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監舍斗(2)
第161章 監舍斗(2)
不僅如此,現在用到的其他工具,不管是木尺、剪刀還是卷筆刀,也全都做了特殊的防範措施:木尺的兩頭是圓鈍的弧形;剪刀套著圓溜溜的塑料殼,像是兒童玩具一樣,其刃口的銳利度也僅能用來剪紙而已;卷筆刀則是一個徹底的兒童玩具,工作部件被隱藏在一個陶瓷做成的玩偶中,鉛筆要從玩偶的嘴裡塞進去卷刨,而筆花則暫存在玩偶的大肚皮中。除非你把玩偶砸碎,否則根本無法接觸到內部的刀刃。
如此看來,這些犯人們唯一能接觸到的危險器具還就是手中的鉛筆了,對此進行苛刻的管理倒也並不為過。
杜明強看到杭文治的表情變化,知道對方對此已經有了足夠的重視。他這才放心離去。此後便各自埋頭忙於自己的工作,無須多表。
在這期間,黃管教搬了張椅子坐在車間門口,執行著自己的監管工作。其實他並不需要太過操勞,因為車間內的四個攝像頭會把即時情形傳遞到監控室,所以很少有犯人敢在車間內興風作浪。
唯一的監控盲區就是車間內的獨立衛生間,出於對犯人隱私權的尊重,這個地方沒有安裝攝像頭。不過那個衛生間幾乎是全封閉的,除了通往車間的大門外,連一扇和外界相連的窗戶都沒有,所以根本不必擔心犯人會經由這個衛生間逃遁到廠房外部。
班長「大饅頭」則背著手在車間內轉來轉去,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樣。看見有誰閑散了一點,他還會上前呵斥幾句。不過他也就只敢挑揀些軟柿子捏捏,像平哥這樣的人物就算把二郎腿蹺到工作台上,「大饅頭」也沒膽子說些什麼的。
到了中午十一點半,黃管教從椅子上站起來,他掏出只哨子「嘟」地長吹了一聲。
車間內響起一陣歡呼,勞作了一個上午的犯人們搖頭伸腳,放鬆著自己疲勞的肌肉和神經。對他們來說,這哨聲比美妙的音樂還要動聽,因為它的響起意味著午飯時間終於到了。
「嘚瑟什麼?都給我安靜,收拾好自己的工具,排隊出門!」「大饅頭」一邊嚷嚷著,一邊趕到車間門口,在門前擺出了四個大箱子,卻是分別用來回收木尺、剪刀、鉛筆和卷筆刀的。
犯人們亂鬨哄地排著隊,其間黃管教、「大饅頭」抑或是監舍大哥們此起彼伏地呵斥幾句,秩序才漸漸地平定下來。
杜明強本想和杭文治一塊兒交還工具,但動作稍微慢了一點,便被幾個心急吃飯的犯人插在了隊伍中間。於是只好隨著隊伍耐心地往前挪動著。眼看著前面的杭文治終於排到了隊首,正把手中的工具分別放入那幾個大箱子中。
忽聽得「大饅頭」厲聲喝道:「你的鉛筆怎麼回事?!」
杜明強憂慮地皺起眉頭,他特意向杭文治強調過保管好鉛筆的重要性,難道對方還是出了什麼差錯嗎?
而杭文治則勉力在解釋什麼,聲音怯然而窘迫:「我只是習慣了,沒事喜歡把鉛筆咬在嘴裡……」
杜明強把上身探出隊伍向前方張望,只見「大饅頭」手裡攥著杭文治剛剛丟下的鉛筆,一臉厭惡的樣子。而造成他厭惡的原因也很明顯:那支鉛筆的尾部牙痕累累,已經被咬得稀爛不堪。
「好好的一支新鉛筆,還沒怎麼用就被你咬成這樣,你他媽的噁心不噁心?」「大饅頭」用鉛筆屁股戳著杭文治的臉罵道。
杭文治知道自己理虧,紅著臉不知該如何是好。他以前用鉛筆什麼時候想過還要送還?所以養成了用嘴咬鉛筆屁股的習慣,現在這筆被咬成這樣,對別人來說確實是沒法用了。
「這筆我們可不想碰。『大饅頭』,你得把這筆留在一邊,下午還給他自己用。」杜明強這時接著茬兒說道。他表面上是在抱怨,實際上卻是提出了一個可行的解決方案,算是給杭文治解了個圍。
黃管教聽到杜明強這話,便在一旁點了點頭,沖「大饅頭」說道:「就這麼辦吧。」只要工具沒有遺失,對於這些亂七八糟的小事他也懶得多管。
既然管教發了話,「大饅頭」也不好再多說什麼。他只好把那支鉛筆單獨甩在箱子的一個角落裡,同時又瞪了杭文治一眼,嘀咕道:「你小子屬狗的啊?干著活還要磨牙?」
杭文治也不和對方爭執什麼,只是認錯似的賠著笑,然後又轉過頭來沖杜明強略點一點下巴,以示謝意。
第一次出工,雖犯了點小差錯,但總算有驚無險地度過了。一干犯人交還完勞動工具之後,又在管教們的押送下來到集體食堂享用午餐。
飯菜雖然簡單,但經過一上午的勞作,犯人們早已是飢腸轆轆,一個個都大口吞咽,吃得分外香甜。
午飯的時間留得比較長。吃完飯之後,犯人們便三三兩兩湊在一起,閑坐著聊天。杜明強便又找到杭文治,給對方講了些監獄中日常的生活規矩。
原來監獄里也和外面一樣,實行每周五天工作制。周一到周五犯人們都要進行勞動改造,一日三餐便在食堂里。周六和周日是休息日,這兩天大部分的管教都不上班,食堂也放假。所以犯人們便只能整天待在監舍中,所吃的飯菜也是提前準備好的。
杭文治想起自己前天剛到監區的時候,犯人們都在宿舍里無所事事,晚飯也是有人推著餐車送到宿舍的,原來卻是休息日的緣故。
到了十二點五十分左右,管教一聲哨響,宣布了午休時間結束。犯人們便又排隊來到廠房小樓,開始下午的勞作生活。
黑子給自己分配的任務最少,加上平哥有時候實在窮極無聊了,也會搭手幫他做上一兩個。所以他那邊的任務是最先完成的。不過按照規矩,每個小隊要等四百五十個紙袋全部做完之後,由質檢員檢驗合格,才能獲許離開車間,提前回監舍休息。
阿山不久之後也做完了他那八十個,就和黑子、平哥坐在一塊兒聊天休息。只剩下杜明強、杭文治和小順仍在埋頭苦幹。這三人的工作效率似乎都差不多,一直到下午五點鐘出頭的時候,整個小隊的任務算是全部完成了。
「行啊,手腳挺麻利的。」黑子用眼睛瞟著杭文治,似乎對他的表現有些驚訝,然後他又踢了小順一腳,「哎,幫我抱著,咱倆驗貨去。」
小順便彎腰把大家做好的紙袋全都抱起來,跟在黑子的身後向車間門口走去。在門后負責驗貨的美差當然又是被「大饅頭」把持著。小順把厚厚的一摞紙袋放在桌子上,「大饅頭」便起身開始檢看。
檢驗的方法倒也簡單,首先看看袋子的粘接、繩扣是否完好,然後拿起一疊紙袋,夾進去一個標準樣品,湊成一堆在桌面上墩幾下,看看尺寸是否符合要求。「大饅頭」雖然為人討厭,但這活兒幹起來倒是認真得很,想必也是要在管教面前留下個好表現吧。
平哥懶懶地靠在工作椅上,斜眼看著門口驗貨的過程。片刻之後他「嘿」地冷笑了一聲,說道:「操,好像沒過關啊。」
他這句話說得聲音很大,像是有意要讓周圍的人聽見一樣。杜明強和杭文治本來正在閑聊,聽見這話便抬起頭來,向著車間門口投去關注的目光。
果然,「大饅頭」正板著臉把一部分紙袋從桌子上摔出來,嘴裡還嘟嘟囔囔的,雖然聽不清說些什麼,但肯定是沒啥好話。
黑子也張了張嘴,從口型看應該是罵了句髒話,然後他轉身便往回走,小順則蹲在地上把那些摔出來的紙袋一隻只的撿起來,看起來有二三十個的樣子。
不一會兒黑子便回到了424監舍的工作區。他用目光掃著杜明強和杭文治,臉色陰沉地說道:「你們倆的活兒不合格,一會兒留下來加班吧!」他的話音剛落,小順也趕回來了,後者把撿起的紙袋摔在杭文治的桌子上,一臉幸災樂禍的表情。
杭文治先是一愣,隨即便忍不住問道:「你怎麼知道是我們倆的不合格?」他做紙袋的時候非常細緻,自信應該不會出現次品。
「你還敢不服?我們隊里就你一個新手,除了你還有誰出問題?」黑子瞪著眼睛呵斥了一句,然後他又沖著杜明強罵道,「讓帶新收是看得起你,你就給老子帶成這樣?媽的,這些活兒你們倆一塊兒補上!」
杭文治只覺得心中一堵,瞬間便憋起一肚子的怨氣。只因為自己是新手,就一定會做出次品嗎?再說了,既然是大家一起送檢的時候出了問題,最次也應該是大家一起來承擔責任,怎麼可以如此武斷地把過錯全都推在自己身上?而且因為這個問題還要連累杜明強一起挨罰,這更是讓他接受不了。
「我就是不服!」他終於按捺不住地站了起來,昂著脖子頂撞了一句。
黑子看著杭文治這副模樣,不怒反笑:「嗬,有種啊!覺得有管教給你撐腰了,膽子更肥了是吧?行,我們就看看管教怎麼說,小順,去把管教叫來!」
小順立刻向著門口的方向躥出去,邊跑邊喊:「報告管教,這裡有新收不服管理!」
黃管教也正在關注著這邊的動靜,小順這麼一招呼,他立馬就提著電棍快步走了過來。「大饅頭」則屁顛屁顛地跟在他的身後。 平哥和阿山站起身,擺出恭敬的迎候姿勢。杜明強則無奈地搖搖頭,也站在了杭文治的身邊。
「怎麼回事?」乾瘦的管教問了一句,態度倒還算平和。
黑子彙報道:「這個新收做的活兒有次品,我安排他加班返工,他不服氣。」
「哦。你是新來的?」黃管教打量了杭文治幾眼,然後用解釋的口吻說道,「監獄裡面生產也是有任務的,做出了次品,就要返工,這是制度。」
「可那些次品不一定是我做的,為什麼要我一個人承擔?」杭文治為自己辯解道,在管教面前,他也不敢把話說得太絕對,只是用了「不一定」這個說法。
黃管教倒也不和他爭辯,只是回頭問了「大饅頭」一句:「這個監室多長時間沒出過次品了?」
「有一個多月了吧。」大饅頭答道,想了一會兒后,又補充,「以前就算出次品,也就一件兩件的,從來沒有過今天的情況。」
黃管教便又轉頭看著杭文治,目光慢慢地變得嚴厲起來,透出股不怒自威的氣質。
杭文治心中一沉,有苦難言。管教想表達的意思已非常明顯:這個小隊已經一個多月沒出過次品了,這次卻一下出了這麼多,而今天恰好又是自己第一次出工,這裡頭的責任幾乎是不言自明。
就算是杭文治自己也難以對這樣的邏輯關係產生質疑。
「你還有什麼說的嗎?」黃管教冷冷地反問道。
杭文治垂著頭,黯然無語。
見對方不再辯駁了,黃管教便滿意地哼了一聲。然後他又看著黑子說道:「這個事啊,你作為隊長也是有責任的。你明知道他是新手,為什麼不多帶一帶他?這樣的生產事故,應該消滅在萌芽狀態嘛。」
黑子立刻胸有成竹地給出回復:「報告管教,我已經安排隊里技術最好的學員幫助他了,可沒想到還是出了這樣的問題。」
「哦?你安排的哪個?」
黑子指了指杜明強,後者則咧開嘴主動坦白道:「我。」
「你可不夠負責啊。」黃管教透出不滿的語氣。
「他就顧著自己趕任務了!」小順在一旁打起了小報告,「他就給新收做了一次示範,然後就不管了。」
杜明強苦笑著,他不得不承認對方說的確實是實話。
「管教,這可不關我們的事啊,要罰就得罰他們兩個。」平哥這時也開口了,說話的態度不疼不癢的。
「嗯。」黃管教點著頭拍板,「就讓他們倆留下加班。」
黑子應了聲「明白」,待管教和「大饅頭」轉身離去的時候,他的嘴角才挑起一絲不懷好意的笑容。
杭文治還杵在那裡,有些不甘心的樣子。杜明強拉了他一把說:「趕緊開工吧,這些活兒一個小時都補不完呢。」
杭文治乾咽了口唾沫,雖然心裡老大的不爽,但又不知道該從何說起。愣了片刻之後,只好又老老實實地操起工具,重新忙活起來。
其他的犯人此刻則紛紛完工,通過檢驗之後都排著隊去食堂吃晚飯了。十來分鐘過後,偌大的車間內空空蕩蕩,只剩下了杜明強和杭文治兩個人。
寂靜中忽然出現一串「咕咕咕」的輕響,杭文治一愣,隨即明白這是杜明強的肚子在叫喚。他便用同情而又歉意的目光看著對方。
「唉。」杜明強長嘆一聲,「今天晚上可要餓肚子了。」
「怎麼?連晚飯都不讓吃了嗎?」杭文治不解地問。
杜明強聳聳肩膀:「食堂可不會等我們,過了點就下班。」
杭文治想想也覺得有些不妙,忙道:「那我們應該先吃飯啊。吃完飯再回來加班不行嗎?」
「管教還等著下班呢,你能讓他等著我們?」杜明強沖著門口方向歪了歪嘴,老黃正百無聊賴地坐在椅子上,神情已經頗不耐煩。
杭文治輕輕「哦」了一聲,略微理出點頭緒。片刻后他又追問:「那我們一直做不完,管教就一直在這裡守著啊?」
杜明強「嘿嘿」一樂:「管教能有那麼傻?他最多耗到下班的點,六點鐘準時走人。如果我們倆完不成,就要加在明天的工作量上。明天還完不成,晚上接著加班,到時候還是沒飯吃!」
杭文治皺皺鼻子,深刻體會到了形勢的嚴峻,手上的動作愈發快捷起來。不過兩三個紙袋做完之後,他又有話要忍不住說出來。
「我還是覺得這事不對。」
「嗯?」杜明強挑眉看著他,手上動作不停。
杭文治把鉛筆咬在嘴裡躊躇了片刻,說道:「這些次品真的不是我做的。」
杜明強不說話。杭文治摸不透對方的態度,便扒開一個次品紙袋解釋說:「你看,這個紙袋完全是按照畫好的基準線折出來的。既然尺寸不對,那一定是基準線畫得有問題。我第一次上手,要說別的地方出差錯倒有可能,但是基準線絕對不會畫錯。」
杜明強還是不說話,只是看著對方。
「你不相信?我畫圖畫了多少年了!」杭文治有些著急了,他把叼在嘴上的鉛筆拿下來,刷刷兩下,在廢棄的紙袋上畫出了兩個記號,對杜明強道,「你量量吧,這兩條線之間的距離是三十厘米,誤差不會超過零點五。」
杜明強還真拿起木尺量了一下,果然是三十厘米,非常精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