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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4.第124章 有了身孕

  「恭喜陛下,賀喜陛下,北雍軍傷亡慘重,裴獗殘部倉皇逃竄,溫將軍已率兵攻入安渡城,安渡光復了!」


  又一道欣喜的聲音,將馮蘊從幻夢般的場景中抽離出來……


  換了個畫面。


  她確定自己在做夢,卻無法從夢境擺脫。


  夢裡這個欣喜若狂的人,是蕭呈身邊的內侍平安。


  平安不喜歡她,馮蘊也不喜歡他。


  但平安和蕭呈有一起長大的情分,很得蕭呈的信重,即使馮蘊說過很多次,平安很討厭,會故意說她的壞話,蕭呈仍將他放在身邊,說用習慣了,不想換人……


  「裴獗死了嗎?」蕭呈的聲音聽不出喜怒,甚至帶著一點溫和,這是馮蘊最費解的地方。


  他慣來如此,不生氣,卻狠。


  「連中幾箭,想是活不成了。」平安又說了些什麼,馮蘊聽著模糊,她耳朵好像突然失聰了似的,整個人陷入悲傷,失去了所有的感知。


  但平安最後一句,很清晰地入了耳。


  「他們都在說,馮姬看著裴獗中箭倒地,哭得很是傷心,到底有三年的情分,只怕是放不下的……」


  蕭呈朝她看了過來。


  空曠的屋子突然變得逼仄。


  他仍是那樣的表情,隔著裊裊的茶煙,在馮蘊對面的食案對坐下來。


  桌上擺的瓜果很精緻,膳食也樣樣都是從前馮蘊愛吃的。可她一點都沒有動過,食案上還有僕從早上端來的膳食,仍然放在那裡。


  「為何不吃?」


  蕭呈嘴唇輕抿著,泛著淡淡的白,馮蘊看不出他有生氣的跡象,但十分清楚地知道,他生氣了。


  「沒有胃口?」他又問。


  馮蘊將眸子低垂下來,輕輕點頭。


  她的眼睛哭得紅腫一片,現在肯定是醜陋不堪的樣子,不想與蕭呈對視,更不想讓他來探究自己此刻紛亂的內心。


  「瘦了很多。」蕭呈在打量她,那目光讓馮蘊極是窘迫。


  「在晉國吃不慣嗎?」


  分別很多年了,再相見,她們陌生極了。


  尤其此刻的蕭呈已登基為帝三年,身上養出了所謂的帝王龍氣,眉目間全是威儀,和從前溫雅俊秀的蕭三公子是同一個人,又好似早換了一個。


  他比從前更難親近了。


  但好在沒有多說什麼,親自將食盒裡的清粥盛出來,用勺子嘗了嘗,「涼了,我讓他們熱一熱。」


  這一頓飯食是馮蘊硬著頭皮吃的,很艱難,那喉頭就像有什麼東西堵著,明明是精心調製的美食,卻難以下咽。


  但蕭呈盯著她,她不得不吃。


  「好吃嗎?」蕭呈問她。


  馮蘊有點幻聽。


  或許是在夢裡的原因,那聲音清淡低淺,好似離得有些遠,眼裡的人,也是模糊的,明明那樣俊朗的一張臉,怎麼看都看不清,很不真實。


  「我去處理公務,晚些過來。」


  馮蘊微微發愣。


  她的臉被淚水炙得有點難受,眼睛尤其乾澀浮腫,那種絕望到好似沁入肺腑的疼痛,究竟是為哪般,自己也說不清楚……


  她麻木的,默默地想:

  天都黑透了。


  蕭呈不該去就寢嗎?


  為何他說,一會兒還要過來?


  蕭呈要她侍寢?


  他甚至不願等回到台城?


  抗拒幾乎是下意識的,想到即將到來的事情,她甚至情不自禁地害怕……


  彷彿又回到當初,剛入北雍軍大營那會。


  每日里惶惶,害怕裴獗等不及要她去侍寢。


  聽到他的腳步聲,就會下意識縮著身子……


  仆女讓她沐浴,也會瑟縮緊張。


  為了不陪裴獗睡覺,那時的她可謂絞盡腦汁,跟他鬥智斗勇打賭作法,什麼裝病裝昏一哭二鬧三上吊,很是鬧了一段日子才順從了他。可再回頭去想,竟然絲毫沒有了懼怕,一幕幕都變成了床笫間的情趣……


  人真是好了傷疤忘了痛。


  現在害怕的人,變成了蕭呈……


  她卻已經沒有了當初的心境,再去同另一個男人鬥智斗勇。


  容顏未變,心已滄桑。


  認命了。不是十七歲的少女,會天真地跟男人周旋,會想盡辦法逃離魔爪,會因為把他氣得暴走或是僥倖逃過而慶幸……


  現在的她長大了,很清楚的知道。


  無論身份、地位、武力,如果她可以逃過男人的魔爪,讓他忍著不碰她,只有一種可能——他願意。


  所以,她即便有點抵觸,也不會再反抗。


  這是她活下去的唯一的路。


  不想面對的人和事,都必須面對。


  蕭呈更是她少女時期熱烈盼著的郎君,她往後應該做的,就是讓一切水到渠成,不再給任何人添堵……


  「裴獗死了。從前的日子,都忘了吧。」蕭呈的嗓音清涼,雙眼裡好似覆了一層化不開的暗紅。


  「你當年跟他,實屬無奈,朕可以當作沒有發生過。但你的心……」


  他盯住她的眼睛,慢慢彎腰,指尖輕輕戳了戳馮蘊的心口,輕易將那一層薄透的窗戶紙捅開,接下來的話,如羽箭般灌入。


  「最好和你的人一樣,只屬於朕。」


  他沒有給馮蘊時間消化,收回手,一拂衣袍便出門而去,沒有再看一眼馮蘊的狼狽。


  門外,是平安壓低的聲音。


  「陛下,承香殿嫻貴妃又來信了,催問陛下何時返京?還說已差人把玉昭殿拾掇了一番,等馮姬回京便可入住,要是馮姬不滿意,等開春了,再找人來修整……」


  蕭呈道:「全由她辦。」


  「嫻貴妃還給陛下捎了台城的鴨鹵……就知陛下愛吃……」


  說話間,兩人的腳步離得遠了。


  馮蘊聽到平安的嘆息。


  她也嘆息了一聲。


  無端的悵然,無端的空虛。


  台城本是日思夜想的故鄉,突然變成陌生的他鄉,就如她早已回不去的少女時代,再想也只是徒增傷感。


  她想,此刻在台城晝思夜想的馮瑩,怕是氣得發瘋了吧?依她那個嬌氣的性子,三年沒登上的后位,輪不到她,只怕要日日以淚洗面了。


  報復的快感來得快,去得也快。


  只在頃刻間,便消失了。


  她摸著鼓脹脹的胃,十分難受。好像那些塞入肚腹里的飯菜,全都變成了催吐的蟲子,蠕動著,啃噬她的心…… 於是她弓著身子,吐了個昏天暗地。


  在那虛脫般的天旋地轉里,周遭一片寂靜,腦子裡卻一遍遍浮現石觀碼頭戰場的畫面。


  溫行溯騎在馬上彎弓搭箭……


  正中裴獗的胸膛。


  敖七的吶喊,嘶吼,痛斥。


  他一定哭了,聲音才會那樣的凄厲沙啞,那是敖七敬若神明的阿舅……


  馮蘊的心跳得格外的快。


  兩個時空在腦子裡混亂的穿插交錯……


  儘管裴獗那樣對她,但她從來沒想過他會受傷,他會死。這麼做的初衷,僅僅想讓他兵敗,讓他嘗一嘗拋棄她的苦果,也想讓那個高傲得不可一世的李桑若感受一番丟失城池的狂怒罷了……


  夢裡的這個她,真是善良。


  馮蘊又冷絲絲地笑。


  幸好是夢!


  不然,她非得抽自己幾個大巴掌。


  「陛下,馮姬她……她……只是積鬱攻心,並無大礙……」又是另外的夢境畫面。


  一個頭髮花白的老太醫坐在她的面前,馮蘊渾渾噩噩間吐得昏倒,又被人抬到榻上。


  蕭呈過來了。


  他好像剛剛沐浴過,換上一身便服,空氣裡帶著好聞的胰子香味,他就像從前那個竟陵王,淡然而立,清朗疏淡。


  「積鬱攻心,為何吐得那樣厲害?」


  太醫不知在怕什麼,目光游移不定,支吾兩聲,在蕭呈疑惑的目光中,瑟瑟發抖地跪伏在地。


  「臣,臣不敢說……」


  蕭呈音色淡淡,「說!」


  斯文公子變成了臨朝的帝王,有殺伐決斷的手段,想要人命如同踩死螻蟻。


  太醫以頭觸地,「馮姬她……她害喜了。」


  那聲音短暫,低得不能再低了,可乍然落下,艙內便死寂般安靜下來。


  沒有人動,沒有人說話。


  太醫磕在地上的頭,一直沒有抬起。


  而馮蘊滿腦子都是意外和惶惑……


  裴獗一直萬般小心的,剋制而殘忍,真是一點也不給她。如果太醫沒有說謊,那便是離開中京的最後一晚有的。當夜他們都很瘋狂,好像彼此都預見了這次的離別便是永別,做了個昏天黑地,其中一次出現意外,他生生卡在裡頭脫離不得,無奈地丟了……


  馮蘊恍恍惚惚。


  好像過了一瞬,又好似過了很久,才聽到蕭呈用一種冷淡的聲音道:

  「今日之事,僅止於此。若有流言傳出這艘戰船,在場的人,一個不留,誅滅九族!」


  「陛下……」


  夢境在這時候戛然而止。


  馮蘊聽到船艙外傳來一聲驚呼。


  「世子稍等,我去稟報女郎……」


  世子,女郎?

  馮蘊被聲音驚醒,腦子有片刻的糊塗。


  兩個不同的馮蘊在同一個狹窄的空間里共生,那個馮蘊眼角帶淚,痴痴地望著蕭呈,嘴裡囁嚅著,哭求不止。


  「不要傷害我的孩子……」


  「求求你,我要他,我要我的孩子……」


  「我什麼都沒有了,陛下,我要這個孩子,我要我的孩子……」


  她好像在垂死掙扎,為那個突然闖入生命的孩子,她想留住他,渾然不顧面前那個年輕帝王已黯如幽冥的臉色,苦苦哀求……


  「陛下,我的孩子呀。」


  夢裡的馮蘊越去越遠。


  做夢的馮蘊在夢醒后恍恍惚惚……


  上輩子,她也是從石觀縣碼頭離開安渡,回的台城。


  上輩子的那天,確實經歷了那場戰事。可當時她被帶上戰船,便駛離了碼頭,根本就沒能親眼看到戰場廝殺的場面……


  沒有聽到敖七的痛罵,沒有看到溫行溯一箭射穿了裴獗的胸膛。


  她甚至不知道裴獗曾策馬追船。


  等她醒來,已船至江中,得到的消息正如平安所說,北雍軍敗退,裴獗身中數箭,必死無疑……


  然後便如夢境里的那樣,她在船上就被蕭呈發現懷上了裴獗的孩子,那個從出生就必將受盡磨難的孩子。


  為什麼要在這樣的時候,做這樣的夢?


  馮蘊的心臟微微揪緊,漸漸清醒過來,用力呼吸幾下,猛地睜開眼睛……


  「女郎醒了!」


  她看見一張擔憂的面孔。


  小滿問:「女郎,你做噩夢了?」


  馮蘊深吸一口氣,點點頭。


  小滿拿帕子替她輕拭額頭的冷汗。


  大滿道:「女郎在夢裡,叫著陛下……」


  馮蘊不喜歡大滿那樣的眼神,就好像在試探什麼似的。


  她冷笑一聲,從小滿手裡扯過帕子,用力的,狠狠擦盡額頭的汗,丟出去。


  「念念不忘的人,也可能有深仇大恨。」


  大滿啞口無言。


  這時,葉闖在外叩門,聲音有些猶豫。


  「女郎,淳于世子突發疾症,要找你拿些葯……」


  馮蘊此刻有點煩躁,心神不寧。


  「不要問我,應當問覃將軍……」


  葉闖道:「覃將軍應下了。說晉國和雲川友好,女郎若有葯,給世子方便也是應當。」


  馮蘊這會不想應付任何人。


  可淳于焰簽了契書,二人的合作關係已然達成,塗家塢堡昨天已派人去了雲川古徑考察。


  她的合伙人生病了,怎可不管?


  即使知曉淳于世子心機深沉,有可能不懷好意,她還是勉強點頭。


  「讓他來。」


  淳于焰披了一件柔藍色的披氅,登上了北雍軍運糧的樓船,那張妖艷的臉在面具下看不出什麼情緒,但當他出現在馮蘊面前的第一眼,她就察覺出了異樣。


  淳于焰靜靜地站在門口看她,沒有入內。


  那雙從來只有戲謔和嘲弄的眼睛,居然流露出一絲難得一見的憐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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