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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73章 殘金缺玉(20)

  第2473章 殘金缺玉(20)

  展一帆卻看得幾乎氣炸了肺,連聲冷笑著,厲叱道:「這裡天氣冷,雪又多,誰的屍首要是倒在這裡,保險爛不掉,我姓展的為你找著這種好地方,你也算走了運了。」


  那青衣少年突地仰天一陣長笑,笑聲清越而高亢,將樹枝上的積雪都震得片片飛落了下來。孫清羽、唐化龍不禁又對望了一眼。


  展一帆不是蠢人,豈有看不出這少年身懸絕技來,只是他連番受辱,實在羞憤,更加以自恃劍法和有著兩個幫手在旁邊。


  是以他聽了這少年的笑聲后,面色微變之下,反手一抽,「鏘鋃」一聲,將身後的長劍撤了下來,微一揮動,像是一片秋水經天而下,果然不但劍上造詣不凡,劍也是口好劍。


  他一劍在手,神色之間突然鎮靜下來,他十數年苦練,這種內家劍手應有的條件,雖在盛怒之下,仍未忘記。


  那青衫少年笑聲頓住,目光傲然一掃,隨即又笑嘻嘻地道:「看樣子閣下真想讓小生吃上一劍,唉,也罷,也罷,小生看樣子真要埋骨此間,死在這麼鋒利的劍下,倒也痛快。」


  展一帆一言不發,目光凝注劍尖,突然目光一動,盯在這青衫少年的身上,微叱一聲,腳步一錯,劍光便經天而至。


  天靈星孫清羽和笑面追魂可都是識貨的人,展一帆這一伸手,神定氣足,一絲不苟,意在劍先,果然是正宗內家劍法。


  兩人正自暗贊間,展一帆身隨劍走,劍隨身游,身形如風中輕柳,輕靈曼妙,劍光如漫天柳絮,點點如雪,晃眼之間,便已搶攻數劍,這種內家劍法一施展開,便如長江之水,滔滔而來,讓對手連一絲間歇,一絲空隙都找不到。


  但那青衫少年卻笑容未改,長衫飄飄,腳步有些凌亂,乍眼一望,真的像被逼得走投無路的樣子。


  然而展一帆的滿天劍光,卻半點也碰不到人家的身上。


  孫清羽和唐化龍不禁變了臉色,這少年的身法,竟是自己見所未見,聞所未聞,功力之高,竟然不可思議。


  展一帆面色變得極其凝重,劍招之轉化間,卻又像是緩慢了不少,只是在這柄精鋼劍上,竟像依附著千鈞之物似的。


  孫清羽和唐化龍都知道,這點蒼劍客此時正盡了最大的努力,正是以極為精厲的內家劍術來和這少年周旋著。


  他兩人不禁也開始緊張起來,眼睛瞬也不瞬地望著這兩少年。


  那青衫少年突然朗聲一笑,道:「少爺玩夠了。」


  笑聲中,兩隻寬大的衣袖突然一卷,朝展一帆掌中劍兜了上去。


  展一帆猛哼一聲,硬生生將劍式由「羿射九日」變為「海潮青光」,腕肘之間,猛地頓挫一下,劍光如靈龍般轉了回去。


  哪知那青衫少年又朗笑一聲,兩隻寬大的衣袖,突然射出一條白影,原來是他的一隻纖纖玉手,就在展一帆硬生生將發出來的劍招收回去的時候,他右手疾伸,玉指輕輕向外一彈。


  只聽得「鏘鋃」一聲龍吟,展一帆掌中那柄百鍊精鋼鍛成的利器,竟在這少年的一隻纖纖玉手輕彈之下,中折為二。


  這一來,不但展一帆面容劇變,孫清羽和唐化龍不禁也被這種神乎其技的武功驚得愕住了,站在那裡,半晌說不出話來。


  那青衫少年輕笑一下之後,突然一拂袖袍,冷然說道:「像你這種無知的蠢漢狂徒,本該重重教訓你一下,但看我一個朋友的面上,暫且饒過你這一次,還不快滾!」


  展一帆系出名門,初出江湖,便受此重辱,望著手中的斷劍,他頹然長嘆一聲,頓覺萬念俱灰,望了這青衫少年一眼,卻將那柄斷劍珍重地插回身後,一言不發,轉首而去。


  唐化龍連忙趕上去,喊道:「展老弟慢走!」


  哪知展一帆頭也不回,一頓足,身形掠起,一縱便出兩丈多遠,接近三兩個起落,他那頎長的身形,便消失在滿地雪光里。


  唐化龍頹然長嘆一聲,轉回身來,他知道這展一帆必定對自己的袖手旁觀甚為不滿,抬眼望處,孫清羽已走向那少年,當頭一揖。


  那青衫少年面上又恢復了那種略帶嘲弄的笑容,望著孫清羽。


  孫清羽一揖過後,恭聲道:「閣下武功,超凡入聖,卻令在下開了眼界。」


  他又深深一揖,道:「小可孫清羽,為天下武林,請求閣下仗義援手,為天下武林同道伸張正義,主持公道。」說罷,他竟又一揖。


  那青衫少年連連擺著手,道:「老英雄不要這麼客氣,小生雖然才薄力弱,但如真是有關天下武林的事,小生無論如何也得稍盡綿薄的。」


  須知他僅是不滿展一帆的狂傲,是以才稍微懲戒了他一下,對孫清羽等,卻無惡意,是以此刻言語之間,倒也和緩得很。


  孫清羽忙又恭聲道:「閣下可知道,為害武林百年的魔頭殘金毒掌又重現江湖,這廝武功,已入化境,而且還收了個大有青出於藍的弟子——」


  說到這裡,那青衫少年「哦」了一聲,現出頗有興趣的樣子。


  這時候車聲轆轆,又有一輛車趕了過來,想必是林佩奇、程垓等人所乘的那部車子,從後面趕了過來,但孫清羽頭也不回。


  因為這老江湖此刻已看出,這位武功深不可測的人,已對此事發生了興趣,便絕口不問人家的來歷,更不說破他已看出此人是個易釵為弁的少女,只是隨著此人的一聲「哦」,接下去道:「不但如此,這個魔頭所收的弟子,竟是位當朝一品的公子,此人姓古,外貌看去,溫文爾雅,其實手段之毒,卻並不在其師之下,這麼一來,那殘金毒掌豈非更是如虎添翼了?」


  聽到這裡,這青衫少年神色之間,彷彿起了一陣極大的激動,只是他此刻已將這份激動深深地埋隱了起來。


  是以天靈星孫清羽又稍微停頓一下之後,便又立刻接著說道:「這殘金毒掌雖然縱橫武林百年,但小可老眼雖昏花,卻仍看得出閣下身懷武功,已經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恐怕普天之下,也只有閣下能和那殘金毒掌一較身手了。」


  這青衫少年又微笑一下,只是他的微笑,卻是為了掩飾心裡的不安而已。


  此刻龍舌劍客林佩奇以及八步趕蟬程垓等人都已趕到,聽了唐化龍簡單的敘述,望著雪地上仍留著的半截斷劍,這些武林豪士全都愕住了,獃獃地望著這近乎不可思議的少年高人。


  孫清羽接著說道:「如果閣下仗義援手,不但我孫清羽感激終年,天下武林同道聞之,想必也會對閣下的高義感佩不盡的。」


  他說著說著,竟像是要聲淚齊下,恨不得馬上跪在這少年面前才對心思。


  那少年卻不置可否地「哦」了一聲,深深地陷於沉思里。


  孫清羽卻因他並沒有拒絕的表示,喜形於色地接著說道:「今夜子正,那姓古的已約定和小可們在郊外一座荒宅里見面,那殘金毒掌到時候也可能現身,但願閣下能為著——」


  那青衫少年卻突然抬起頭來,打斷了孫清羽的話,問道:「荒宅?在哪裡?是什麼荒宅?」


  八步趕蟬程垓趕忙介面道:「那荒宅在西郊之外,往西山去的那條路邊上,因為那裡只有這麼一棟大房子,到了那裡就可以看到了。」


  那青衫少年又垂下頭去,像是從孫清羽的話中,他已發現一件足夠使他激動,也足夠使他去深深思索的事。 而群豪也不禁陷入沉默里,只是直勾勾地望著這行蹤詭異、武功卻又深不可測的陌生少年,希望由他口中能說出令自己滿意的答覆。


  風聲穿過積雪的樹林,帶著一陣猛烈卻不刺耳的呼嘯聲過去了。


  這是靜默的片刻。


  然而,那似乎隱藏著一件絕大秘密的少年,緩緩抬起頭,兩隻明亮的眼睛在這些武林豪士面上一掃,說道:「今夜子正,西郊荒宅,好!好!小生到時自會去的。」


  寬大的文士衣衫的寬大袍袖輕拂處,他的身形像是突然躡空而起,倒縱出去有三丈開外,然後在空中曼妙地一轉,雙臂張處,身形又橫掠丈余,腳步在積雪的林木上一點。


  於是這青衫少年便消失在灰暗的蒼穹下。


  那枯樹上的積雪,並沒有因他的腳尖一點而有一片雪花被震落下來,只是站在雪地上的一些人們,卻全然為之大震了。


  這種輕功,若非眼見,誰也不會相信,更不會相信那是發生在一個年紀很輕的少年——甚至是「少女」身上。


  於是一連串相同的疑問,立刻湧現於每個人的心裡,此人是誰?為何而來?他那一身驚人的武功,又是從何而來?當然,這些問題又像是一些問題一樣,他們此刻還得不到答案。


  只是他們此刻心裡卻都是很滿意的,因為這個奇人已答允了他們的要求,答應今天晚上子正之際,也到那荒郊廢宅里去。


  孫清羽喜悅地感嘆了一聲,道:「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想不到此人年紀輕輕,武功已然如此——」


  他望了那雪地上仍然閃爍著的半截斷劍一眼,又道:「就算那展一帆,無怪他狂妄,身手也委實不弱,只可惜他受挫之下,竟然走了,唉!年紀輕的人,真是沉不住氣。」


  他嘴裡說著可惜,心裡卻半點也沒有可惜的意思,因為這展一帆雖走了,卻換來一個武功更強勝十倍的高手。


  於是,這老江湖面上感嘆著,心裡卻微笑著,走上了馬車。


  他們眼前,似乎已經浮現著一幅極其美妙的圖畫,那就是殘金毒掌的屍身正無助地躺在他們腳下。


  而那個奇異的青衫少年,正和他們並肩站在一起,得意地微笑著。


  不錯,這圖畫是美麗的,只是好像太過美麗了一些,美麗得連他們自己也有些不大相信了。


  冬天的晚上,通常是來得很快的,然而在等待之中的人,卻覺得今天的夜晚,卻像是比往常慢了一些,但是,它終於還是來了。


  像前一天,再前一天,甚至和大多數嚴寒的冬夜一樣——今天晚上,也是無星,無月。寒意使得人們盡量地將脖子縮在衣領里,此時此地,圍著紅泥的小火爐,飲著澄綠的新熱酒,該是多麼安適的事,但古濁飄此刻卻沒有這份心情。


  房子里的燈光很亮,然而他的臉色卻是陰暗的,這和明亮的燈光正好成了一個強烈的對照,他,正陷入於沉思里。


  坐在他對面的,是一個斷臂的老人,臉色也是陰暗的,加上他面容本來的蒼老、枯瘦,這種陰暗之色就更加顯明。


  在他們腳下的小凳上,坐著一個已染上成人憂鬱的童子。


  他們都沒有說話,不知是因為話已說完了,抑或是根本沒有話說。他們甚至連那在他們面前的爐火已經熄了都不知道。


  這因為他們都在沉思。


  沉思使得他們沒有說話,沒有注意爐間的爐火,也沒有發覺此時窗外正漫無聲息地悄然站著一個夜行人的人影。


  這夜行人此刻也墜入沉思里,忽然一轉身,想去敲窗子,但就在他手指將要觸到窗框的那一剎那,卻又硬生生地頓住了。


  這人像是有著什麼魔法似的,將這活生生的人突然變成一具沒有生命的泥塑人像。


  古濁飄沒有發現,那斷臂老人沒有發現,那孩子也沒有發現。


  這世上幾乎沒有一個人知道今夜在古公子的窗外,正站著一個曾經竊聽過他們的話的人影,當然更不會知道這人是誰了。


  良久,古濁飄長嘆一聲,站了起來,轉身走到裡間去,又過了一會兒,他手裡拿著一套金色的衣衫走了出來,交給那斷臂的老人。


  那老人陰暗的臉上,泛起一絲笑容,但在接觸到那樣的目光后,他這絲笑容里的笑意,已遠不如悲哀來得多了。


  他只剩下三個手指的右手,朝那孩子指了一指,緩緩道:「這孩子——唉!」


  他沒有說完,就以一聲長嘆結束了自己的話,因為他知道,自己的話縱然不說出來,人家也會知道。


  古濁飄的眼光,悲哀地在這老人和孩子身上停留了一下,然後他又轉過身去,背負著手,一言不發地走到另一間房裡去。


  風聲,似乎越來越大了,吹得窗紙都獵獵地發出一陣陣響聲。


  夜,越來越濃,驀地——在相府的後園里,掠出一條金色的人影,「唰」地飛身上牆,四下辨別了一下方向,縱身下了牆,幾個起落,消失在黑夜裡。


  棋兒悲哀地站在窗口,望著這條金色人影的消失,然後擦著面頰上的眼淚,悲哀地又坐到火爐旁邊,撥弄著爐中早已熄滅的爐火。


  這一瞬間,這髫齡童子彷彿已長大了許多,嘆息的聲音,也更像大人了。


  後園像死一樣的靜寂,驀地——又掠起一條金色的人影,像是一隻燕子似的,在空中一擰身,便已掠出了後園的圍牆,再一長身,也消失在黑暗裡。


  於是這黝黑的後園又沉靜了下來,初春的寒風,像是刀一樣地刮在窗子上,這窗紙若不是雙層的,中間還夾有編成花紋的細線,此刻怕不早已被這如刀般的寒風吹襲得片片零落了。


  但,驀地——又是一條金色的人影在這相府的後園里掠起,轉折之間,也掠了出去,在牆外躑躅了一下,便也以極快的速度飛掠了去。


  於是,一切又歸於死寂,大地也沒有因著這三個金色人影的出現而有絲毫變動,蒼穹,像潑了墨似的,是一種微現光澤的黑色。


  嗯,黑色,黑色後面不總是隱藏著許多秘密?

  《殘金缺玉》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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