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蘭花計(3)
第182章 蘭花計(3)
「你現在看那些花苗能看出什麼名堂?三年之後才能開花呢。」嚴厲揮揮手,把對方的思緒拽回來,繼續說道,「我從大師那裡出來之後,用最快的速度趕回家中,打開抽屜一看,還好,種子都還在。而此時距離我和老頭分別已有四個星期,但恰好還沒夠一個月。於是我趕緊按照老頭說明的步驟進行養植。一個月之後,五株幼苗終於從花盆裡鑽了出來,你能想象我當時的心情嗎?我看著這些花苗,簡直比親兒子都可愛!」
豹頭看著嚴厲那副誇張的神態,從最初的驚訝中漸漸冷靜下來。他越想越覺得這事實在是過於蹊蹺,不過對方一路講到此刻,底牌尚未完全翻出,於是他便沉住氣,配合地問道:「那後來呢?」
「那還能怎樣?我就當養兒子一樣養著這幫寶貝唄!又過了一個月,該到了移株的時候了,按照老頭的囑咐,我得找一個生長了多年竹叢的天然環境,把這幾株花苗移過去。這樣的泥土由於竹鞭、竹根的竄生,結構疏鬆、排水良好;又因為竹葉和竹筍的腐爛,具有適宜的肥力,最有利於蘭花的生長。我找來找去,終於讓我找到了這個院子。這家原來的主人最喜歡竹子,花園裡的竹林已經長了七八年。我立刻出高價把這個院子買下來,把竹子通通拔光,為我那五株寶貝幼苗騰出地方。從那天起我就一直住在這個院子里,全心全意地守著這幾株花苗。」嚴厲一股腦說完之後,長長地出了口氣,像是大功告成了一般。
豹頭終於品出了箇中滋味,他盯著嚴厲看了半晌,然後冷淡地問道:「那你還要在這個院子里住多久?」
「至少三年。」嚴厲攤開手,顯得很無奈似的,「那老頭說了,在開花之前絕對不能再次移苗,否則前功盡棄啊。」
「哦。」豹頭把嚴厲的手機拿起來玩了片刻又放下,說,「也不一定那麼絕對吧?你可以問問那個老頭,把院子里的土一塊兒移走不行嗎?」
「也許可以吧,誰知道呢?」嚴厲向著天空翻了翻眼睛,「關鍵是我再也找不到那個老頭了,當時我在山裡誤闖誤撞,根本沒有路啊。所以我不敢冒險,只能嚴格按照老頭寫的方法去做。你要知道,萬一出了差錯,對我來說可是好幾千萬的損失啊。」
豹頭忽然間笑了起來,不過那笑容古怪得很。「你剛才說了很多,我幫你總結一下吧。」他也把身體往前湊了湊,直視著嚴厲說道,「你在一個無法找到的地點,遇見了一個誰也沒見過的老頭,老頭給了你五顆三年後才會開花的種子,現在你把這五顆種子種在了這個院子里,然後你告訴我,它們每一顆都價值千萬,而且絕不能挪動?」
嚴厲伸手在頭皮上撓了撓,擠著眼睛說道:「聽起來是有點荒唐啊?不過人生就是這樣嘛,荒唐的事情每天都在發生。你還別不相信,這事都上了報紙啦。」
這也上報紙了?豹頭還沒來得及質疑,嚴厲又扔過一份報紙來:「你也該改改習慣啦,平時多看點報紙,或許也能像我一樣,人生就此改變。」
這次卻是一份剛剛出版的省城晚報,在副刊的頭條赫然印著大標題《本市男子深山奇遇,老宅堅守稀世幽蘭》,在標題下方,筆法靈動的記者用整整半個版面向讀者描繪了嚴厲剛剛講過的那個離奇的故事。
豹頭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他知道上報本身代表不了任何事情。以阿華的能耐,請個槍手記者易如反掌,而記者本身也對這樣的奇聞軼事充滿了興趣,他們不會去操心故事的真偽,他們只關心讀者的眼球。
但是對大多數見識寡薄的市民來說,報紙卻代表著一種流行在市井中的權威。這樣的故事登報之後,將會以驚人的速度在民眾之間口口相傳,成為大家茶餘飯後的精彩談資。嚴厲說出的那個故事能不能證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沒人能對其證偽。在這樣一個浮躁的社會裡,人們熱衷於此類一夜暴富的傳奇,在真假都無法證實的情況下,他們會傾向於相信這個被報紙所刊登的故事。於是在即將到來的地皮爭奪戰中,那幾株蘭花已經事先為房主贏得了民眾的心理支持,即佔據了某種無法捉摸卻又極其重要的優勢。
這確實是一步好棋,超出常理之外卻又精彩無比。豹頭端起茶杯輕輕地喝了一口,那清香的龍井此刻卻透出苦澀的感覺。
良久之後,豹頭決定鼓起餘勇做最後一搏。
「的確是好花呀。」他看著那幾株瘦骨嶙峋的幼苗,咬牙說道,「可你不覺得種在這裡太危險了嗎?有多少人會眼紅?還有多少人會妒忌?恐怕要不了幾天,就會被人衝進來砸了搶了!」
「這個問題提得好!我早已有所準備,」嚴厲欣然打了個響指,然後沖著右前方的屋檐一指,「你看——」
豹頭無聲輕嘆,他看到了裝在屋檐下的那個監控攝像頭。
嚴厲笑嘻嘻地講解:「二十四小時監控,超大容量錄像儲存。誰要是敢來搞破壞,我就第一時間把拍到的錄像發送給媒體,讓全市人民給我做主。當然了,我自己也得防著,看見這幾間大瓦房了吧,以後我帶的兄弟就和我住在一起,幫我看花。」
文的武的都有了,面子裡子也全占著——這幾乎已是滴水不漏的防禦。豹頭亂糟糟地想了許久,實在是無計可施。最終他不得不回到他事先擬定好的「商人」思路上來,勉力硬起了頭皮問道:「兄弟,我也不跟你繞圈子了。你知道我為什麼而來,你先開個價吧,動這個院子要多少?」
「錢總啊,你說這話可就沒意思了。」嚴厲驀然間變得嚴肅起來,「你以為我在這裡是要和你談錢?談錢有意義嗎?這裡五株蘭花,一株一千萬,怎麼談?」
豹頭無言以對,他甚至有些後悔提出這樣愚蠢的話頭來。因為對方根本不是商人,他要的也斷然不是雙贏的結局,他的目的就是要讓對手慘敗,哪怕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
眼見氣氛有些尷尬,嚴厲卻又換上笑臉以顯地主之誼。他一邊端起茶壺給豹頭續滿龍井,一邊說道:「其實我也不想為難錢總。話說回來,你背後還有高老闆的面子哪。我保證,這個小院我只用三年,三年之後免費奉送。不光如此,到時候我那五株寶貝花兒,高老闆隨便挑一株走,權當我的謝禮了。你覺得怎麼樣?」
嚴厲的口氣真誠無比,但句句話都像銼子一樣磨得豹頭耳根生疼。後者斜眼看著那幾株價值「千萬」的花苗,恨不能現在就衝過去一腳腳踩個稀爛。不過他還是按捺住了。
他知道自己面對的敵人是多麼強大,任何衝動都有可能導致最慘痛的結果。在這個問題上,龍哥已有前車之鑒,他豹頭決不可重蹈覆轍。
一切還需要從長計議……
當嚴厲和豹頭在小院里圍著那幾株蘭花斡旋角力的時候,阿華正坐在省城公安局經偵大隊的一樓大廳內。他默默地注視著廳堂正中懸挂的國徽,神色間透出一絲無奈的落寞。
作為鄧驊生前最得力的心腹,阿華曾親眼見證了龍宇集團的鼎盛和輝煌,那個時候他深深地相信:屬於鄧氏家族的榮耀將在省城永遠地延續下去。
然而只過了短短不到一年的時間,一切全都變了。就像是泰坦尼克號撞上了冰山,越是龐大的軀體,當它沉沒的時候,其頹勢便越是無法扭轉。
而帶來轉折的那次致命撞擊無疑便是鄧驊的遇刺,龍宇集團從此失去了擎天之柱。在接下來的日子裡,內亂外患接踵而至,幾乎令阿華毫無喘息的機會。
首先是兩個副總顯出狼子野心,為了保全鄧氏家業,阿華不得不用最極端的方式進行處理。那件事情開展得雖然順利,但還是被羅飛從中嗅到了一絲不尋常的氣息。阿華深知,這個靈敏如獵狗一般的刑警隊長一旦盯上了獵物便絕不會輕易放棄。自己也就註定要時刻面對一個極為可怕的對手。
內亂甫定,真正的狂風暴雨又席捲而來。這一輪的打擊不僅突然,而且是全方位的立體進攻,來勢兇猛無比。公安局經偵隊出手對龍宇集團的舊賬進行查處,集團的資產被凍結;與此同時,虎踞南城的高德森趁勢殺來,從各個領域對忠於鄧驊的勢力進行了傾軋式的打擊。 高德森的攻勢顯然經過了周密的策劃和籌備,不管是攻擊重點還是攻擊時機都拿捏得恰到好處。阿華有些猝不及防,在最初的幾個回合內呈現出一邊倒的潰敗趨勢。不過後者很快便展示出自己的實力,他略退兩步穩住陣腳,隨後開始組織反擊。鄧驊雖然已死,但多年來叱吒省城的那些幹將們仍然聚在阿華周圍。當他們身處絕地之時迸發出來的力量是驚人的。高德森的攻勢被遏制,甚至在某些局部已經形成了逆轉。而今天落在嚴厲身上的那步棋阿華尤為滿意。他相信那幾株蘭花一定會成為卡在高德森咽喉部位的一根魚刺,令其上也上不得,下也下不得。只要拖住了那塊地皮的開發周期,光是欠銀行的貸款就可以把對手的屁股燒爛。
真正令阿華無從招架的是來自於警方經偵隊的強大壓力。由於鄧驊在世的時候幾乎不讓阿華插手集團內部的管理事務,所以後者對公司運營中的很多玄機並不知曉。這樣經偵部門展開調查的時候,他當然也就無法組織起有效的防禦。阿華只能以一個旁觀者的角色眼睜睜地看著經偵警察一步步深入龍宇集團的核心隱秘,陷於一種大廈將傾又無力支撐的無奈感中。
如果鄧總在世的話,事情斷然不會如此——那些警察甚至都無法邁入龍宇大廈一步!阿華每每想到此處時,都會對某個人產生咬牙切齒般的痛恨。他一定要讓那傢伙去給鄧總陪葬,一定!
阿華的這番思緒直到一個中年女子從扶梯走下來的時候才被打斷。那女子長相秀美,體格柔弱,她緊緊地蹙著眉頭,愁容滿面。在她身後則跟著一個戴眼鏡的年長男子,那男子氣度沉穩,臉上則看不出什麼表情。
阿華站起身,快步向著那一男一女走去。到了近前時,他稍稍停在女人身體的右前方,關切而又恭敬地問道:「夫人,沒什麼事吧?」
那女子正是鄧驊的遺孀,也是阿華此刻的主人。去年阿華剷除了龍宇集團的內亂之後,鄧妻便成了集團內的頭號股東。這次警方徹查龍宇集團的歷史賬目,鄧妻免不了也要接受傳喚和詢問。
鄧妻沒有說話,她只是輕輕地擺了擺手,看起來非常疲憊。阿華立刻識趣地側過身:「夫人,您先上車休息吧。」語畢,他在前頭開路,將鄧妻引到了警局門前。
早有伶俐的小弟將汽車開了過來,阿華上前拉開後座車門,護著女主人上車。開車的小弟則鑽出駕駛室,沖阿華鞠躬叫了聲:「華哥。」
阿華點點頭:「你自己打個車回去吧。」但凡有主人在車上,阿華必須要自己開車,這是他身為奴僕最基本的忠誠表現。
小弟遵命離去,阿華沒有立刻上車,他轉身看著那個戴眼鏡的年長男子,道了句:「馮律師,辛苦你了。」
馮律師非常職業地微微一笑:「應該的,這是我的工作。」
阿華便也不再寒暄,切入正題問道:「情況怎麼樣?」
「問題很多,」馮律師坦言,「而且警方掌握的證據也很充分,所以情況不太樂觀。集團公司可能會被吊銷,同時面臨巨額罰款。公司的部分高管需要承擔刑事責任。」
阿華的心情越來越沉重,尤其是聽到最後一句話的時候,他立刻敏感地追問:「會不會連累到夫人?」
馮律師搖搖頭:「那倒不會,夫人並不是公司實際的管理人員。還有一點你也不要擔心,罰款只限在公司內部,公司破產之後,不會波及夫人的個人資產。」
阿華沒有再說什麼,他伸出手去和對方握了握,神態間卻帶著離別的意味。
早在鄧驊在世的時候,馮律師就是龍宇集團的首席法律顧問,阿華相信他的能力,也相信他的忠心。可事態發展現在已不受任何人的左右,龍宇集團和馮律師也到了該分手的時刻。
馮律師體會到了阿華的情感,他輕輕一嘆,拍拍阿華的肩頭,用長者般鼓勵的口吻說道:「不要太沮喪了,你前面的路還長著呢——留得青山在啊。」後者加大手掌上的握力作為回應,然後兩人無語分別。
阿華打開車門鑽進駕駛室,他把兩手搭在方向盤上,但卻沒有立刻開動汽車。片刻的沉默之後,後座位置的女子聽見了阿華略帶哽咽的聲音:「夫人,阿華無能,龍宇集團……保不住了。」
鄧妻苦澀地一笑:「這和你有什麼關係?該來的總會來的……」
阿華的手在方向盤上狠狠地攥起拳頭:「我決不會放過他們!」
「誰?」鄧妻抬起頭問道。她看見了阿華右手腕上帶著的佛珠,暗紅色的珠子和因憤怒而迸起的青筋形成了鮮明的色彩反差。女子想起佛珠正是自己送給阿華的,後者一直佩戴在身上,但他又為何無法領會佛珠中蘊涵的慈悲呢?
阿華並未感受到鄧妻的目光所向,兀在恨恨地說道:「那些害死鄧總的人,那些想要把龍宇集團搞垮的人,他們欠下的債,我一定要讓他們用血來還!」
「還債?」鄧妻輕輕地反問道,「那你有沒有想過,鄧驊的死其實也是在還債?」
阿華顯然對這樣的問題毫無準備,他愣住了。
鄧妻嘆了口氣,不願把這個話題再繼續下去:「開車吧,該去接鄧箭了。」
鄧箭是鄧驊的兒子,也就是阿華的少主人。此刻已臨近下午放學的時間,的確該出發往學校趕了。
阿華啟動汽車,這一路尚未趕上晚高峰,行駛還算順利。到達學校門口的時候,放學的學生還沒出來。因為學校規定家長接送孩子不能進入校園之內,所以阿華便靠著路邊把車停好,耐心等待。
學校大門前已經聚集不少來接孩子的家長。其中兩個身穿黑衣的男子非常惹人注目,他們身體強壯,年齡不過在二十來歲,一看就不像是有孩子的人。這兩個男子看到阿華的車靠過來,便略略迎上一步,同時鞠躬示意。
鄧妻注意到這個細節,便問阿華:「他們是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