡鬼的幾率是相當高的,難保將來不為害四鄰。


  查文斌知道其中利害,這鬼要趁著剛開始,怨念不強,就斬殺了,是容易得多的;但這一家人並無大過,還招來如此橫禍,他也是一心向善,本著超度的念頭,想送他們早點進入輪迴,所以今晚的法事,不是以鎮為主,而是要「度」!

  一個一個做,那就意味著要做四場法事,別說查文斌體力吃不消,就是時間上也來不及,一旦天亮,還有人沒送走,那是要出大事的。查文斌心一狠,一起做了,今晚就弄個大的。


  查文斌告訴眾人不準進去,所有人都在門外站著。他吩咐了一下何老后,去了王鑫家裡沐浴更衣,再次出現在眾人面前的時候,已然身著一身金絲銀線的道袍,道袍背後的八卦圖在燈光的照射下隱隱發亮,趙所長為了過一把癮頭,幫著提著七星劍,趾高氣揚地進了大門,白了一眼縮在人群里的金館長,恭敬地遞上寶劍,退到一邊,一副幫手的樣子。


  四張桌子已經立在四具棺材面前,四盞長眠燈躥著火苗,映得紅色的紙頭棺材越發亮堂,地中央放著一個大號臉盆,查文斌深吸了一口氣,鋪開黑色紙張,疾書兩張天師符,掏出大印,按完丟給趙所長,讓他給貼到大門內側的牆壁上,每邊各一張,這符鎮的不是別人,正是棺材里躺著的那幾個主兒。


  凡懂風水的都知道大門的朝向很重要。過春節的時候,我們都會在大門上貼上年畫,這年畫現在多半是「福」字,但在過去,貼得更多的是兩位門神,一個叫神荼,一個叫鬱壘,也有的是秦叔寶和尉遲恭。每個門神都有自己的來歷,用以驅邪避鬼,衛家宅,保平安,助功利,降吉祥等。門神也自然不是你貼上就有了,跟風水設計密不可分,大門在建造的時候一定要分四吉門和四凶門。


  根據五行八卦來解讀大門朝向,大致可分為以下幾種:


  坐東向西的家宅是震宅,大門開生氣、延年、天醫、伏位,即西、東南、北、東四方,其他為四凶門;


  坐東南向西北的家宅是巽宅,大門開生氣、延年、天醫、伏位,即北、東、南、東南四方,其他為四凶門;


  坐南向北的家宅是離宅,大門開生氣、延年、天醫、伏位,即東、北、東南、南四方,其他四方為凶門;


  坐西南向東北的家宅是坤宅,大門開生氣、延年、天醫、伏位,即東北、西北、西、西南四方,其他四方為凶門。


  坐西向東的家宅是兌宅,大門開西北、東北、西南、西四方,其他四方為凶門。


  坐西北向東南的家宅是乾宅,大門開西、西南、東北、西北四方,其他四方為凶門。


  坐北向南的家宅是坎宅,大門開南、東南、東、北四方位,其他為四方凶門。


  坐東北向西南的家宅是艮宅,大門開西南、西、西北、東北,其他四方為凶門。


  兩家若是共同建大門,應以整個房子作為整體來看吉方以及凶方,再建大門;若是各自建門,應都建於吉方;但要注意選定的大門位置不能正對,否則容易招致兄弟鄰里關係不和,多是非。


  四吉方分別是生氣、延年、天醫、伏位,吉的程度由大變小;四凶方分別是絕命、五鬼、六煞、禍害,凶的程度由大而小。


  房子坐向不同,卦相亦不同,吉凶方位亦異。


  這王衛國家本是坐北朝南的屋子,農村大部分都是這種,因為陽光好,可能是因為院子里有一棵歪棗樹擋著蔭了,開門的時候挑了個西南位,查文斌在第一次進門的時候就看見了,這門的朝向開得不是別的,正是四凶里的大凶:絕命!

  這大門開的位置如此兇險,所以他家即使這一場劫難躲過了,也難保以後不出什麼事兒,這種大門裡邊躺著四條枉死的屍體,想不成煞都難啊!那兩張天師符就是給大門加上兩門神,為的是擋住外面的煞氣進來,也讓裡邊的主暫時安定些。查文斌讓村長晚上備好酒菜,大伙兒就在院子里吃喝,一直待到天亮,目的是借人氣壓這衝天大凶。


  弄完之後,查文斌沖著坐著發獃的金館長招了招手,示意他過來。金館長硬著頭皮踏進了大門,查文斌遞過三支香,讓他給四具棺材每人上一炷香,打個招呼,要真誠。


  金館長哪裡敢不聽,一共磕了十二個響頭,像裡面躺著的是他自己親人那麼賣力,又跪在堂前燒了些黃紙。這金館長是今天第二個上香的,查文斌的目的很明確,告訴裡面的主,這人今天是來盡孝的,僅次於你們家的兒子,別找他麻煩!弄完之後,金館長又退了出去。


  查文斌正準備喊其他人進來上香,趙所長喊了一聲:「不好了,著火了!」


  查文斌心頭一驚,回頭一看,原來是那黃紙還有沒燒完的部分隨著熱氣飄了起來,遇到四具棺材中間的那一具,本來就是紙頭的棺材,燒著了掛著的流蘇,查文斌一個箭步衝上前,撲了幾下,總算是熄滅了,正準備鬆口氣的時候,只聽見哐當一聲,邊上那口棺材前面的兩根蠟燭同時倒地。


  外面的人是看得真真切切,這一幕就發生在金館長上香退出去的一剎那,一時間大夥的眼神全部聚焦到了他身上,金館長自己也看見了,此刻的他恨不得馬上逃離這個鬼地方,看著全村爺們,他也動不了啊,只能把目光看向裡面沉思的查文斌。


  查文斌皺著眉頭,也不發作,這還沒到十二點呢,只能上前去扶起蠟燭,重新給點燃起來,看著外面一干人都在瞅著裡面,沖著眾人解釋了一句:「可能是風吹的,不要大驚小怪。」


  要說他是個老實人,也確實不會撒謊,外面的村長馬上回了一句:「外面沒風啊……」這句話馬上炸開了鍋,有人轉頭就要出院子,誰也不想在這地兒上待半分鐘了,眼看著不少人就要出門,查文斌就準備出去攔,剛跨出大門幾步,裡面的趙所長一邊跑出來一邊喊:「不好了,文斌,快看,那四炷香全滅了啊!」回頭的查文斌還沒來得及看,一下跟趙所長撞到一塊,準備走的人紛紛回頭一看:四炷香燒了三分之一,全部熄滅,沒有一絲煙在飄。


  不知是誰喊了一聲:「鬧鬼啦!」就看著大伙兒紛紛往院子門那兒擠出去,這種場合,有人吼上一嗓子有鬼,那效果絕對是恐怖至極啊。忽然眾人覺得眼前一黑,停電了。已經跑出去的人,眼前突然一黑,也不敢再往前,只能停住不動,整個場面陷入一片混亂。


  要說個別膽子小的,此刻怕是已經尿褲子了,就像金館長,這事他是最怕的,此刻他蹲在地上抱著桌子腿不停地喊著:「神仙保佑。」


  查文斌也顧不上了,衝到院子里喊了一句:「大家不要驚慌,若是想日後村子里平安,全部留下,要是還想死人,就走,我也不管了!下一個輪到誰家,誰都不知道!」


  這一下喊出來,現場稍微安靜了會兒,他又喊了一聲:「都別亂,帶手電筒的把燈點起來,院子中間點上火把!」


  關鍵時刻還是村長管用,今天這個主他不做也得做,馬上找人就照辦了,幾堆篝火點起,再看眾人有哆嗦的,有咬牙的,有流淚的……


  火光照著中間的查文斌一身道袍閃閃發亮,此刻的他就是很多人心中的救世主。查文斌看了眾人一眼開口道:「此事本來我可以不管,我若走了,這村子里以後還有大禍,今晚能過,能保你們三年平安,大家都待在一起,留在這裡的我保證今晚都不會出事!要是誰回去,路上會不會遇到什麼,我也不知道!」說完,把袖子一揮,轉頭就進了只剩下四盞長眠燈的堂屋。


  這句話,是他刻意半勸阻、半嚇唬的,沒辦法的辦法,不過這一咋呼,也確實起到了作用,村長沖著大夥說:「衛國是咱村子里的人,難不成還能害咱?都聽查道長的,有他在,沒事,不沖著別的,就沖著那娃娃,咱也要幫人家一把!」他不愧是村長,腦子轉得快,又差人抱來那娃娃,讓他給大家磕了三個頭,這下軟硬兼施,也就沒人要走了,膽子小的也只能硬著頭皮繼續,不然誰要是再跑了,肯定得被村子的里人笑話一輩子。


  查文斌進去之後,看著四盞忽閃的長眠燈,心一橫,既然要這樣給下馬威,那也別怪道爺了。他掏出天師正道大印,接上硃砂,每個棺材蓋上,啪啪啪地就是一個大印下去。給棺材上大印,莫說是他第一遭,恐怕整個道家都是第一遭!

  這大印前面說過,乃是茅山藏矜法師私下裡傳給凌正陽的茅山開山大印啊,鎮壓小鬼當是神器,按完之後,大印也沒收回去,查文斌拖過一張板凳,把那大印朝著裡面的棺材位放著。


  說來也怪,這大印剛按完沒幾分鐘,突然眼前一閃,電來了。整個屋子又恢復到之前的模樣,外面的人看著電來了,也是舒了口氣,在漆黑的夜裡,燈光比任何東西都要有安全感,尤其是在這個地方。


  查文斌看見電來了,也是鬆了一口氣,招呼外面的親戚趕緊進來,上香的上香,燒紙的燒紙,磕頭的磕頭。幾個膽子大點的,先進來了,燒完沒什麼問題,陸續就有人也進來了。


  王衛國的兄弟姐妹,也開始哭靈了,在這期間,查文斌盯著那四盞燈,他明白只要這燈不滅,就不會出亂子,若是燈滅了,就意味著今晚挺不過去。


  最後一個人上完香,查文斌看了一眼低頭坐在角落裡的金館長,再次讓他上來,把之前做的再做一遍,要說這金館長心裡真的是一百萬個不願意啊,又怕日後被纏上,無奈只能照做。


  這一回,查文斌看見金館長上完香的那一刻四盞長眠燈幾乎是同一時間抖了一下,又迅速恢復到正常,又把趙所長叫了過來,讓他晚上等會兒就站在金館長邊上,哪都別去,趙所長答應了就挽著金館長去院子里找了個人堆里坐了下來,抽著悶煙。


  查文斌也是難得可以休息一下,就找了張凳子坐在大門前,他是把自己當門神使了,這一坐就坐到了十二點,不等何老提醒,查文斌準時站了起來,扶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大步進門,示意哭靈的人可以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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