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 活死人(4)
第269章 活死人(4)
(4)
二十分鐘后,羅尹二人來到百合家園和庄小溪碰了面,後者把他們帶進了李俊松的書房。
在書房東側的牆壁上掛著三十二個相框,每一個相框都代表著一起成功的換腎手術。可以說,這三十二個相框便凝結了李俊松一生的職業輝煌。
「我一直覺得王獻這個名字有點熟悉。剛才在書房打掃衛生的時候我終於想起來了……」庄小溪走到牆邊,指著其中的一個相框說道,「你們看,就在這裡。」
羅飛和尹劍湊到近前,庄小溪所指的部位在相框的左下角,那裡有幾行小字,其中最值得關注的兩個人的信息:
受體:唐楠,男,24歲
供體:王獻,男,27歲
最下面一行還標註了手術進行的時間,正是今年的四月二十三日。
短短的幾行字,羅飛卻看了半晌。他的神色漸漸凝重,末了他轉過頭來對尹劍說道:「你現在就查一下,唐兆陽書記的兒子叫什麼名字。」
尹劍也猜到了對方的用意,他立刻撥打相關電話展開查詢,查詢結果很快就反饋回來。
「沒錯,」尹劍看著羅飛說道,「唐書記的公子就是叫唐楠。」
「李俊松半年前給唐楠做了換腎手術,腎源供體就是這個王獻。」羅飛的聲音緩慢而低沉,「現在終於可以解釋了,為什麼王獻明明還活著,在戶籍系統里卻變成了一個死人。」
「因為我們國家對活體器官移植有著非常嚴格的限制,供體和受體必須是三代以內的親屬。但如果是死後捐贈的話,對供體和受體之間的關係就沒有任何限制了。」尹劍一邊思索一邊說道,他用這種方式努力跟隨著羅飛的思維。
一旁的庄小溪似乎聽不懂了,她問了句:「怎麼回事?」
「我們一直在尋找這個王獻,但是戶籍系統顯示他已經死了。」羅飛簡要地解釋道,「現在看來,他的死亡只是一種假象,目的就是為了半年前的這場換腎手術。」
「你的意思是,李俊松參與了一起非法的器官移植?」
羅飛點了點頭。
「你們剛才說的唐書記又是什麼人?」
「市委常委、政法委書記唐兆陽。」羅飛用手指在相框左下角點了點,「他就是這個唐楠的父親。」
「政法委書記?」庄小溪驚訝地「嗬」了一聲,然後又若有所思般說道,「以他的權勢,要偽造一個人的死亡也不是什麼難事。」
沒錯,羅飛終於看到了隱藏在幕後的執網者——竟然是這個人物!難怪會給自己帶來如此巨大的壓迫感。
庄小溪又問:「那李俊松的死會和這件事情有關嗎?」
羅飛也正在考慮這個問題。
「一切有罪之人都要得到懲罰。」這是兇犯留在李俊松頭顱上的字條。
所謂「有罪」,是否就是指半年前那次非法的器官移植手術呢?按這個思路展開的話,有罪者就不光是李俊松一人,參與運作這起手術的人全都有份兒,其中當然也就包括唐兆陽。
所以唐兆陽才會驀然出現在專案組的會議現場,因為李俊松的死讓他嗅到了一絲不安的氣息。他擔心警方對李俊松展開調查時會拔出蘿蔔帶出泥,把非法移植的事情給捅出來。他必須對警方的進展時刻保持關注。
當初給王獻辦理假死的手續,於連海肯定是知情者之一。所以當尹劍把查詢電話打到漕河派出所之後,立刻引起了唐兆陽的警覺。於是各路人馬粉墨登場,圍繞著王氏兄妹做足了文章。目的就是阻止警方挖掘出半年前的換腎事件。
那麼王獻呢?難道他就是殺害李俊松的兇手?
可以想象,半年前王蕾患了重病,急需一筆治療的費用。王獻救妹心切,情急之下參與了賣腎的黑市交易。在這樣的交易中,賣腎者往往處於弱勢。他們會遭受到層層盤剝,雖然付出了巨大的身體代價,但最終到手的酬勞也就是三四萬的樣子。他們的付出和收入是遠不成比例的,事後心生怨恨也是很正常的事情。而王蕾所患的又是這樣耗時耗金的麻煩病,半年過去,當初賣腎的收入恐怕也不剩多少了。這時王獻又要想辦法弄錢,他也沒有別的門路,著眼點可能還是會放在賣腎這件事上吧?
當時拿到的錢那麼少,必須得討還一點公道回來!如果是懷著這樣的心態,那麼綁架、盜竊、勒索、殺人,這一系列的行為似乎都順理成章了。
因為王蕾入院時的糾葛,王獻對王鈺那起醫療事故應該也有所了解,而且他對王鈺父子這種大量佔據醫保資源的行徑肯定很不滿吧?這些便為他日後設局陷害王景碩埋下了伏筆。
只是王獻為什麼會把矛頭對準李俊松呢?李俊松只是主刀的大夫,他最該怨恨的,應該是買腎者和那些黑心的中介才對。難道只是因為李俊鬆軟弱好欺?但是有必要殺人嗎?還把人頭棄於鬧市,這該是怎樣的仇恨?
難道說那起換腎手術中還隱藏著某些不可告人的秘密,所以才誘發了王獻這般瘋狂的舉動?
要想破解其中玄機,看來警方必須把視線轉回到半年之前。
在羅飛進行這番思考的同時,尹劍的腦袋也沒停著。此刻後者提出了一個建議:「要不去醫院查一下當初換腎的醫療記錄,或許能發現些東西。」
羅飛略略斟酌后,搖頭道:「不行!這事肖嘉麟肯定有份兒,現在醫院那邊早就做了防備。我們去調取記錄,不但看不到有價值的信息,反而會打草驚蛇!」
高手過招,講究的是知己知彼、出其不意。現在對方還不知道換腎的事情已經敗露,警方便沒必要給他們提這個醒。要知道,下午自己只是查了一下王獻的戶籍,立刻就引起對手的強烈反彈,直接導致了後來的步步被動。現在總算有了新的轉機,面對那個強大的對手,必須格外慎重才行。
尹劍也理解了羅飛的意思。他「嗯」了一聲,向對方請示道:「那現在要怎麼辦?」
「從外圍入手!」羅飛的思緒飛快地旋轉著,邊想邊說,「賣腎這種事,中間肯定有黑中介在運作。王蕾三月十二號確診患病,王獻四月二十三號動的換腎手術,你把王獻、李俊松還有肖嘉麟在這期間的手機通話記錄拉出來,看看有沒有共同的聯繫人。」
尹劍立刻安排技術人員展開調查。大約十五分鐘之後,一條線索被反饋上來。
張立奮,男,四十五歲。手機號139********,在相應時間段和上述三人都有通話記錄,尤其和王獻、肖嘉麟的通話更為頻繁。
羅飛指示道:「馬上給這人打電話,約他在醫院門口見面。」
尹劍便拿出手機開始撥號,電話接通後傳來一個嘶啞的男聲:「喂,哪位?」
「是張立奮先生吧?」尹劍早已在心中盤算好了說辭,「我想和你聊聊買腎的事情。」
「買什麼腎?」對方警惕地問道,「誰讓你打這個電話的?」
「朋友介紹的嘛,人民醫院的肖主任。」尹劍報出了肖嘉麟的名號,他相信後者肯定是半年前換腎事件的核心參與者。
果然,張立奮的語氣一下子熱情了起來:「哦,肖主任的朋友啊!您貴姓?」
「免貴姓尹。」 「尹先生,幸會!有什麼事,您說?」
「我親戚等著做換腎手術呢,現在找不到腎源,想請你幫忙啊。這樣吧,我們見面聊一聊好不好?我這邊不缺錢,價格什麼的隨你說。」
「哎,肖主任的朋友,價格怎麼敢亂說呢?現在就聊嗎?」
「對,就約在人民醫院門口怎麼樣?」
「行啊。附近有家蕉葉咖啡,就在那裡吧。」張立奮報了個具體的地點,看來他對這樣的約見早已是熟門熟路。
「行,那我們就不見不散。」尹劍說完掛斷了電話。旁邊的羅飛把手一揮:「走吧。」
兩人向庄小溪告了別,驅車直奔人民醫院。蕉葉咖啡就在醫院大門往東五十米的位置,兩人入座后沒過多久,尹劍的手機就響了起來。
「喂……是我。對對對,我已經到了。」尹劍一邊接電話一邊起身往門口迎了兩步。一個瘦小的中年男子走進來,看到尹劍之後便掛掉手機,然後揮手打了個招呼。
「你好,張先生。」尹劍走到近前,探右臂做出要握手的姿態。
「你好你好。」張立奮也殷勤地伸出了自己的右手,隨即他便聽見「咔嚓」一聲——一副鋥亮的手銬落在了手腕上。
進了刑警隊的訊問室之後,張立奮便蔫頭耷腦地縮在禁錮椅內,全然沒了先前那股熱情活絡的勁頭。
羅飛嚴肅地問道:「知道為什麼抓你嗎?」
「不知道啊。」張立奮無辜地晃著腦袋,「你們不是說讓我介紹住院嗎?我這好心趕過來,就被你們給抓了。」
「介紹住院?你還真能賴啊?」羅飛冷笑了一聲,「剛才通電話的時候都有錄音,我們聊得可是買腎的事。」
「買腎?那是你們說的吧?我可沒聽清。」張立奮裝模作樣地眨著眼睛,末了還反問了一句,「我說過買腎賣腎的話嗎?」
羅飛一回想,當時這傢伙一直順著尹劍的話頭,關鍵的話語他自己還真是一字未提。看來他也是在道上混了多年的,對付警察的這套手法玩得嫻熟。要想讓這種人開口,你必須得拿出點乾貨出來。
羅飛盯著張立奮看了片刻,忽然提高聲調問道:「王獻你認識吧?」
「王獻?」張立奮模稜兩可地拖著長音,既不說認識,也不說不認識。
羅飛沖尹劍使了個眼色,後者拿著王獻的照片走過去,「啪」的一聲拍在張立奮面前:「就是這個人,你好好看清楚!」
張立奮瞅了一眼,含糊道:「好像有點眼熟。」然後便抬起頭來,暗地裡揣摩著羅飛的反應。
「別裝蒜了。」羅飛鄭重地提醒對方,「我告訴你,你們那點事是瞞不過去的。警方既然抓你,肯定有抓你的理由。你不說?行啊,那我們就聽別人說——王獻、肖嘉麟,他們知道的事不比你少吧?讓你先說,是給你個機會,你要是不識相,那就等著被人指認吧。」說完他便站起身,擺出一副要撂挑子走人的姿態。
「哎,等等!我再看看,再看看……」張立奮喊了一嗓子,然後又對著照片說道,「嗯,好像是想起來了。」
羅飛重新坐好,冷冷道:「那就說吧。」
「這事不能賴我呀。」張立奮一邊骨碌碌地轉著眼睛,一邊開始講述,「那是肖嘉麟先來找我的,說是手上有個病人要換腎,又沒有合適的腎源,讓我幫忙給找找。我就給聯繫了幾個人,其中就有這個王獻。」
張立奮三言兩語說得簡單,裡面的關節一概不提。羅飛知道這就是老混子的特色,你想讓他們竹筒倒豆子般一股腦兒交代乾淨是不可能的。必須持續地施加壓力,你壓多少他才能吐多少。
「肖嘉麟為什麼找你,不找別人?」
「我靠著醫院混口飯吃嘛,販個專家號啊、安排個住院床位啊什麼的。」張立奮避重就輕地說道,「也幹不了什麼大事,就是里裡外外地混個臉熟。」
「你是怎麼找到王獻的?」
「也是他找我的嘛。我當時在醫院裡發了一些名片,他按照名片上的電話打給我的。」
像這種黑中介,經常會在醫院裡活動,發名片招攬生意。王獻應該是陪妹妹就診的時候看到了張立奮的名片,於是便萌生了賣腎換錢的念頭。
羅飛繼續問道:「你知不知道要買腎的是什麼人?」
「這我可不知道。」頓了頓之後,張立奮又補充說,「反正肯定是個不一般的人物。」
「哦?」羅飛眯起眼睛,「為什麼這麼說?」
「這事一直都是肖嘉麟在中間張羅嘛,不是大人物的話,能煩得起我們肖主任?而且他提的一些要求也跟普通人不一樣。」
「什麼要求?」羅飛對這些細節性的東西尤感興趣。
「比如說那邊不要活體移植,要做成屍腎,就是以死人的名義搞捐贈。」
這事羅飛已經知道了:「活體移植不是法律上不允許嗎?必須是三代之內的親屬才行。」
「親屬關係是可以做出來的嘛,這個我們都有路子,也不難的。但是那邊卻不同意,說這事不靠譜,以後容易被人查出來,必須做成屍腎。就是找個剛死的人,買通家屬,偽造一份器官捐贈書,然後把移植的腎算在這個死人頭上。到時候只要把人一燒,這事就叫死無對證了。這麼做確實更保險,但是要多花一份費用啊。所以一般人都不會這麼做的,沒什麼意義嘛。只有特別謹慎的人才會提出這種要求。」
羅飛理解這兩種模式的差別。如果假冒親屬關係,萬一日後有人查起來,這事肯定是瞞不過去的。而做屍腎呢,只要死者家屬不改口,就查不出什麼破綻。唐兆陽身在官場,對這種事尤其謹慎,所以寧可另外多花些錢,也不能給別人留下任何把柄。
不過實際情況和張立奮的描述又不盡相同。按張立奮的說法,應該是找個真正的死人,把王獻的腎算在這個死人頭上。可是警方目前了解到的情況是,王獻自己被直接運作成了死人的身份。這麼做似乎有違唐兆陽的初衷啊。王獻明明活著,只是在戶籍系統里顯示了死亡,這豈不是留下了一個大大的隱患?像警方現在查到了王獻的線索,雖然唐兆陽仍有餘力應付,但局面還是非常被動啊。
羅飛決定要問個明白:「後來你們怎麼把王獻做成死人了?是找不到真正的死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