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魚和豬蹄
「阿姨,你真的沒事嗎?」我拿著碘伏,撥開阿姨後腦勺的髮絲,微黃的頭髮根部是白色的銀絲,那裡有一道指甲蓋大小的傷口。
「沒事,就一點疼,阿姨這身骨頭硬得很。」她說著看向了一側的前輩,也許渾身塗滿碘伏的前輩讓她看了更加心疼,她眼裡掃過前輩那些划痕傷口的時候,我能感覺到她忽略了自己碘伏上傷口的扯疼。
「阿姨,這要是撞得深一點,還是應該留意,或者你有沒有頭暈什麼的?」我還是不太放心。
「頭昏倒是有一點,但逃命的時候阿姨那個緊張,你說奇怪不奇怪,也就不暈了,兩眼還看得更清楚,頭腦也特別利索。」葉素琴鼓著腮幫嘿嘿的自嘲著。
「你要是有什麼問題,要跟我和前輩說啊。」我放下了碘伏,小心的擰緊,放進了背包里。
「我還能有什麼問題,即使有問題,我也聽說醫院都關門了,上哪去找大夫,放心,阿姨我真的好得很呢。」說完,她又朝著仰頭45度觀看落地大窗的前輩看去:「倒是你們傷成這樣,阿姨看了都傷心。」
「我和前輩沒事,你說是吧,前輩。」我拋出了話。
「阿姨,你放心,男子漢大丈夫,這點傷算什麼。」前輩接過我的話,落下了他那顆高高在上的腦袋,他回頭朝著我們笑了一下,端起了咖啡,咪了一口,那文藝范,我學不來。
「阿姨那車,開是開回來了,但是怕是開不到黑頭山了。。。」葉素琴低聲的說著:「那怪物掀翻這輛車的時候,估計是壞了一點。。。然後。。。」
我和前輩一同看向阿姨,她倒像是做錯了事情的孩子,低著頭看著我給她調理的那杯黑咖啡,她想用詞語來描述麵包車哪裡不對勁,但是總是想不起要用什麼詞,她摸著脖子上淤青癢痕擠出了一句話:「總之,阿姨的麵包車估計跑不到那,雖然只有幾公里。」
「阿姨你放心,這滿大街的車子,總有一輛鑰匙還在車上掛著的,實在不行,咱們就走過去。」前輩開口:「走過去,也許比開車安全,畢竟車子的引擎都很大聲,走過去,也許還能神不知鬼不覺,你說是吧,餘光。」
「是啊,阿姨,我和前輩都要感謝你引開了怪物救了我們,車子沒了,咱們可以再找,前輩說的,走路過去也是個好辦法,我們離那裡並不遠。」
「你們可別這麼謝阿姨啊,阿姨不敢當,雖然我昏迷了一會,但是醒來的時候還是看出來是怎麼回事的,好端端的在車上,你們兩個會去招惹那個東西?還不是為了阿姨。。。」
葉素琴說完開始哽咽,眼睛發紅,下一秒就要放聲流淚。
我急忙把咖啡端到她的鼻前:「阿姨,這不是誰救誰的,團結就是力量,我們三人團結一致,把那怪物耍了個團團轉,這就代表,沒有什麼我們辦不到的事情,你說是嗎?車子也好,步行也好,都不在話下,來,嘗一下我調的咖啡。」
葉素琴接過了咖啡杯,紅著眼眶,卻露出了微微一笑,她刷向我的眼神,和她不經意朝著前輩看去的溫暖眼神相似:「行,你們都是好孩子,這杯咖啡是你調的,阿姨一定要喝。」
她啄了一口杯中的冷咖啡,卻苦的皺著眉頭,澀著臉誇到:「真的好喝極了。」
仰頭45度角的前輩,詭異的哼哼了兩聲,他回頭看著葉素琴,然後從我分撥給他的糖包里,丟來了兩包糖,葉素琴拾起,撕開了口子,傾入了咖啡杯里。
「阿姨喜歡甜一點的。」葉素琴說著:「不過,苦的也好喝。」
於是,我們三人排排的坐在包廂的長沙發前,端著咖啡,眺望著街景,享受著難得溫暖的下午時光,也許只有三人身上的傷口展現出了不久前的落魄樣,但此刻,也頗有雲淡風輕的感覺。
「活著。。。真好。」我輕輕的說著。
前輩和葉素琴不約而同的瞟了我一眼,然後又重新望向了落地窗戶外,無言無語,偶爾呡一口咖啡,好像那杯咖啡就只是一個道具。
「對了,餘光,你在對側發現什麼沒有?」半晌,前輩探頭過來問道。
「我發現了一家小炒店,裡面的池子里還有一條活魚。」我開口說道。
他們放下了咖啡杯。
「那你怎麼不帶回來?」前輩從沙發上跳起來,因為疼痛啊了一聲,又坐了回去。
「我帶回來你會煮嗎?」我反問。
「怎麼不會煮了,放水裡滾一滾就行了。」
「有火嗎?」我又反問:「咖啡廳里用的是電池爐。而且,你會殺魚嗎?你知道滿是屍菌的末日里,你要如何處理食物嗎?你有好好看看三山市政府疫情通知和防疫細則嗎?」
「這。。。後來我有好好看。」前輩坐在沙發上嘆著氣。
呵呵呵呵呵。。。。
葉素琴笑得銀鈴般,她的眼睛掃過我們兩人:「哎呦,多大的事情啊,殺魚嘛,阿姨會,煮魚嘛,更不在話下。」
她蘇展的眉頭彷彿之前一切死裡逃生都沒有發生過,她拉住了我的胳膊,湊近了我說道:「快告訴阿姨,還有些什麼?」
「什麼都沒有了,那家小炒店似乎被搶空了。」我聳了聳肩:「而且,也跟這裡一樣,沒有電。」
「在哪?」葉素琴追問道:「沒電不是問題,阿姨賣肉前在餐館洗過碗,傳過菜,也炒過菜,誰用電池爐啊,都是煤氣爐。」
是啊,如果真的是這樣,那麼這條魚的問題果真就迎刃而解了。
我站起了身子,走到包廂的落地玻璃旁,然後指著對側的小炒店說道:「就在那。」
「好嘞。」葉素琴站起了身,我和前輩目送著她踱步走到包廂外,然後從置於木地板上的藍白編織袋裡翻找了一會,緊接著從裡面掏出一個用碎花布層層捆住的東西。
她在我們的目光中緩緩的進了包廂。
「阿姨,你手裡是啥東西?」前輩問道:「是吃的嗎?」
葉素琴俯視掃了我們一眼,接著緩緩的扯開了纏繞的布條,一陣寒光掃過了我和前輩的雙眼。
「這是跟了阿姨8年的菜刀,阿姨就是靠著這把菜刀在菜市場闖出了一片天下,殺豬琴這個稱號就是它換來的。」
葉素琴盯著這把剁骨刀,嘴角里揚著一股驕傲。
這把明晃晃的剁骨刀分外眼熟,莫不是就是阿姨家廚房裡粘板上立著的那一把閃著寒光的菜刀,阿姨離家出走,竟然也把菜刀帶了出來,不知道她的藍白編織袋裡還有什麼。
「你們在這裡等著,阿姨現在就去對面殺它。」葉素琴徐徐說道,眼裡有一股闊別菜市場后久違的殺氣。
「我覺得可以!」我也站了起來:「趁現在外面一片風平浪靜,下午陽光充足視線也佳,前輩,我和阿姨一起過去有個照應,你就留在這裡幫我們查看馬路上的情況。」
「對,咱們三人今天死裡逃生,今晚就該好好補補,阿姨馬上過去給你們兩個加加餐,補補身體。」葉素琴說完走到包廂外,似乎遺漏了什麼,從藍白編織袋裡翻找了半天,掏出了那根大豬蹄子。
我去。。。
前輩捂住鼻子,他對這跟豬蹄子可有陰影,坐在麵包車後座的時候就飽受它解凍帶來的寒意還有味道,即使麵包車被大手的手臂翻滾了幾圈著地后,丟出車子外的人是他,而留在車廂里的是豬蹄子。
你說諷刺不諷刺。
「阿姨,處理這個很麻煩吧?」我跟在身後問道。
「不麻煩的。」葉素琴回答,一手提著大豬蹄子,一手拿著菜刀:「現在不把這跟蹄子焯水一下,我估計不好保存,壞了可惜啊。弄好后,阿姨可以讓它當我們兩三天的食物呢。」
是啊,我的包里只有水還有一些乾貨,如果不準備一點食物來應急,還真有點麻煩。
「我覺得嘛。」前輩摸著下巴,看著這根豬蹄子:「讓阿姨順便去倒騰一下這個豬蹄也是可以的。。。」
我看了一眼前輩:「我陪阿姨過去,順便撿幾個行李箱回來,我們這身衣服該換一換,多餘的衣服還能晚上禦寒。」
「那家小炒店安全嗎?」前輩雖然同意這個計劃,但還是有點顧慮。
「小炒店我看過的,除了被搶劫過的跡象,還是非常安全的。」我慎重的回答。
前輩走到落地窗前朝著左右街道看了幾眼:「現在這條街道還沒有感染者,估計是大手的餘威讓它們不敢靠近,現在大手離開,還是有點風險的,這樣,我幫你們看著這條街。」說完,前輩拿起了墨綠色的桌布,還有一條紅色的桌布,如果我朝著右側揚起紅色桌布,就標識右邊有感染者,如果揚起左邊,代表左邊有感染者,如果我揚起綠色的就代表兩邊都安全,你們從店裡出來的時候,記得看一下我。」
「不跳舞?」我皺著眉頭問。
「不跳。」前輩齜牙咧齒擠出一個你想死的表情。
我掏出了手機,看了看時間:「那行,我看至少要有2個小時太陽才落山,這段時間就辛苦你在三樓幫我們把風了。」
「你們兩個要當心。」前輩叮囑道。
「你也是。」阿姨說道。
「阿姨,咱們走吧,抓緊時間。」說完,我和葉素琴警惕的穿過了馬路,沿著對側街道走到了那家小炒店。
葉素琴對於這家破了門的建築還是多少有點忌憚,她踩著一地的碎玻璃,眼睛也在本能的四周張望,留意隨時的危險。直到她看見了池子里那條黑魚。她就像一個資深食客面對名貴食材一樣,細細的打量了一番,最後做出了結論:「估計有三斤多,夠我們三人吃了。」
但是看見池裡已經翻綠的水,她還是有點猶豫:「不過這能吃嗎?這水那麼臟。」
「阿姨,它們說屍菌被動物吞食后,只會殘留在內臟里,然後隨著糞便一起排除,並不會一直停留在動物體內,更不會蔓延到肉里,所以,只要咱們小心,不要內臟,不要手直接接觸到內臟,那應該安全。」
「那到底能吃還是不能吃?」葉素琴還是猶豫。
「能吃。」我回答:「這個結論也在三山市政府的疫情防治手冊里有說過,我相信他們。」
「行嘞。阿姨聽你們的,你說行就行。」葉素琴找了個空桌,放下了豬蹄和那把寒顫顫的剁骨刀。她踩著玻璃碎四處尋找,在角落裡找到了一副黑色的塑料長腕橡膠手套和一個撈網,她帶上手套后,用撈網把魚從水裡撈了起來。然後丟在了一旁略顯乾淨的地板上,隨即熟練的拿起她的剁骨刀,用刀身敲暈了這隻掙扎的黑魚。
「快告訴阿姨,廚房在哪?」
我領著葉素琴朝著一側的通道走去,推開廚房的門后,牆上唯一的兩扇頂窗射入的陽光,照得這間滿目瘡痍的廚房,鍋碗瓢盆都移了位置,冰櫃沒有通電,卻敞開著,裡面早已經空空蕩蕩。
阿姨隨手把魚放在廚房的櫃桌面上,然後把她的豬蹄子放在粘板上,目光落在廚房的灶台。
她旋了幾下開關,冒出了火焰。
「我就知道能用,這種店都是用煤氣或者液化氣的,不通電也沒有關係。」葉素琴說完,開始四處尋找調味品,從地上,桌子上,把她所能找到的調味品和調料彙集一起,接著開始尋找鍋碗瓢盆,然後她盯著我,看著我開著水龍頭,借著陽光觀察著白色瓷碗里的自來水。
「我再看水質有沒有問題。」我說道:「我流了一段銹水,這間廚房有些時日沒有用了,現在水算乾淨,我看看裡面有沒有屍菌,如果有的話,它們說能看見紅色的像蒲公英一樣的東西在水裡。」
哦?
阿姨也湊過來一起看著:「這樣就能看出來?」
「多少能看出來一點。」我回答:「我和前輩躲在宿舍樓里的時候,每天就這麼觀察自來水,小到煮飯用水,大到洗澡用水,都這樣觀察。」
「阿姨也要學著點。」阿姨微微的笑著:「現在都沒有問題了吧。」
「沒問題了,但是阿姨,這副黑色橡膠手套你不要脫下來,不管你是殺魚還是砍豬蹄。」
「小光心真細,阿姨知道了,安全第一。」她眯著眼睛笑著。
她拾起了明晃晃的那把菜刀,把魚放在了粘板上,然後一刀削掉了魚頭,接著阿姨低頭細細的看著魚頭和魚肉分開的切面,我也湊過了腦袋,兩雙眼睛一起盯著看著。
「有嗎?」阿姨問我:「你有看見紅紅的像蒲公英一樣的東西嗎?」
「我沒有看見。」我說。阿姨剖出了一堆的內臟,用水沖洗血水后,我們把目光又投向了池子里,還是什麼都沒看見。
「看上去,這條魚沒有被污染過。」阿姨確定的說:「不過為了以防萬一,阿姨會先用煤氣火烤一會,再來煮。對了,你們兩個吃不吃辣?阿姨找到了干辣椒。」
「微辣。」我回答:「前輩也是。我們兩個都不能吃太辣,畢竟末日里太辣,萬一胃腸不好一直上廁所也很危險。阿姨吃不吃辣?」
「沒辣怎麼吃啊?」葉素琴抬頭說道:「阿姨給你們煮水煮活魚,微辣。」
說完阿姨低頭開始仔細的用刀切割分離內臟。廚房裡炊煙裊裊,盤旋在屋子裡,我把廚房門打開了一個縫隙,好讓煙氣順著廚房飄出去。
我不知道感染者是否會聞到這股香氣,但好在馬路上那些熄滅的著火轎車殘骸還依然散發著一股刺鼻的塑膠味,這樣剛好綜合了小炒店裡飄出來的香味。我每隔幾分鐘便會走到店門口,看著對面三樓站崗的前輩,他看見我走出來,便開始晃動墨綠色的桌布,告訴我兩側的廢車堆沒有發現感染者,道路上一切都暫時安全。
葉素琴在廚房裡,我已經幫不上什麼忙了,她已經開始用有限的材料準備料理那條黑魚,抽空的時候,她便把那根豬蹄子給剁成了塊,然後用熱水焯過,接著開始尋找調料,而我站在廚房裡,倒像是橫在她和食材之間的阻礙。我便開始在這些轎車廢墟邊尋找遺落一地的行李箱,那些完整的,沒有被污染過的,而且沒有帶密碼鎖的行李箱,這些的確不好找,畢竟行李箱基本都會帶上密碼鎖,費勁心思,才尋到了四個,我把它搬到了咖啡店的三樓。
想想,如果是平時,這四個行李箱完全不在話下,但畢竟大難不死後體力耗盡,第四個行李箱放在三樓的時候,早已經氣喘吁吁,渾身疼痛。
「辛苦你了,餘光。」前輩站在落地窗前回頭看著氣喘吁吁的我,他披著墨綠色的桌布,一手端著咖啡,一眼掃著我。
「挺享受的嘛。」我喘著氣說道。
「還行,就是站著累,但是坐下來,看得又不夠遠。。。」他裝作自己很矛盾,然後問道:「那家小炒店裡可有飲料?」
「想太多了,都被搶光了。」我回答。
「看來,食物的確是末日里的頭號難題。」他自言自語著,腦袋又繼續瞥向窗外,看上去還挺盡責的。
「下面的箱子,大多都有帶鎖。」我說道:「還有一些上面有一些污漬,我分辨不了那是什麼就沒有動,就帶了四個上來,這些你找找看裡面有沒有合適的衣物。」
「餘光,讓阿姨隨便倒騰一下就好了,你們就趕緊回來。」前輩說道。
「怎麼了?你一個人在這裡害怕不成?」
「不是。」他回答。
「你擔心我和阿姨把魚和豬蹄給吃了,不分你?」我開玩笑的說著。
「我有那麼貪吃嗎?」他遞給我一個眼神。
「誰知道呢?在我眼皮底下你還能偷偷溜進阿姨的廚房裡嘗了裡面燉的骨頭湯。」我說。
「才不是,我站在這裡,只要你們的目光不在我的範圍里,我就擔心。」他說道。
我輕輕一笑,拿出了手機看了看時間:「也差不多了,我去幫阿姨端過來。」
*
我端著一鍋熱騰騰的覆蓋著保鮮膜的水煮活魚,葉素琴找了鍋裝了她稍微鹵過又烤過的美其名曰的炭烤豬蹄子。
我們就這樣站在了店門口,望著對面三樓那個熟悉的人影。
他朝著我們揮動著綠色的桌布。
就這樣,我們還是快步的穿過了這片轎車廢墟。太陽落山前,我們在咖啡廳的三樓大廳桌面上準備了碗筷。阿姨的水煮活魚就這樣擺在了桌子的中心,雖然裡面只有辣椒和魚,沒有任何的配菜,但味道卻鮮美無比,辣味也剛剛好,前輩不斷的低聲嘖嘖稱讚,阿姨被我兩垮得也不斷的嘿嘿的笑著,她看著我們狼吞虎咽的模樣,眼角眯成了一道笑。
阿姨說,她的豬腳用滷水煮過,切成塊放在滷水里,雖然滷水只是臨時拼配,材料不全,時間有限不能熬爛,就撈出來放在煤氣的明火上烤乾,這樣可以方便這幾天找不到食物的前提下享用。在吃完晚餐水煮活魚后,阿姨就把盆子里的東西全部倒在一樓的水槽里,用水將它沖走,她說,這裡有很多的老鼠,非常多,不倒掉的話,它們會跟過來。
那一定是在小炒店的時候,廚房裡的老鼠嚇到了阿姨。
她小心翼翼的清出了從咖啡店裡搜刮到的空盒子,把她的豬腳分了五個盒子裝好,然後小心的拿到了三樓,放在它的編織袋裡。
而我和前輩則開始移動三樓的長沙發,雖然並不重,但是為了不發出聲音,還是費勁了力氣,何況前輩還有傷在身上,終於把包廂里的沙發換成了三張長沙發,靠裡面牆角的那張留給葉素琴,而並排靠落地窗的兩張則是我和前輩,因為這樣方便我們隨時查看落地窗外街道的情況。
夜幕降臨,我們拉上了包廂的窗帘,拿走了外面所有的桌布當做禦寒的被單,還有那些外面尋找的行李里的所有衣服。分成三人份蓋在自己的身上,小小的包廂卻也暖和起來,以至我和前輩聽見街道異響撩開一絲窗帘的時候,落地玻璃結滿了溫暖的小水泡。
我們都默契的不再訴說過去那些有趣的事情,彷彿黑夜降臨的時候,無數的危險就縈繞在四周,我和前輩心裡多少都有陰影,那就是感染者瞎子,而且這個地方唯一能阻擋的只有包廂這一扇門。所以我和前輩約定,我們輪流守夜,葉素琴聽見后,也固執的加入進來,說什麼她都要參與一份。
於是,我們讓葉素琴先睡,她能早起,凌晨時段她幫忙看。
而我和前輩,他上半夜,我後半夜。
話雖然這樣說,工作也這樣安排,但是我們三人可能是因為包廂一片漆黑,落地玻璃外一片靜寂,沒有哀嚎咆哮,沒有任何異響,加上白天死裡逃生,心力憔悴,晚上又吃得太過滿足,不一會,我們三人全都呼呼入睡,哪管得著誰上半夜,誰下半夜。
直到我被前輩和葉素琴的聲音吵醒,我才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凌晨5點多,這原本該是葉素琴值班的時候,但是這兩個人卻在各自各的低聲說著夢話。
「爸,媽。。。你們別走。。。」前輩喉嚨里的卡著聲音,彷彿窒息般的哭泣著,這一定是個令人難受的夢。
「爸,媽。。。你們別走。。。別走,別走。。。」前輩嗚嗚的哭著。
我從沙發坐了起來,撩開了一絲窗帘,好讓窗外遠處的街燈能夠通過它的餘波掃到這間漆黑的包廂里。我輕聲跨步挪到了前輩的沙發邊,屋外的餘光,倒是讓我清晰的看見了包廂里所有的輪廓。我蹲在前輩的沙發邊輕輕的搖了搖他的胳膊,我知道,只要這樣做,我就能打斷他的夢。
「前輩。。。你做夢了。」我輕聲喊著。
他喉嚨里哽咽的哭聲,被我輕輕一搖,顫抖的身子終於安靜了下來,他翻了一個身,卷著墨綠色的桌布,發出了呼嚕聲。
我打斷的到底是他的美夢還是他的噩夢?
我看著黑暗中這個傷心的輪廓,前輩並沒有大徹大悟而脫胎換骨,他骨子裡還是那個愛演戲的前輩,只不過把心中最疼痛的部分藏在了心裡,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悄然的從骨髓里釋放出來。
我輕輕的嘆了一口氣,本想繼續回到我的那張長沙發接著入睡,我聽見了葉素琴的呢喃聲:
「兒子啊。。。媽媽想你。。。」她哽咽的說著,伸出了雙手在黑暗中輕輕的揮舞著。
「媽媽想你。。。好想好想。。。你來你來。。。」
我想對待前輩那樣輕輕搖晃她,但是擔心她也許不和前輩一樣,如果我輕輕搖晃,她也許會被嚇醒。
於是,我坐回了自己的沙發,聽著她繼續的哼著:「兒子。。。媽媽想你。」
然而此時,前輩竟然也加入了葉素琴的夢話當中。
「媽。。。我也想你。。。」前輩呢喃的說著。
瞬間,所有的情緒一起湧入我的心頭,而我,竟然因為這個場景太過狗血煽情,而淚流滿面。我不知道為什麼。但是偏偏此時,落地窗外一陣咆哮聲傳入耳邊,黑暗中,前輩從沙發上忽然坐了起來,我知道他耳力好,但或許他也只是被自己的夢驚醒。
他撩開了自己一側的窗帘,用手拭去玻璃上的水珠,探頭朝著遠處唯一亮著幾盞街燈的地方看去,然後,他回過頭,借著燈光,他看見了坐在沙發上的我。
「你幹嘛?」他問。
「沒幹嘛。」我回答,拭去淚痕,我總不能開口說,夜深人靜的,你們一個叫爸媽,一個叫兒子的,這個場景實在是太悲傷了吧。
他起身走到了我的沙發邊,也不管他的腿是不是真的好了,一個跨步坐在我的身邊,然後湊過腦袋來,細細看看。
「你在哭嗎?」他彷彿發現了新大陸,為了證實,他故意撩開窗帘。
「我沒哭,你不要吵醒阿姨。」我又拉上了窗帘。
前輩固執的又拉開了一道縫隙,好讓遠處的街燈能透射一點進入這個包廂,然後他的確看見淚痕了,他的表情彷彿是在說:是誰這麼可憐,夜深人靜獨自啜泣。
他摸了我的頭髮,像長輩對待晚輩一樣,似乎知道我究竟為什麼而哭泣。
「你別難過了,你父母一定平安無事,前輩我答應你,一定會帶你找到你的父母。所以,別想太多了,去休息吧,我來輪班。」
說完,他拉開了包廂的門,上廁所去了。
而我真的睡不著了,因為我也開始思念和擔心起遠在海上市的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