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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消失的奶茶

  第8章 消失的奶茶


  在人前我們總是習慣於偽裝自己,但最終也矇騙了自己。


  ——弗朗索瓦·德·拉羅什富科

  1

  回到龍番后,第二天一早,我以為我是最早到的,卻沒想到師父已經坐在我們辦公室里了。


  「師父,您老人家咋來了?」我一邊接過師父手上的一沓報告,一邊問道。


  師父遞給我的,是3份報告,都是關於二土坡無名男屍案的。


  第一份報告是死者的理化報告,無論是血液里還是內臟器官里,都沒有查出毒物、毒品或者酒精的成分,是一份陰性結果的報告。


  第二份報告是死者的硅藻報告,實驗室的同事對死者的肺臟、肝臟和腎臟進行了硝化、離心,用真空吸濾法提取了硅藻,並和現場提取的水樣內的硅藻進行了比對,確定死者的肺臟內含有少量現場水樣的硅藻,而肝臟和腎臟內是沒有的。這說明只有少量水通過斷裂的氣管進入肺內,而沒有進入體內循環抵達肝臟和腎臟。硅藻檢驗也驗證了我們認定死者是死後被拋屍入水的結論。


  還沒翻開第三份報告,我就急切地問道:「看來真的是命案了,不過,我們從死者身上沒有找到任何機械性損傷或者外力導致的機械性窒息的跡象啊。這死因怎麼定?」


  「看完再說。」師父說,「你這急性子,什麼時候才能改改?」


  我連忙翻開了第三份報告。這是死者內臟器官的組織病理學報告。對於大多數案件,器官的組織病理學檢驗,都是程序上的要求,是排除性的檢驗,為了印證死者是不存在致命性疾病的。這一份也不例外,死者很年輕,所以所有的內臟器官組織病理學檢驗也都是陰性報告。但我恰恰忘記了自己隨手提取的一個關鍵物證,就是死者小腿中段的那一塊被水浸泡變成褐色的皮膚。


  這塊皮膚經過組織病理學檢驗,發現皮膚的基底細胞染色很深,縱向伸長、排列緊密呈柵欄狀,皮脂腺呈極性化,細胞核變得細長,所以確定這一處褐色的痕迹是電流斑。因為被水浸泡,導致電流斑的典型特徵喪失了,我們這才沒有在解剖的時候及時判斷。


  「電擊死?」我叫了一聲,腦海里出現了無數種可能性,之前我還吐槽大寶先入為主,現在我對自己過早下判斷也有些後悔了。


  這個時候我又仔細想了想,如果小腿上有電流斑,那麼他是隔著褲子被電擊的。他只穿了一條外褲和一條內褲,外褲似乎也是可以導電的。不過,在電的高溫作用下,外面的褲子肯定有燒灼的痕迹,是可以被發現的。但是因為被水浸泡過,已經很不明顯了,所以我們並沒有發現。這也是給了我們一個教訓,其實第一時間我們就可以通過對褲子的仔細研究,確定這是一起電擊死的案件。


  「你怎麼看?」師父盯著我,問道。


  「我,這,我現在,還不能確定什麼。」我結結巴巴地說,「但是在解剖的時候,我曾經說過,電擊死是可以像溺死一樣導致氣管內的蕈狀泡沫的。而且,電擊死也可以像機械性窒息一樣導致玫瑰齒。這樣看,死因是可以確定的。」


  「我是說案件下一步怎麼辦?」師父說道。


  「這,我還是得再去看看屍體。」我立刻冷靜了下來。


  「對,我就是等你這句話。」師父說,「法醫在遇到問題后,必須不停地複檢、研究屍體,才能保證結論的準確性。」


  「知道了,等他們一來,我們就去殯儀館。」我說。


  大家到齊了之後,我把輔助檢查的結果告訴了大家。大家都沒有表示出驚訝,但是也沒發表什麼意見,畢竟電擊死的案例,大家看得不多。


  突然要複檢屍體,市局準備不充分,屍體也來不及解凍。不過我倒不在意,畢竟我們這次複檢,主要是看屍表。屍體內部已經解剖完了,該獲取的信息都已經獲取過了。


  我們仔細看了看外褲,因為被水泡得很嚴重,肉眼不能完全確認有電流熱的作用,只能提取回去進行理化檢驗,看是否能從上面發現一些金屬顆粒,從而判斷。


  屍體因為冷凍脫水,顯得更消瘦了,而且顏色也開始變得更暗。四肢上的血管都可以透過過度脫水的皮膚,顯現出來。


  我看著屍體小腿中段那一塊被我切除下來的皮膚說:「這個位置是脛骨前面的外側,也是最容易受傷的地方。」


  「因為它的位置比較暴露。」大寶補充道。


  「對。」我抬頭看著大寶,說,「而且,這個電流斑的形狀,不是我們經常見的一塊斑塊,或者一個點,而是一個長條形。」


  「電流斑通常能反映電極接觸皮膚部分的形狀。」大寶說,「你說……這形狀應該是電線造成的啊?可電線不都是架在天上,或者埋在土裡嗎?他又不會飛。」


  「會飛的電不死。」韓亮說,「麻雀站在電線上也沒事,這個初中物理你沒學過?」


  「別扯遠了。」我把話題拉了回來,說,「小腿中段,大約距離腳底板30厘米的位置,我們設想一下,這個位置的橫行電線,還是赤裸的、有電的橫行電線,會是什麼?」


  「會是什麼?」大寶獃獃地重複道。


  我還沒來得及回答,解剖室的大門「轟」的一聲被推開了,一個女人出現在了門口。女人四十歲上下,衣服雖然都是名牌,但就算是我這樣的時尚門外漢,也能看出衣服搭配得很不協調,應該是胡亂套了件衣服就出門了。女人非常矮小瘦弱,感覺也就80斤的樣子,削尖的下巴和突出的顴骨,看得出她真的是瘦得皮包骨頭。她不僅瘦弱,還面色蠟黃,眉間有一條深深的豎形皮膚皺褶,說明她以前就經常皺眉,導致總是面帶苦相。她身邊跟著一個二十來歲的小姑娘,身上還扎著圍裙,雙手緊緊地挽著女人的右臂,像生怕她摔倒了一樣。


  女人的全身都在顫抖著,臉頰上的雞皮疙瘩隔著老遠都看得清楚。她一路衝到了這裡,卻在解剖室的門口愴然停住了,站了許久,就是不挪動步子,無意識地搖著頭。而她身邊的小姑娘則早已滿臉淚水,抽泣著。


  「家屬,來認屍。」一名民警一邊揮手讓身後的女民警上前扶住女人,一邊走到我們身邊,低聲和我們說道。


  我點了點頭,示意大家把解剖室中央的解剖台讓開,給家屬留出靠近屍體的通道。


  女人依舊不挪步子,嘴裡喃喃道:「不,不可能,不是的。」


  「辛女士,您看一眼吧。」女民警向前邁了一步。


  女人被身側的民警和小姑娘架著,慢慢向解剖台靠近。


  屍體還沒有解凍,一根冰棍似的僵硬地躺在解剖台上,皮膚上還都覆蓋著薄薄的冰霜。


  「不,不是的。」女人的聲音像是從喉嚨里擠出來的。


  「您看仔細了。」我站到解剖台邊,用毛巾擦拭著屍體面部皮膚附著的冰霜,說道。此時我心裡慶幸,幸虧之前把屍體的頭顱和軀幹仔細地縫合到了一起,好歹也算沒有讓屍首分離的慘狀給家屬造成更大的心理傷害吧。


  當我手裡的毛巾離開了屍體的面部,附著的冰霜就全部擦拭乾凈了,一張稚嫩的少年的臉出現在了眼前。


  女人突然一個踉蹌,當場翻起了白眼。


  「哎,注意,你沒事吧?」女民警使勁把女人架住。


  「不,不可能,這怎麼可能?我在做噩夢,對,是噩夢。」女人並沒有暈厥過去,但她瘦弱的身體此刻彷彿有千斤重般直立不起來,整個匍匐在身邊的兩人身上,口中還喃喃不止。


  她身邊的小姑娘臉色一會兒白一會兒青,終於忍不住哭喊起來:「天啊,這真的是南南,是南南……南南你怎麼了啊?你醒醒啊!你媽媽來看你了,你快醒醒啊!」


  小姑娘的哭喊聲,在整個解剖室里回蕩著。我們見慣了這樣的場面,但是每次看到這種撕心裂肺的痛,也總是會牽動著我們同情的神經。


  民警對我使了個眼色,意思是身份基本確定了。我點點頭,揮手說:「外面有休息室,等她們情緒平復一點,再坐車。照顧好她們吧。」


  一行人緩慢地離開了解剖室,留下女人神經質似的低語和小姑娘的哭聲。


  我們心裡很不是滋味,良久都沒有人開口說話。二土坡的少年男屍身份確認了,對案子來說是個很大的進展。但目睹一個母親的肝腸寸斷,我們依然很難立刻回過神來。


  過了好一會兒,大寶才抬起頭來,問我道:「對了,你剛才沒說完,這種電擊情況,會是什麼?」


  「在距離地面三十多厘米的地方架設電線,而且是裸露的電線,一般都是獵人乾的。」我也整理了一會兒情緒,回答道。


  「獵人?」大寶沒反應過來,「賞金獵人啊?」


  「啥賞金獵人。」我說,「有一些山裡的住戶,會在山坡上用架設電網的方式,來獲取獵物。真獵物,就是野生動物。」


  「這也行?」大寶瞪大了眼睛。


  「當然是法律不允許的。」我說,「可是,就是有人這樣干啊。」


  「你的意思是,這是個意外事件?」林濤插話道。


  「這我不知道。」我說,「我只知道,一般架設這個高度的電線,都是干這個的。這種方式用來殺人,實在是太不保險了。一來兇手不可能知道被害人會選擇什麼樣的路線,二來這種方式很有可能誤傷其他人。對付一個反抗能力並不強的中學生,不可能選用這麼不保險的殺人方式。」


  「是啊,從犯罪心理的角度來看,只要是預謀犯罪,兇手一定會選擇最穩妥的殺人方式。」林濤說,「這種手段顯然是最不保險的,不合常理。」


  「如果是意外……那究竟是誰把屍體扔河裡的?」大寶問。


  「如果電網是你拉的,為了電幾隻野獸,沒想到卻電死了一個人,你怎麼辦?」我問。


  「報警啊。」大寶說。


  「報警?你這可是涉嫌了『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而且造成了人員死亡啊!」我說。


  「哦,是啊。」大寶翻了翻眼睛,說,「怕擔責,棄屍滅跡是最有可能選擇的手段。」


  「看來,最大的可能,這不是命案了。」韓亮說。


  「不是故意殺人案。」我說,「卻是命案!『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也是重罪。即便是有過失的情節,但畢竟導致了人員死亡,怎麼不是命案了?」


  「那怎麼去查呢?」林濤問。


  「你電話通知一下陳詩羽和程子硯。」我說,「這個案子想破,還是得從第一現場入手。」


  「第一現場不好找啊。」大寶說,「上一起案子,是有『墜橋』的分析,所以找到了第一現場。現在這個,上游都是山區,哪裡都能拉電網啊!出了事,電網肯定也撤了,去哪裡找?」


  「所以,得讓程子硯跟著。」我說,「現在死者的身份清楚了,查找死者的行為軌跡就比較容易了,沿著他的軌跡找,在發現屍體的地方向龍番河上游的範圍內,總能找到他有可能去的地方。」


  「對了,別忘了,還有鞋底的櫻花瓣!」韓亮補充道。


  「是的,找有櫻花的山區。」我說,「第一現場一定距離民宅不會太遠,因為電網是要從民宅里取電的。總不能為了架設電網,買個幾公里長的電線。所以我覺得,第一現場距離民宅最多也就百十米。還有,這個民宅應該遠離人員密集的村落,否則在經常有人經過的地方,他也不敢隨便拉電網。有了這麼多線索,我覺得找到第一現場的概率還是挺大的。」


  「依你所說,找到了第一現場,那也就破案了。」林濤拿出手機,說,「因為這就是兇手所住的民宅啊。」


  「嗯,我們得先了解一下死者和他家人的情況,做到心中有數。」我說道。


  「我再量量這個電流斑。」大寶一邊說,一邊對死者小腿部位的電流斑的位置再次進行了測量。


  「老方那邊,組織病理學只會使用一小部分皮膚組織檢材吧。」我問道。


  「嗯,我去看了,就一個指甲蓋大小。」大寶說。


  「那太好了,還有很多電流斑的皮膚可以進行進一步檢驗。」


  「還要檢驗什麼?已經確定是電流斑了啊。」大寶一臉迷惑。


  我笑了笑,轉頭看著大寶說:「不要把思維限定在自己的專業里!假如我們找到了那一處民宅,那我們怎麼去認定這個民宅的主人就是犯罪嫌疑人?」


  「啊?」大寶顯然沒想到這個問題,一時愣住了。


  「換句話說,假如我們能找到電擊器和電線,又如何認定就是這個電擊器和電線惹的禍呢?」


  「電線上,找死者的DNA?」


  「電擊作用會產生熱,即便在電線上留下燒灼的微小皮膚組織,也難保這些細胞沒有因為熱作用而毀壞啊。」我說,「萬一就是做不出DNA了,咋辦?」


  「所以……你要在我們提取的皮膚組織上,找電線上的東西!」大寶恍然大悟地說,「微量物證!」


  「對。」我說,「既然電擊作用會產熱,所以在電流斑皮膚上,一定可以找得到金屬元素,如果皮膚上的金屬元素和電線的成分相同,就可以做認定了。因為燒灼后金屬元素會和皮膚融合的,所以即便經歷了浸泡,也不可能消失。」


  「我這就給老方打電話,讓他把剩下的皮膚檢材送去理化檢驗科。」大寶跳著脫下了解剖服。


  「我們呢?」林濤問。


  「我們去專案組,一會兒偵查部門針對死者和其家屬的背景調查,就會匯總過來了。」我說,「既然明確了是刑事案件,我們就要把案子當成故意殺人案件來辦。」


  大寶打完電話后,我們把凍硬的屍體重新推回了冰櫃,然後驅車趕往龍番市公安局刑警支隊,估計支隊的大會議室里,此時正在開專案會研究下一步工作呢。


  果然,一進會議室大門,就看見市局的董劍局長此時正在會議桌邊正襟危坐,見我們進來,他指了指對面的座位,說:「你們坐,有一組人,配合總隊重案科沿河岸尋找去了。」


  陳詩羽就是總隊重案科負責這個案子的人,她此時已經開始調查了。


  「怎麼樣,現在有什麼線索嗎?」我剛坐下身來,就急著問道。


  2

  「讓我們的主辦偵查員,先把死者和其家庭情況給你們介紹一下吧。」董局長指了指身邊的一個偵查員。


  據主辦偵查員介紹,死者名叫凌南,今年15周歲,是龍番市第二十一中學九年級三班的學生。也就是說,還有大約三個月的時間,他就應該要參加中考了。


  我們在解剖室里遇見的瘦弱女人,是凌南的母親,辛萬鳳,今年42歲。她的父親辛強是二十世紀末龍番市的著名企業家。辛強白手起家,從一個文具店開始,慢慢開始經營連鎖店。大約十五年前,辛氏集團就走上了發家之路,先後涉及教育、餐飲、娛樂、旅遊等領域,一度風生水起。但是辛萬鳳和那些富家女不同,她是經歷過苦日子的。她沒正經上過什麼學,初中畢業后,就去一所技校混了個文憑,然後進入父親當時的公司工作。因為學歷不高,辛萬鳳一直在一些可有可無的崗位上輪換。後來辛強撮合了辛萬鳳和自己的「得意門生」凌三全結婚,並生下了凌南。凌三全一直在辛氏高層工作,在辛氏集團組建並走上正軌后,可謂收入不菲。因為有了充裕的物質條件,大約在凌南小學三年級的時候,為了凌南的學習,辛萬鳳就辭去了工作,專職在家照顧凌南。


  三年前,辛萬鳳的父親去世,凌三全接任集團的董事長,而集團的主要業務是餐飲、娛樂、旅遊和教育。可惜,凌三全似乎沒有興旺家族企業的運氣,在他接手企業后,疫情來了。去年國家出台了「雙減」政策,辛氏集團旗下的多家課外輔導補課機構緊急轉型,但入不敷出。據說,辛氏集團的總資產,從凌三全接手的時候到現在,萎縮了90%。


  「『雙減』政策是什麼來著?」林濤好奇地問道。


  「是國家在去年7月份出台的一項政策,希望有效減輕義務教育階段學生過重作業負擔和校外培訓負擔。」大寶說,「對這些義務教育階段的學生來說,校內不會有太多的作業,校外不允許學科類培訓機構予以補課,國家保證孩子們周末、節假日的休息。」


  「你這麼早就開始關注教育領域了?」林濤擠著眼睛說道。


  「也就是說,以前周末、節假日,孩子們都會被送去補課,很多都是一節課接著一節課,比平時上課的時候還累。」我補充說,「現在不準周末、節假日補課了,那這些教育機構就沒法補課了,於是業務量大減。」


  「是啊,據說查得非常嚴格。」主辦偵查員說,「絕對是動真格的了。」


  「這是好事啊!孩子們太累了!哪有什麼童年?」林濤說,「之前周末和節假日都要補課?那可比我們小時候累多了。」


  「沒辦法,人口眾多,競爭激烈。」大寶聳聳肩膀,示意主辦偵查員接著說。


  不知道是因為想要重新振興公司,還是因為「敗家」而導致夫妻關係破裂,凌三全在兩年前,就已經不在家裡住了,平時住在公司里,偶爾回家。凌南的飲食起居和課業輔導,幾乎都是由辛萬鳳以及家裡的保姆桑荷負責。桑荷就是那個跟在辛萬鳳旁邊的小姑娘,今年23歲,從辛萬鳳老家鄉下出來打工的。據查,這兩年凌三全並沒有緋聞之類不良事件的跡象。辛萬鳳和凌三全也沒有鬧過離婚,除了不住在一起,周圍人看起來,是很正常的夫妻關係。而且經過一大圈外圍調查,確定凌三全和辛萬鳳都沒有什麼突出的社會矛盾關係。


  這些調查的結果,也符合凌南的死亡是一起意外死亡事件,而不是故意殺人案的性質。


  但根據保姆桑荷的描述,他們家這個年過得非常不好。


  一來是因為凌三全的公司在持續萎縮,二來是因為凌南的九年級上學期期末考試考得不好。所以辛萬鳳整個寒假都格外關注凌南,動不動就哭哭啼啼、唉聲嘆氣。究其原因,保姆桑荷認為是凌南這次期末考試的總成績被劃分為「A-」類別,讓辛萬鳳焦慮不已、夜不能寐。她認為凌南現在成績下滑,如果在最後一個學期不使勁,可能就考不上重點高中了。


  「A-?聽起來,不是挺好的嗎?」林濤又好奇地問道。


  主辦偵查員舔了舔嘴唇,給林濤科普了一下學校成績檔次劃分,究竟能夠說明什麼。


  龍番市為了儘可能減少「學區房」對房價的影響,淡化「學區房」的概念,所以實施了所謂重點高中「指標到校」的錄取政策。除了極少數分數很高的學生可以直接被重點高中錄取之外(稱之為「統招生」),重點高中其他的錄取名額,會被拿出來平均劃分到各個中學。大約每個中學可以有11%的學生上省重點高中。簡而言之,以第二十一中為例,九年級一共有1000名學生,其中可能只有10個人的中考成績可以夠上「統招線」,而除了這10個人之外,排名靠前的110名學生,也可以上省重點高中。這樣的政策,就把全市的初中生競爭,變成了各個初中的內部競爭,也就淡化了哪個中學好、哪個中學差的觀念。因為初中錄取是根據戶籍所在地就近錄取的,這就緩解了家長都把孩子往教育質量高的初中送,導致該初中附近的居民區房價水漲船高的現象發生。


  在學校內部的排名涉及孩子能不能夠上重點高中,所以初中的孩子從七年級開始,就幾乎是一個月考一次試,而且每次都有詳細的排名。家長也會通過這個排名的先後,來判斷孩子在學校的成績檔次。再以第二十一中為例,前120名,是可以上省重點高中的;前240名可以上次檔——市重點高中。因為現在普通高中錄取率在下降,只有55%的初中生可以上高中,而其他的只能去職業技能學校,所以前560名是可以上普通高中的,剩下的只能去上職業技能學校了。可見,排名順序,直接決定了孩子的出路。


  第二十一中,地處龍番市郊區,這個區域環境比較複雜。學區內,有商販集中的小區,也有富人的別墅區,還有政府部門的宿舍,甚至有一些城鄉接合部的務農人員戶籍也屬於這個學區。這就導致了生源組成也很複雜。有些家長非常重視孩子學習,孩子成績就會比較好;而有的孩子是留守兒童,學習成績無人問津,如果缺乏自律就會導致成績較差。總之,這個學校的競爭並沒有市中心幾所初中的競爭激烈。


  而凌南的成績一直是在學校的80名左右,按這樣的道理來算,他上省重點高中應該問題不大。


  可是在去年的暑期,國家的「雙減」政策下來了。有關政策要求,學校內的排名應予以取消,只准公布成績檔次,而不準公布具體排名。其實老師是掌握孩子的排名的,但是不能公布、不能和家長說。


  第二十一中的成績檔次劃分的原理是:A+是5%的學生,A是5%的學生,A-、B+、B、B-、C+、C、C-、D+均為10%,D和E均為5%。由此可見,學校中的1000名九年級學生,A+和A都在120名之內,而A-這個檔次,是指101名至200名之間,只有一小部分在120名以內,也就是只有一小部分學生在能夠上省重點高中的序列之內。


  凌南考了這個成績之後,辛萬鳳整日整夜愁眉苦臉,因為即便是101名,凌南也是有大幅退步的。據說,他主要是語文成績下降厲害,還沒能考及格。在還有幾個月就要中考的節骨眼上,成績出現大幅退步,辛萬鳳的心情可想而知。所以,辛萬鳳從寒假開始,就對凌南加大了管束的力度。


  據桑荷描述,辛萬鳳經常會悄無聲息地突擊檢查凌南在做什麼,如果凌南不在認真學習,她就會苦口婆心地坐在凌南的身邊給凌南倒苦水。具體倒什麼苦水桑荷不知道,只知道她總是說學歷有多重要,讓凌南不要走她的老路、吃她的老苦什麼的。凌南是個特別乖的孩子,從來不和辛萬鳳頂嘴,無論辛萬鳳怎麼哭訴,凌南都點著頭、認真聽著。


  正月十六,也就是2月16日,凌南開學了,可沒想到上課到3月上旬的時候,學校里出現了一個疫情確診患者的密切接觸者。按照教育部門的要求,全校需要暫停線下教學14天,居家隔離觀察,孩子們都在家裡上網課。


  發現屍體的前一天,是解除隔離后。沒想到,學校第一天恢複線下教學,就出事了。


  事情要從上周三開始講。


  據桑荷說,當天,辛萬鳳按照家長群的要求,去新華書店給凌南買學習資料,她從書店回來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突擊檢查凌南的房間,發現凌南並沒有在聽課,而是在畫畫。凌南平時非常喜歡畫畫,而且在繪畫方面非常有天賦,就連桑荷都認為凌南的畫作一點也不像是小孩子畫的,畫什麼還就真的像什麼。但是可能辛萬鳳認為畫畫會影響學習,所以一直非常反對凌南畫畫,每次發現都會很生氣。


  這一次也不例外,辛萬鳳很生氣,又在凌南的房間坐了很長時間。桑荷躲在自己的保姆房裡不敢出來,但是隔著牆大概聽見辛萬鳳又是在哭哭啼啼地訴苦,說自己學歷低,過得不好。桑荷當時還納悶兒呢,她也學歷低,比辛萬鳳條件差太多了,也沒覺得自己過得不好啊。後來,桑荷在對凌南房間進行打掃的時候,才知道這次與以往不同,因為凌南的畫作被揉爛、撕碎后扔在垃圾桶里,這是以前沒有過的。而且,第二天一早,凌南就把他的校服拿來給桑荷洗。校服的胸口上,有一大塊墨跡,只有可能是辛萬鳳動手,打翻了墨水才會弄髒校服。可是墨跡是清洗不掉的,桑荷費了半天力氣,也沒洗乾淨。而過幾天學校就要開課了,開學是必須穿校服的,臨時買也來不及,當時還把桑荷急得夠嗆。後來凌南主動說,洗不掉也沒關係,沒人會關注他的校服。


  據桑荷的描述,這就是凌南的性格。他是一個很乖巧、很聽話的孩子,成熟而寬容,心理上沒有任何問題,根本不可能因為和母親爭吵而去做一些過激的事情,更不會因此離家出走或者自殺。


  果然,接下來的兩天,凌南並無任何異常表現。辛萬鳳看起來也都很正常,兩人之間雖然話不多,但也沒有再因為此事吵起來。桑荷本來以為這件事就這樣過去了,畢竟母子情深,不會因為這件事情出現什麼關係上的裂隙。


  可是凌南第一天恢復上課,辛萬鳳就忙活了起來。她在凌南的房間里進行了全方位的搜查,並且在凌南小床的床墊下面,發現了凌南自己收藏起來的十幾幅畫作。辛萬鳳當時氣得臉都變色了,眉頭皺得老深,她什麼話都沒說,就把畫作拿到了自己的房間。可能她是想等凌南晚上放學回來,再好好教育一番吧。


  凌南平時中午休息時間很少,所以都是桑荷把飯送到學校門口(外人是不允許隨意進入學校的),凌南午飯後在學校簡單休息,就要開始下午的課業。案發當天中午,桑荷和平常一樣,去學校送飯給凌南。在送飯的過程中,桑荷出於好心,把辛萬鳳「查獲」畫作的事情告訴了凌南,希望他有個心理準備。當時,凌南就表現出了十分擔憂和焦急的神情。但是這個懂事的孩子,也沒有立即沖回家和母親理論,而是拿著飯默默回到了教室。


  當天晚上,凌南沒有按時回家,辛萬鳳就著急了,到學校去尋找。奇怪就奇怪在,辛萬鳳居然找不到凌南的班主任。找到他們教務主任,居然被告知,他們班暫時沒有班主任。初三沒有班主任?那個邱老師呢?這讓辛萬鳳感覺非常憤怒。後來校長親自出面了解情況,經過一番波折,才得知,凌南在當天下午應該參加學校的語文「進門考」。而他們的班主任兼語文老師因為種種原因辭職了,所以學校臨時安排了一個年輕但對他們班一無所知的語文老師代課。凌南在考試前對代課老師說自己身體不舒服,要去醫院檢查。老師見他確實臉色發白,於是准了假。可沒想到,這是凌南在這世上留下的最後一句話。


  得知凌南提前自主離校后,辛萬鳳去保安室看了監控,凌南確實是在下午1:50獨自離開了學校,從而失蹤。其實這個時候,她應該立即報警。但是,她不僅沒有報警,而且沒有去找校長,而是組織了自己的親戚朋友和一些父親公司的老員工沿途尋找,一直未果。直到三天後,偵查員經過學校的排查,發現了凌南的失蹤情節,這才認定了龍番河裡找到的屍體,就是凌南。


  而到這個時候,凌南他們班剛剛上任的班主任,還不知道凌南失蹤。因為這個班主任接手班級才三天時間,人還沒有認全,也沒有學生告訴她有人失蹤這麼回事。


  警方去查語文「進門考」試卷的時候,這個班主任才發現,全班50名學生,確實有50張考卷,而其中的一張,是白卷。


  這張白卷,就是凌南的。


  至於辛萬鳳為什麼不報警,讓偵查員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詢問桑荷時,她說自己以為辛萬鳳報警了,只是警察不管。而問辛萬鳳為什麼不報警,她卻只是獃獃地嘀咕著:「報警有什麼用?報警有什麼用?」


  「這人不會是精神不太正常吧?」大寶皺起了眉頭說。


  「從屍體現象和胃內容物來判斷,死者應該是案發前一天下午五六點鐘死亡的。」我說,「那時候,初中還沒放學,即便是辛萬鳳放學時發現凌南失蹤后立刻報警,那時候凌南也已經死了,救不了了。不過,可以最快速度找到屍源倒是真的,或者,可以通過尋找屍體而儘快破案。」


  「真是關心則亂,她難道不知道孩子失蹤了,沒有比報警更好的辦法嗎?」林濤惋惜地說道。


  「我們也向那些參與尋人的老員工核實了。」主辦偵查員說,「他們受到辛萬鳳的影響,都誤以為她已經報過案了。」


  「可能是忙中出錯吧,都指望著別人報警,結果都沒報警。」林濤攤了攤手。


  主辦偵查員點點頭說:「是啊,凌南的父親凌三全我們也查了,相比於那些老員工,凌三全居然是最後一個知道這個悲劇的。」


  「從調查的情況來看,這個案子還確實是在朝我們分析的方向發展。」我說,「離家出走,誤入山林,最後觸電身亡。」


  「我們經過這麼一大圈調查,最後該排除的都排除了,剩下的,也是這種可能性最大,而且我們也是這樣懷疑的。」主辦偵查員說,「但是我們詢問桑荷的時候,這個姑娘一口咬定,凌南絕對不是會離家出走的小孩。人家都說這個年紀的小孩是最叛逆的,但是桑荷說,凌南是一點點都不叛逆。她在他家幹了幾年的活兒了,從來沒見過他頂撞過辛萬鳳,更不用說什麼離家出走了。」


  「也許,長時間的沉默,積壓了太多的情緒,在這一刻爆發了?」我說。


  「那也應該在得知自己的畫作被發現后,立即發作啊。」偵查員說,「為什麼還等到下午上課時間,主動和代課老師請完假以後再離家出走?這不是多此一舉嗎?」


  「是啊,你這樣一說,離家出走的可能性不大,那自殺的可能性更沒有了。」大寶說。


  「也不會用這種方式自殺的,畢竟只是個孩子。」我沉吟道。


  「而且初中生,是不允許帶手機、電話手錶等任何通信工具進學校的。」偵查員說,「這幾乎是龍番市所有初中都有的要求。」


  「嗯,老師大都認為手機遊戲是精神鴉片。」董局長開口說道,「如果有通信工具,那恐怕好查很多。現在就是寄希望於有監控能拍到這孩子的行走軌跡。畢竟,學校和死者的家,都在郊區,監控設施不完善。」


  「小羽毛和子硯,就在按照這個思路工作。」我說,「但我估計,工作量不小。」


  「如果我是凌南,我會怎麼想呢?」林濤仰面看著天花板,喃喃道,「考試都不參加,急忙跑了,是為了趕時間救畫作,還是為了抗議?」


  「為了趕時間,就是想回家,為了抗議,就是想離家,還是有本質不同的。」大寶說,「我覺得他不是離家出走,他應該是經過了一個中午的思考,決定在下午回家,找自己的母親理論,爭取拿回畫作。因為從他的性格分析,他是個理智的孩子,應該做出這樣的決定,而他又很害怕自己的母親,所以去和母親面對面談判,是需要一點時間讓自己鼓起勇氣的。」


  「我們沒辦法揣測他的想法。」我惋惜道,「總之,他交了人生中第一張,也是最後一張白卷。」


  「如果真是這樣,他最終又沒有回家,那麼這中間究竟發生了什麼,只有依靠子硯她們了。」林濤說,「沒事兒,我相信省、市兩級的偵查部門,可以在很短的時間內發現線索,從而破案。」


  「是啊,必須的!」董局長的神情從惋惜變成了堅毅,說,「什麼年代了,還私設電網!這種人不狠狠打擊,會有更多的人遭殃!」


  我們勘查一組的6個人,派出去2個配合市局的工作,剩下的4個人,坐著韓亮的車,往廳里趕。近期積壓了太多傷情鑒定[1]的複核請求,該好好梳理一下,儘快受理鑒定了。


  可是坐在回程的車上,我卻接到了師父的電話。


  「你們不要回來了,直接去汀棠市。」師父在電話里說道。


  「我們昨天才出差回來,這屍表檢驗加上開會,忙了一上午,午飯都不讓吃,又要出差?」我說,「我們是人,又不是驢。」


  「你們要是驢,車我都不給你們派了,你們自己跑著去。」師父又說了個冷笑話。


  可是我實在是不想再出差了,各種疲勞正在折磨著我。


  「小羽毛和子硯上了二土坡那一起專案,現在就我們4個人。」我繼續找理由。


  「4個人怎麼了?4個人就不會辦案了?」師父訓斥道,「那當初就你和林濤2個人的時候,怎麼辦案的?」


  「能不能換勘查二組、三組去?」我央求道,「您薅羊毛總不能就逮住一隻羊薅啊。」


  「二組在抗疫前線,三組信訪督導去了。」師父說,「你什麼意思?以前出現場積極得很,現在越老越不想幹活兒了?」


  「想的,想的。」一直在旁邊豎著耳朵偷聽的大寶小聲道,「出勘現場,不長痔瘡。」


  「再這樣出差下去,我家兒子就不認我了。」我知道反抗無效,只能悻悻地說道。


  「你放心,遠香近臭,你總不回家,你家兒子才想念你。」師父意味深長地說道。小羽毛這會兒要是在車裡,怕是不會認同她父親的「歪理」。


  「什麼案子啊?」我知道無法反抗,乾脆就躺平了,一邊示意韓亮掉頭往高速口開,一邊問道。


  「又一個年輕人死亡的事件,現在不清楚性質,有可能引發熱點。」師父簡短地說道。


  「你看,我說吧,案件一來就來一樣的,又是年輕人。」大寶說。


  「不會又是水裡的吧?」我問。


  「不是,你別問了,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師父說完,掛斷了電話。


  3

  我們閃著警燈,在高速上跑了一個多小時,終於抵達了汀棠市的路口。汀棠市是我的老家,也是我法醫工作開始的地方。聖兵哥是我的法醫學啟蒙老師,可是因為需要解決職級問題,在我工作后不久,他就調去了別的部門。當時我覺得我們省又少了一個優秀的法醫工作者,感到無比痛心。


  不過,前不久我聽說聖兵哥又被調回了刑警部門,現在是刑警支隊的政委,分管刑事技術工作。所以又能和聖兵哥並肩作戰,我還是蠻高興的。


  果然,聖兵哥駕車正在高速路口等著我們。多年不見,聖兵哥也邁入了中年,臉上增加了許多皺紋,雙鬢也有了白髮。


  「政委好!」我和聖兵哥熱情地打了招呼,然後坐上了他的車,引著韓亮的車,向汀棠市新開發的一片區域駛去。


  現場距離高速路口很近,我和聖兵哥剛在車上互相敘述了這些年來各自的經歷,車就開到了,甚至連案情都還沒有說。


  「你還沒說案情呢。」我跳下了車,看著這一片花團錦簇的小區,洋房和高層鱗次櫛比,一看就是一個高端小區,估計房價可不便宜。


  「目前看,自殺的可能性大。」聖兵哥說,「現在絕大多數人是這樣認為的。」


  「自殺?」我瞪大了眼睛。


  「畢竟是年輕人死亡的事件,而且還是個網路主播,容易引起炒作。」聖兵哥說,「目前看,絕大多數人認為是燒炭自殺的,只是我覺得還有一些疑點沒有解決。」


  「燒炭自殺,是一種常見的自殺方式。」大寶說,「對了,以犯罪心理來說,兇手不會選擇不保險的方式來殺人,那老秦你說,燒炭的話,算不算不保險的殺人方式?」


  「燒炭當然是保險的殺人方式,只要房間足夠密閉,被害者沒有反抗或自救能力,就是保險的方式。」我說,「去看看現場再說吧。」


  「死者叫韓倩倩,今年剛滿18周歲,半年多前的高考,落榜了,現在也沒去上別的學,就在家裡當起了網路主播,自稱是顏值主播。」聖兵哥一邊引著我們進入高層的電梯,一邊說道。


  我見聖兵哥按了27樓的按鈕,又看了看,這是一幢最高有30層樓的高層住宅,兩梯兩戶,電梯里都有簡單的裝修,顯得電梯很明亮整潔。我又抬頭看了看電梯頂棚的拐角處,有一個閃著紅燈的攝像頭。


  「網路主播真的賺錢嗎?不是說只有那些網紅,才能通過帶貨變現嗎?」大寶好奇道。


  「據了解,她也掙不了多少錢,就是瞎玩,享受被網民吹捧的感覺和滿足一下虛榮心。」聖兵哥說,「因為她也不缺錢,她爸一個月給她三萬塊錢生活費。」


  「三萬!」大寶叫了起來,「作為打工人,我很自卑!」


  聖兵哥被嚇了一跳,笑著說:「別一驚一乍的,她爸是開公司的,家裡條件不錯。她還有個哥哥,在她爸公司里任職,有的時候也會補貼她一些。」


  「這是她自己的房子吧?」我看了看電梯的環境,覺得不太可能是出租屋。


  「是啊,這房子是前兩年她爸給她買的。」聖兵哥說。


  「一個月三萬塊,還要補貼呢?」大寶嘀咕著。


  丁零一聲,電梯平穩地停在了27樓。


  27樓的樓道口已經拉起了警戒帶,2701室的大門大開,裡面有幾個民警正「四套[2]齊全」地在屋子裡走動,我知道,這就是現場了。


  我走到大門門口的樓梯間,指著樓梯,問聖兵哥:「這個樓梯間,有監控嗎?」


  「有。」聖兵哥微笑著說道,「5樓、15樓、25樓的樓梯間,都有監控。」


  「那就好辦了。」我放下心來。不管案件是自殺還是他殺,只要樓道、電梯有監控,就把所有通道都監控到了,什麼人在特定的時間上樓,排查這些相關的人,就會比較好辦。


  「門鎖是指紋鎖,密碼也可以打開。」林濤蹲下來看看門鎖,說道。


  「沒有撬壓痕迹,裡面的窗戶也都是關閉狀態的,所以這是一個封閉現場。」汀棠市局的痕檢員朝林濤點點頭,然後說道。


  「看來又是個自殺。咱們這不是白跑一趟嘛。」大寶嘟著嘴,說道。


  「說了不要先入為主。」我拍了一下大寶的後腦勺,說道。


  「今天上午10點鐘,死者韓倩倩的哥哥韓燎有事兒來找他妹妹,打電話沒人接,於是用密碼打開了大門,進來就聞到一股煙熏氣味,他立即去了主卧室,發現韓倩倩躺在裡面,身體都已經硬了,屍體旁邊有一個炭盆,裡面都是燒炭的灰燼。」聖兵哥說,「這個韓燎挺聰明的,立即退出了現場,關了房門,然後報警了。我們的民警得知可能是燒炭自殺后,就帶著儀器設備來了現場。經過檢測,韓倩倩所在的房間,一氧化碳濃度嚴重超標。」


  「這是很好的證據。」我一邊說,一邊戴好「四套」,走進了現場。


  這是一個大約90平方米的房子,裝潢成歐式的風格,傢具也都非常考究,兩室一廳,所以客廳和卧室面積都不小。據說這個樓盤開盤的時候,創下了汀棠市歷史上的最高房價紀錄,一個90平方米的房子,總價三百多萬,這在一個小城市實在是難以想象。


  不過,雖然房子很高檔,裝修也很用心,可是房子的主人卻並不愛惜。因為整個屋子裡,都凌亂地堆放著各種生活雜物。當然,一眼就能看出來,這並不是被人翻動而導致的凌亂,而是主人平時的生活習慣就很差。


  客廳的大理石茶几上,堆放著各種外賣包裝盒和飲料瓶,沙發上堆放著臟衣服。次卧里沒有擺放床,只有一圈大衣櫃,相當於是一個衣帽間,這裡的地面上也有很厚的灰塵。主卧室,也就是中心現場,裡面的寫字檯上架設了直播燈、手機架等直播設備,桌子上堆放著各種化妝品,凌亂不堪。床鋪上鋪著可愛的卡通床單,算是這個家裡最整潔的地方了。


  「嗨,看來買房子真的像是結婚。」大寶說,「婚前挑剔,婚後倒是夠寬容的。」


  「還真是至理名言啊。」我一驚,大寶居然說了這麼深奧的話。


  「屍體已經運走了。」聖兵哥把話題拉了回來,說,「現在估計到殯儀館了。」


  「可是這個現場,實在是沒有什麼好勘查的啊。」林濤說,「這麼亂,怎麼甄別痕迹物證?還有,這個地面,也都是各種足跡交雜在一起,也沒有發現痕迹物證的條件了。」


  「至少是個封閉現場啊。」大寶拉了拉主卧室的窗戶,發現窗戶是從裡面鎖死的。


  我走到床頭,發現床頭的地面上,擺著一個不鏽鋼臉盆,裡面滿是灰燼,還有火星沒有熄滅。


  「這個,要送去進行理化檢驗。」我說。


  「是的。」聖兵哥說,「這個盆,是死者的洗腳盆,已經確定了。盆里的炭末,已經取樣送去檢驗了,不過現在問題就是在這裡,死者是從什麼途徑獲取這些炭的?這就是我剛才說的疑點。」


  「不是網上買的?」


  「不是。死者的手機該取證都取證了,也簡單分析了,肯定沒有買炭的記錄。」


  「那到菜市場可以買到吧?」


  「有經驗的同事說,能產生這麼大量的一氧化碳,說明燒的是非常劣質的炭。」聖兵哥說,「越劣質的炭,燃燒越不充分,越會產生更多的一氧化碳。可是,這種劣質的炭,在城裡怕是不好買吧。還有,不管是不是劣質的炭,這個年代了,你知道去哪裡買炭嗎?」


  大寶茫然地搖了搖頭。


  「死者的身份背景可調查了?」我問。


  「調查了。」聖兵哥說,「死者韓倩倩是一個愛炫富、虛榮心很強的小孩。從上高中開始,她就全身名牌了。哦,對了,剛才去的次卧,大衣櫃里幾乎都是名牌的衣服和包。你看到的這些化妝品,也都是名牌。不過,雖然愛炫富,但這個韓倩倩不太喜歡和別人交際。說是在現實中,沒有什麼好友啊、閨密啊什麼的。幾乎每天都是在手機前面,要麼直播,要麼發各種自媒體,是個重度網癮患者。經過調查,她幾乎每天都待在這個房子里,已經一個月沒有出過門了。吃東西,都是靠外賣,衣服髒了,就叫洗衣店的人來取。除了網路社會,她幾乎不和社會上的人打交道。可見,可以排除她的社會矛盾關係了。剛才說了,家裡所有值錢的東西,包括桌上的手錶和首飾,都沒有少了的跡象,也排除了侵財殺人的可能性。」


  「性侵呢?」我問。


  「呃,初步在現場看了看,沒有遭受性侵的跡象。」聖兵哥說,「也就是說,偵查部門,現在幾乎排除了所有他殺的動機。」


  「那自殺的動機呢?」我問,「有嗎?」


  「手機還在處理,我聽說,他們可能在手機上發現一些端倪,等有結果了,會告訴我。」聖兵哥說道。


  「行吧,看來這具屍體解剖的任務不重。」我說,「關鍵是死亡時間。確定了死者可能的死亡時間,鎖定一個時間範圍,看看電梯和樓道的監控,基本就有個判斷了。難就難在,偵查部門能否確定死者的自殺動機,好給家裡人交代。」


  「是啊,屍體上是沒有任何損傷的。」聖兵哥說,「要不,我們先去看看屍體?」 「你們去。」林濤趴在地面上,說,「我留下來,好好研究一下現場,看能不能找到印證她是自殺的證據。」


  留下了林濤和韓亮,我和大寶跟著聖兵哥的車,直接驅車趕往汀棠市殯儀館。


  經過了殯儀館大門口的牌坊,我又想起了自己在這裡當見習生的情景。真是時光荏苒、歲月如梭,一轉眼,我都是個「老法醫」了。


  汀棠市公安局的法醫學屍體解剖室,在前幾年改造過一次。但是因為整體只有那麼小的一個平房,裡面即便裝修一新,還是顯得有些寒磣。不過那個綠色的走廊穹隆頂,雖然已經落滿了灰塵,但還是那麼熟悉而親切。


  汀棠市局的兩名法醫,此時已經穿戴整齊,在解剖室里開始新一輪屍表檢驗了。


  「現場提取心血送理化了吧?」我說。


  此時我的腦海里,不禁想起了那個「小心臟綜合征」的白領[3],知道對這個天天吃外賣的人來說,心血理化檢驗十分重要。


  「送了,不過我覺得現在理化的機器肯定得優先檢測現場的炭末。」聖兵哥說。


  「炭末有什麼好檢驗的?那是之後用來核對炭的來源時才能用到。」我說,「確保死者沒有遭受侵害,確保死者是一氧化碳中毒死亡,才是現階段的第一要務。給他們打個電話吧,炭末可以緩緩,心血常規毒物,心血碳氧血紅蛋白檢測,現在就要做。」


  聖兵哥讚許地點點頭,拿出了手機。


  我和大寶穿上解剖服,加入了屍檢的隊伍。


  死者和我想象中完全不一樣,因為她一點也不像一個18歲的妙齡少女。過多食用重油重鹽的外賣,加上過早使用化妝品,讓她的皮膚上看起來像是已經三十多歲的人了。


  在檢查屍體背部的時候,我和大寶合力,才將屍體側了過來。以我的經驗判斷,這個韓倩倩至少有180斤重。


  「我就想知道,她和我差不了多少,怎麼就能當顏值主播了呢?」大寶氣喘吁吁地說道。


  「只要你願意,短視頻平台沒有醜人。」我說。


  「美顏啊?」大寶整理好手套,開始去除屍體上的衣物。衣服很緊,從她臃腫的身上很難去除下來,於是大寶只能用剪刀剪開衣服。


  「是啊,你要是願意,你也可以去做個顏值主播。」我笑著說道,大寶趕緊搖了搖頭。


  「房間是密閉的,又燒了炭,房間溫度高,所以通過屍體溫度無法準確判斷死亡時間了。」大寶除去了死者的衣服,用肛溫計測了測死者的直腸溫度,可能是覺得數值較高,不具備參考價值。


  「屍僵十分強硬,屍斑壓之褪色。」我說,「現在是下午兩點鐘,估計也就是昨天晚上的事情。」


  「屍僵最硬,是死後15個小時左右。」大寶說,「那這樣算,應該是昨晚11點鐘死的。」


  「從燒炭開始,到死亡,還是需要一個時間過程的,因為一氧化碳濃度也是慢慢升高嘛。」我說,「讓我大膽推測的話,估計是晚上八九點鐘點燃的。」


  「這也是個疑點。」聖兵哥說,「昨晚6點鐘之前,她還在直播。從直播的內容看,就是閑聊,但是心情似乎還挺好,不像是要去赴死的樣子。」


  「這個不管,我們不能以己度人。」我說,「不能說我們覺得她不會自殺,她就不會自殺。現在重點要看昨晚6點到11點之間,那些電梯里或者樓梯里經過的人,每個都要查。畢竟如果真的預謀作案,也完全可以坐電梯到26樓,再爬一層樓上來,用以干擾警方的視線。」


  「這個我們知道,已經在逐一排查了。」聖兵哥說。


  我和大寶仔細檢查了屍體的表面,沒有發現任何損傷。屍體呈現出櫻桃紅色的屍斑,口唇和面頰也是櫻桃紅色的。從法醫毒理學的理論來看,她確實是死於一氧化碳中毒無疑了。


  「屍表上一點損傷都沒有。」大寶長舒了一口氣,說,「如果是他殺,總要約束她,讓她不能動,然後慢慢吸入一氧化碳啊。」


  「是啊,沒有附加傷,沒有受到侵害的依據。」我說,「不過,別忘了我們辦過類似的案子,還要排除常規毒物,才能下最後的結論。」


  說完,我還是不放心地檢查了死者的會陰部。雖然處女膜陳舊性破裂,但是從會陰部的情況來看,她生前應該沒有遭受性侵。


  「現場做了精斑預試驗,也是陰性的。」聖兵哥補充了一句。


  「這樣看,確實不具備任何殺人動機了。」大寶說,「排除了仇、性、財,剩下的就是激情殺人了。可是誰會到人家家裡來激情殺人啊。」


  「而且屍體上確實沒有傷。」我說。


  「是啊,她是有反抗能力的,誰要是侵害她,她總會反抗一下的。」大寶補充說。


  「哦,自殺動機來了。」聖兵哥看了看手機,說,「死者的手機,在當天晚上9點鐘左右的時候,有一筆異常出款。現在查到了,對方收款賬戶,是一個境外賭博網站。」


  「多少錢?」我問。


  「將近一百萬。」聖兵哥說,「死者賬戶餘額里的所有存款,加上她綁定的信用卡可透支的額度,全部用完了。」


  「肯定不會是搶劫案件的吧?」我問,「畢竟有出款。」


  「確定是個賭博網站,在境外。」聖兵哥說,「總不可能是網站派人入境搶劫她啊。」


  「那意思就是說,其實這個孩子是參與了境外賭博,輸光了所有的錢,所以自殺?」我問。


  「看起來應該是這樣的。」聖兵哥說道。


  4

  「一個裸聊,一個網賭,唉,這些年輕人啊。」大寶嘆了口氣。


  我沒再說話,開始了解剖工作。


  韓倩倩的內臟器官淤血,符合一氧化碳中毒內窒息的徵象。和屍表情況一樣,解剖胸腹部和頭部之後,我們沒有發現任何異常的情況。一切都是一氧化碳中毒的屍體模樣。


  打開死者的胃部之後,發現她的胃內除了一些奶白色的液體之外,沒有任何食糜。這說明死者晚上並沒有吃飯。不過聖兵哥說,韓倩倩的生活毫無規律可言,心血來潮就開始減肥,一時興起晚上不進食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


  「不是說,她天天吃飯都是點外賣嗎?」我問。


  「是的,不過經過調查,她並不是每頓都點外賣。」聖兵哥說,「她經常一次點很多東西,吃不掉的放在冰箱里,餓了再微波爐熱一下吃。據分析,她兩到三天點一次外賣。事發當天,一整天她都沒有點外賣,冰箱里也有外賣食物。這和她晚上沒吃是吻合的。」


  「如果心情低落,想自殺,不吃東西,也是很正常的。」大寶說,「所謂死亡前的直播很正常,可能只是她裝出來的正常狀態罷了。」


  「行啊,現在就看偵查部門能不能從監控和調查上,徹底鎖死本案的性質。」我說,「我們的解剖就到這裡吧,天都快黑了,去現場看看林濤他們有沒有什麼發現吧。」


  我們重新回到現場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我又坐了一次電梯,發現電梯里的光線很亮,只要有人乘坐,一定可以被攝像頭清楚地錄製下來。我又放心了一點。


  林濤他們還在現場進行勘查,我走進現場問道:「怎麼樣?有什麼發現嗎?」


  「之前都說了,現場太凌亂了,就算是找指紋,也是指紋壓著指紋,不好甄別。」林濤說,「不過,我倒是發現了一個疑點。」


  「疑點?」我剛剛放下的心,又懸了起來。


  「你來。」林濤拉著我,走進了主卧室。


  主卧室的辦公桌和床之間的空隙處,有一處污漬。林濤指著污漬說:「因為房間的地板是大理石的,有液體附著的話,不容易滲透下去,所以並沒有因為過了快24小時就徹底消失。你看,這很明顯,是有類似乳白色的液體潑灑在地面上的,沒人打掃,自己慢慢乾涸。我下午發現的時候,還沒有完全乾涸。」


  「確定是乳白色的液體?」我問。


  「確定,好像還有點泛褐色的樣子。」林濤說。


  「那不就是奶茶嘛。」韓亮說。


  林濤看著韓亮點點頭,表示認可。


  「嗯,這個應該沒問題。」我說,「我們屍檢的時候,發現死者的胃內,除了乳白色的液體,什麼都沒有。說明死者在死亡前,沒有進食,只喝了奶茶。」


  「問題就來了。」林濤說,「我在現場找到了不少外賣包裝,其中還有兩三周前的外賣盒子,說明這些垃圾,她並不會及時清理。但是,我沒有找到任何一個奶茶的包裝。你說,這奶茶,如果是自己調製的,家裡應該有原料,可是沒有。如果是外賣的,必然要有包裝啊,可是也沒有!這奶茶,哪兒來的?」


  「你的意思是說,有人送來了奶茶,然後死者喝了,還打翻了,最後那人把奶茶杯子又帶走了?」我說。


  「我只是有疑問。」林濤說,「如果是死者自己扔掉奶茶杯子的話,她不扔其他垃圾,專門就扔一個奶茶杯子,這不合常理啊。」


  我沉吟了良久,說:「如果這樣的話,那就要看心血的常規毒物檢驗了。」


  見事情似乎有了變化,聖兵哥的面色也嚴肅起來,他說:「確實,還是要慎重一點,開始大家都覺得是封閉現場,其實不是。既然死者的哥哥能通過密碼進入室內,那麼假如其他人知道她家的大門密碼,也是可以進入的。所以,不算是封閉現場。」


  「是啊,只有從裡面鎖死門窗的,才能算是封閉現場。」我點頭說。


  「沒關係,好在監控條件良好。」聖兵哥說,「我一會兒就把所有的疑點都通報給偵查部門,讓他們認真看、認真查。不過,你們知道的,查監控、外圍調查都是需要時間的。他們今晚會熬夜,你們就不必了。陳總[4]說你們最近連續奔波,讓我提醒你們注意休息。既然我們的工作基本完成了,就趕緊去休息吧,也可以好好捋一捋思路,等明天調查結果出來,也許一切都迎刃而解了。所以,大家不要有心理負擔。」


  「怎麼會有心理負擔呢,不管是什麼案子,都是有意思的。」大寶憨憨地笑道。


  因為偵查和輔助檢查的結果都還沒有出來,所以我們暫時也無法做些什麼,只能回到賓館。確實,如同師父所說,我們最近幾天一直在奔波,體力和腦力都已經透支了。所以我們在食堂吃完飯,回到賓館之後,幾乎都沒有互相交流,就各自呼呼大睡了。


  可能是因為過度疲勞,我是一覺睡到大天亮。


  自從加入了公安隊伍,這麼多年來,我的手機就沒有關機超過10分鐘,充電寶都是隨身攜帶。除此之外,我們還都有一個習慣,就是每天睡覺起來一睜眼,第一件事就拿起手機看看有沒有什麼信息。


  這一天我也不例外,睜開雙眼,我就拿起了手機。手機屏幕中央有一行小字。


  「起來后聯繫我,壞消息。」


  是聖兵哥發來的微信。


  我一骨碌從床上彈了起來,連忙撥通了聖兵哥的電話。


  「什麼壞消息?」接通電話后,我連忙問道。


  「嗯,是理化方面過來的消息。」聖兵哥說,「經過一晚上的理化檢驗,結果出來了,炭末的檢測沒有什麼價值。不過,心血里檢出了氯硝西泮的成分。」


  「氯硝西泮?」我驚訝道,「這是治療精神類疾病的藥物啊,是安眠鎮定類藥物的一種!這孩子,有睡眠障礙嗎?」


  「沒有。」聖兵哥說,「她家裡沒有找到任何治療精神類疾病或者安眠鎮定類的藥物,經過詢問她家裡的人,也確定她從來沒有服用過這樣的藥物。」


  「那就是外來的!」我說,「如果真的是外來的,那可就是一起命案了!如果韓倩倩喪失了抵抗或者自救的能力,用燒炭的方式是完全可以實現殺人的目的的!」


  說完,我和聖兵哥都沉默了。


  我的大腦飛快地運轉著,想了一會兒,我說:「可是,死者的胃內沒有任何藥物碎片或者碎末,沒有任何食物殘渣,只有乳白色的液體。」


  「是啊,氯硝西泮是一種起效很快的藥物,一般半個小時就會安睡。」聖兵哥說,「既然胃內沒有其他東西,那麼只有可能是把藥物溶化在乳白色液體里服用的。」


  「恰好現場有奶茶污漬,卻沒有奶茶容器。」我說,「細思極恐,恐怕真的要當一起故意殺人的案子來辦了。」


  和我同屋的大寶此時睡眼惺忪地坐了起來,說:「什麼?故意殺人?」


  「那監控那邊呢?」我連忙問道。


  「監控那邊也是看了一夜,沒有發現什麼可疑的人。」聖兵哥說,「可以確定,死者昨天一天沒有下樓,也沒有人去27樓。」


  「你都說了,樓梯間只有25樓有監控,如果有人坐電梯到26樓,爬一層上去也是可以的,坐電梯到28、29、30樓,下幾層也是可以的。」我說。


  「這個我知道。」聖兵哥說,「這些情況我們都考慮了,只要有可能繞過監控的情形,我們都排查了。符合這個條件的,包括外賣員在內,11個人。這11個人的背景連夜都調查完了,偵查部門認為他們都沒有作案的可能性。」


  「這個不一定靠譜啊。」我說,「可惜,現場沒有提取到物證。」


  「提取到了,林濤提取到了,現在我們市局的痕檢部門正在對從這11個人密取來的指紋,進行比對。」聖兵哥說,「如果有結果,我第一時間通知你。」


  「我一會兒就去局裡。」我說完,連忙起床洗漱,然後拉著還有些迷糊的大寶,去隔壁敲響了林濤和韓亮的房門。


  房間門敲了有5分鐘,林濤才搖搖晃晃地打開了門。


  「你什麼時候提取到的指紋?昨晚我怎麼沒聽你說?」我問他。


  「凌晨提取到的。」林濤打著哈欠,說,「你們的門怎麼都敲不開,我心想就今早告訴你吧。」


  「你凌晨的時候,就知道這是一起命案了?」我問。


  「是啊,3點鐘的時候,聖兵哥告訴我的,當時我正在現場。」林濤一邊用手指梳理著凌亂的頭髮,一邊打開了筆記本電腦。


  「你們私自去加班,也不叫我們啊?」大寶說。


  林濤看著我們一臉疑惑的表情,哈哈一笑,打開了電腦上的一段視頻,說:「你看看,這個主播的直播內容。哦,你見過屍體,別覺得不是她,就是美顏的效果,這人就是死者韓倩倩。這是韓倩倩的短視頻號,直播有回放。昨天晚上回來,我就好奇,於是就打開了她最後一段直播看看,結果看出了端倪。」


  「什麼端倪?」我問。


  「你看,她這是在她的房間對吧?」林濤指著屏幕說,「你看她後面的窗帘,是不停擺動的,這說明這個時候,她房間的窗戶沒有關。」


  「你說兇手從窗戶爬進來的?」大寶瞪大了眼睛。


  「不不不,27樓,這個高度,難度太大了。」林濤說,「我的意思是說,我們看現場的時候,窗戶是鎖死的。」


  「那肯定的啊。」我說,「為了保證一氧化碳的濃度足夠,必須要關閉窗戶啊。不管是自殺還是他殺,都必須做這件事。」


  「我不是這個意思。」林濤說,「我之前在現場的時候,兩眼一抹黑,因為現場太亂了,不知道該從哪裡提取指紋,才有價值。但是你想想啊,如果真的是他殺的話,關窗的動作,肯定是兇手做出來的啊。那麼,在窗戶上尋找指紋,豈不是一個捷徑?如果窗戶上只有死者的指紋,那什麼都說明不了。但如果窗戶上有新鮮的其他人的指紋,不就說明問題了嗎?」


  「痕檢的思維和法醫的思維果然是不一樣的!」我讚歎道,「所以,你也一直懷疑死者可能不是自殺?」


  「不都說了嘛,炭的來源搞不清楚,現場應該有的奶茶杯子又不見蹤影。」林濤說,「我當然有很大的疑心了。」


  「所以,你找到了其他人的新鮮指紋?」大寶搶問。


  「是的。」林濤說,「我提取了幾枚指紋,其中有一枚右手聯指指紋,不是死者的。我當時就興奮了起來,當時是凌晨3點,我正在考慮要不要打電話給聖兵哥,他就來電話告訴我理化結果了。所以啊,我覺得這就是一起殺人案件,而且兇手就是這個指紋的主人!」


  「精彩啊!」我哈哈一笑,說,「偵查那邊經過排查,也鎖定了只有11個人有可能避開監控來到死者家裡。現在正在逐一核對。」


  「說不定,你再讓我睡一會兒,案件就破了。」林濤又打了個哈欠。


  「別睡了,你不想知道破案后的答案嗎?」我拉著林濤說,「快點洗漱,我們去局裡,堅持一下,很快就破案了。案件還有很多問題沒有解答呢。」


  「什麼問題?」林濤說。


  「現場是和平狀態的,那麼兇手是怎麼進入現場的?他怎麼會有死者家的密碼?而且死者為什麼不反抗?」我說,「還有,兇手如果用安眠藥放倒了死者,那他是怎麼用死者的手機給境外網路賭博網站轉錢的?」


  「韓倩倩都被放倒了,直接用她的指紋啊。」林濤說。


  「這麼大一筆錢,除了指紋,還得要密碼和手機驗證碼吧。」我說,「他得知道死者的手機支付密碼才行啊。」


  「這11個人,沒有死者的熟人嗎?」林濤問。


  「據聖兵哥說,這11個人從調查來看,都和死者沒有任何社會關係。應該都是毫不認識的人。」我說。


  「我還以為又和那個白領的案子一樣呢。」大寶說,「外賣員作案。」


  「11個人中,也有外賣員,可是死者也沒有點外賣啊!調查說,她一整天都沒有點外賣。」我說,「所以和那個白領的案子肯定是不一樣的。」


  「嗯,前面幾天也沒點過奶茶。」韓亮也起了床,說道。


  「所以,這裡面肯定還是有問題的。」我說,「我很急切地想知道兇手是用什麼手段來作案的。以前都是我們分析好作案的手段,才破案。這一起案件,看來是要等到破案后,才能知道作案的手段了。」


  我這麼一說,林濤和韓亮也來了精神。他們顧不上熬了一夜的辛苦,連忙起床洗漱,和我們一起驅車趕往刑警支隊專案組會議室。


  5

  專案組會議室里,聖兵哥正皺著眉頭看著桌子上的文件。而汀棠市局的年輕痕檢員,正站在聖兵哥的身後,和他說著什麼。


  「怎麼樣?」我開門見山地問道。


  聖兵哥黑著眼圈,抬眼看了看我,說:「又是壞消息。通過指紋,這11個人的作案可能都被排除了。」


  「怎麼可能?」林濤最先跳了起來,說,「這指紋應該沒問題啊!我們民警進入現場都是戴手套的。死者的哥哥也說了進了現場后,什麼都沒碰!」


  「也比對了她哥哥的,不是她哥哥的。」聖兵哥說。


  「那就奇怪了!」林濤說,「那這枚指紋是從哪裡來的?這指紋很新鮮,以我的經驗看,肯定是案發時間前後留下來的!」


  「我也很納悶兒。」聖兵哥說,「痕檢部門核對了三遍,確定不是這11個人的。」


  「會不會是監控有問題?」可能程子硯不在,我還是有點不放心。


  「那就更不會有問題了。」聖兵哥說,「你也看到了,現場是個高檔小區,攝像頭的品質都很好,電梯、樓道的光線也充足,這樣的監控條件,是不太可能搞錯人的。」


  「難不成真的是從窗戶里進來的?」我說,「27樓啊!」


  「那也不可能。」聖兵哥說,「現在高層建築都有防止高空拋物的監控視頻,能看到樓體外側的情況。有人攀爬的話,也是可以看得見的。可是,並沒有。」


  「那就是死亡時間有問題?」我繼續設想著各種可能性。


  「也不會,我們已經把調查的範圍放寬了五個小時。」聖兵哥說,「死者晚上6點還在直播,從這個時間點之後,我們都調查了。」


  「那就只有是兇手先期潛入了現場。」我只剩下最後這一個推斷了。


  「除了死者本人,最近幾天都沒有人坐電梯到27樓。」聖兵哥說,「她家對面2702室沒人住。如果是先期進入現場,還要繞過監控,是不是多此一舉了?」


  「先期能先期到什麼時候呢?」林濤說,「昨晚我研究了她的直播,她一會兒去客廳拿飲料,一會兒去衣帽間拿名牌包來展示,如果家裡有人,不可能發現不了啊。她家裝修的情況你也看了,沒什麼地方可以藏人啊。就連衣帽間的柜子,也是一格一格的,藏不了人啊。」


  「那就奇怪了,一個大活人,就算是飛進來,也不可能不被發現啊。」我撓著腦袋說,「師父說了,實在想不明白,就去現場再看看。」


  原本認為這只是一起自殺事件,可沒想到各方面證據都證明這是一起殺人案,而原本自信地認為即便是殺人也很容易破獲的案子,卻偵查無果,事情在向不好的方向發展,這讓我們很是鬱悶。


  為了不錯過一切信息,我們決定從這棟樓第一單元的1樓開始爬樓梯上到27樓。這對於我這個體重不輕、缺乏鍛煉的人來說,實在是一項難以完成的任務。好在並不要求速度,我們一層層地向上爬去。等到了27樓,我們幾個人幾乎都已經喘不過氣來。


  「完了,刑警學院的老本兒,都還給學校了。」林濤擦著汗,讓已經坐電梯上來的派出所民警打開了現場大門,說,「我去看看現場。」


  「現場你都擼了兩遍了,你還看?」大寶氣喘吁吁地說,「上面還有3層樓呢,你就是不想爬了吧?」


  「多看看總沒壞處。」林濤逃也似的鑽進了現場。


  我歇了一會兒,拉著大寶繼續向樓上爬去。


  果然,除了25樓有一個樓道監控之外,上面的幾層都沒有監控了。而且,小區物業還是挺負責的,樓道里也打掃得乾乾淨淨,根本無法通過地面上的灰塵痕迹來判斷有沒有人、有多少人經過現場附近的樓道。


  走到了30樓,我幾乎已經用盡了自己的全部力氣,而且因為毫無發現,心情也是低落到了極點。


  「我們坐電梯下去吧?不用走下去的吧?」大寶更是喘不過氣來了。


  「這還有個樓梯。」我指了指30樓仍繼續向上的樓梯說,「按理說,這應該是通向樓頂吧。」


  「是通向樓頂的,但是你沒看見有鐵柵欄,還有門鎖嗎?」大寶說。


  我走上前去拉了拉鐵門,確實,被鎖住了。


  「不對,樓頂通道不應該鎖住啊。而且這個鎖都銹成這樣了,還能用嗎?」大寶戴上手套,伸手拉動了一下鎖扣,居然打開了。


  「原來是個壞鎖。」大寶說,「如果注意到,就能到樓頂。」


  「樓頂,樓頂。」我的心中似乎閃過了一絲光。


  「樓頂怎麼了?不坐電梯,總不能是坐直升機到樓頂啊!」大寶又鑽了牛角尖。


  「不,走,上去看看。」我明明已經用盡的力氣,又恢復了很多,一把拉起大寶,三步並成兩步衝上了樓梯。


  樓梯的盡頭,是一扇敞開的鐵門。


  「真的可以到樓頂。」我說。


  「你不懂了吧。」大寶說,「你們住洋房的,不知道我們住高層的人的生活吧?這個鐵門要是鎖上了,我們平時曬被子怎麼辦?高層窗戶外面是不準晾曬的,我們曬被子都是到樓頂曬。」


  「我住的是老破小!不是洋房!」我推開鐵門,走上了樓頂,跨過了樓頂上橫七豎八的各種管道,來到了另一扇鐵門的旁邊,使勁一拉,這扇鐵門也被我拉開了。


  「你猜,這是什麼門?」我笑著對大寶說。


  「廢話,這一棟樓兩個單元,當然是第二單元通向樓頂的鐵門了。」大寶不屑地對我說道。


  我依舊笑嘻嘻地看著他。


  「哦!我知道了!兇手如果精心預謀的話,想要躲過監控最好的辦法,就是從第二單元上到樓頂,然後從樓頂來到第一單元,再下樓!這樣他就不會被第一單元的監控捕捉,而警方一般不會去查找第二單元的監控!」大寶拍了拍腦袋,瞪著眼睛驚喜地說道。


  「既然事先準備好了奶茶和炭,當然是精心預謀的。」我說。


  「果然!復勘現場就能破解謎題!」大寶跳了起來,跑下樓梯,去按電梯。


  果然,偵查部門根本沒有想到會有從樓頂跨單元作案的可能性。這一個發現,讓偵查部門興奮不已。


  第二單元的電梯監控很快被從物業處調取了過來,調整到了事發時間段,不久就在監控里發現了端倪。


  一個戴著黃色頭盔,看起來像是外賣員的男人,一隻手上拎著一個杯狀物,另一隻手上拎著一個塑料袋,從第二單元乘坐電梯上到了30樓。奇怪的點就是:這個外賣員至此就消失了,並沒有像其他外賣員那樣,很快又坐電梯下樓。


  監控視頻被16倍速播放著,一直過了3個小時之後,這個戴黃頭盔的外賣員,重新回到了電梯里,坐電梯下樓。


  不管從什麼角度看,這個人就是我們要找的重點嫌疑人了。


  「查一下外賣公司,我們有指紋可以進行甄別,不怕找不到他。」主辦偵查員興奮地說道。


  「不,不一定是外賣員。」聖兵哥打斷他,說,「死者這一整天並沒有點外賣,為什麼會是外賣員作案?不能說戴個黃色的頭盔,就是外賣員。」


  「說得也是。」偵查員說,「那也好辦,現場附近的監控很多,我們有了嫌疑人的體貌和衣著特徵,不擔心找不到人。」


  「你們快點抓人吧,我們還想知道,他是怎麼進入現場、怎麼用手機轉賬的呢。」林濤打了個哈欠,說道。


  「你們說,會不會和那個白領案件一樣?主人讓他幫忙關門,而他故意留個門。」我說。


  「不排除這種可能性。」大寶說,「但前提是,白領確實點了外賣,所以沒有戒心啊。但韓倩倩都沒點外賣,有人來給她送奶茶,她也不起疑心的?還讓別人關門?」


  「畢竟年輕啊,沒心眼兒。」我說。


  「管他呢,反正這人是跑不了了。」林濤說,「等嫌疑人到案后,一切都迎刃而解了。我受不了了,困死了,我要睡覺。」


  「是啊,這30層樓爬得,我終生難忘。」大寶揉著自己的小腿,說道。


  「走吧,休息,等結果。」我也算是如釋重負,朝大家說道。


  一覺睡了一整個下午,總算是恢復了體力。聖兵哥那邊也傳來了好消息。


  兇手果然不是外賣員,而是汀棠大學的一名大學生。


  因為師父要求我們儘可能跟蹤案件偵破后的情況,以提高自身能力,所以這一次,我們和聖兵哥一起旁聽了審訊。


  故事要從半年前說起。


  嫌疑人趙浩也是個重度網癮患者,平時不好好上學,人生的大部分時間都給了網路。除了網路遊戲,趙浩還喜歡在網上罵人。不負責任地謾罵、侮辱和人身攻擊,讓他不僅可以發泄自己在學校毫無存在感的鬱悶之情,還可以獲得極大的心理滿足感。


  所以,趙浩會關注一些社會熱點事件,對政府部門攻擊抹黑;也會去飯圈,和那些明星的粉絲互罵。他和韓倩倩交鋒上,就是在飯圈。


  韓倩倩是某明星的粉絲,在看到趙浩在網上侮辱這位明星后,不依不饒地盯著趙浩罵。趙浩當然喜歡這種對罵。可是沒想到,久在網路上廝混的韓倩倩掌握了更多的網路罵戰「技巧」,當兩人互相人身攻擊到一定程度的時候,韓倩倩開始煽動網友「人肉」趙浩的身份。


  雖然趙浩的具體身份並沒有被「人肉」出來,但是他曾經放在網上的照片被翻了出來。「黑瘦」「矮小」「醜陋」這些形容詞劈頭蓋臉地砸到了趙浩的身上。當然,與此同時,韓倩倩也發現了自己和趙浩都是汀棠人,所以還在網上說什麼「沒想到汀棠市也有這種基因缺陷的人」之類的人身攻擊的話語。


  趙浩身高只有162厘米,從小被人欺負,被人說是「小矮子」。所以,當韓倩倩用身高缺憾來攻擊趙浩的時候,就刺到了他內心最痛的點,因此,也喚醒了趙浩內心黑暗的一面。更何況,他也知道了韓倩倩居然和他生活在同一座城市。


  從那一刻起,黑暗和仇恨充斥了趙浩的內心。他下定決心,一定要殺掉韓倩倩。當然,趙浩知道即便對方只是個弱女子,但靠自己這個單薄的體型,殺人行動未必能夠順利。所以,他就開始了自己長達半年的策劃。


  韓倩倩在網路上「擊垮」趙浩后的兩天,她就把這件事忘到腦後了,然而趙浩心中的復仇之火,卻一直在燃燒著。


  韓倩倩能人肉趙浩,趙浩更容易人肉韓倩倩。因為韓倩倩在網上最大的人設就是「炫富」「口無遮攔」。通過觀看韓倩倩發布在短視頻平台的所有短視頻和直播,趙浩除了對韓倩倩的真實長相不是很確定之外,對於她的其他信息,都已經了如指掌了。甚至他還專門註冊了一個微信賬號,偽裝成韓倩倩的「忠實粉絲」,加上了韓倩倩的微信。


  很多人喜歡用自己的真實名字來註冊各種平台的賬號,所以趙浩很容易就知道了韓倩倩的真實姓名和大致的年齡。不僅如此,韓倩倩為了表達自己對那位明星的喜愛,在網上公開表示,自己所有的密碼,都會以這位明星的生日來設置。而這位明星的生辰,是很容易查詢到的。


  為了確保韓倩倩的密碼鎖也是用這六位數作為密碼,「忠實粉絲」通過微信多次試探韓倩倩。這個年紀太輕又毫無防備的姑娘,自己證實了這一個重要信息。


  韓倩倩喜歡炫耀自己的富足,當然也不會忘記炫耀她那房價全市第一的房子。她在視頻里不僅說了自己住在哪個小區,還說自己住在27樓,站在陽台看風景是最好的。雖然沒有說自己是哪一棟、哪一單元的27樓,趙浩也有自己的辦法。


  案發前一個月的時間,疫情捲土重來,全省各地,其中包括汀棠市的中小學都暫停線下教學了。其他居民也都自發待在家裡,儘可能減少外出。為了減少感染風險,外賣也不能送進小區之內,只能放在小區門口的貨架上,由小區居民自己出門去拿。


  趙浩知道,韓倩倩是一個靠著外賣才能活下去的人,所以他就專門去了事發小區,在貨架上的諸多外賣中,尋找韓倩倩的名字。這確實是一個好辦法,因為他只用了大半天的時間,就真的找到了韓倩倩的外賣,而外賣單上,韓倩倩的樓棟號和房號一清二楚。


  這大半天的時間,趙浩的收穫還不僅如此,他還通過和保安的聊天,摸清了小區的監控設置,以及樓頂平台互通且沒有監控的情況。與此同時,他已經想好了自己作案的途徑路線,以及不被事發現場電梯監控拍攝到的辦法。


  等到疫情結束,大家恢復以往的生活后,就是趙浩的作案時機了。


  接下來,最後一個需要解決的問題,就是在韓倩倩的外賣里下藥了。在這個問題上,趙浩也早就有所準備。因為韓倩倩曾在一段短視頻里說過自己失眠了,最近都是靠安眠藥的幫助才能入睡。這讓趙浩又有了可乘之機。趙浩自己也經常失眠,醫生給他開的處方葯是氯硝西泮,於是他就在韓倩倩再一次聲稱自己失眠的時候,在評論區詢問她是不是吃氯硝西泮。實際上,韓倩倩根本沒有吃安眠藥的習慣。她說謊只是為了賣慘,從而吸引更多人的關注。於是,韓倩倩只是敷衍地回復了一下,表示自己吃的就是這種葯。但這足以讓趙浩興奮不已,感覺自己有了機會。他認為,既然韓倩倩平時就吃這種葯,那他也下這種葯,警方就查不出來了。


  按照趙浩的策劃,他原本想在單元門口,攔下外賣員,問是不是韓倩倩的外賣,然後冒領。結果他運氣不好,那一天韓倩倩並沒有點外賣。情急之下,趙浩在門口奶茶店,買了一杯奶茶,將氯硝西泮的溶解液注射到了奶茶杯里,戴著自己早就準備好的黃色頭盔,帶著一袋從網路上買來的劣質木炭,從自己早就設計好的路線,來到了韓倩倩家門口。


  他通過手機,見韓倩倩當時剛剛直播結束,就敲響了房門。韓倩倩對這個外賣員毫無戒心,只是說自己並沒有點奶茶。於是趙浩說,這是你剛才直播的時候,一個忠實粉絲送的。這個聽起來很荒誕,但是一直對自己很自信的韓倩倩沒有任何懷疑,她欣然接受了。


  躲在門外的趙浩立即進入了韓倩倩的短視頻賬號主頁,假裝粉絲和她進行互動,可是半天也沒有得到韓倩倩的回復,他看了看錶,覺得和網上說的藥物生效時間差不多了,於是決定進入現場。趙浩用明星的生日數字打開了房門,進入了室內,發現韓倩倩果真已經熟睡。他關閉了主卧室的窗戶,在已經熟睡的韓倩倩的床頭放了燒炭的盆,然後把自己帶來的炭點燃。


  按照原計劃,他只需要關閉屋門離開,就完成了一個自己認為的「完美犯罪」的現場。他認為這個現場,足以讓警方對死者是燒炭自殺而深信不疑。


  但是這個時候的趙浩,剛剛接觸網路賭博,知道自己的本錢太少,不太可能賺大錢。而韓倩倩是個富二代,所以他抱著試一試的態度,看那個明星生日的密碼,是不是就是韓倩倩的手機支付密碼。他覺得,即便警方能查到轉賬記錄,也查不到境外賭博網站的內部賬號信息。警方只會認為是韓倩倩網賭輸光了錢,自殺而死。他的這個轉賬,是一舉多得,既能給自己「充值」,又能給韓倩倩找個自殺的動機。


  將韓倩倩所有可以轉賬的錢轉入了境外賭博網站上自己的賬號內后,趙浩想起被打翻的奶茶杯里還有小半杯奶茶,可能會被警方發現有藥物成分,於是把奶茶杯揣進了自己的口袋裡,從原路離開了現場。


  在審訊的同時,通過我們發現的作案途徑,警方調取了趙浩的清晰監控。通過指紋比對,也確定了他就是死者家窗戶上指紋的主人。同時,警方也發現了趙浩通過網路購買劣質木炭和購買氯硝西泮的確鑿證據。


  案件完美偵破。


  聽完審訊之後,大寶意猶未盡,說:「網路,真的可怕啊!」


  「鍵盤俠,指的就是躲在鍵盤後面,肆意發泄著自己的情緒的人。」林濤說,「這兩個人都是鍵盤俠,都把網路當成了滿足自己虛擬慾望的工具,沒有理智、不講道德,最後雙雙在現實中成為失敗者。」


  「我覺得,還是得把這種故事說出去。」我說,「一來是呼籲大家在網路上要和現實中一樣,要在道德的框架下約束自己的言行,要懂得思考、識破謠言,不要跟風帶節奏,不要肆意發泄自己的情緒,畢竟網路不是法外之地。二來,更要呼籲大家在網路上保護自己的隱私。韓倩倩的大門和手機密碼都能在網上公布,這真是讓我大跌眼鏡。」


  「是啊,網路時代,每個人都很難有隱私。」韓亮說,「不過,儘可能地保護好自己的隱私吧,總不會是壞事。」


  「總之,是個悲劇。死者是個年輕人,兇手也是個年輕人。他們都很聰明,但是沒有把自己的聰明才智用到正道上。很可惜啊。」聖兵哥說,「案件破了,但我們要牢記紀律,就不喝慶功酒了。我們去吃碗慶功面吧!」


  我沒聽清聖兵哥後來說了些什麼,因為我正專心致志地看著手機上小羽毛給我發來的信息。


  「嗨,走啥神呢?」聖兵哥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說,「說吧,家鄉牛肉麵的味道,要不要重溫一下?」


  我抬頭看了看聖兵哥,充滿歉意地說:「這次恐怕不行了,晚飯來不及吃了,我們得趕緊趕回龍番。」


  「鈴鐺催你嗎?」聖兵哥哈哈一笑,說,「這都天黑了,你們趕回去得幾點了?」


  「不是。」我說,「不管幾點也得趕回去。因為龍番的二土坡案件,好像有進展了。」


  註釋

  [1]傷情鑒定:法醫工作中,有一項叫作「人體損傷程度鑒定」,簡稱「傷情鑒定」。法醫們會依據國家頒布的標準,對傷者的損傷程度進行評定,評定的結果是法庭審案的決定性依據。


  [2]四套:口罩、頭套、手套和鞋套。


  [3]見法醫秦明系列眾生卷第三季《玩偶》「泰迪兇案」一案。


  [4]編輯註:陳總就是前文提及過的秦明等人的師父陳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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