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醫院(2)
第261章 醫院(2)
會不會是精神上受到的壓力太大,恍惚之間才造成了如此嚴重的誤診?因為李俊松已經遇害,這些猜測恐怕也難以核實了。不過羅飛此刻更關心的倒是病人的反應。
「那個病人,叫許明普是吧?他有沒有到你們這邊鬧過事呢?」
「當然鬧過。他的情緒很激動的,不過也能理解,畢竟是人命關天的事情。」
「那他提出了什麼要求?」
「肯定是要求賠償啊,而且開口就是一百萬。」
一百萬?綁匪要求的鑽石不也是價值一百萬嗎?羅飛的神情變得嚴肅起來。「你怎麼能說這事跟案子肯定沒關係?」他費解地看著肖嘉麟,「照我看這個許明普的疑點很大啊!」
「可是許明普根本沒有作案時間。」肖嘉麟解釋說,「這些天他一直住在我們醫院腎臟科的病房裡,怎麼可能去綁架殺人呢?」
「哦?他在你們這裡住院了?」
「是啊,為了息事寧人嘛。我們開出的條件是立刻安排他入院治療,費用全免。這才把他安撫住的。」
「那他具體是哪天入的院?」
「應該是上上個禮拜五吧?」肖嘉麟拿出手機翻查了一會兒,確定道:「沒錯,就是上上個禮拜五,十月二十三號。」
羅飛的眉頭皺了起來——十月二十三號,那不正是李俊松離家失蹤的當天嗎?他覺得這事越來越值得深究一番了,便追問道:「他是怎麼來鬧的,怎麼住的院,整個過程你給我詳細說說。」
肖嘉麟回憶著說道:「許明普是那天下午到醫院來鬧的,先去了腎臟科的門診。門診醫生通知了我們醫務科,於是我們就把他請到辦公室解決問題。他講述了被誤診的事,我們查了當時的就診記錄,包括X光片什麼的都調出來了。結果證實的確是李俊松的診療出現了重大失誤。這樣的話我們就只能接受事實,跟對方談談條件了。許明普提出兩個條件,第一是賠償一百萬,第二是把李俊松叫出來。而這兩個條件對我們來說都是無法完成的。當時他的情緒很激動,我也不敢再刺激他,只能一邊把他穩住,一邊設法和他的家屬取得聯繫。到了五點來鐘的時候他兒子許強趕過來了。許強一開始的態度還不錯,配合我們對許明普進行勸解。好說歹說之後,許明普終於同意先跟兒子回家吃飯。這父子倆走了之後,我也下班回家,心想總算把今天對付過去了。沒承想到了晚上十點鐘左右,父子倆又來到醫院大鬧。我連忙也趕回來處理。這次連許強的態度也變得強硬起來。許明普再次提出他的要求,還逼著我給李俊松打電話。我當著他的面撥了電話,李俊松沒接,他這才作罷。後來我作出承諾,可以免費對許明普展開後續治療。於是當場就辦了入院手續,此後許明普就一直住在腎臟科的病房裡。」
「你剛才翻看手機就是在查那天給李俊松的呼叫記錄吧?」
「是啊。」肖嘉麟把手機展示給羅飛,「具體的呼叫時間是十月二十三日的二十二點四十七分,大概半小時之後我就給許明普辦了住院。」
羅飛也記得:李俊松那部常用的手機上的確留有這麼一條未曾接聽的記錄——二十二點四十七分,當時李俊松應該已經遭遇了綁架。如果說許明普先綁架了李俊松,然後再趕到醫院來鬧事,從時間上來說也是有可能的。雖然說許明普後來一直住院,但不能排除外面還有同夥,而後續勒索贖金和殺人的過程就是由同夥完成的。如果順著這個思路想下去,許明普的兒子許強顯然值得重點關注。或許他只是假意把父親勸走,然後父子二人共同實施了對李俊松的綁架。再回到醫院時,許強逼著院方交出李俊松,其實正是一種刻意而為的障眼法。
因為李俊松的嚴重誤診危及到了許明普的生命,這父子倆作案的動機是存在的。可是作案過程中的諸多細節還是很難解釋。
首先,李俊松失蹤的地點是楚崗風景區,許明普父子是如何找到對方,又如何實施綁架的呢?最合理的解釋是他們一路跟蹤李俊松而來,在偏僻的楚崗找到了下手機會,可是道路監控中並未發現有可疑車輛跟蹤凱美瑞啊。
又或者是許明普父子把李俊松約到了楚崗?那意味著他們早就跟李俊松聯繫上了?當天兩次到醫院鬧事都是為了給綁架案做掩護?可是在和醫院接觸之前先找到李俊松,這不僅不合邏輯,從操作上來說也有很大的難度。因為要找出一個半年前給自己診療過的醫生,沒有醫院方面的配合怎能做到?
另外許氏父子是否有能力策劃並實施這樣一起精妙的綁架案呢?一個重要的細節是:綁架者用王景碩作為幌子來干擾警方的視線,這說明他不僅知道王景碩和李俊松之間的過節,而且對王景碩好賭的秉性也非常了解。許氏父子怎麼會知道這麼多事情呢?難道是綁架得手之後對李俊松進行拷問而知?
就在羅飛凝眉思索的時候,科員譚靜已經把涉及李俊松的糾紛和投訴資料整理好了。羅飛接過資料略略瀏覽了一遍,發現王景碩和許明普的事情在上面都有記載。他拿起一支筆把王景碩那條給畫掉了,然後把資料轉交給尹劍,吩咐說:「把這裡面涉及的人排查一遍,看看有沒有可疑對象。尤其對這個許明普,還有他的兒子,要作為重點排查對象。我要知道他們的職業、性格、口碑,以及在案發時間段的活動證明。」
尹劍點點頭,拿著資料安排人手去了。這邊羅飛又繼續向肖嘉麟展開詢問:「醫患方面的事先這樣吧。再說說同事關係,李俊松有沒有和哪個同事產生過激烈的矛盾?」
「同事之間的矛盾?」肖嘉麟自嘲地笑了起來,「那就得說我了吧?是我把李俊松的飯碗給砸了,他肯定挺恨我的。」
「可你沒有理由去報復他。我說的矛盾,指的是有沒有誰對李俊松心懷怨恨?」
「你要是這麼問的話……」肖嘉麟沉吟道,「我還真想起一個人來,但我不知道說出來合不合適……」
「沒什麼不合適的,現在是警方在探案,想到什麼說什麼。」
肖嘉麟便吐出了一個人的名字:「病理科主任,柯守勤。」
「柯守勤?他和李俊松有過節嗎?」
羅飛對這個人物印象頗深,尹劍更是對其產生過懷疑。現在連肖嘉麟也提到了這個人,這顯然值得關注。
肖嘉麟回答說:「他和李俊松是情敵。」
「哦?」
「柯守勤、李俊松還有庄小溪,他們三個都是醫學院畢業的。」肖嘉麟進一步解釋道,「李俊松和庄小溪是一屆的同學,柯守勤則是他們的師兄。柯守勤一直愛慕著庄小溪,可是庄小溪卻喜歡李俊松,這兩人畢業之後就結了婚。但是柯守勤並不死心,他非常看不起李俊松,覺得庄小溪終究會離開對方的。所以他一直單身,期待有一天能取而代之。」
柯守勤對庄小溪的確有一種超乎尋常的關懷,這一點很容易看出來,不過——羅飛說出自己的判斷:「好像庄小溪始終沒有變心吧?」
「這我就不知道了。」肖嘉麟停頓了一會兒,又說,「我只聽說庄小溪前一陣在和李俊松鬧離婚,但李俊松死活不同意。」
羅飛目光一凜,他明白對方的潛台詞。
「不管怎麼樣吧,柯守勤對李俊松的敵意還是很深的。上次王鈺死亡那件事,如果不是柯守勤捅出來,也不會惹出這麼大的麻煩。」肖嘉麟越說越來勁了,看來他之前所謂的「不合適說」純粹就是擺個態度。 羅飛對這個話題很感興趣:「那事還和柯守勤有關係?」
「就是柯守勤做的死亡分析報告。」肖嘉麟開始詳解此事,「他是病理科的主任,如果病人死亡,對死亡原因又存疑的,就會把屍體送到他那裡解剖,找出原因。按理說像王鈺這樣的病人,早就只剩下半條命,死了也就死了。可是王景碩卻不肯善罷甘休,一定要我們解釋清楚人是怎麼死的。那就只能送到病理科做解剖了。本來都以為是走個過場,隨便找個合理的死因對付過去就行了嘛。王鈺本身是腎病手術入院的,就說腎衰竭,或者其他什麼併發症導致死亡,家屬也不能說什麼。可是柯守勤在報告里給出的死因卻是呼吸系統衰竭,這不就麻煩了嗎?」
「為什麼麻煩?」羅飛對醫學知識不太了解,所以要問得詳細一些。
「王鈺上著呼吸機呢,一天兩千多塊,就是用來防止呼吸衰竭的。結果人恰恰就是因為呼吸衰竭死了,這裡面當然就有問題了。」
「哦,所以王景碩就藉機鬧起來了?」
「對啊。」肖嘉麟道,「他這一鬧,我們就必須展開深入調查了。像王鈺這樣的重症病人,整套護理系統都配備了電腦記錄儀。於是首先就查詢出事那天晚上的監護記錄,結果發現呼吸機有將近半個小時沒有工作,正是這半個小時導致了王鈺的死亡。這下這件事的性質就徹底變了,成了因呼吸機故障而導致的醫療事故。」
羅飛「嗯」了一聲,這裡面的邏輯他算是聽明白了,不過他還有一個疑問:「既然是呼吸機的故障,為什麼要李俊松負責呢?」
「因為李俊松就是那天晚上的值班醫生。」肖嘉麟說道,「像呼吸機這種儀器,沒日沒夜地開著,偶爾出個故障也是難免的事情。只要值班醫生及時處置,就不會發生病人死亡的嚴重後果。可是那天呼吸機一停就是半個小時,李俊松不僅沒有及時處置,甚至還刻意隱瞞了這個事實。他的責任能不大嗎?」
「那後來他自己怎麼解釋這事?」
「就是不負責任唄,沒有緊盯監控記錄,中途開小差去了。然後出了事還想矇混過關。」肖嘉麟輕輕地一咂嘴,「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如果不是柯守勤較真不放的話,這事本來也就這麼過去了。」
「等於是柯守勤一手把李俊松推到了泥坑裡?」
「不光是李俊松啊,整個醫院都很被動的。不瞞你說,那份報告出來之後,我還專門去找過柯守勤,希望他能做一點調整。但是柯守勤堅決得很,一個字也不肯改。」
所謂「調整」就是出具假報告了。這事雖然不太地道,但在當時的境況下,對肖嘉麟也無須苛責。而柯守勤寧可得罪醫院裡的實力派同事也不肯修改報告,這事倒真有些不近人情了,說得嚴重點,甚至有點「吃裡爬外」的意思。
「他為什麼不肯改呢?」羅飛眯起眼睛問道,「就是要針對李俊松嗎?」
「他當然有一套冠冕堂皇的說法——什麼要遵守職業道德、要實事求是之類的。實際上還不是看人下菜碟?」肖嘉麟的嘴角微微一撇,露出不易察覺的冷笑,「他如果真的那麼有職業道德,又怎麼會和別人聯手騙保?」
「騙保?那可是刑事案件啊……」職業的敏感性讓羅飛一下子警覺起來,「什麼時候的事?沒有報案嗎?」
「就是這兩天發生的事情,保險公司的調查員昨天剛剛來過,現在估計在做內部調查吧。如果確認騙保的話,肯定會向你們警方報案的。」
既然提到了這個話茬,羅飛便索性問個仔細:「詳細說下吧,關於騙保這事的具體情況。」
肖嘉麟講述道:「這事是這樣:前幾天有個建築工人在作業的時候從高空墜落,送到醫院后搶救無效死了。這個工人生前購買了一份危險工種的人身意外保險,保額大概有三十多萬。他的家屬據此向保險公司提出了索賠。保險公司在調查中發現,死者在事發前有過心口疼痛的癥狀,並且他的家族有過心臟病史。於是保險公司就懷疑這次事故其實是死者心臟病發作造成的。按照保險合約,這種情況應屬於免賠範疇。但是死者家屬否認了保險公司的猜測,他們說死者從來沒患過心臟病,所謂心口疼痛只是過度勞累引發的癥狀。雙方爭執不下,只好讓醫院來做鑒定。這個任務當然就交到了柯守勤手裡。柯守勤對屍體進行了解剖,單獨取出心臟進行病理分析。最後他得出結論,死者的心臟完全正常,未發現任何病變癥狀。根據他的報告,死者家屬終於得到了保險公司的賠償。」
羅飛聽完之後反問:「難道柯守勤給出的報告是假的?」
肖嘉麟像是要故意賣個關子,嘿嘿一笑說:「報告是真是假,保險公司很快就會有結論的。」
羅飛皺了皺眉頭,似乎對他這種故弄玄虛的態度有些不滿。肖嘉麟看出了對方的情緒,便又主動做了補充說明:「現在也不能說報告肯定就是假的,不過有件事極為可疑。做完報告之後,需要把死者的心臟放回胸腔內,以保持遺體的完整。而我有可靠的消息證實,柯守勤放回胸腔里的心臟並不是前兩天取出來的那一顆。也就是說,他已經在中途調過包了!」
「你的意思是,死者的心臟是有問題的,但是柯守勤做了一份假報告,然後又另找了一顆正常的心臟來替代死者病變的心臟?」
肖嘉麟反問:「如果不是這個原因,還有什麼理由要將心臟調包呢?」
如果真有心臟調包這個情節,那還真是想不出其他的解釋。不過,羅飛決定要打破砂鍋問到底:「你的『可靠消息』是從哪裡得來的?」
肖嘉麟閉口不言,只露出高深莫測的微笑。
見對方不願回答,羅飛便拋出另一個問題:「用於調包的心臟是哪兒來的?」
「病理科專門有個標本室的,各種人體組織都有,有健康的,也有各種病例標本。要找一顆心臟並不是什麼難事。」
羅飛斟酌了一會兒,又問:「柯守勤這個人,平時的口碑怎麼樣?」
肖嘉麟沒有直接回答,他反問道:「你知不知道他有一個外號,叫作『柯鎮惡』。」
「柯鎮惡?是那個武俠小說里的人物吧?」羅飛所說的是金庸的小說《射鵰英雄傳》,這部作品曾經在華人圈裡風靡一時,幾乎無人不知。柯鎮惡的角色在其中是個脾氣古怪的老頭,又臭又硬的,性格很不招人喜歡。
「沒錯,就是那個柯鎮惡。」肖嘉麟笑著說道,「這外號是醫學院的學生給他起的,已經傳了好多屆了。」
「柯守勤也在醫學院裡帶學生嗎?」羅飛想起柯守勤第一次出現就是在醫學院的會議室外,當時聽見有學生曾叫他「柯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