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傷童
第83章 傷童
按照魯旭的要求,第三次心理劇由他本人來扮演自己。因此,楊錦程對原來的演練計劃進行了修改,首先,將投影屏幕拉近,讓魯旭有更強的代入感;其次,增加了一個情節:魯旭在醫院治癒,康復回家。
心理劇臨近結束的時候,魯旭大步流星地從代表醫院的幕布後走出來,父母在身邊陪著他,同事手捧鮮花,歡迎他歸隊。此時,又一個讓魯旭意想不到的人物出現了。
他的女友站在訓練館門口,淚眼盈盈地看著他。魯旭先是一怔,緊接著一言不發地奔過去,將女友緊緊地攬在懷裡。
監控室里,楊錦程抱著肩膀,笑眯眯地看著監視器的屏幕。
「很好。魯旭相信自己可以用一個健康的體魄和心態去面對女友,重新生活了。」楊錦程轉頭對邊平說,「我建議給魯警官放一天假,讓他和女友好好聚聚。」
邊平笑著點點頭:「我去跟他的領導說。」
「那麼,各位,階段 Ⅳ的治療也差不多了,效果比我預想的要好。接下來就是對魯警官的追蹤觀察和按時回訪。希望能定期把魯警官的康復情況向我反饋。」楊錦程逐一和邊平、方木握手,「感謝大家的配合。」
「哪裡話,楊博士。」邊平用力握住楊錦程的手,「是我們大家應該感謝您。」
「職責所在,職責所在。」楊錦程轉頭對方木說,「方警官,我很羨慕邊處長能有你這樣的下屬,如果有機會,希望能跟你再次合作。」
方木有些納悶:「我並沒有做什麼啊,哦,如果您把我陪魯旭練習搏擊也算上的話。」
「不,你很不一樣。」楊錦程從眼鏡後面深深地看了方木一眼,「很不一樣。」
廖亞凡急匆匆地往天使堂趕,心裡惦記著回去幫忙做飯。剛轉過路口,就看見趙大姐拎著菜籃子,站在一群老頭老太太旁邊,皺著眉頭聽他們七嘴八舌地議論著什麼。
「趙姨,你幹嗎呢?」廖亞凡幾步走過去,接過趙大姐手中的菜籃子。
趙大姐不耐煩地沖廖亞凡擺擺手,示意她別說話,繼續全神貫注地聽著。
廖亞凡有些摸不著頭腦,站在原地也聽了一會兒,老人們多半口音很重,只能聽懂「補償款」「開發商」之類的字眼。
她有些著急,拉拉趙大姐的袖子:「趙姨,再不回去做飯就來不及了。」
趙大姐看看手錶,陰沉著臉和廖亞凡回到了天使堂。
一進門,她就讓廖亞凡去洗菜,自己轉身去了周老師的房間。廖亞凡剛把菠菜泡到水裡,趙大姐就回來了,劈頭就問:「老周呢?」
「我怎麼知道啊,」廖亞凡莫名其妙地說,「我也剛回來。」
趙大姐在鼻子里哼了一聲,小跑到院子里,隨便逮住一個孩子就問:「周老師呢?」
廖亞凡看著二寶略顯驚恐地看著一臉兇相的趙大姐,嘴裡含混不清地啊啊叫著,忍不住從廚房裡跑出來。
「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沒事!」趙大姐沒好氣地說,「就是有事,你個小屁孩子也幫不上忙!」
廖亞凡委屈地噘起嘴巴。
晚飯過後周老師才回來,手裡還抱著一個先天唇裂的孩子。新成員的加入讓天使堂很是熱鬧了一陣,大家手忙腳亂地給他安排床鋪,換尿布,洗澡,沖奶粉,然後幾個孩子看著他躺在小床上,吮著手指沉沉睡去。
周老師把孩子安置好后,笑呵呵地去了廚房,趙大姐隨後跟了進去。廖亞凡去廚房拿開水的時候,廚房裡煙霧繚繞,吃了一半的飯菜冷在桌上,周老師吸著煙,和趙大姐相對而坐。
見她進來,兩個人都不說話了,周老師沖廖亞凡笑笑,趙大姐壓根兒連眼皮都沒抬。
廖亞凡拎起暖水瓶,出門的時候有意在門口停了一下。他們說話的聲音很低,只聽到周老師說:「……這件事先別跟孩子們說……我會想辦法的……」
什麼事讓他們這樣憂心忡忡?廖亞凡忽然覺得渾身沒了力氣,照顧新成員的那股興奮勁兒一下子了無影蹤。
邊平把楊錦程博士對魯旭的治療情況向公安廳領導作了彙報,領導聽了很感興趣,恰逢全省正在搞科技強警活動,於是廳里指示有關部門將楊錦程博士聘為心理輔導專家,並尋找合適時機舉辦心理輔導講座。
邊平和方木去研究所給楊錦程送聘書,助理陳哲告知楊主任正在接待來訪者。
「要不要我去通報一聲?」
「不用,不用。」邊平急忙說,「別打擾他,我們等一會兒就行。」
陳哲把他們帶到二樓休息室,又送了兩杯礦泉水就離開了。
休息室寬敞明亮,座椅寬大又舒適,方木摸摸價值不菲的實木桌面,對邊平說:「楊博士這裡條件不錯啊。」
「那是自然,」邊平舒舒服服地靠在椅背上,「這是省政府出資的科研機構,每年得到的社會捐助也不少。」
正說著話,又有兩個人被工作人員帶了進來,邊平一看見他們,「咦」的一聲坐直了身子。
那是一個中年婦女,領著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看起來是一對母子。媽媽顯然也認出了邊平,身子竟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帶著孩子坐到了房間的遠端。
「怎麼,認識?」方木有些奇怪。
「當然認識。」邊平悄聲對方木說,「福斯瑪超市殺人案還記得吧?那孩子就是第一個發現屍體的人。」
「哦?」方木一驚,不由得扭頭去看那孩子。
孩子臉色蠟黃,形容憔悴,和瘦小的身軀相比,座椅顯得異常寬大。他安靜地坐著,眼睛停留在面前的桌面上,一動不動。
方木想了想,起身走了過去。 孩子媽媽察覺到方木的動作,馬上緊張起來,身子微側,似乎要做一個把孩子擋在身後的動作。
方木沖她點了點頭,微笑了一下。她仍然沒有放鬆警惕,皺著眉頭盯著方木的臉。
方木蹲下身子,用手摸了摸孩子的頭,在他的手和孩子的頭髮接觸的一瞬間,他明顯感到孩子哆嗦了一下,雖然孩子仍然目視前方,但是脖子上立刻暴起一層雞皮疙瘩。
方木放下手,笑笑,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孩子沒有回答,也沒有看方木,依舊面無表情地盯著前方。
「說呀,小朋友,你叫什麼名字?」
「夏天。」孩子媽媽代替他回答,語氣中仍然飽含敵意,「我知道你們是警察。別問孩子了,有什麼事情問我!」
方木站起身來,坐到夏天媽媽身邊:「孩子怎麼了?」
「嚇著了。」夏天的媽媽臉上立現愁雲慘霧,「兒童醫院心理科的大夫推薦我到這裡來找楊博士。」
「因為那天的事?」
夏媽媽長嘆一聲:「這孩子自從那天開始,成宿成宿地做噩夢,每次哭著喊著醒過來的時候,枕巾、被子什麼的都被汗濕透了。不睡覺的時候,就是這副樣子,不搭理人,直勾勾地看著同一個地方。」
方木扭頭看看夏天,他還是彷彿定格般一動不動地盯著前方,似乎對周圍的一切都沒有反應。
方木把手搭在孩子的肩膀上,用力朝自己懷裡拉了一下,孩子的身體綿軟無力地靠過來,頭卻執拗地看著原來的方向。方木想了想,從衣袋裡掏出警官證,在夏天的面前晃了晃。
「夏天,叔叔是警察,你不要怕,告訴叔叔你怎麼了?」
良久,夏天的眼珠轉了一下,眼皮垂下來,低聲說:「我害怕。」
「你害怕什麼?」
夏天沒有回答他,而是開口問道:「你有槍么?」
方木一愣,隨即答道:「有。」
夏天低下頭,忽然一把抓住方木的手:「打死他!」
「打死誰?」
茫然無措的表情又回到了夏天臉上,他重新盯著剛才的方向,不說話了。方木看著他,發現他的嘴唇在輕輕嚅動。
「毛毛……毛毛……」
方木正要開口問個究竟,休息室的門被推開了,楊錦程大步走了進來,直奔邊平而去。
「不好意思,邊處長,讓您久等了。」
方木和夏天媽媽也站了起來。楊錦程看見方木和夏天母子,有些意外:「呵呵,方警官也來了,這兩位是……」
跟在他身後的陳哲急忙說:「這是來問診的,兒童醫院梁大夫推薦來的。」楊錦程點點頭,示意夏天母子稍等,夏天媽媽連連點頭,而夏天還是一動不動地坐著。
邊平把聘書遞給楊錦程,把來意簡單地說了一下,楊錦程連呼「不敢當」,看起來卻很高興,邊平提出請他來做一次針對警察心理危機干預的報告,楊錦程也滿口答應。
「沒問題,時間由你們來定,提前一周通知我就行。」
「那我們就先走一步,不耽誤您的工作。」邊平和方木起身告辭,出門的時候,方木發現不知何時夏天正扭過頭來望向這邊,一雙小黑豆般的眼睛一直盯著方木,直到他消失在門口。
回去的路上,方木始終看著窗外一言不發,邊平邊開車邊看他的臉色。在一個路口等紅燈的時候,邊平丟過來一支煙。
「在想那孩子?」
「是啊。」方木無心掩飾自己的情緒,悶悶地點燃香煙,吸了一大口。
「怪可憐的。」紅燈變綠,邊平一踩油門,「搞不好又是一個PTSD。」
方木有些疲憊地閉上眼睛,眼前卻依然是臨別時夏天的目光,那眼神,宛若一個受了傷的小動物。
與夏天的偶遇讓方木心情鬱悶,而接下來的幾天依然沒有什麼讓人興奮的消息。警方根據方木提出的兩點偵查思路開展了一番調查,但均毫無進展。
迷宮殺人案的死者蔣沛堯雖算不上什麼道德楷模,但也是個性格溫順的好人。17年前,蔣沛堯從大學畢業后就一直在商業高等專科學校擔任教職。雖然專科學校的學生大多散漫頑皮,但也沒聽說蔣老師與他們發生過衝突。相反,很多學生說起蔣沛堯還挺喜歡他。方木原本設想的是,迷宮這個場所傳達出一種「迷失」的情緒,也許是蔣沛堯曾對某個學生的嚴厲批評所導致的。而從現有的情況來看,這個設想是完全錯誤的。那麼,會不會是蔣沛堯的某個無心之舉導致了兇手的強烈迷失感,並引發了他的刻骨仇恨?
這個思路只要想想就讓人感到絕望。蔣沛堯卒於39歲,在這39年來,曾與之交叉的人數何止千萬?如果要考證他一生中對某人的某個無心之舉,花費的時間恐怕要遠遠超過39年。
至於對福斯瑪超市殺人案的死者申寶強的調查則更讓人失望。申寶強,大學本科學歷,曾在某國有機械製造廠任技術員。29歲那年,申寶強辭職下海經商,一年後,因經營管理不善,開設的企業宣告倒閉,一度經濟窘困。翌年妻子與其離婚,因二人未育子女,只是簡單分割了財產。之後申寶強一直未婚,也一直沒有穩定的收入。幾年後來到朋友開辦的果品批發公司任經理,據公司的員工講,申經理是經歷過苦日子的人,因此對下屬頗為體諒,員工們也對他印象頗佳。警方對申寶強從企業倒閉至任果品批發公司經理之間的經歷進行了調查,並找到當年的相關人員進行了走訪。查明申寶強曾做過家庭教師、律師助理和保險業務員,確實不曾從事過廣告人的職業,連臨時幫忙的情形都不曾有過。
如此看來,毛絨玩具熊的外皮和申寶強本人似乎沒有任何瓜葛。難道申寶強只是兇手隨機挑選的犧牲品?從古至今,儀式的祭品大多是婦女、兒童或者青壯男子,一個人到中年的平凡男人如何會被兇手選中呢?
方木隱隱覺得兩者之間還是有些牽連,它們的背後仍然是兩個神秘的儀式,雖然這兩個儀式的內容還不得而知,但儀式的「復仇」和「證明」象徵意義,卻讓方木深信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