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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他的樣子

  第144章 他的樣子

  你曾經留意過身處其中的這座城市么?

  其實,它每天都在變化。只是行色匆匆的我們,很少願意停下來仔細分辨它的每一處變化。或許,在不經意間,我們會突然意識到旁邊的一座高樓已經拔地而起,或是熟悉的一條街路已經面目全非。這些會給我們帶來小小的訝異,然而,在我們漫長的一生中,這些許變化實在是太不起眼了。


  我們是如此的熟悉它,以至於常常忽略它。


  不過,對於某些人而言,這座城市簡直是完全改變了模樣。


  這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夜晚,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居民小區里,有一間再普通不過的臨街商鋪。


  「玫瑰物語」西點屋的女老闆有些不安地看著門外,就在5分鐘前,那個蓄著濃密鬍鬚的瘦弱男人第四次經過門口。


  她看看手錶,時針已經指向9點15分,早已過了關門打烊的時間。可是,她不敢出去。


  今天下午,這個奇怪的男人來到了她的西點屋。她熱情地迎上去,卻發現這個顧客的興趣並不在櫃檯里那些糕點上。相反,他在店裡轉來轉去,不停地翕動著鼻翼,似乎在尋找某種味道。


  等她第三次問道:「先生,你想買點什麼?」


  那男子彷彿才如夢初醒似的回過神來,定定地看了她幾秒鐘后,反問道:「這裡……以前是一家麻辣燙,對么?」


  她的心一沉,年初以難以置信的低價租下這間商鋪的時候,她就曾心存疑慮。之後,在街坊們的零星議論中,她知道這間商鋪曾被查封,似乎還和幾起兇案有關。


  她還來不及做出回應,蓄鬚男子就轉身出了店鋪。在接下來的幾個小時里,他幾次返回,卻並不進來,只是遠遠地站在外面打量著自己,似乎在等待著什麼。


  她從好奇、疑惑,最終變得慌亂。於是,她打電話給男友,讓他來接她下班。


  就在她即將失去耐心的時候,男友終於氣喘吁吁地趕來。在她的嗔怪中,男友賠著笑臉關燈,拉下鐵門,挽著她離開了西點屋。


  她沒有看到,就在不遠處的樓膠里,一雙失望的眼睛目送她和男友消失在夜色中。


  蓄鬚男子扔掉煙頭,一直蠢蠢欲動的身體更加燥熱。他抬頭看看懸挂在天邊的月亮,伸手解開了領扣。一股晚秋才有的寒冽空氣灌進來,他打了個激靈,渾濁的雙眼也有了些許光亮。


  蓄鬚男子把手插在衣袋裡,慢慢地向路邊走去。


  這一走,就是幾個小時,直到子夜時分,路人漸稀的時候,他還在不知疲倦地走著。


  這種漫無目的的行走,似乎是這段時間以來他唯一能做的事情。經過三年多的治療之後,他似乎找回了曾經的自己,又似乎沒有。唯一能肯定的是,他已經對這個城市徹底陌生了。


  於是,在每天的大部分時間中,他都選擇在城市裡遊盪。既為尋找眼熟的痕迹,也為慢慢熟悉陌生的新事物。在此期間,他有過那些久違的衝動,比如今天在西點屋裡遇到的女孩。然而,他並沒有衝動到就地按倒她們。一來條件不允許,二來,他總是會想起那些電擊和束身衣。


  那會讓他躁動的身體瞬間就委頓下來。


  直到雙腳已經酸脹到再難以行走的時候,他才踏上回家的路。


  他並不願意回家,相對於那個冷清、簡陋的房子,他更願意呆在外面。好歹還有陽光、熱鬧的商場、車流穿梭以及那些打扮漂亮的女人。而那個只有四面白牆和簡單傢具的老屋,容易讓他想起被囚禁了三年多的精神病院。更何況,警察會時不時地找上門來,粗暴地詢問他最近做了什麼,去了哪裡,和什麼人見過面。


  然而,他必須找個地方去睡覺。


  凌晨2點半,蓄鬚男子宛若孤魂野鬼般回到同發熱力公司家屬區。此時已是萬籟俱寂,他搖晃著穿過那些漆黑一片的樓群,不時被腳下的雜物絆得踉踉蹌蹌。在他的臉上看不到多餘的表情,只有疲憊與麻木。那濃密的鬍鬚彷彿荒草一般,在他的皮膚里吸取了所有的養分,以至於那張臉宛如面具一樣毫無生氣。


  好不容易挨到自家的樓下,他仰起頭來分辨了一會兒,似乎在他離家的大半天時間裡,這棟樓也變得陌生了。


  他摸出鑰匙,借著一點微弱的月光,尋找著鑰匙孔。


  「你回來了?」


  耳邊忽然響起一聲輕輕的問候,他回過頭去,看到一個人影在如墨的夜色中慢慢浮現。


  他並不害怕,只是感到疑惑。等到那張臉在月色中漸漸清晰的時候,記憶中的某扇閘門也悄然開啟。


  哦,是那個人。


  郁燥的情緒。顛簸的長途客車。白色。一杯遞到手裡的水。輕緩低柔的聲音。在另一個肩頭之上對他凝望的雙眼。


  以及他第一次看到「渝都麻辣燙」那個破舊的招牌。


  三年之前,他在自家樓下與這個人重逢。而在三年之後,幾乎是同樣的場景再次上演。


  零星的記憶片段在他的腦海里慢慢拼接在一起,他放鬆下來,似乎眼前這個人,意味著某種安詳與釋放。


  他捲起嘴唇,露出一口黃黃的牙齒,笑了。


  方木的工作進行得並不順利。其一,現有的證據資料太少,尤其是明態線索,幾乎無跡可尋。而且,犯罪現場信息分析也會對犯罪心理畫像的結論形成影響。然而,火災現場的勘查要比一般犯罪現場更加耗時費力,單是火灰的收集整理就很不容易。有時,現場物證信息一旦發生變化,犯罪心理畫像的結論也要隨之修正。因此,方木只能從兇手的心理屬性入手。不過,這需要一定時間的揣摩與體味。其二,時間太短——專案組只給了自己5天時間。然而,方木別無選擇。整個偵查方向的確定有賴於自己的分析結果。越早拿出分析意見,離兇手落網就越近一步。


  於是,方木在辦公室里閉門不出,每天都工作到很晚才回家。廖亞凡倒表現得很勤快,不僅一直等著方木,還主動幫他清洗換下的衣服。方木心裡有些不忍,就提出要在單位住幾天。然而這個想法遭到廖亞凡的強烈反對,還以再次出走相威脅,一定要方木回家過夜。方木拗不過她,只好同意。


  就這樣披星戴月地過了幾天,第四天下午,方木忽然接到廖亞凡的電話,說是要請他和楊敏吃飯。


  儘管廖亞凡只上了不到兩個星期的班,在發工資的日子裡,她還是拿到了半個月的薪水。雖說只有800塊,但畢竟是第一次通過勞動拿到的報酬,聽得出廖亞凡還是挺興奮。


  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發展。方木覺得有必要鼓勵一下廖亞凡,所以,儘管手頭的工作讓他忙得焦頭爛額,方木還是答應了廖亞凡的邀請。


  晚餐訂在一家中檔餐廳。方木比預定的時間稍晚些趕到,廖亞凡和楊敏已經在等候他了。不過,讓方木大感意外的是,邢璐也來了。


  他剛剛進門,邢璐就連蹦帶跳地跑過來,牽著方木的手又搖又晃。她長高了許多,雙眼清澈明亮,曾經病態的警惕神色早已消失不見。看上去,和那些健康、活潑的女高中生並無二致。


  落座后,邢璐和楊敏坐在一側,方木和廖亞凡自然就坐在另一側。點菜的時候,楊敏顯然考慮到廖亞凡的收入情況,只點了幾個中檔菜。後來在廖亞凡的堅持下,又加了油爆大蝦和海參撈拌。


  等菜的工夫,方木笑著問邢璐:「你怎麼也來了,今天不用上晚自習么?」


  「要啊。」邢璐一臉得意,「不過我媽說,亞凡姐要請我吃飯,我當然要來了。」


  「是啊。」楊敏笑著指指廖亞凡,「亞凡非要見見邢璐,讓我一定要帶著她。」


  方木有些小小的疑惑,扭頭看了看廖亞凡。她只是抿著嘴笑,瞥了方木一眼之後,就把目光重新投向對面的邢璐身上。


  菜很快上齊,廖亞凡還要了兩瓶啤酒。方木還得開車,所以只肯喝水。啤酒分別由楊敏和廖亞凡負責消滅。幾杯酒下肚,餐桌上的氣氛熱烈起來。楊敏和廖亞凡聊著醫院的事。邢璐則一直在跟方木說自己的情況,大到將來考警校的事,小到同桌如何摳門,事無巨細,絮絮叨叨的。方木一律笑呵呵地聽著,但仍能感到廖亞凡的目光不停地在自己和邢璐的臉上游移。


  聊到最後,話題又轉移到方木的身上。畢竟,這三個女人都曾和方木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讚賞之詞是不可或缺的,邢璐這小丫頭更是直言將來「要和方叔叔一起當警察」。


  楊敏也很喜歡方木。她過去從邢至森嘴裡,就知道方木是個業務能力很強的小夥子。暗河一案之後,方木為了幫老邢翻案,不惜多方奔走,甚至甘冒生命危險。老邢最終得以恢複名譽,女兒邢娜大仇得報,主要依賴方木的仗義之舉。這更讓楊敏將方木視作親弟弟一般。


  「說實話,你也老大不小了。」楊敏細細端詳著方木,「上次趙大姐還跟我說起過,該幫你物色個對象了。」


  方木立刻想到身邊的廖亞凡,心一驚,把一口茶水嗆到喉嚨里。正在咳嗽的時候,就感到胳膊被廖亞凡的手臂死死挽住。


  「方木還沒跟您說吧?」廖亞凡的聲音甜得有些做作,「我們已經在一起了,很快就會去登記。」


  楊敏吃驚得幾乎把下巴掉到桌子上,過了半晌才結結巴巴地說:「你……你們?」


  方木尷尬得無以復加,本能地想把胳膊拽出來,立刻感到廖亞凡也加大了手上的力度。


  「是啊。他幾個月前就向我求婚了。」廖亞凡轉過頭盯著方木,眼中充滿笑意,卻帶著一絲不容辯駁的頑固,「是吧,方木?」


  方木點頭也不是,搖頭也不是,倒是邢璐拍起巴掌來。


  「好啊,好啊。」她看上去比廖亞凡還要興奮,「以後我就不能叫你亞凡姐了,叫你嫂子……不對不對,我叫他方叔叔……方嬸?」


  廖亞凡似乎對這兩個稱呼都挺受用,揮手叫服務員給邢璐加一瓶汽水。


  楊敏卻不說話了,表情複雜地看看方木,又看看廖亞凡。


  回家的路上,方木一直沉著臉,只是把車開得飛快。廖亞凡也一反剛才的張狂勁兒,始終默不作聲地看著窗外。


  回到家,方木的心情依舊很差。他把鑰匙和背包扔在餐桌上,自顧自地脫衣躺好,閉眼準備睡覺。廖亞凡卻始終站在門口,面無表情地看著方木的動作。良久,她開口問道:

  「怎麼,惹你生氣了?」


  方木不想理會她,翻了個身,把被子蒙在頭上。


  廖亞凡「嗤」了一聲,慢慢踱到桌前,伸手從方木的包里翻出煙,點燃一支抽了起來。儘管方木蒙著頭,仍然能感到廖亞凡在看著自己:


  「你根本就不想和我結婚,是吧?」


  方木在被子里緊緊地閉上眼睛。他不想和廖亞凡討論這個問題,至少是現在。


  很快,按動打火機的聲音再次響起——廖亞凡又點了一支煙。


  「以前說過的話,都不算數了,是吧?」


  方木窩在被子里一動不動,竭力想排除雜念,也指望廖亞凡能知趣地離開。不料只過了幾秒鐘,眼前突然有了光感,身上也有一陣涼氣襲來。


  廖亞凡掀掉了他身上的被子,夾著煙的手倔強地指著他:「回答我!」


  方木手忙腳亂地拉起被子遮住身體,抬頭看看廖亞凡。後者滿臉通紅,胸脯劇烈地起伏著,神色間又是那個粗野、蠻橫的樣子。


  方木忽然心念一動,一股火氣湧上來,冷冷地說道:「你今天是特意把邢璐叫過來的吧?」


  廖亞凡毫不掩飾地承認:「對!」


  「結婚的事——也是故意說給她聽的?」


  「對!」廖亞凡突然曖昧地笑笑,「你不就喜歡年輕的么?」


  簡直不可理喻!方木咬咬牙,耐著性子解釋道:「她才高二,你吃她的醋——未免也太沒有道理了吧?」


  「你少裝好人了。」廖亞凡對方木的話嗤之以鼻,「我當年不就是這麼大么?你幹嗎對我那麼好?要不是趙阿姨盯著,你早就想把我辦了吧?」


  「你少他媽胡說!」方木忍無可忍,爆了粗口,「我是……」


  「我胡說?」廖亞凡打斷了方木的話,「又是邢璐,又是陸海燕,哪個不是年輕漂亮的小丫頭?你表面上挺老實的,背地裡培養了這麼多小情人啊——現在我變成這樣了,你就看不上我了,是不是?」


  淚水突然盈滿廖亞凡的眼眶,她的語氣也哽咽起來。


  「你有那麼多女人,我呢?」她一把拽住方木的胳膊,「我只有你!」


  這句話觸到了方木心底最柔軟的部分,也讓他的怒火一瀉而空。他無力地隨著廖亞凡的動作搖晃著,直到後者忽然放開他,跌坐在椅子上大哭起來。


  方木又坐了一會兒,等到廖亞凡哭聲漸輕,才艱難地起身拿了一盒紙巾,塞進她的手裡。


  廖亞凡不客氣地接過來,擦眼淚,擤鼻子,隨後又把紙團扔在地上。


  「我告訴你方木,」廖亞凡的聲音還囔囔的,帶著濃重的鼻音,「不想結婚趁早說——我不用你可憐我。今後你該幹嗎幹嗎去,少管我,沒有你我照樣活!」


  方木想了想,覺得還是息事寧人為好。


  「亞凡,我答應你的事情一定會兌現。」他的聲音嘶啞,「只不過,我現在的工作太忙了。等我做完手頭的事,一定認真考慮結婚的事,行么?」


  廖亞凡沒有回答他,只是靜靜地坐在椅子上抽泣。也許是方木的話讓她感到些許安慰,情緒也慢慢平復下來。


  「我問你一句話。」她站起身來,不停地用手背擦著眼睛,「你喜歡我么?」


  方木怔怔地看了她幾秒鐘,最後移開目光。


  「太晚了,睡吧。」


  這間一室一廳的小房子重歸平靜。黑暗中,方木瞪大雙眼望著天花板,久久難以入睡。隔壁的卧室里,廖亞凡翻身的聲音清晰可辨。也許,對他們來講,今夜註定無眠。


  方木的心情差到了極點。長久以來一直迴避的事情,突如其來地擺在眼前,而且是以令人如此尷尬的方式。他無意去責怪廖亞凡。誠如她所說的那樣,方木有工作,有朋友,有同事,有充滿刺激與挑戰的疑案。廖亞凡除了他,什麼都沒有。在她心目中,唯一能依靠和把握的,只有方木而已。 然而,他又不能不對她心生怨氣。看來,廖亞凡當初提出想去公安廳工作,最直接的目的就是「監控」自己,順便監視米楠,當然,她不知道米楠並不是方木的同事,而是在分局工作。在得知不可能去公安廳的時候,廖亞凡退而求其次去了市人民醫院,多半也是出於對邢璐的興趣。


  方木終於知道在得知陸海燕已經皈依佛門的時候,廖亞凡為什麼忽然對她表達出善意。


  在她的心目中,米楠、陸海燕和邢璐都是她的競爭對手。如今,陸海燕已經不存在威脅。米楠的生活圈子和她毫無交集。唯一可以接近並「打敗」的對手,就是同樣年輕的邢璐。


  對廖亞凡這種幼稚到近乎愚蠢的想法,方木卻不覺得可笑。在她出走的那幾年之中,險惡的環境和生存條件讓她的本性中僅留下動物般的掠奪和佔有慾。把握住方木這樣一個男人,無疑是廖亞凡唯一的生活目標,其他異性對她而言,統統可以當做敵人。


  好在她沒把年近50歲的楊敏也視作情敵——方木悻悻地想到,否則指不定會在醫院裡弄出多大的亂子。


  想到楊敏,方木的心情更加低落。如果她把廖亞凡的話轉述給趙大姐,趙大姐又會作何反應?


  剛剛理順的生活軌跡,又被攪得像一團亂麻。


  凌晨3點左右,方木才迷迷糊糊地睡著。再睜開眼睛,已經是天光大亮。


  他睡眼惺忪地爬起來,一眼就看到餐桌上的粥和煎雞蛋。方木想了想,推開卧室的門看看,廖亞凡已經不見蹤影。方木有些發慌,以為廖亞凡又出走了,可是看到衣服和鞋子什麼的還在,稍稍放下心來。


  他給廖亞凡發了一個簡訊,只有三個字:在哪兒?


  廖亞凡很快回復,也只有兩個字:上班。


  方木徹底安心,呆坐了一會兒就匆匆洗漱。喝了一碗粥,吃了兩個煎雞蛋之後,他出門上班。


  今天的目的地不是公安廳,而是寬城分局。雖然市局已經認可對系列殺人案進行串併案偵查,但是方木在陳述理由時仍然有所保留。因為他不能確定,那個神秘的膠底足跡是否再次出現在火災現場。


  米楠看到方木的時候,神色明顯一怔。


  「你怎麼了?」她看著方木臉上大大的黑眼圈,「臉色這麼差?」


  方木無心跟她解釋,直截了當地問道:「有發現么?」


  米楠搖搖頭。


  「室內現場經過焚燒和水龍撲救,已經被徹底破壞了。」米楠的語氣也顯得很無奈,「走廊里和樓下也被多人踩踏過,一點勘驗價值都沒有。」


  「那輛車附近呢?」方木不甘心,又追問道。按照警方的推測,兇手本人將車開到消防車道上,那麼,在車輛附近也許會留下足跡。


  「我考慮過這種可能。不過,兇手在作案時肯定戴了腳套,因為在駕駛座下方只提取到死者吳兆光的足跡。另外,火災發生后,多人到車輛附近查看,最後還把那輛車生生撞開,地面痕迹肯定被破壞掉了。」


  方木大失所望。米楠察覺到他的表情變化,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沒發現那個足跡,並不意味著他沒到現場,不是么?」


  這只是安慰。從證據的角度來看,只有發現並提取到那個足跡,才能證明系列案件為同一人所為,而不是相反。


  再留下也沒什麼意義,方木起身告辭,米楠送他到門口,問道:「心理畫像做得怎麼樣了?」


  「分析得差不多了。」方木隨口說道,「明天開案情討論會,你去么?」


  「去。」米楠的神色猶豫,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方木心裡一動,停下腳步,用眼神詢問她。


  「你有沒有想過,」米楠斟酌著詞句,「像兇手那麼謹慎的人——甚至在有些現場還用了腳套——怎麼會留下足跡呢?」


  自2011年9月份起,本市接連發生三起手法詭異的殺人案,經警方分析認定,可初步判斷三起案件系同一人所為。


  從生理屬性來看,兇手為男性,年齡在25歲—35歲之間。身高在1.7—1.75米之間,體重在75—80公斤左右。體格健壯,體表特徵及步幅特徵不詳。慣用手為右手,肢體無殘疾。


  對兇手的生理屬性的分析結論較為模糊。原因在於兇手除了半枚殘缺足跡外(在D中案現場提取),並沒有在現場留下可供鑒證的痕迹。因此,只能大致描繪出兇手的身高及體重。不過,從三起兇殺案件的現場來看,兇手曾有徒手制服死者及負重等情節,方木據此推斷兇手為體力較好的青壯年。從其中兩起案件中,束縛死者手腳的膠帶纏繞方向,可推斷出兇手的慣用手為右手。


  從社會屬性來看,兇手未婚或已離異,沒有子女,獨自居住,或另有住處。居住地物品擺放有序,環境整潔。經濟狀況尚可。主要依據是兇手往往要為犯罪做大量準備活動,如果與他人同居會有諸多不便。另外,現場的種種痕迹表明兇手擁有可自行支配的機動車輛,據此可推斷兇手的經濟狀況。


  兇手有較高學歷或通過自學而具有相當文化程度。關注社會動態。有閱讀報紙及新聞的習慣。可能從事技能型工作或自營職業,有一定可供自由支配的時間。其中,兇手所處的環境可能接觸到非常用類藥品,例如乙醚等強效麻醉劑。兇手有相當程度的反偵查能力,可能專門學習過刑事偵查策略或曾受過打擊處理,在日常生活中,可能比較偏愛刑偵涉案類題材的文藝作品。


  從地域屬性來看,三起殺人案件均無現場感知人,因此,無從得知兇手的口音、衣著打扮等信息。但是,三起殺人案件均發生在本市,且分散於不同地區。據此,可以推斷兇手為本市居民。兇手非常熟悉作案現場的周邊環境,現場出入口都經過精心安排。因此,兇手可能已在本市居住10年以上。


  對兇手的心理屬性分析是方木的犯罪心理畫像的重點。在方木看來,兇手具有異於常人,且相對穩定的心理素質。有獨特的報應觀念,相信惡行與惡果之間的必然聯繫。從認知風格來看,偏愛獨立且細緻入微的思考方式,很少徵求他人意見。敏感,多疑,自我控制能力強。對作案現場條件有較高的觀察力,應變能力及行動能力較強。情感豐富,有獨特且強烈的善惡觀。可能有宗教信仰。行事風格謹慎、周詳,執行果斷。


  儘管上述分析表明兇手是一個內心強大的人,然而,方木仍然認為他存在某種程度上的心理異常。鑒於三起殺人案中均無女性被害人,且現場信息中並沒有性行為反常的因素,因此,方木認為兇手的心理異常主要反映在人格障礙上。


  首先,兇手的作案手法具有高度破壞性和攻擊性,行為受較原始的報應觀念(以牙還牙,以血洗血)驅使。以兇手自身的素養而言,不可能不知道魏明軍、姜維利及吳兆光的所謂「惡行」僅僅是一般違法行為、輕微刑事犯罪,甚至只是違反道德。然而,他仍然固執地認為他們必須付出生命的代價方可消弭其罪過。在這個過程中,兇手可能在內心完成自我道德辯護,消除自我約束的屏障。同時,也可能對死者進行醜化,甚至將其視為實現其價值觀念的工具,而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從而一再強化殺死對方的動機。值得注意的是,富都華城縱火殺人案反映出兇手開始有意將犯罪手段升級,從危及單個人生命安全擴展至公共安全。換句話來說,為了實現其內心的所謂「公平」與「正義」,不惜威脅到吳兆光以外的其他住戶的生命和財產安全。這是一種比較典型的反社會型及偏執型人格障礙。


  其次,兇手有意選擇一些引起較大社會反響的新聞事件的當事人作為加害目標。然而,從案發期間來看,具有轟動效應的負面新聞何止這三起?從工程事故到食品安全,在全市乃至全國範圍內層出不窮。兇手只選擇在本市發生的新聞事件,且只選擇魏明軍等三人則耐人尋味。一方面,兇手可能因工作或其他原因導致無法長時間離開本市,難以擴大其「以惡制惡」的範圍;另一方面,同期發生的、具有較大社會反響的負面新聞中,有相當一部分當事人為女性,例如虐待公婆的兒媳、拋棄親生女兒的母親等等,從「惡行」的程度來看,絲毫不亞於魏明軍等三人,兇手為什麼只選擇這些男性當事人下手呢?方木認為,這在某種程度上反映出兇手自我評價很高的心態。也許在兇手看來,殘害女性是相當低級且有違道德的行為。換句話來說,兇手將殺害與自己同樣性別、同等體力、同樣具有攻擊本能的男性視為實現自我價值的一種方式,而殺害女性則不能帶來同樣的成就感。他甚至會覺得以女性作為殺害目標是一件有損個人尊嚴、恥辱的事情。因此,他不屑或者不願選擇那些女性新聞當事人。這似乎意味著兇手同樣帶有一定程度的強迫型人格障礙。反映在日常生活中,兇手應該是一個性心理及性行為正常,格外尊重異性,對女性彬彬有禮的人。這也可以在某個角度對兇手進行外貌刻畫:頭髮整潔,注重外表和衣著,相貌中等偏上,至少不惹人討厭。


  此外,方木認為,兇手即使是刻意選擇男性被害人,魏明軍等三人最終成為目標也具有某種典型意義。如果將三名被害人的所謂「惡行」進行總結的話,分別是過分懲罰、忤逆和漠視他人安全。


  在道德底線一再跌破的當下,人們似乎早已對各種背德行為習以為常。在案發期間,媒體刊載的國內社會新聞中,有70%以上屬於負面新聞。令人氣憤難平的社會現象並不罕見。兇手為什麼單單對這三種行為產生過激反應呢?根據方木的推測,也許是兇手曾深受類似「惡行」之苦,因此才會比其他看客更有「感同身受」的體會。這也是方木推測兇手沒有子女的原因。因為同期還發生一起幼兒園為兒童提供過期、變質食品的事件,相關責任人同樣推卸責任,態度惡劣。然而,兇手似乎對這種「惡行」毫無反應。如果方木的推測成立,那麼兇手的早期經歷應該比較坎坷,也許曾經歷家變、父親一方的虐待、學校開除以及就業困難等。


  最後,兇手的犯罪重點在於形式,而非結果。實際上,他所追求的是一種「報應儀式」的表演。表演,就必然要在萬眾矚目下進行。為了達成這種表演的效果,兇手可謂不遺餘力。他並不刻意隱瞞罪行,而是竭力讓犯罪現場原貌展現在公眾面前。D中案中,屍體被擺放在教室里。富民小區殺人案中,寓意為子宮的水囊被懸挂於室外走廊。富都華城殺人案是唯一一起主現場位於室內的犯罪,也採用了縱火這種勢必產生轟動效應的手段。兇手有渴望被公眾認知的強烈願望,並宣稱自己有加以懲罰的權力,而這一點又與其謹慎的行事作風矛盾。據此,方木認為兇手似乎有某種人格分裂的趨向。表面上,他是一個內向、沉默、待人接物彬彬有禮、人際交往正常的人,而在他的內心深處,有獨特的價值觀念,渴望被矚目及認可,同時表現出對他人的漠視,甚至物化心態。


  從兇手的既往犯罪屬性來看,方木認為D中案並非兇手初次作案。他應該有犯罪前科,並可能受過刑罰。此外,方木還重點分析了兇手在現場實施的慣技行為、標記行為以及反偵查措施。


  所謂慣技行為,是指犯罪行為人在犯罪過程中逐漸形成的,相對固定的行為模式。從這三起系列殺人案來看,兇手習慣單獨作案,且犯罪前經過周密策劃,精心選擇作案時間及地點。並且,兇手都對死者進行過一段時間的守候與跟蹤。從犯罪手段來看,兇手都採取了先控制(鈍器敲擊及藥物麻醉),繼而殺害的過程。在方木看來,兇手這麼做並不是出於對自身犯罪能力的不自信,而是不讓搏鬥破壞「報應儀式」的完美。以D中案為例,如果直接置魏明軍於死地,恐怕就會使犯罪現場的震撼效果大打折扣。至於加害方式,三起案件有一個明顯的共性,那就是兇手都不曾直接殺死被害人,而是藉助某種外力使被害人慢慢死去,即失血、溺水、縱火。魏明軍和吳兆光在死前都處於意識清醒狀態,即使是姜維利,也曾在水囊中有過短暫的掙扎。這似乎意味著兇手在剝奪死者的生命之前,曾給對方追悔的機會。然而,這種追悔並不是為了減輕報應程度,而是增加被害人臨死前的心理恐懼,以及增加公眾對這種「報應儀式」的心理震撼效果。上述慣技行為能夠證明兇手與被害人之間並無生活上的交集,且犯罪預備活動充分,作案手法愈加熟練,自居為懲罰者的心態強烈。


  所謂標記行為,則是指犯罪行為人為了滿足某種心理上或情感方面的需要而實施的一種特殊行為方式。從有據可查的連環殺人案件來看,兇手在現場留下標記行為的不勝枚舉。例如「惡魔的門徒」理查德·拉米雷茲,他在1984至1985年期間,在美國洛杉磯連續犯下多宗命案。在犯罪現場,他都會留下特殊的標記——一個倒轉的五角星。再如「約克郡屠夫」彼得·薩特克里夫,他在1975至1980年期間,在英國多地殺死13個女人。作案后,他喜歡在被害人手裡塞入一張五英鎊面值的鈔票。這些標記行為的一個共同點是,它們並非實現犯罪目的所必需。因此,可以明顯地反映出犯罪行為人的特殊心理需要。那麼,在這三起系列殺人案中,兇手的標記行為是什麼呢?從表面上來看,犯罪現場並沒有留下兇手的明態標記。從潛態標記來看,最能夠反映出兇手特殊心理需要的,恐怕就是那些個性鮮明的「報應儀式」。無論是用血墨水解題獲取密碼,還是寓意為子宮的水囊,再到完美複製的火災,都反映出兇手對「善惡有報」的執意追求。一方面,兇手表達出自己對死者的憎恨與憤怒,另一方面,他也通過這種報應儀式宣告自己有報復的權力。在某種程度上,也可以視為是對自身犯罪能力的展示。反映在兇手的日常生活中,他可能是一個具有強烈的道德感,善惡觀念分明,對任何侵犯自身的行為均無限放大,甚至帶有強迫觀念(例如聯想、回憶、對立思維等),進而圖謀報復,等等。


  從兇手實施的反偵查措施來看,他具有相當程度的反偵查意識及能力,且呈不斷升級的形態。在三起殺人案的現場均未發現指紋、頭髮及完整足跡。從清除現場痕迹的手段來看,兇手在前兩起案件中採用了事後清掃的手段,而在第三起案件中,有合理理由懷疑兇手使用了腳套。這會縮短他在現場停留的時間,且不會因再次接觸器物留下新的痕迹。這表明兇手的作案手法日益嫻熟,並具有一定的總結和提高能力,時時修正和改善犯罪手段。在生活中,兇手也許對司法活動及法制事件高度關注,並通過自學或其他途徑了解刑事偵查策略與措施。


  根據上述對兇手的屬性分析及描述,方木認為兇手將再次犯案,目標是引起社會強烈反響的新聞事件當事人。犯罪地點為公開場合。犯罪手法取決於新聞事件的內容與性質,但一定體現出「報應儀式」的特點。同時,方木不無擔憂地提出,兇手為了追求更強烈的轟動效應,很可能再次採用危害公共安全的手段。


  儘管方木對兇手的犯罪心理畫像已經做到儘可能詳盡,然而,圈定犯罪嫌疑人仍然存在相當大的難度。專案組經過研究,做出如下工作安排:

  第一,協同交通管理部門,查看三個案發現場附近的道路視頻監控錄像,尋找在案發期間同時出現的可疑車輛。


  第二,通知網監部門,查找針對三起新聞事件及三起殺人案的網路評論中,內容措辭激烈,帶有引導性及預測性(例如新聞媒體並未公布的案件細節)的發言人。


  第三,採取新聞封鎖措施,案件偵破進展要絕對保密。同時,會同宣傳部門,要求新聞媒體盡量減少對負面新聞的宣傳與渲染,減少新聞當事人被害風險。


  在現有線索有限的情況下,上述偵查活動純屬不得已而為之,其範圍之廣,工作量之大可以想見。於是,各路人馬按部就班,紛紛忙碌起來。相比之下,方木暫時清閑下來。然而,在他心中卻總有隱隱的不安,似乎自己忽略了什麼。


  幾天下來,匯總至專案組的情報少之又少。一些專案組成員甚至動用了自己的刑事耳目。一張無形的大網悄悄地在C市拉開,然而,那條魚,卻依舊毫無蹤影。


  方木無意全盤否定這些偵查措施,不過,在他看來,針對這樣的犯罪人,常規的偵查思路很難發揮作用。在某種意義上來講,本起系列殺人案相當於無動機案件。在沒有明確嫌疑人範圍的前提下,任何偵查活動都無異於大海撈針。如果能進一步縮小嫌疑人的範圍——


  方木覺得,自己還需要做點什麼。


  寬城分局地下停車場總面積為1800平方米左右,主要用來停放公務用車。其中,有一塊區域專門用來停放作為物證的車輛。在那片圍著警戒線的區域里,方木很快找到了那輛灰色五菱麵包車。


  上汽通用五菱出產,1.3升排量,2009款標準型。方木圍著這輛車轉了幾圈。儘管車身上已經蒙上了薄薄一層灰塵,但是看得出,這輛車還是得到了車主的精心保養。除了車尾處被消防車撞開所造成的幾處破損外,其他部分基本光亮如新。


  仔細觀察,在車門把手上還能看到殘留的粉末和膠帶粘取過的痕迹,想必現場勘查人員已經對整車進行了仔細的勘驗。方木想了想,戴上手套和腳套,打開車門坐進了駕駛座。


  車內基本保持了原貌,看上去也十分整潔。座椅外罩皇馬球衣樣式的座套,看來車主是皇家馬德里隊的擁躉。車內放置的物品已經被勘驗人員拿走,從現場圖片來看,只有一副太陽鏡和幾張票據。車內煙灰盒裡的煙蒂和煙灰均已被提取,但是方木認為不會發現有價值的線索。以兇手的謹慎性格而言,除了將車停在消防車道內的必要動作之外,他不會碰車內的任何東西。


  就是這個人,將吳兆光獲救的時機無限延後。


  當他坐在駕駛座上,堵住那條生命通道的時候,不遠處的9號樓633室內正火光熊熊。彼時,他在想些什麼呢?


  方木把鑰匙插進點火開關,輕輕一擰,發動機的轟鳴聲立刻在幽靜、昏暗的停車場里響起。方木把手按在方向盤上,靜靜地注視著前方。那裡是一片灰黑色的牆壁,牆角還長著在陰暗潮濕的環境下才會出現的苔蘚。


  午夜的富都華城小區一片寂靜,林立其中的樓房裡,只有稀疏的幾點燈光。凌晨時分,小區內的路燈陸續熄滅。園區內的所有事物都隱藏在黑暗中,只剩下輪廓若隱若現。因為剛剛下過一場雨,空氣清冷,土壤潮濕,落葉漸漸腐敗的味道更加明顯。一輛灰色五菱麵包車宛如幽靈般悄悄駛入消防車道,車燈掃過之處,平整的綠地上仍有雨水閃閃發亮,幾隻出來覓食的老鼠紛紛鑽入已經泛黃的草叢中,不見蹤影……


  方木細細體味著兇手的每一點心思變化,隨手打開了車燈。


  眼前的一切應該是寧靜的、愜意的,而兇手肯定無心欣賞這些。相反,他的注意力應該一直集中在周圍的環境里,隨時準備應付突發情況,例如一個夜歸的業主,或者一個巡邏的保安。


  也許,他既警惕,又滿足,急於脫身的同時,也不忘回頭欣賞一下那件「作品」。他知道,用不了幾分鐘,這寧靜的園區將會陷入一片混亂。有人驚恐,有人慌亂,有人會感到惡有惡報的暢快,有人會感慨宿命的必然。


  這,就是他想要的。


  方木把手肘拄在方向盤上,靜靜地看著前方被車燈照亮的牆壁。突然,他發現那一片光斑中有些異樣,似乎有些排列整齊的黑色斑點。


  來不及多想,他拉開車門跳了出去,徑直走到那面牆壁前,剛伸出手去,就看到那些黑色斑點又出現在自己的手背上。


  他回過頭,在炫目的強光中凝視著灰色五菱麵包車的車燈。


  幾分鐘后,一組現場勘查人員就集中到地下停車場,這個平日里幽靜、昏暗的地方頓時熱鬧起來。


  在麵包車的左右前車燈上,分別發現了兩組字母和數字。位於左側車燈上的是XCXK02,位於右側車燈上的是917013。這些字母和數字呈黑色,字體細小,似乎是用細芯的簽字筆寫上去的。用相機拍照的方式將這些字母和數字提取下來之後,勘查人員動手將車燈拆卸下來,準備拿回去仔細勘驗。


  方木站在原地,抱著肩膀看著勘查人員忙碌著,面色平靜,其實腦子裡已經翻江倒海。


  在富民小區殺人案中,水囊上就寫有一串神秘的字母和數字,而類似的編碼又在這輛車上出現了。這是巧合,還是一條隱藏的線索?


  如果是兇手有意留下的,那麼,這串編碼意味著什麼?兇手展示這串編碼的意圖又是什麼?

  難道是兇手對死者的編號?可能性不大。到目前為止,兇手只有三次犯案,即使要編號,也只能是個位數。


  抑或代指下一個目標?可能性同樣不大。兇手選擇的目標主要取決於媒體對某起新聞事件的關注程度,這是幾乎不可預測的。


  很快,方木意識到自己的猜想是沒有意義的。當務之急是儘快確定這串編碼是不是某種巧合。


  半小時后,吳兆光的遺孀匆匆趕到分局。對於這些字母和數字,她同樣毫無印象。而且,經過辨認之後,她很肯定地告訴方木,這些字跡絕非出自吳兆光的手筆。


  如果不是吳兆光及其家屬所為,那麼最大的可能就是兇手本人。


  這時,一直在旁邊默不作聲的米楠操起電話,直接撥通了鐵東區消防大隊。找到當天出火警的負責人之後,米楠問了幾句話,隨後就拎起足跡箱。


  「去停車場吧。」米楠對方木說,「找個千斤頂和卸車輪的工具。」


  米楠的想法是,如果有人在車前燈上寫下那些字母和數字,那麼書寫者必須要蹲在車頭前方。案發當天剛剛下過一場雨,而麵包車停放的位置是一片泥地。書寫者的足跡應該就留在了那片泥地上。案發時,查看車輛的人的活動區域主要集中在車后側和駕駛座一側,車頭前面的足跡也許得到了保留。


  那麼,消防車從后將麵包車頂撞開,前輪轉動后,輪胎花紋可能會嵌入地面的泥塊。警方在扣押這輛麵包車當做物證的時候,為了避免破壞車體上的微量物證,採用將麵包車吊起放在拖車上,直接運至停車場的辦法。也就是說,那些泥塊可能還保留在輪胎的花紋中尚未脫落。


  如果在那些泥塊中找到書寫者留下的足跡,也許可以為偵破案件提供一些線索。


  聽了米楠的分析,方木有些興奮。可是當他返回停車場,把注意力放在車輪上的時候,不免又大失所望。


  「你確定……」方木指指輪胎上的花紋,縫隙間只有不足2厘米的距離,「……在這裡能提取到足跡?」


  「照我說的做吧。」米楠的面色依舊平靜如水,「先別問為什麼。」


  按照她的指示,方木和另外三個同事用千斤頂把車頂起,然後把左右兩個前輪小心翼翼地卸下來,平放在足跡箱上。


  米楠半跪在地上,仔細觀察著車輪。的確,誠如她所言,那片泥地的膠性很強,車輪花紋中嵌著不少泥塊,有些地方甚至連成了片。然而,方木仍然懷疑從中提取到足跡的可能性。


  從米楠的臉上看不出情況是喜是憂,她爬起來,拍拍手,指示方木和其他同事把車輪抬到足跡室去,並再三強調不要滾動,避免碰撞。


  把沉重的車輪從地下停車場一直抬到四樓的足跡室,雖然藉助了電梯,四個男人還是累得滿頭大汗。另外三個同事喘著粗氣先後告辭,方木卻留了下來。他很好奇米楠究竟要做什麼,米楠卻相當沉得住氣。她穿上白大褂,拿著放大鏡上下觀察著車輪,不時用鑷子試探泥塊的硬度。方木也湊過去看,還學著米楠的樣子去摸泥塊,被米楠毫不客氣地把手打了回去。


  「你在這兒也幫不上什麼忙,先回去吧。」米楠頭也不抬地說,「有消息我會馬上通知你。」


  方木揉著被打疼的手背,想了想,小心翼翼地問道:「你到底想找什麼?」


  米楠沒有回答,只是報以一個神秘莫測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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