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越獄(6)

  第216章 越獄(6)

  說到這裡,杜明強將捆綁杭文治的布條打了個死結。他大功告成般地歇了口氣,然後伸手在杭文治臉上拍了拍,像是在調戲到手的獵物,一邊拍還一邊說道:「你再一次讓我起疑心,是平哥他們挑起監舍內鬥的那天晚上。當時我向你求證鄧驊是不是死了,你還記得你是怎麼說的嗎?」


  杭文治眨了眨眼睛,對這樣的細節他確實是記不清了。


  杜明強便幫他答道:「你當時說:『有一個網路殺手給他下了死亡通知單,然後在機場候機大廳里把他給殺了。』」


  杭文治斜著眼睛:「那又怎麼了?」


  杜明強嘿嘿一笑:「在我殺的人裡面,確實有很多都在網路上發布過死亡通知單,但殺鄧驊之前卻沒有。那份死亡通知單隻有警方和鄧驊自己知道。因為直接射殺鄧驊的人是當時的刑警隊長韓灝,所以警方對鄧驊的死亡真相一直諱莫如深,從來沒向市民公布過。你怎麼會知道其中的秘密?」


  原來如此。杭文治心中暗暗叫苦。鄧驊死後,他第一時間從阿華那裡得知真相,此後便一直沉浸在痛苦和憤怒之中,從未關注過普通人對此事是如何認識的。後來他知道了Eumenides殺人前先在網路上公布的習慣,就想當然地認為給鄧驊的死亡通知單也曾被公布在網上。這個漏洞雖然不大,但卻難以瞞過敏銳之極的杜明強。


  杭文治感慨的同時,平哥和阿山也各自駭然。從杜杭兩人的對話中他們多少聽出些眉目:原來鄧驊竟是被杜明強所殺,而杭文治潛入監獄就是要給鄧驊報仇。這樣的局面實在太過出乎意料。尤其是平哥,在監獄中一直以老大自居。現在才明白,自己的那點勢力在這兩人的爭鬥面前卑微得不值一提。只可恨這麼長的時間了,杜明強早已把杭文治的陰謀看了個通透,自己卻懵然不知。否則說什麼也不能來蹚這趟渾水啊!

  杭文治黯然了片刻,忽又死硬起脖子,還想做最後的掙扎:「你這些都是臆想,疑心病!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你說別人不知道,別人就不知道了嗎?在你入獄之前,這件事情的真相早就傳開了!要說不知道,我倒是真不知道原來你就是那個殺手!」


  「你說得不錯。」杜明強居然點頭認同,「也許的確是我的疑心病太重了。現在網路這麼發達,難免會有現場的警察把真相傳了出去。包括我對你此前的懷疑也都可以解釋:自殺那天,也許你本來傷得就不重,只是遭受折磨后心力交瘁,所以暈倒;至於說你入獄時的巧合,嘿,這世上本來就有太多巧合,如果僅憑巧合就給人定罪,那天下恐怕會找不到清白之人。」


  杭文治一怔,沒想到杜明強又會說出這番話來。他的目光閃動了一下,在瞬間似乎又燃起了一線希望。但杜明強隨即話鋒一轉,將那絲希望之火又吹得搖搖欲滅。


  「可是你為什麼要殺死小順?」


  杭文治一驚,難道連這件事都被對方看破了?不過他面上仍在強自鎮定,辯解道:「你說什麼呢?小順明明是黑子殺死的,誰都知道!」


  杜明強不屑地撇撇嘴:「那只是你在刻意栽贓而已。」


  杭文治冷笑著反駁:「栽贓,怎麼栽?殺死小順的鉛筆藏在廁所里,這事只有黑子才能完成。我怎麼會拿到那支鉛筆?」


  話說到這裡,平哥和阿山也都費解地看著杜明強。其實先前杜明強對杭文治的質疑雖然沒有確實的證據,卻還都算合理;但現在他要說是杭文治殺了小順,那真是令人無法信服。作為兇器的鉛筆是在廠房內丟失的,當時張海峰帶著全部管教把廠房內外搜了個底朝天,結果卻一無所獲。後來的證據表明,那鉛筆原來被藏在了廁所便池裡,那裡恰巧也是搜查時留下的唯一死角。因為鉛筆丟失的時候只有黑子一人進過廁所,所以藏起鉛筆的人必然就是黑子自己。黑子和小順隨後雙雙被關禁閉,禁閉解除的當天晚上就發生了兇案。雖然沒有人親眼看到黑子行兇的過程,但事情的經過卻顯而易見:首先是黑子賊喊捉賊,藏起自己的鉛筆,想栽贓給小順,令後者受罰。當時的平哥等人也確實認為鉛筆就是小順偷的。禁閉解除后,黑子一定會在第一時間把鉛筆轉移走。當晚,兩人的矛盾進一步惡化,於是黑子便趁著平哥等人折磨小順的機會,對小順下了死手,那支鉛筆也就成了他最順手的兇器。案發之後,類似的推斷幾乎成為所有人的共識,包括張海峰在內。杜明強卻憑什麼說小順是杭文治所殺?

  平哥茫然片刻后,心念一動:難道杭文治早已看出黑子藏鉛筆的伎倆,提前將那支鉛筆據為己有了?這樣他殺死小順的同時,確實可以給黑子栽贓。可細細一想,卻又不對。黑子解除禁閉之後發現自己藏的鉛筆被人偷了,肯定會有所警覺。再看到小順被那鉛筆扎死了,偷筆之人的栽贓之意已昭然若揭,黑子當場就該鬧將起來。可事實上,黑子當時的表現卻像沒事人一樣,這隻能說明:黑子要不就是對此事毫不知情,要不就是早已做好了心理準備。反正絕不是受了可怕冤屈的表現。


  這越想越是糊塗,平哥只能寄望於杜明強來揭開謎底了。


  杜明強「嘿」地一笑說:「大家都以為丟失的鉛筆是被黑子藏在了廁所里。我卻知道不是。因為在管教們搜查的時候,我已經想到了這種藏鉛筆的方式。那天解散之後,我第一時間就去廁所便池裡做了檢查。如果鉛筆真的藏在那裡,即使管教們沒查出來,我也會查出來的。而我可以確定,那便池的存水彎里除了屎尿之外,什麼都沒有!」


  這就更不可思議了。平哥和阿山嘴被堵上了,沒法說話,只有杭文治代表他們提出心中的困惑:「便池的存水彎是管教搜查時唯一的死角。如果不是藏在那裡,鉛筆怎麼會突然消失,後來又突然出現?」


  杜明強看著杭文治,感慨道:「說到這件事我也不得不佩服你。你確實施了個好手筆!」


  杭文治梗著脖子:「你一定要說是我藏的?那好,你說我藏在哪裡了?」


  杜明強笑笑說:「你應該是藏在自己身上的吧?方法很多,腳心襪子里,舌頭下面,或者是耳朵眼裡,都有可能的。」


  這下連平哥都覺得荒唐。要知道,當時丟失的可是一整支的鉛筆,長度接近二十厘米,怎麼可能隨隨便便就藏在身上。還說什麼耳朵眼裡,又不是孫悟空在藏如意金箍棒!


  可更讓平哥奇怪的是,杭文治居然沒有反駁對方。相反,他瞪大眼睛看著杜明強,好像被對方說中了心思一般。難道當時那鉛筆真的就是被杭文治藏在身上?那他的身體構造得是多麼的特別,才能逃過管教們的嚴厲搜查? 杜明強看出了平哥所想,他又笑了,眼睛看著平哥,手卻指向杭文治,說道:「那只是一個鉛筆頭。他偷了黑子的鉛筆,然後便刨成了一個小小的鉛筆頭。以他玩鉛筆的手法,可以把一支鉛筆刨到兩厘米以下,那麼小的東西,還不是想藏哪兒就藏哪兒?」


  平哥非但沒有聽明白,反而更加糊塗。藏起一個鉛筆頭確實簡單,可如果杭文治當時已經把鉛筆刨成了鉛筆頭,那他後來又該怎樣才能把鉛筆頭變回殺人時用的那一整支鉛筆?


  杜明強正要解釋這個問題,他輕嘆一聲說:「先是丟了一支鉛筆,後來又出現一支鉛筆。大家難免會認為後來出現的正是先前丟失的那一支。有人正是利用這樣的思維定式來設局,他先是偷筆,然後殺人。因為那個思維定式的存在,大家的嫌疑目光全都糾纏在小順和黑子的爭鬥,卻不知其中另有玄機。」


  杜明強的目光轉向杭文治,口中不停:「你的局做得很巧。雖然我知道丟失的鉛筆並沒有藏在廁所中,但這也不足以幫助我識破你的陰謀。後來我的思維之所以能跳出那個定式,全都是因為你的一個小習慣。所以說在這一點上,並不是我擊敗了你,而是你自己的習慣擊敗了你。」


  杭文治沒有說話,但他的目光明顯黯然了一下。


  「你喜歡咬鉛筆,這是你多年來養成的習慣。你第一天上工就被『大饅頭』罵過,而你卻無法改變。後來沒辦法,『大饅頭』只好把你的鉛筆留作專用——那被咬爛的鉛筆頭就是屬於你的標記。這其實很正常,一個人的習慣是很難改變的,當你專心工作的時候,總會下意識地把鉛筆叼在嘴裡。」杜明強停頓了一下,忽又眯起眼睛道,「不正常的事情在於,有一天,你的這個習慣卻突然消失了!」


  杜明強這麼一說,平哥也回想起來了。確實,從某一天開始杭文治忽然不咬鉛筆頭了。從時間上看,似乎就是丟鉛筆的事件發生之後。這兩件事情之間難道會有什麼聯繫?

  「一個人的習慣是很難改變的。」杜明強把已經說過的話又強調了一遍,「即使要改也得有個過程。可你的改變不僅突然,而且非常徹底。這足以讓我懷疑:你絕不僅僅是在改變一個壞習慣,你還有其他的目的。這個目的的意義如此重大,重大到你必須極為謹慎地來對抗自己多年養成的頑疾。」


  的確,一個人的習慣不可能一朝養成,更不可能一朝改變。即使杭文治有心要改,稍不留意也會再犯。之前也受過「大饅頭」的責罵,他不是改不了嗎?怎麼突然之間又改過來了,而且如此徹底,就像他從未有過這一習慣似的。當時平哥等人也曾覺得奇怪,可這件事本身又是如此微不足道,誰會就此深想下去呢?

  至少有一個人——杜明強。


  「我發現你的習慣突然改變了,我就開始分析你這麼做的目的。這並不難,你不咬鉛筆之後,最有意義的變化就是每天開工時,你可以像其他犯人一樣自由挑選鉛筆了。聯想到你在習慣改變的前一天,曾將一直使用的那支鉛筆咬裂到報廢,於是我猜測,你真正的目的就是要換鉛筆,並且以後都要保持住挑選鉛筆的權利。接下來我自然會想,你到底想要什麼樣的鉛筆?根據我的觀察,最初兩天,你挑選的鉛筆很短,幾乎是其他犯人不屑再用的。這個偏好非常特別,我一度以為短鉛筆就是你的目的。可後來情況卻又變了,你對很短的鉛筆不再有興趣,挑選的尺度越來越長,最後甚至也像普通的犯人一樣,反而刻意去找相對來說比較長的鉛筆了。這就讓我很困惑,我無法確定你挑選鉛筆時到底遵循著怎樣的準則,也就無法搞清楚你的真正目的。直到小順被人殺死,一支近乎完整的鉛筆插在他的眼球中。為何那支已不存在的鉛筆又突然出現了?不對,那不是同一支!當我跳出了思維定式,看穿那兩支鉛筆之間的關係時,我也就看破了你挑選鉛筆的全部把戲。」


  面對杜明強抽絲剝繭般的分析,杭文治已完全無力反駁。於是在這個寂靜幽暗的地下室中,四個男人上演的卻是杜明強一人的獨角戲。


  「當你每天早晨挑選鉛筆的時候,你其實是在進行一項置換工程——將一個小得不能再小的鉛筆頭置換成一整支長鉛筆。我之前說過,你偷走了黑子的鉛筆,並且將其刨成了兩厘米左右的鉛筆頭,這麼小的鉛筆頭很容易躲過管教們的大搜查。在你的置換計劃開始的第一天,你需要領到一支四厘米長的鉛筆。到了收工的時候,你把兩厘米的鉛筆頭交還回去,而留下來那支四厘米長的鉛筆。因為這兩支鉛筆的長度誤差屬於正常的生產消耗,無人會對你的置換行為產生懷疑。而你的測繪水平是職業化的,留下來的那支鉛筆實際損耗非常小。於是你藏匿的鉛筆頭便從兩厘米長到了近四厘米。湊巧的是『大饅頭』也配合了你一把,那天你把原來的鉛筆咬報廢了,『大饅頭』為了刁難你,故意把最短的鉛筆派發給你,這正中你的下懷。如果他當時給你一支長鉛筆的話,你的計劃就得延誤一會兒了。」


  「接下來的事情很簡單:你只需要如法炮製,每天上下午兩次,每次近兩厘米,那個被你藏起來的鉛筆頭就像自己會長一樣。小順和黑子一共被關了十天,這十天的時間足夠讓原先的鉛筆頭『長』成一支近乎完整的鉛筆。當你的置換工程完成之後,你便把換得的長鉛筆偷偷帶回監舍,藏在廁所的便池裡。一方面時刻備用,另一方面則讓鉛筆染上屎尿的氣味,以便案發後更好地給黑子栽贓。」


  「我給黑子栽什麼贓?」杭文治嘶啞著嗓子說道,他已經沉默了很久,現在終於抓住一絲反擊的機會,「黑子恨透了小順,自然想殺他……我有什麼理由殺小順?小順和我關係挺好。」


  杜明強笑了,反問:「小順為什麼和你關係好?」


  杭文治張嘴無言,似乎這件事情頗難明述。平哥和阿山卻看著杜明強,心想:小順和眼鏡關係好還不都是因為你?那天晚上你把監舍里其他人的老底都揭了個遍,擺明了要罩著眼鏡。小順素來就是隨風倒的牆頭草,後來便刻意和你們倆親近,想要壓住黑子一頭。黑子和小順結怨可不正是由此而起嗎?

  而杜明強接下來的話語卻又大大出乎他們倆的意料。


  「小順如果不是和你關係好,他也不會死了。唉,在這個監舍里,小順其實是最不該死的人……」杜明強微微眯起眼睛,頗有些感懷似的,然後他用回憶般的口吻說道,「那天晚上黑子攛掇著整小順,小順被惹急了,他便向你求救,當時他說了一句話,嘿嘿,那句話可不一般!」


  平哥聽到這裡驀地一愣,因為杜明強提到的這個細節他記得非常清楚。小順說的那句話是:「治哥,我最近人前人後的,對你可不錯。您好歹幫我說兩句,平哥能賣你個面子……」當時他聽完之後勃然大怒,甩手就給了小順一個耳刮子。


  杜明強注意到平哥神色上的變化,便轉而看著對方說:「平哥,你那會兒氣得不行吧?你肯定想:老子在監舍里說一不二,憑什麼要給這傢伙賣面子?可你怎麼不想想,小順平白無故會說出這樣的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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