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另一個廢人
當一群暴屍突然出現在超市停車廣場貨車的方向時,它們披著厚重的冬衣隱藏在人群里,當它們異樣的行動和低吠被發現時,似乎有一種短暫的力量扼住所有的人咽喉。搶奪物資的人們停住了伸出去的雙手,不管是那些普通人,還是蒙著臉舉著正義旗幟的暴徒,幾乎一瞬間都停止了出聲,它們的出現也短暫的帶走了所有人的行動能力,奔跑的人,揮舞著手上冷兵器的人,推著推車的人,他們似乎集體在一瞬間失去了意識。
如果說這股力量的時限是多久,那也許是5秒或者10秒,那麼緊接而來的,便是如同炸彈爆開來的混亂。
「感染者!」
我不知道是誰扯著嘶啞的喉嚨尖叫著,他似乎在呼喚死亡的來臨,他的尖叫也讓所有人的猜測瞬間變成了難以接受的事實。隨著他的呼喊而止,那些衣服碎片和腐爛皮膚攪成一團的暴屍朝著人群撲來,那個依然坐在地上不甘心東西被搶走而在控訴的中年大媽,她還沒有來得及從地上起身,一頭暴屍把她撲倒在地,用它的利齒撕開了她的喉嚨。
我不明白屍菌感染者中被人們稱呼為暴屍的感染者為何要用利齒和它有力的手臂撕扯或者的人們,它們不應該是以播種邪惡的屍菌孢子為目的,而是大部分殘忍的殺死宿主,並且把宿主的屍體撕扯開來,就像一個小孩厭倦了自己的玩具,不斷的破壞它。
一部分人開始朝著車裡鑽進,一部分人開始朝著超市裡躲藏,然而廣場上到處是那些泛著紅色皮膚的腐爛暴屍,它們用利爪和牙齒撕扯著來不及躲閃的人群,並且追隨著躲藏的人們朝著超市裡面奔跑。
我的手摸到了車門,當我忍著額頭上流淌的鮮血,放下手剎,踩住油門,哆嗦的握著方向盤想要逃離這裡,我看見了廣場上一雙幽紅的眼睛朝著我的方向看來,它從一具屍體當中站了起來,身上的內襯已經腐蝕到只剩下布條,但是身上的夾克也許太過厚重,依然保持著原來的模樣,它齜著牙齒,牙床已經全部裸露出來,頭髮已經掉光,它看見了我的車子在移動,突然四肢著地,朝著我的車子奔來。
它的模樣已經完全把我嚇傻了,我不知道一個人感染了屍菌渾身潰爛到這個模樣已經足夠噁心了,當它四肢著地像條狗一樣爬在地上,就像我之前看過的恐怖片那樣,那些鬼上身的人也是這樣的行為,我已經被嚇得失去了理智。
當一個類人的模樣扭曲成你無法用正常常識辨別的行為時,那本身就是一件恐怖至極的事情。
「啊!!!!」
我只能扯著喉嚨像那些逃難的人群一樣尖叫,前一秒我還不明白為什麼人們遇見危險會尖叫,這下我完全明白了。
我下意識的踩著油門,車子朝著奔跑的暴屍衝過去,也好。。。撞死它。
然而,當我以為撞到它的時候,我看見原本俯伏在地上的暴屍,突然從車前蓋撲過來,一陣撞擊聲,我的車搶擋風玻璃裂開了一道縫隙,然後它消失在我的視線,以此同時,我的車子晃動了幾下,一陣沉悶聲出現在了我的車頂。
它避開了我的衝撞,跳到了我的車頂,我依然加大油門在停車場里疾馳,車頭掃過手推車撞得稀爛,我打著方向盤,避開了逃難的人群。我看見了停車場的出口,我衝出了早已經被前車撞斷的閘欄,當行駛到馬路的時候,我希望突然的轉彎能夠甩掉爬到車頂上的感染者,然而當我急轉的時候,我和一輛從停車場綠化帶衝出馬路的紅色轎車猛烈的相撞。
碰的一聲,我慣性的朝著前面甩著身體,安全氣囊鋪面襲來,安全帶緊緊的拽住了我,裂開一道縫隙的擋風玻璃前,那團在我車頂的感染者從頂上摔倒在我的車前蓋上。我慌亂的壓下這團白色的氣囊,卻看見了被我摔下的感染者,從車前蓋爬了起來,面對著對面那輛和我車頭相接的紅色轎車前窗,齜牙咧齒的朝著紅色轎車擋風玻璃撲去,我看見了坐在這輛紅色轎車裡的男人和女人,他們驚恐的尖叫著,一邊匆忙的解開自己身上系著的安全帶。
暴屍已經把手臂伸進了紅車被撞碎一個縫隙的擋風玻璃里,它瘋狂的用另一隻手掰著擋風玻璃。。。我知道,我把我面對的威脅,意外的轉嫁到了紅色轎車陌生的兩個人身上,他們看上去像是夫妻,他們解開了安全帶,丈夫先打開了車門。。。我想。。。也許他們不離開自己的車子也許是明智的選擇,當他打開車門,還沒有逃離幾步,原本車上的暴屍便朝著他鋪了過去。
對不起。。。
我流著害怕的眼淚,顫抖的看著這一切,當我意識到我需要恢復自己的理智,我用顫抖的手掛下了R檔,我不敢直視依然在這裡歇斯底里哭泣的女人,我也不能讓這場意外出現轉機的局面,她的求生本能讓她掛上了丈夫打開的車門,跨身坐在了駕駛位置上,我們兩車分別後退,然後默契的掉了頭,朝著馬路上相反的方向疾馳而去。
從來不敢把油門踩到120碼以上的我,此刻讀表已經破了120碼。。。
當我把車子停在了宿舍樓下的時候,我幾乎頭也不回的連跑帶爬的朝著宿舍大樓跑去,進入大廳玻璃門,上了電梯,走到宿舍門口,開了門,感覺所有力氣早已經用盡了,我癱坐在地上。
我的四肢在顫抖,我的模樣一定很慘,以至於坐在沙發上的前輩小明掐斷了繼續遊玩的遊戲轉頭驚訝的看著我。
那表情我無法形容,不像之前那樣盯著我的眼神,漠然,空洞。
他也許以為我借了他的車子出門,就此分道揚鑣,但是更多的,我想一定是看見我狼狽不堪的模樣。
我顫抖的摸著自己的臉頰,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染了一手的鮮紅。
他站了起來,放下了遊戲手柄,然後走到我的面前,在我一步的範圍之內,他的眼神似乎呈現出了關心,或者是我的眼花了。
他伸出手想要觸碰我。
「別碰我!」
我歇斯底里大喊著,用手揮舞著甩開他伸過來的手。
「你。。。」
這是我最近這段時間第一次聽見他主動開口,但是他只說了一個字,這個字就吞進了他的嘴裡。
「那裡死了很多人,感染者。。。暴屍。。。你知道嗎?」我哆嗦的斷斷續續的說著言不達意的話,然後我就像一隻被斗敗的公雞,從慌亂不堪的情緒的中低沉下來,無比失落和挫敗感排山倒海的襲來。
「前輩。。。我什麼都沒有拿到,我們要餓死了。。。也許。。。末日真的會把我們兩個淘汰。。。」
我輕輕的說著,一次次的挫折和驚恐,早已經讓我疲憊不堪,我所有活下去的信心彷彿在這次超市廣場上被狠狠的擊飛了,我不知道我掛在嘴巴上要活下去的口號,如何能配得上我幼稚的行動,我不行。。。
我從門邊撐起了身子,低著腦袋,搖搖晃晃的站起來。現在,我也不敢再直視我自認為是廢物的前輩的眼神,因為我感覺自己已經是個廢物了。
他伸手想要伏住我,我疲倦的張開雙手做出了投降的手勢。
「前輩。。。別。。。」
他放下了他的手,我側身繞過了他,朝著洗手間踉蹌的走去,然後關上門,看著鏡子里自己憔悴不堪的臉龐,額頭淤青著滲著血。然後我脫掉了身上所有的衣服,*身裸*體的進入了浴室,我已經不管這些水是不是有問題,我打開了蓮蓬頭,用熱水不斷的沖洗自己身上的傷口,額頭,胸前的淤青,還有背部的淤青,以及手臂。。。
我坐在了浴室的地板上,把蓮蓬頭的水流調到了最大,然後失聲痛哭。。。
我哭我自己無能,我哭我想我的父母,以前我不明白為什麼有的電影或者小說里描述的,那些明明躲藏在房間里的人會想不開,如果他們是主動的選擇結束,或許就像前輩小明一樣,他寧願餓死在這裡,也不願意有所努力。
那麼我一定是被動選擇的人,一腔求生熱情,突然土崩瓦解。
或者,我自認為開到最大的蓮蓬頭流水聲還有關起的浴室房門,能阻擋我的哭聲,然而卻不能,浴室的房門打開了,前輩小明走了進來,他拉開了浴房的玻璃門,然後關掉了蓮蓬頭。
我蜷縮在角落,用手遮住我的臉,我不想讓他這樣看著難堪的我。
同樣是廢物,我也強不到哪裡,我只是一個想要努力的廢物。
他丟來了一條幹凈的浴巾,蓋在了我的頭上,然後身體靠在了洗手台上,抬頭看著浴室頂上煙霧繚繞的浴室燈。
我繼續的抽泣著,他就這樣靜靜的聽著。
「我什麼事情都辦不了。。。什麼事情都做不到。。。我甚至搶不到已經到手的食物,我甚至害死了別人。。。我害死了別人。。。」
我哭得很傷心,是真的,我知道我哭的內容不局限於我嘴上說出的事情,還有絕望。
「前輩。。。你把我吃了吧。。。我求求你。。。把我吃了吧。。。我一個人承受不了。」
我坐在浴室地板上哭得很傷心,前輩的側影依然保持著依靠在洗手台的姿勢,只不過,我知道他的目光已經移到了我的身上,他輕輕的嘆息聲,是對我哭泣最好的回答。
「如果兩個人註定要餓死的話,你吃了我,吃不完。。。你就放在冰箱里。。。然後你想辦法去找我的父母,幫我照顧他們。。。要不。。。你就白吃了我。。。」
我不知道自己如何能說出這番話,再我哭到傷心的峰值時候,然而這段無厘頭的話還有我的哭聲,就這樣,被依靠在洗手台的前輩噗呲一聲的笑聲打斷了。
我住嘴了,也停止了流淚,我轉頭看他,他依然回歸他面無表情的臉龐,然後他打開了洗手台的柜子,從裡面找出了一塊創口貼,放在了洗手台的台沿上。
「別講廢話了,哭完后。。。就出來吧,別感冒了。」他說完,低頭看見了腳邊夾克口袋裡掉出的車鑰匙,他俯身撿了起來。
「你車停在哪?」他突然問道。
「車。。。」我從傷心變成了慌張,畢竟我借了前輩的車子,如今把它的安全氣囊都撞出來了。
「車。。。在原來的地方。。。對不起,因為遇到感染者。。。車子被撞了,我會想辦法賠你。。。」
他伸手拉開了浴室的門把手,然後停住了腳步,隨後轉身看著我。
「餘光,你知道嗎?我即使餓死,也不會吃你,你知道為什麼?」他問道。
我被問蒙了,只能搖了搖頭。
「因為你愛喝苦的東西,所以你的肉太苦,味道不好。」說完,他甩上了浴室的房門。
我站在浴室里,看著煙霧繚繞的狹小空間,那一枚創口貼靜靜的躺在洗手台的台沿上,我撕開了它,把它貼在額頭上,然而,它並不能把我的淤青全部覆蓋住,興許,能止點血就可以。
我打開了浴室門,前輩不在客廳里,電視上也不再有遊戲畫面,遊戲機也關閉了,手柄就扔在茶几上,我走到了房間,房間也依然空空蕩蕩。
我回頭看見了原本躺在房間里的前輩的那雙名牌鞋子,已經不在原來的位置上了。
那麼,他的黑色連帽衣服還有夾克,也都不在了。
「前輩。。。」
我喊了兩聲之後,我確定,前輩已經離開了這裡。
我以為哭完后能夠滿血復活的我,瞬間踉蹌的癱坐在床沿。那是一種莫名其妙的恐懼,不是絕望,不是任何東西,是恐懼。
我張開了雙手躺在床上,看著白色的天花板,而此時我的腦海里想到的是我的父母,他們在海上市一定很安全,然後,我想到了自己,在這個絕望的末世里,有多少人是和自己一樣。困在屋子裡,然後讓無能轉化為絕望。
頭頂的天花板嵌燈。。。不能寄上繩子。。。對了。。。家裡也沒有繩子。。。那就不能上吊了。
沒有煤氣。。。跳樓也很痛。。。怎樣也不能感染屍菌變成感染者。
餓死?
那還要一段時間的折磨。。。
我想著想著。。。轉頭朝著客廳的沙發看去,那個自始至終都在玩遊戲的前輩身影,已經不見了。
是的,他拿走了車鑰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