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繭破絲出(1)
第33章 繭破絲出(1)
十月二十五日上午,八點半。
龍宇大廈位於省城市中心最繁華的地段,高二十七層,取三九之數,蘊涵著「三陽開泰」的吉祥寓意。整個大廈都是龍宇集團的產業,而龍宇集團的董事長正是有「鄧市長」之美譽的鄧驊。
慕劍雲站在大廈前的廣場上,心中暗自思忖:這「龍宇」二字也許就是「玉龍」的翻寫吧?看來這個「鄧市長」雖然改了名字,卻還沒有完全忘掉自己的過往。
幾分鐘前,慕劍雲親眼目睹了「鄧市長」的豪華做派。當時她剛剛從計程車上下來,卻見一列黑色的豪華車隊浩浩蕩蕩地開進了龍宇大廈的廣場。從前後四輛賓士車中陸續下來十多個身穿黑色制服的青年男子,個個身材壯碩,神色彪悍。他們跑步前進到大廈門口,排成整齊的兩隊,在門內外形成了嚴密的護衛之勢。然後居中的那輛賓利車才緩緩開上了大廈門前的迎賓台。一個身形偉岸的小夥子首先走出副駕駛的座位,前後觀察一番之後,這才打開後座的車門,迎出了他們地位尊貴的主角。此人身材高大卻不顯肥胖,行動矯健有力,在眾保鏢的簇擁下疾步走入了大廈之內。
毫無疑問,這就是龍宇集團的首腦人物——鄧驊,也正是慕劍雲此行想要會見的目標人物。
慕劍雲已經充分估算了此行的難度,可事實情況卻比她想象的還要棘手。雖然她亮明警察身份之後,順利地進入了龍宇大廈,但她很快又被阻攔在一層大廳的前台。前台的接待小姐和大廳內的保安要求她必須說出明確的探訪目標,並且得到對方的電話核實之後才能進入大廈的辦公區域。
沒別的辦法,慕劍雲只好硬著頭皮說道:「我找你們的老總,鄧驊。」
「你預約好了嗎?」前台小姐用奇怪的目光打量著慕劍雲,她大概從來沒見過老闆的客人像這樣單槍匹馬就找上門來的。
慕劍雲亮出證件:「我是警察,正在偵辦一起重要的案件,我現在需要找鄧驊了解情況。」估計軟的不行,她便故意板起臉,顯出非常嚴肅的樣子,以期在氣勢上壓倒對方。
這似乎起到了一點兒效果,前台小姐猶豫了片刻后,拿起電話撥了個內部號碼,並進行了一番簡短的通話。
「華哥,有個警察想見鄧總……嗯,她說偵辦案件,要找鄧總了解情況……好的,我明白。」
通話完畢,前台小姐沖慕劍雲抱歉地笑笑:「對不起,請您準備好辦案介紹信,並且讓你們局長和鄧總約好時間,然後再來。」
開介紹信也就罷了,居然還要局長出面約好時間?慕劍雲狠狠地瞪了對方一眼,這架子未免也端得太大了吧?
前台小姐雖然一直笑吟吟的,可卻絲毫沒有可以通融的樣子。慕劍雲氣惱之餘,也只能悻悻地撇了撇嘴,看來要想私下接觸到鄧驊是不可能的了,還是先打道回府吧。
吃了這麼一個大癟,慕劍雲連再見的話也懶得說了。她直接轉身向大廈外走去,一邊走一邊思考著下一步的計劃。該通過怎樣的渠道才能在盡量小的影響下達成與鄧驊的會面,讓警校領導出面直接去找局長?可這樣的話,怎麼也得把事情的原委向領導彙報清楚吧?與黃少平之間達成的保密協議還是會被破壞的。
或者暫且放下這頭的線索,再去找一趟黃少平?我已經顯示出了足夠的誠意,他也許會鬆口說出更多的東西吧?
正躊躇難斷之間,一個保安忽然從身後追了上來:「對不起,這位警官,請您等一等。」
慕劍雲停下腳步:「怎麼了?」
「我們鄧總同意見你了,請您跟我來吧。」保安一邊說著,一邊側身做出了引路的姿態。
嗯?慕劍雲不免奇怪,她往前台看去,只見那個接待小姐手裡拿著電話也在向自己張望著,看到自己轉身折回之後,女孩向著聽筒那邊簡單回復了一句什麼,然後掛斷電話,仍舊是一副笑吟吟的表情。
電話在自己離開之前明明已經掛斷,現在卻又接通了一次。很顯然是電話那邊的人改變了主意。可又是什麼使其在如此短的時間內態度變化得如此之快呢?
現場的情況並沒有時間讓慕劍雲考慮太多,保安已引著她來到了電梯口。
「請到十八層下,那邊會有人接你。」保安很恭敬地說道,然後把女警官讓進了電梯。
電梯的內飾十分豪華,從某個側面顯示出龍宇集團非同凡響的實力。在電梯的角落裡矗立著一個碩大的攝像頭,這意味著自己的一舉一動都被納入監控之內。對此慕劍雲多少覺得有些彆扭。
十八層很快到達,而那裡果然有人正在等待著她。
這是一個身材高大的小夥子,約莫三十歲左右的年紀,長方的臉型,濃眉大眼,姿態挺拔,一舉一動都非常精神。慕劍雲依稀認出他正是從賓利車前座下來的那名男子,從地位來猜測應該是鄧驊貼身護衛的保鏢頭目。
「你好,我是省警校的講師,『四一八專案組』警員,慕劍雲。」慕劍雲大方地伸出右手,自我介紹道。
「你好。」小夥子和女警官握了手,手掌寬大且有力,同時他的目光非常迅捷地在對方臉上掃了一下,銳利的鋒芒稍現即逝。
「你可以叫我阿華。」將手收回的時候,他淡淡地說了一句。
慕劍雲想起剛才前台小姐打電話時畢恭畢敬地稱呼電話那端的人為「華哥」,便微笑著說道:「也許還是叫你華哥更合適一些。」
阿華依然沒顯示出什麼表情,但神色已柔和了許多:「請跟我來吧,鄧總正在等你。」他做了個手勢,然後往樓層深處走去。他的步幅很大,慕劍雲幾乎要小跑起來才能跟上他前進的節奏。
整個樓層看起來都非常清靜,看不到其他往來的公司成員。只在一些走道的拐角處三三兩兩地分散著那些身穿黑色制服的壯碩保鏢,看來這一層便只是鄧驊的辦公之地了。在又轉過一個拐口之後,前方出現了一道金屬門,門兩側也各有一個黑衣小夥子把守著。
阿華當先引著,進入了門內。慕劍雲想要通過時,卻有報警器「嘀嘀」地響了起來,門內的小夥子立刻抬起手臂攔住了她。
「對不起,請把身上的金屬物品暫時交給本公司員工代為保管。」阿華解釋了一句。
慕劍雲這才反應過來,原來這道金屬門竟然是個安檢探測儀!她挑了挑眉頭,既驚訝又無奈,但既然到了別人的一畝三分地,還是照主人的規矩來吧——她從衣兜里掏出自己的鑰匙,交到了黑衣小夥子手中。
報警的聲音停止了。阿華滿意地點點頭,側身指了指前方:「鄧總就在最頂頭的辦公室里,你自己過去吧。」
從安檢門到阿華所指的地方尚有十多米的距離。慕劍雲獨自過去,廊道里靜得只聽得見她自己的腳步聲。
終於到達盡頭的那間大屋子前,卻見房門是虛掩著的。慕劍雲輕輕地敲了敲,屋內立刻有了渾厚的回應:「進來。」
慕劍雲應聲推開門。出現在她眼前的是一間極為寬敞的大辦公室,寬有六米,縱深更在十米以上,看起來幾乎如上課用的教室一般。不過這屋內的裝潢卻是世上最奢華的教室也無法企及的,腳下是鮮紅的高檔地毯,一塵不染;清一色的實木桌櫃在地毯上整齊有序地排列著,黑中微微透紅;金碧輝煌的吊頂上裝飾著豪華的歐式頂燈,顯露出皇室的富貴氣派;最為誇張的是,屋內所有的牆壁全都貼上了眩目的水晶玻璃,屋內的情景在玻璃內反覆映射,在漫長的幽深中顯示出極為龐雜的疊畫圖案,初入其中,竟令人有些頭暈而不敢踏步。
「過來坐吧。」男子渾厚的聲音再次響了起來,他的語句簡短有力,雖不生硬卻又帶著不容違抗的穿透力。慕劍雲循聲看去,只見在辦公室縱深的盡頭擺著一張碩大的老闆桌,一名男子正坐在桌后,他體態威嚴,劍眉虎目,正是曾在照片上見過的鄧驊「鄧市長」。
在這樣的環境中見到這樣的人物,便是慕劍雲這個心理學專家也不免產生了一種惴惴的怯場感覺。不過她很快便調整好心態,不卑不亢地走上前。
「坐吧。」鄧驊再次說道,不過他的語氣並不像是在招待客人,倒似在命令自己的下屬一般。 慕劍雲在鄧驊對面的客椅上坐下,然後她微笑著起了個開場:「鄧總的裝修真是別具一格。」
「我不希望我的房間內存在任何陰影。」鄧驊面無表情地回答道。
的確,當四周裝上了這些水晶玻璃之後,無論坐在屋內的哪個角落,整個屋子的情形都能盡收眼底,不會有任何的觀察死角。
「從心理學的角度分析,這說明鄧總的心理似乎在害怕什麼——你不敢讓任何事情脫離自己的控制。」慕劍雲看向鄧驊的眼睛,趁著話勢在言語交鋒中佔據了先機。
鄧驊迎向慕劍雲的目光,眼神中的某些東西陰沉得嚇人。慕劍雲一時間竟有些招架不住,於是她假借欣賞室內的豪華裝修,將目光避了開去。
鄧驊又繼續盯著對方看了好幾秒鐘,然後才開口問道:「你是警察?你叫什麼?」
「慕劍雲,省警校講師,『四一八專案組』成員。」慕劍雲把自己的身份又報了一遍。
「『四一八專案組』,我知道。」鄧驊點了點頭,又補充說,「十八年前就知道了。」
「哦?」慕劍雲挑了挑眉頭,「十八年前,那起案子應該是絕密的吧?」
「整個省城在我面前不會有任何秘密。」鄧驊毫不客氣地頂了慕劍雲一句,隨即他又「嘿」地冷笑了一聲,「一起案子拖了十八年,這就是你們警方的辦事效率嗎?」
這樣的責問確實命中了警方的要害,慕劍雲一時竟無言以對。尷尬地躊躇了片刻后,她決定藉機直接切入此行的主題:「我們已經掌握到一些新的線索,會對破案有很大的幫助。但是……需要鄧總的協助。」
「哦?」鄧驊的眼光跳了一下,「說說看。」
慕劍雲難得在交談中獲得了主導權,她連忙把此行的來意拋了出來:「我們認為『三一六販毒案』中的某些隱情會和這一系列的血案有聯繫,所以我想更深入地了解一些和『三一六販毒案』有關的情況。」
「嗤。」鄧驊不屑地笑出了聲,「這兩起案件我都清楚,甚至比你們知道的還多,它們之間根本沒有任何的聯繫。『三一六販毒案』是省城警方有史以來最成功的戰例,是警隊的榮耀;『四一八血案』只是一個變態自我膨脹后的瘋狂行為,至今未破是警方的恥辱,你怎麼能將它們混為一談。」
面對對方輕蔑的眼神和居高臨下的氣勢,慕劍雲知道得使出點厲害的招數了。
「在『四一八血案』中,有一個死者叫袁志邦,他的前女友叫白霏霏。鄧總既然號稱對兩起案件都非常了解,有些情況也該知道吧?白霏霏當時是薛大林的行政秘書。在『三一六販毒案』之後不久,此人就投河身亡。這其中隱含的聯繫難道不值得注意嗎?也許白霏霏的死根本就不是自殺,那只是『三一六販毒案』的尾聲,同時也是『四一八血案』的序幕呢!」她鏗鏘有力地點出了案情的關鍵所在,同時凝神觀察著鄧驊的反應。
鄧驊很久沒有說話,他似乎愣住了,雖然多年的磨鍊早已使他的喜怒都不形於色,但他目光深處還是透出震驚的感覺來,顯然,這些情況或者是他以前未曾了解到的,或者便是他知道卻又不希望被別人了解到的。
良久之後,鄧驊才眯起眼睛反問道:「這是你們得出的分析嗎?你們還找到了什麼線索?」
在無法應對別人的言辭時,反問往往是最好的轉守為攻的方式。慕劍雲在感慨對方老辣的同時,也知道自己的確是戳中了問題的關鍵所在。她感覺現在自己至少有和對方平等交流的資本了。
「暫時就是這些。我希望你能告訴我更多的事情,不管是什麼,只要和『三一六販毒案』有關,很可能會對我有所幫助。」慕劍雲誠懇地說道。
「哼。」鄧驊冷笑了一聲,「我不想浪費這個時間,我沒必要幫助你,也沒有義務幫助你。」
「可是你已經決定浪費時間了。」慕劍雲並不氣餒,微笑道,「否則你就不會改變主意,請我來到這個辦公室,對嗎?」
「不不不,你錯了。」鄧驊連連搖頭,似乎對方根本不了解真實的狀況,「我叫你上來可不是要幫你,而是因為這個——就在我改變主意之前,有人通過傳真把它發到了我的助手那裡。」
鄧驊一邊說著,一邊將一頁傳真紙拋了過來。而紙上顯示的內容解釋了他的神情為何會如此嚴峻。
那上面寫的是——
死亡通知單
受刑人:鄧玉龍
罪行:故意殺人、涉黑
執行日期:十月二十五日
執行人:Eumenides
這突來的變故完全出乎慕劍雲的意料,笑容從她的臉上消失了:「怎麼會這樣?」
「這個問題應該由我來問你——『四一八血案』組的成員。」鄧驊冷言道。
「對不起……」慕劍雲忙亂地整理著自己的思路,「我……我需要打個電話。」她邊說邊拿出手機,迅速撥通了韓灝的號碼。
韓灝的聲音很快響了起來:「喂?慕老師嗎?我正在找你,請你立刻趕回刑警隊,我們馬上要開一個緊急會議。」
「明白。」慕劍雲緊接著開始彙報這邊的最新情況,「Eumenides又給出了最新的作案目標,是龍宇集團的老闆鄧驊。」
「是的,我們剛剛收到了他發來的死亡通知單。」韓灝頓了一下,略有些奇怪地問道,「你是怎麼知道的?」
「我正在龍宇集團,和鄧驊在一起。」
「你和鄧驊在一起?」韓灝愈發詫異,「你怎麼跑到那裡去了?」
「嗯……我在調查十八年前的案子,其中有些線索,需要找他了解情況。」慕劍雲含混不清地解釋了兩句,很多細節卻又不便直言。
不過匆忙之間,韓灝亦不及細究,轉而吩咐道:「既然這樣,你告訴鄧驊,讓他先待在安全的地方,不要外出;警方的先頭人員很快就會到達,然後我們會給他制訂出詳細的保衛計劃……還有,你就暫時不要回來了,留在現場,等待我們的先頭人員進行交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