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現場勘查(3)
第113章 現場勘查(3)
她步履輕盈,但卻走得很慢,因為她的眼睛從小便失去了視力。她只能一路跟著那隻名叫牛牛的導盲犬,後者已經成為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夥伴。
這一人一狗穿過一片大草坪,來到了一間獨立的琴房前。這裡林木環繞,環境清幽,此刻幾乎看不到其他的來往之人。女孩摸出鑰匙,打開屋門走進去。雖然天色仍暗,但她卻沒有開燈,因為那燈光並不能驅走瀰漫在她身邊的黑暗。
女孩每天的生活都是從這間琴房開始的。她必須來得很早,因為她並不是音樂學院的學生,她只是在借用這個屋子。每到八點以後,當本校的學生開始上課活動的時候,她就得踏著朝陽離開。
女孩不捨得有一絲的懈怠,她從琴盒中取出自己心愛的樂器,擺好架勢,稍微凝了凝神之後,便屏上一口氣,悠悠地拉動了琴弦。柔美的旋律如同溪水般潺潺流出,浸潤了這個深秋的清晨。而女孩則緊閉雙眼,陶醉於這個僅屬於自己的音樂世界。當她身體上的缺陷完全被音樂的光芒所掩蓋時,也就是她最美麗的時刻,可惜這樣的時刻卻很少有人能欣賞到。
一曲終了,琴房四周復歸寧靜。原本一直趴在主人腳下的牛牛此刻卻忽然站起身,沖著屋外「汪汪汪」地叫起來。女孩放下小提琴,有些詫異地歪了歪腦袋,凝神傾聽外面的動靜。在這個時間段,此處應該很少有人過往的。
可今天她卻分明聽見了腳步聲,那步伐沉穩迅捷,而且正向著琴房的方向越行越近。女孩站起身,有些緊張地攥緊了牛牛脖套上的繩索。
腳步聲在琴房門前停下了,片刻后,「咚咚咚」的敲門聲響了起來,並且有個陌生的男子聲音在問道:「有人嗎?」
房門只是虛掩著,但那人卻沒有直接把門推開,從這一點看來,那男子倒是個頗有禮貌的來客。女孩略略放鬆些情緒,反問道:「你找誰?」
「鄭佳女士在這裡嗎?」男子仍是在屋外問道。
女孩略略猶豫了一會兒,沒有答話,臉上則露出詫異而又躊躇的神情。
屋外人似乎感受到她的疑慮,便又解釋道:「我是送快遞的,僱主讓我在這個時間把貨物送來這裡,交給一個叫作鄭佳的女士。」
女孩終於開口:「那你進來吧。」
屋門被輕輕地推開,女孩聽見那男子走進了屋內。他停在距女孩兩三米遠的地方,帶著祝福的語氣說道:「今天是你的生日,有人在網上訂了這隻蛋糕,托我送過來。」
生日?女孩似乎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是的,今天確實是自己的生日。只是最近遭遇至親劇變,她早已把些事忘在了腦後。沒想到居然還有別人在幫她記著。
「是誰訂的?」她很自然地提出了這樣的問題。
「我不知道。網上訂購可以匿名,我們只管把貨物送到就行。祝你生日快樂。」男子微笑著說道,而且他的微笑似乎能通過語言傳遞出去,在女孩身邊洋溢出一股暖意。
「謝謝你。」女孩也微笑著回復他。
「那我把蛋糕放在琴凳上了。」
「等等——」女孩聽出了對方話語中告辭的意味,「你要走了嗎?」
男子「呵呵」一笑,委婉地回答說:「我還有別的貨物要送。」
女孩咬了咬嘴唇:「你能不能稍等一會兒。我想……請你描述一下那個蛋糕,它是什麼樣子的?我看不見……」
這樣一個請求從這樣一個女孩口中說出來,只怕任何人都不忍心拒絕。那男子也因此留下了腳步,他看著那個蛋糕認真地說道:「這蛋糕不大,但是非常漂亮。蛋糕是金黃色的,上面是一層厚厚的奶油。奶油中心用巧克力澆成了一柄小提琴,亮亮的、黑黑的。有好多音符圍著小提琴飛舞,這些音符是鮮紅色的,看起來應該是……嗯,是用甜果醬畫在奶油上的吧?」
女孩側過耳朵傾聽著,她的臉上露出笑意,分明是感受到了那些繽紛的色彩。然後她又問道:「上面有字嗎?」
「當然有——蛋糕上寫著:祝鄭佳二十一歲生日快樂!」
「落款呢?」女孩期冀著揚了揚頭。
男子這次略遲疑了一下,回答說:「沒有落款。」
女孩輕輕地「哦」了一聲,她蹲下身體,用手輕輕撫摸著牛牛的腦殼。牛牛乖巧地坐在她的腳邊,一邊用腦袋蹭著主人,一邊用慵懶的眼神看著不遠處的男子。
「這是我的導盲犬,它叫牛牛。」女孩柔聲介紹著自己的夥伴。
男子笑了笑,誇讚說:「它看起來很乖,也很可愛。」
「牛牛看見陌生人的時候是很警惕的——」女孩微微側過腦袋,沉吟著說道,「可自從你進屋之後,它就一聲也沒有叫過。」
男子站著不說話,嘴角挑起一絲苦笑。
女孩忽然抬起頭,眼睛正對著男子的方向。男子頗不自在地別了別身體,好像對方真能夠看見自己一般。
女孩就這樣「凝視」著對方,片刻之後,她終於鼓足勇氣,試探著問道:「是你嗎?」
男子長出了一口氣,倒像突然間如釋重負了一般。然後他無奈地搖頭嘆道:「你雖然看不見,可我沒有一次能瞞得過你。」
「真的是你?」雖然得到了肯定的答覆,女孩心中卻還存著疑慮,「你的聲音怎麼變了?」
「我刻意做了一些掩飾……不想讓你聽出來是我。」男子一邊說,一邊把緊勒在喉彎處的一個塑膠圈解了下來。他用手揉了揉被壓得發疼的聲帶,感覺呼吸順暢了很多。
「現在終於可以輕鬆一點了。」他咧著嘴說道,語調中恢復了年輕人特有的那種陽光和朝氣。
這才是女孩熟悉的聲音。她微笑著站起身,神色頗為驚喜。不過她很快又皺起眉頭問道:「你為什麼要騙我?」
「我不想讓你知道我來過。」既然已被對方識破了身份,年輕人索性變得坦然起來。
女孩敏感地追問:「你怕我會纏上你嗎?」
「不,」年輕人連忙解釋,「只是……我現在惹了些小麻煩,沒必要讓你擔心,更不想把你卷進來。」
女孩不禁為對方擔心:「什麼樣的麻煩?」
「我能解決的。」年輕人淡淡地答道。他那自信的語調聽起來讓人十分放心,女孩便又笑笑,停止了對這個話題的糾纏。
「請坐一會兒吧,」她向對方發出友好的邀請,「——如果你不用急著離去的話。」 「好吧。」年輕人找了張椅子搬到女孩的面前,在坐下的同時他又補充了一句,「不過我不能停留太久。」
女孩理解地點點頭,她也摸索著坐回到椅子上:「你說過你最近會很忙的,我還以為會很久遇不到你呢。」
「今天比較特殊,所以我想辦法抽了個空。」
女孩的眼角微微彎起:「就為了給我送個蛋糕嗎?」
「每個人在過生日的時候,都會希望有人能給自己送來生日蛋糕吧。」年輕人很認真地回答道。
女孩輕聲說了句:「謝謝你。」她的表達雖然簡單,但卻非常誠摯。
年輕人無聲地笑著,臉上露出欣慰的神情。只可惜那女孩並無法看見,見對方沉默不語,她便又主動說道:「你幫我切一塊蛋糕吧——我今天正好沒有吃早點呢。」
年輕人當然不會拒絕對方的請求。在他心中,照顧這個女孩已經成為自己無可推卸的責任。他起身拆開那個蛋糕,切下一個小小的尖角盛在紙托里,然後送到女孩的面前。
女孩聞到了蛋糕的香甜氣息,她深深地吸了吸鼻子,抬手去摸索蛋糕的位置。不過她努力了幾次都沒能準確地找到紙托,她歉意地笑了笑,同時也不免有些沮喪。
年輕人遲疑了片刻,似乎想做什麼但又缺乏足夠的勇氣。不過他最終還是伸出自己的右手,輕輕抓住了女孩的左腕。
「在這裡。」他引導女孩纖白的小手握住了紙托。
「我是不是很麻煩?」女孩癟著嘴問道,但神情卻是快樂的。
「怎麼會?每天都這樣陪著你我都不會覺得麻煩。」年輕人一邊說一邊收回了自己的手,他的指尖上仍然殘存著女孩溫暖和柔香,心神微微有些激蕩,這是他以前從未品嘗過的美妙感覺。
而女孩心中此刻也同樣不太平靜,對方言辭中誠摯的關懷感覺令她的臉頰不由自主地微熱起來。她低下頭,借著吃蛋糕的動作掩飾自己的神色變化。
「好吃嗎?」
「好吃。」
似乎是簡單到有些弱智的對白,但每一個字都在撩撥著兩個人的心弦。隨後他們都不再說話,女孩一口一口地吃著蛋糕,年輕人則在一旁怔怔地看著她。
良久之後,女孩似乎感覺氣氛沉默得有些奇怪,便抬頭問了句:「你在想什麼?」
年輕人從縹緲的思緒中回過神來。「我想起了……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吃蛋糕的時候。」他幽幽地說道。
「呵呵。」女孩清脆地笑著,彎手背掩住自己的嘴角,「居然會想這個想到發獃?我猜你當時一定是饞壞了吧?」
年輕人卻笑不起來。
「那次是我六歲的生日——」他第一次向別人訴說那段回憶,「我最大的願望就是能吃到一塊生日蛋糕,我父親很早就答應我,會在生日那天滿足我的這個願望。」
年輕人語調低沉,這讓女孩感受到了一絲不一般的氣氛。同時「父親」那兩個字也讓她莫名地傷感起來。悵然了片刻之後,她輕聲說道:「你父親一定很疼愛你吧?他應該是個稱職的父親,不會讓你的願望落空的。」
年輕人卻搖了搖頭:「不,最後讓我吃上蛋糕的人並不是我的父親……」
「哦?」女孩有些搞不清狀況,她聰明地選擇了閉口不言。因為她感覺到那是對方內心深處某些柔嫩的回憶,如果願意說,他便會說出來;如果不願說,自己還是不要多問的好。
年輕人的眼睛罩著一層迷霧,他似乎能透過時空看到些什麼,但一切卻又如此模糊難辨。十八年過去了,那蛋糕的滋味猶在唇邊:香甜中又透出難以描述的酸澀。
他無法向對方講述太多,最後他只是緩緩地說了一句:「我父親就是在那一天去世的。」
女孩愕然怔住了。「對不起……我不知道……」她喃喃地說著,「原來你那麼小就失去了父親……」
年輕人用雙手捂著頭,太多複雜的思緒在他的腦子裡衝撞著,令他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忽然,他的手被另一雙柔軟的手握住,一股暖流隨之漫遍了全身。他抬起頭,看到女孩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站在了他的身前,正用雙手輕輕地撫慰著他。
年輕人慢慢控制住自己的情緒。然後他反握住女孩的小手:「沒有人比我更了解失去父親的感覺了……所以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就忍不住想要保護你、照顧你……」
女孩沒有說話,但內心的苦澀中卻在慢慢沁出些甜蜜的感覺。以前她只是把對方當成一個值得交往的朋友,而這一刻起,她開始覺得相互間有了種同病相憐的親近。
「我該走了,」年輕人忽然站起了身,「我已經逗留得太久……」
女孩點點頭,把手從對方的掌心裡抽出。雖有些不舍,但她確實也需要時間來冷靜一下。
「你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情?」在離開之前,年輕人還有些話要說。
「什麼?」
「可能會有人來向你打聽我的情況——不要告訴那些人我們曾經會過面。」
女孩很爽快地應了下來:「好的。」
年輕人倒有些奇怪了:「你不問問為什麼嗎?」
「你不想說的,我又何必要問?」女孩淡淡地一笑,「反正我相信你不是壞人,總不可能害了我。」
年輕人看著女孩,對方那充滿信任的笑臉卻像刀鋒一樣侵割著他的心靈。他忽然間覺得有些窒息。
「我走了。」他用一種倉促的方式告了別,然後狼狽地、像個逃兵一樣衝出了琴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