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借刀傷人(2)
第95章 借刀傷人(2)
「我真是有些受不了你呢。每天都把時間校得這麼准,然後早上六點鐘起床,六點半吃早餐,中午十一點半吃午餐,晚上七點半吃晚餐,十一點睡覺。分秒不差,你到底是活人還是機器?」說話的是一個高大帥氣的年輕男子,他正站在宿舍窗口向外眺望著。此人當然就是羅飛四年來的同班舍友袁志邦,他的頭髮微微有些自然卷,長及眉梢,在當時的那個年代,顯得非常時髦、陽光。
羅飛笑了笑,從凳子上跨下來。他知道自己嚴謹的生活習慣已經成了很多同學口中的談資。甚至有些人會根據他吃飯的時間來校對自己的手錶。
「你過來,看看那裡。」袁志邦此刻沖著他招招手,指著遠方問道,「你有什麼樣的感覺?」
羅飛來到同伴的身邊,卻見遠處昏暗的夜幕中,星星點點的繁燈點綴其中,如同黑緞子上鑲嵌的寶石般閃爍著。
「很漂亮。」羅飛讚歎了一句。
「確實漂亮。」袁志邦雙手抱著懷,他眯起眼睛,心情看起來比羅飛要複雜很多。
羅飛早已看出來袁志邦這些天的情緒不太對,不過這也正常吧。袁志邦以前的女友白霏霏剛剛自殺了,他也因為始亂終棄的罪責成為輿論的焦點。這種事情擱在任何人身上都不會覺得舒服。
從很多角度來說,羅飛都非常欣賞袁志邦,唯獨無法認同對方對於感情的態度。其實在內心深處,羅飛也覺得袁志邦對白霏霏的死是有責任的,不過事情已經到了這個份上,他實在沒必要再把這種感覺說出來。對方是個明白人,有些東西應該自己有能力去體會、成長。
「你知道嗎——」卻聽袁志邦又繼續說道,「這城市裡的每一盞燈都是一個家庭。那裡面有老人、有丈夫、有妻子、有孩子。他們生活在一起,美滿卻又脆弱。」
「脆弱?」羅飛不太明白第二個形容詞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因為有太多的東西會傷害到他們。」袁志邦頗為感懷地輕嘆著,「越是美好的東西,越容易受到傷害,而他們卻沒有任何能力去保護自己。」
羅飛「呵」地笑了一聲:「是的。不過這也正是我們存在的意義。因為他們的脆弱,所以需要我們,我們的責任就是保護那些美好的東西不受傷害。」
羅飛的語氣自信而又驕傲。但袁志邦卻突然轉過頭看著他,淡淡地問了一句:「如果我們保護不了呢?」
「保護不了?」羅飛愣了一下,不明白對方怎麼會這麼問,「我們是警察啊,保護良善,打擊罪惡,這是法律賦予我們的權力。」
「可是法律懲治不了所有的罪惡。有的時候,甚至還會成為罪惡的幫凶。」袁志邦意味深長,似乎他有很多很多的話,卻又不便明說。
「這怎麼可能呢?」羅飛無法理解地搖著頭,同時他轉身看了看那個掛鐘。因為還有點其他事情,他缺乏足夠的耐心把這場交談深入下去。
袁志邦看出了羅飛的心態,他略想了想,決定把話題變得簡單一些。
「如果,我只是說如果——」他半開玩笑般地問道,「某些罪惡超出了法律的管轄範圍,你會不會去違背法律的原則對它進行懲罰?就比如這些天學校里鬧得沸沸揚揚的那個Eumenides,你怎麼看待他的行為?」
這個問題……羅飛在心中暗自失笑:如果袁志邦知道那個Eumenides就是出自孟芸和自己手筆,他會是怎樣一副驚訝的表情?
想到自己的行動竟能把袁志邦這樣的高手蒙在鼓裡,羅飛禁不住有些飄飄然的成就感。
不過無論如何,那個Eumenides只是孟芸小說中的一個構思而已,即使他和孟芸之間因為賭氣而相互比試,也只是對學校中一些不道德的行為進行了小小的、無傷大雅的懲罰,並沒有逾越到法律的界限之外。
所以在回答這個問題的時候,羅飛還是鄭重地說出了自己的原則:「我想我是不會違背法律的,即使它有不完善的地方。因為在任何時候社會都需要一個牢不可破的制度,如果沒有制度,事情只會變得越來越混亂。而我們警察就是制度的保護者。」
袁志邦看著羅飛,他笑了起來,似乎對這個答覆很滿意也很欣慰:「我就知道你是這樣的人,一個嚴謹而又忠誠的衛士。你是一個君子,恪守一切規則的君子,就像你踢球時的風格一樣。」
羅飛也笑了。他和袁志邦都喜歡踢球,同是校足球隊的主力。不過他們的球風卻迥然不同。羅飛踢球極為乾淨,幾乎沒有任何故意犯規的行為;而袁志邦則油滑得很,只要是對球隊勝利有益的事情,不管是規則內還是規則外的他都會嘗試,比如戰術犯規、故意拖延比賽時間,甚至在場上用言語挑逗對方球員,等等。
「原來你不喜歡我踢球時的風格。」羅飛也開玩笑般地說道,「難怪每次分隊訓練的時候,你總是要選擇和我打對撥。」
袁志邦卻搖搖頭:「球風不合只是一個原因。我不喜歡和你在一邊,還有另外一個更重要的原因。」
「哦?」羅飛饒有興趣地問道,「是什麼?」
「因為我更喜歡成為你的對手。在全校踢球的男生中間,只有你有資格成為我的對手。如果我們倆還分在一邊,那這個球踢得還有什麼意思?」
說這番話的時候,袁志邦一直很認真地看著羅飛,羅飛卻再次啞然失笑:「真是奇怪的理由。如果你覺得我踢得不錯,那我們成為並肩作戰的隊友難道不是更好?」
袁志邦好像根本沒聽進羅飛在說什麼,他只顧沉浸在自己的思路里。然後他又強調了一遍:「一場精彩的比賽,必須要有一個強大的對手。」
羅飛現出些無奈的表情,他再次轉頭看了看牆上的鐘。
袁志邦問道:「你有事情?」
「今天是我和孟芸的相識紀念日。我們約好七點半見面。」羅飛微笑著說道。
「愛情……」袁志邦輕嘆一聲,「愛情奪去了你的思維能力,難怪你聽不懂我在說什麼。」
羅飛不以為意地攤攤手:「如果這樣的話——就等我回來以後再說吧。」
袁志邦「嘿」了一聲,感覺索然無味的樣子。然後他突然又問羅飛道:「孟芸對我還是有很大的意見嗎?」 羅飛被問得一愣,尷尬地搖頭道:「不,她不會的……」
看著對方窘促的樣子,袁志邦禁不住笑了:「你從來學不會怎樣在朋友面前撒謊。」
羅飛只好放棄了抵抗,他無可奈何地說道:「你知道……孟芸和白霏霏關係很好。她們以前都是學校藝術團的骨幹。」
「她認為是我害死了白霏霏?」
羅飛沒有回答,這種態度顯然就是默認了。
袁志邦卻沒有顯出內疚的情緒,他甚至還借題開起了玩笑:「你看,如果這算是我犯下的罪惡,可法律對此卻無法制裁。呵呵,那個活躍在校園裡的Eumenides,他會不會找到我的頭上來呢?」
羅飛沉默著,不置可否。對方如此不羈的態度讓他有些難以適應,他也不知道該如何將這個話題再進行下去。正好此刻時間已近七點半,他便準備順勢脫身。
「我得走了,孟芸該在樓下等我呢。」
「我肯定留不住你,對吧?因為你從來不會遲到的——」袁志邦有些遺憾地聳聳肩膀,「其實我今天做了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還想說給你聽呢。」
袁志邦說的「有趣」的事,那一定是真的很有趣。不過羅飛確實沒有時間了,他只能暫且按捺住心中的好奇:「現在沒時間聽了……等我晚上回來吧。」
「過時不候。你如果想知道這件事情,你就必須打破你恪守的規則,拖延幾分鐘的時間。」袁志邦鄭重其事地說道,在他臉上很少出現如此嚴肅的表情。
可羅飛當時卻並未在意這麼多。也許正如對方所說,那是因為愛情奪去了他的思維能力。他幾乎沒有怎麼考慮就回絕了對方的建議。
「我不會遲到的,你知道我的習慣。」他已經一邊說話一邊轉身向門口走去,「我必須出發了。」
袁志邦笑了,臉上緊繃的表情也隨之鬆弛下來,看起來既有些失望但又有幾分釋然。然後他羅飛的背影說道:「我正和你相反。我討厭各種規則和束縛,你知道無拘無束、自由行事的感覺是多麼美妙嗎?」
或許是因為羅飛已經走遠沒有聽到,或許是雖然聽到了卻無暇顧及。總之羅飛對袁志邦最後這段話沒有給予任何的回復。而從這一刻開始,兩人已註定要走上兩條截然不同的道路。
原本是同一陣營的戰友,可他們卻最終成為一生的對手。
而在十八年的時光轉瞬而逝之後,羅飛終於明白了那天袁志邦所說的「有趣的事」到底是什麼。
一九八四年四月七日,陳天譙被劫。現在看來,那或許正是Eumenides第一次超出法律界限之外的行動。也正是那一天,Eumenides第一次享受到了「無拘無束,自由行事」的美妙感覺。
羅飛忍不住要假設,如果那天他再停留幾分鐘,聽袁志邦講完那件「有趣的事」,那麼此後的事情又會往哪個方向發展呢?
可他卻想不出答案,他甚至知道,這樣的假設本身就是毫無意義的。
因為他不可能停留,就像袁志邦不可能被規則所束縛,就像孟芸不可能向對手認輸一樣,這些都是早已註定的事情,即便再有千百次的選擇機會,結局也很難改變。
現在去分析故事的開始,並不能奢望去改變什麼,羅飛只是希望那故事能夠儘快走向它的結局。
手機鈴聲忽然響起,打斷了羅飛紛飛的思緒,他的注意力重新集中到現實之中。當發現屏幕上的來電顯示是柳松打來的之後,他更是驀地一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接通了電話。
「喂,我是羅飛。」
「羅隊!」柳松的聲音聽起來興奮而又急促,「剛才有四名不明身份的男子襲擊杜明強,現在已經被全部控制住,目標安全。請指示!」
「就地警戒!我立刻調增援力量過來!」在下達命令的同時,羅飛已然轉身,快步往房間門外衝去。
十多分鐘后,羅飛帶著刑警隊的人來到了事發地點。而在此之前,附近的派出所也在警方指揮中心的統一調動下派出了增援力量。現場警方如臨大敵,以杜明強為中心圍守得嚴嚴實實。那四名男子則被羈押在警車裡,並且被切斷了和外界的一切聯繫。
羅飛留下幾名技術人員勘查現場,自己則帶隊押護著杜明強和那四名男子回到了刑警大隊。隨後審訊工作亦迅速展開。
因為工作性質的分工,柳松沒有參與審訊工作。把事發情形詳細轉述給羅飛之後,他便一直在休息室里等候著。和他待在一起的除了杜明強之外,還有五六名身著便衣的男子。先前正是他們出手制服了下車襲擊杜明強的那三個年輕人。
「沒想到啊沒想到,在我身邊居然埋伏著這麼多人?」杜明強似乎還沒有從亢奮的狀態中回復過來,「柳警官,我還以為就只有你一個呢。」
「對付Eumenides,一個人是很難的。而且我已經在明處,他想要避開我豈不是輕而易舉?真正保護你的人是他們——」柳松指著那幾個男子說道,「這些都是特警隊里的精英隊員,在今後的一個月里,他們每時每刻都會隱蔽在你的身邊。」
「太神奇了,我真是一點也沒有看出來。」杜明強連聲讚歎著,目光在那幾名特警身上轉來轉去的,像是眼睛都不夠用一般。柳松很理解他的感覺,因為這幾名特警隊員都是經過精心挑選的,從外形裝扮上來說各有特點,有的像民工,有的像老闆,有的像白領……但就是沒有一個人像警察。
看著杜明強那副大驚小怪的樣子,柳松便冷冷地回了一句:「如果連你都能看出來,又怎麼瞞得過Eumenides的眼睛?」
「沒錯沒錯,這可真是精彩的一筆啊。你們知不知道,就憑今天發生的事情,已經足夠我寫出一篇精彩的報道。以後還會發生什麼?我真是充滿了期待呢!」說到得意處,杜明強似乎有些口渴了,他倒也不見外,自己拿了個一次性的水杯,到牆角飲水機那裡接了一杯水,大口大口地酣飲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