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逼供
第122章 逼供
梁四海的貨車剛剛轉入那條山間小路,就看見那輛一模一樣的車停在一塊巨石旁邊。梁四海停車、熄火。幾乎是同時,那輛車的車門也開了,幾個人跳下車,向這邊走來。梁四海沒有下車,靜靜地看著他們慢慢靠近,一邊留神周圍的動靜,一邊伸手打開了腰間手槍的槍機。
他們來得比平時要早幾個小時,因為今天車上還裝了特殊的貨物。
陸天長拉開車門,跳上副駕駛座,伸出手來:「梁老闆你好。」
梁四海也伸出手去,迅速和他握了握。
其他幾個人直奔貨廂,清點梁四海帶來的各種貨物。梁四海的目光在他們身上一一掃過,皺了皺眉頭。「怎麼換人了?」他想了想說,「那個叫陸三強的呢?」
「病了。」陸天長指指那個正急不可待地擰開一瓶五糧液的新面孔,「他叫陸大江,也很可靠。」
梁四海從鼻子里「哼」了一聲,不再說話。陸天長在駕駛室里上下打量了一遍,似乎在找什麼東西,一無所獲后,低聲問道:「帶來了么?」
梁四海看了陸天長一眼,伸手從座位下掏出一個黑色塑膠袋,遞給他。
陸天長撕開塑膠袋,拆開報紙,裡面是四支54式手槍,還有幾盒子彈。
陸天長雙眼放光,手指一一拂過那四支槍,嘴裡嘖嘖有聲。
「這才是好玩意兒。」他拿起一支槍,嘩啦一聲拉動套筒,取下彈夾,又插回去,然後按下複位卡筍,套筒複位。
梁四海冷眼旁觀陸天長興緻勃勃地把玩,心中暗自好笑,沒文化就是沒文化,不認識「隆化製造」這幾個字,想了想,他開口問道:「怎麼忽然想起要這個?」
「以防萬一嘛。」陸天長的眼睛始終離不開那幾支槍,「老是靠棒子、鐵叉,也不是個辦法。」
「萬一,什麼萬一?」梁四海警惕起來,「你那裡出事了?」
「沒有,你放心。」陸天長急忙解釋,「合作這麼多年了,還信不過我么?」
梁四海看了他一會兒,笑了笑,語氣也緩和了許多:「會用么?」
「會。」陸天長把槍收好,「我以前當過兵的。多謝了。」
「不客氣。」梁四海緩緩地說,「把活兒干好最重要。」
「這個你放心。」說罷,陸天長把頭探出車窗,喊道,「大春,貨怎麼樣?」
「清點完了,沒問題。」
陸天長嗯了一聲,轉頭對梁四海說道:「那,梁老闆,去我那裡坐坐?」
「不了,我這就回去。」梁四海拉開車門,猶豫了一下又補充道,「不管出了什麼問題,一定要第一個通知我。」
陸天長點點頭。梁四海跳下車,對站在車旁訕笑的幾個村民視而不見,徑直上了另一輛貨車。
直到那輛貨車的尾燈消失在山石間,陸天長才揮手讓其他人上車。看著手裡沉甸甸的塑膠袋,他的眉頭舒展開來。
無論是陸海濤私自進城,還是那個姓方的攝影師的事,陸天長都對梁四海隱瞞了。一旦梁四海對自己失去了信任,陸家村就會一夜之間重返貧困——他可不想失去這個財神爺。不過,前幾天發生的事讓陸天長感到自己的威信有所動搖,他必須讓自己更強悍有力。對付那些村民,只靠錢顯然是不夠了,恩威並施才是硬道理。陸天長捏捏塑膠袋,能感到槍支的輪廓,頓時感到腰桿硬了不少。
貨車上了高速公路,一路暢通,梁四海卻感到胸口有些發悶。他扯扯領口,突然很想抽支煙。他打開儲存箱,翻出來的仍然是軟包中華。
梁四海咒罵了一句,反覆提醒這群土包子好幾次了,還這麼囂張。
當初選定這裡,就是因為陸家村環境閉塞,而且靠近國境線,方便轉移那些「貨」。不過這群人的確不像當初那麼簡單了,現在要槍,將來指不定還會要什麼。
猶豫了一下,梁四海還是抽出一支軟中華點燃,吐出幾口煙,思路也漸漸清晰。
也許是時候考慮換個地方了。
錢。
方木是個從不把錢財放在心上的人。但是,此刻他卻不得不面臨這個問題。30萬,不是小數目,他到哪裡去弄這筆錢呢?
不能指望市局的辦案經費,能否審批成功且不論,如果走漏了消息,後果不堪設想。方木只能自己想辦法。可是他從警幾年來,積蓄甚少,每月的工資除了必要的生活開支外,都交給了孤兒院。找邊平借?那老傢伙也是窮光蛋。
方木坐在桌前愁眉不展,面前的煙灰缸里插滿了長長短短的煙蒂。電話本翻了好幾遍,他發現自己的朋友沒有一個有錢的。鬱悶之餘,方木急得在客廳里來回亂轉。剛走了幾步,方木站住了。他環視了一下斑駁陳舊的牆壁,輕嘆了一口氣。
為了老邢,只能這樣了。
第三天下午,方木坐在一家餐館里,不時焦急地向窗外望去。直到一個西裝革履的男子快步走過來,他的臉色才稍稍緩和。
「拿來了么?」不等那男子坐穩,方木就急切地問道。
男子拿起桌上早已冷透的茶水一飲而盡:「你好歹讓我先喘口氣嘛。」
方木笑笑。杜宇沒變,雖然銀行職員的制服讓他少了些幾年前的青澀,但是一開口,仍然是那個沒心沒肺、大大咧咧的傢伙。
「事情辦得還順利吧?」
「順利個屁!」杜宇沒好氣地說,「就你那破房子還想抵押30萬?再說,房產證上是你媽的名字,怎麼?偷出來的?」
說到這個,方木有些黯然。前天晚上,久未歸家的他給了父母一個驚喜。在他們手忙腳亂地張羅飯菜的時候,方木卻把那套房子的房產證偷偷拿走了。
「那怎麼辦?」
「幸虧信貸處那小姑娘一直對我有點想法。」杜宇從提包里拿出兩個現金袋,「我都快出賣色相了!」
「好,好。」方木轉憂為喜,忙搶過現金袋,粗略數了一下后,伸手在杜宇肩膀上搗了一拳,「多謝了。」
「你這衰人。」杜宇笑笑,「幾年沒見了,開口就是找我辦事,沒義氣。」
「跟你還客氣什麼?」方木頓了頓,臉上的笑容有所收斂,「成家了么?」
在J大的時候,一個連環殺手為了逼方木精神崩潰,殺害了杜宇的女朋友。兩人也幾乎為這件事反目。雖然時過境遷,杜宇也早已原諒了方木,可是每每想到這些,方木總是覺得對杜宇有說不出的愧疚。
「沒呢。」杜宇沖方木擠擠眼睛,「我結婚時會告訴你的——你小子必須給我封個大紅包。」
「那沒問題!」
「你呢,幾年不見,還好么?」杜宇的表情稍稍正經了些,「到底做警察去了。」
「還不錯。」方木摸出電話,撥通了景旭的號碼。
「不錯個頭!是不是遇到麻煩了,要不怎麼會這麼急著用錢?」
方木沒有回答,眉頭卻越皺越緊。
景旭的電話無人接聽。最後,方木掛斷電話,沉吟了一下,開口說道:「我說兄弟……」
「走吧走吧。」杜宇悻悻地一揮手,「記得欠我一頓飯啊。」
方木不再多說,用力在杜宇肩膀上拍拍,起身就走。
來到街上,方木揮手叫了一輛計程車。坐在後座上,他沉吟再三,撥通了肖望的電話。
趕到景旭家樓下的時候,肖望已經在等候了。方木跑過去,低聲問道:「沒告訴別人吧?」
「沒有,你特意囑咐的,我怎麼能忘。」肖望一臉疑惑不解的表情,「到這兒來幹嗎?」
方木沒回答,示意他跟自己上樓。
今天交易情報,方木本想讓邊平來做個見證。景旭沒有接聽電話,這讓方木有了一絲不祥的預感,於是臨時決定把邊平換成肖望。如果遇到緊急情況,肖望顯然要比邊平更管用。
兩個人躡手躡腳地登上三樓。方木觀察了一下周圍的動靜,抬手敲門。
毫無回應。
冷汗一下子從方木的額頭上沁了出來。他幾乎是哆嗦著摸出電話,再次撥通了景旭的號碼。
千萬別出事,千萬,千萬!
忽然,一陣隱隱約約的手機鈴聲從門那邊響起。方木立刻如遭遇雷擊般呆住了。肖望把耳朵貼在門上聽了聽,看看方木,用手試著推了一下房門。
那扇門吱呀一聲開了。
肖望一言不發地拔出槍,扳下擊錘,快步沖入室內。方木急忙掛斷電話,尾隨其後。
現在雖然是下午,但是房間里門窗緊閉,還拉著厚厚的窗帘,除了被門口的光照亮的地方外,客廳里的大部分事物都隱藏在黑暗中。肖望吸了吸鼻子,和方木交換了一下眼神。
是血腥味。
方木的手抖了起來。他快步走向右側的卧室,一把推開緊閉的房門,眼前的一切依舊只是一些模糊的輪廓。方木在牆上瘋狂地摸索著,終於摸到了電燈開關。剎那間,卧室里一片明亮。方木顧不得被突如其來的強光刺痛的眼睛,急切地搜尋著。
卧室和客廳里一樣凌亂不堪,方木掀起床上胡亂卷在一起的被子,沒人。他跪在地上向床下看看,還是沒人。 他暗罵了一句,剛走出卧室,就聽見肖望叫了一聲「方木」。
方木循聲過去,看見肖望站在衛生間門口,直愣愣地向裡面看著。
方木的心底一片冰涼,他快步走過去,感覺雙腿已經不屬於自己了。
和肖望並肩站在衛生間門口,方木終於知道肖望為什麼發愣了。
景旭蜷縮在浴缸里,頭南腳北,左手握拳置於胸前,頭向右側,雙眼半閉,嘴巴微張。一截晾衣繩勒在他的脖子上,縊痕已經發黑。
方木的大腦一片空白,本能地要上前查看,卻被肖望一把拽住了胳膊。
肖望把方木拖到沙發前坐下,然後半蹲在他身前,目光炯炯。
「到底是怎麼回事?」
方木知道已經瞞不住了,就把那天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肖望。肖望越聽臉色越陰沉,最後站起身,把槍插回槍套。叉著腰站了半分鐘后,肖望一字一頓地問道:「你當時為什麼不告訴我?」
方木無言以對,把臉埋在手掌里,長嘆一聲。
「不信任我,對吧?」肖望越說越氣,「如果你當時告訴我,我們可以一個人去籌錢,另一個人保護景旭。可是現在呢?」他一腳踢飛了地上的一本黃色雜誌,「差一步就能破案了!」
「別說了!」方木騰地站起來,推開他向衛生間走去。
「你別添亂了!」肖望低聲喝道,「咱們快走,否則真的說不清了!」
方木沒有理他,徑自來到景旭的屍體旁。從屍體的表徵來看,景旭至少已經死了24小時以上,死因應該是機械性窒息。方木看看景旭衣服上已經乾涸的血跡,眉頭皺了起來。
置其於死地的應該是脖子上的晾衣繩,那他身上的血跡是從何而來呢?
方木想了想,從牆角拎起一根馬桶搋子,把木柄插進屍體身下,用力撬動。景旭的屍體僵硬地翻轉了過來……
方木倒吸了一口涼氣。
景旭的右手除拇指和食指外,全被斬斷。斷指處血肉模糊,殘骨隱約可見。仔細看去,每根被斬斷的指骨旁邊的肌肉層里,似乎還有東西。方木用一隻手撐住屍體,另一隻手掏出鑰匙,打開鑰匙圈上的指甲鉗,湊過去夾住其中一個不明物體,慢慢拔了出來。
是一根牙籤。
兇手斬斷了景旭的手指,又把牙籤一根根插進去。
「逼供。」肖望不知何時站到了方木身後。他小心地拈起那根牙籤看了看,又照原樣插了回去,「那天的事,你還對別人講起過么?」
「沒有。」方木搖搖頭。
「兇手在找什麼東西。」肖望若有所思地看著景旭的屍體,「也許就是他對你提到的那些錄像帶。」
方木面如死灰,放下景旭的屍體就要進屋去尋找。
「別費勁了。」肖望朝景旭的屍體努努嘴,「他這種人,挺不了多久的——三根手指肯定就招了,否則也不會給他留下兩根。」
方木停下了腳步,斜靠在門框上,覺得全身無力。肖望說得對,那些錄像帶肯定已經不在了。
「來幫忙吧。」肖望撿起一條毛巾,反覆擦拭著那根馬桶搋子,「把我們碰過的東西都擦乾淨,還有地面——別留下我們來過現場的痕迹。」
15分鐘后,肖望和方木駕車來到了一個僻靜無人之地。肖望看看四周,把用過的那條毛巾在油箱里浸透,然後點燃燒掉。
方木靜靜地坐在車裡,看著那條毛巾變成一堆黑灰,剛剛燃起的一點希望也像它一樣,灰飛煙滅了。
肖望回到車裡,甩給方木一支煙,自己也點上一支,盯著前方出神。幾分鐘后,他開口問道:「這小子應該已經死了24小時以上,案發當天,你沒給他打電話吧?」
「沒有。」方木的聲音喑啞。
「今天呢,打了幾遍?」
「兩遍。」
「嗯,咱們的人會查他的電話單。」肖望發動了汽車,「今天下午我和你在搞外調,打電話給景旭,想再核實一下監控錄像的事——記住了么?」
方木點點頭。
開出去幾公里,肖望看方木仍然是一副極度消沉的樣子,笑笑說道:「往好處想吧,至少你省了30萬——對了,說到這筆錢,我想問問你,你從哪裡弄來的?」
方木舔舔乾裂的嘴唇:「我抵押了房子。」
「哦?」肖望驚訝地挑起了眉毛,「你真他媽義氣——不,不是諷刺你。」他看到方木望向自己,急忙補充道,「我這是真心話——老邢有你這樣的朋友,真是福氣。」
他頓了一下,低聲說:「我也希望有你這樣的朋友……」
「別說了!」方木打斷了肖望的話。現在想到老邢,只會讓自己更加難受。
邢至森把白菜豆腐湯倒進餐盤裡,和米飯混合在一起,攪拌了幾下,一口口吃起來。有時咀嚼的動作過大,臉頰上的傷口還隱隱作痛。
昨天在浴室洗澡的時候,幾個犯人故意把肥皂扔在他的腳下,邢至森一頭撞在了水管上,頓時滿臉是血。被送到醫務室簡單包紮后,管教問他是怎麼回事,他只能回答是自己不小心摔倒了。
說實話,只能招致更猛烈的報復。
現在必須要忍,直到那小子查個水落石出。
幾個人端著餐盤坐在邢至森對面的桌子上,邊吃邊看著他。邢至森沒抬頭,但是也注意到了對方的目光。這幾個犯人沒見過,應該是新來的。雖然不可能與他們有什麼過節,但是前公安局長的身份,總會在這裡引起大多數人的敵意。邢至森不想多惹麻煩,就背過身去繼續吃飯。
這時,一個管教走過來,敲敲邢至森面前的桌子。
「老邢,有人來探視。」
一到看守所,楊敏就想哭,看著邢至森從玻璃幕牆那邊走過來,剛剛擦乾的眼眶又濕潤了。
「老婆子,哭什麼啊?」邢至森拿起送話器,「我正吃飯呢。」
「吃得好么?」楊敏勉強擠出笑臉,邢至森臉上的傷赫然在目,她不想問,也不敢問。
「不錯啊。」邢至森裝出意猶未盡的樣子,「有魚有肉。」
楊敏擦擦眼睛,起身費力地拎起一個大塑膠袋,對邢至森說道:「我給你帶了些東西,有吃的,還有煙和茶。」她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別自己用,也給別人分點。」
她很清楚丈夫的性格,讓他主動討好那些人是絕不可能的。以「分享」的名義讓他們占點便宜,邢至森能少遭點罪。
邢至森當然明白妻子的心意,笑著點點頭。
一時間,兩個人拿著送話器相對無語,彼此在對方的臉上尋找著最熟悉的表情。夜那麼深,夜那麼長,高牆內外,只有這些回憶才是支撐彼此熬到天明的信念。
楊敏先落淚了:「老頭子,你什麼時候能回家啊?」
一隻曾經白皙光滑,如今皺紋叢生的手撫在玻璃幕牆上,似乎能撫平對面那張臉上的累累傷痕。
邢至森也伸出手,隔著玻璃按在妻子的手上。
「別擔心,會還我一個清白的。」邢至森看看四周,壓低了聲音,「最近見過方木么?」
「見過。」楊敏眼淚汪汪地點點頭,「前段日子他還帶了一個女孩去醫院,那女孩被欺負得很慘。」
「嗯?」邢至森的心裡燃起一絲希望,看來這小子還真查出一些東西了。
「不過,他好像也受傷了。」楊敏的聲音充滿憂戚,「也不知道他究竟在做什麼——要不,我讓他來看你?」
「算了。現在只能讓家屬探視,不會批准他來的。」邢至森皺緊了眉頭。方木顯然為查清此案冒了很大的風險,這是他不想看到的。可是,除了方木,他想不出還能信任誰。而且,他正隱隱地感到更大的不安。
「過段日子,找個機會把孩子安葬了吧。」邢至森緩緩地說,「這麼久了,也該讓娜娜入土為安了。」
「嗯。」楊敏答應道,想了想,眼睛突然瞪大了,「你幹什麼?臨終遺言么?」
「不是,你想到哪裡去了……」
「你可不許胡來!」楊敏徹底急了,「我們不是約好了么,娜娜是我們一起帶來的,也應該由我們一起送走——你可得好好的。」
「好好好,你放心吧。」邢至森急忙安慰妻子,心中的不安感卻越發強烈。
他突然想起了食堂里那幾張陌生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