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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第76章 長夜未央

  裴獗沒有帶侍衛,在眾目睽睽之下,將馮蘊掠到馬上,一騎兩人在夜下長街飛奔……


  這是馮蘊第一次騎這麼快的馬,幾乎要顛起來,緊張得身子都僵直了。


  這叫什麼逛一逛?

  誰家出門逛街是這樣逛的?


  「扶住我。」裴獗低頭,聲音落在耳畔,激得馮蘊耳朵發燙。


  夜裡在長街奔走,風很大,裴獗的披風在身後鼓動翻飛,寬肩好似將馮蘊嬌小的身子籠在懷裡,如一個巨大的陰影。


  他沒有表情,馮蘊無從猜測他在想什麼,只有呼吸在靜夜裡騷擾她突突亂跳的神經。


  那天裴獗離開花溪村,二人可以說是不歡而散。


  大晚上跑回來找她,不會還沒有氣過吧?

  「將軍?」馮蘊被顛得胃受不住,小小喚了一聲。


  這一聲被夜風吞沒,沒有等來裴獗的回應。


  馬蹄嘚嘚,如一騎飛箭在狂奔。


  馮蘊漸漸有些崩潰。


  橫坐在馬背上,她難以掌控身姿,整個人歪倒在裴獗的懷裡,腰上是他緊束的胳膊,又這樣快的速度,她不知裴獗要發什麼瘋,伸手便掐在他的腿上……


  裴獗驟然扯緊韁繩。


  大黑馬高揚前蹄,不滿地嘶鳴一聲,放緩了馬步。


  「難受?」一聲低低地詢問,落在耳邊。


  今日的裴大將軍怎麼溫聲軟語?


  馮蘊把怒火咽回去,側目望他一眼。


  「將軍不急著投胎吧?」


  裴獗:……


  男人臉色冷硬,馮蘊察覺出那眼裡的冷意,又換上笑容。


  「不然急著回來跑馬,是為了哪般?」


  裴獗:「這不叫跑馬。」


  馮蘊這才想起跑馬的俗稱,愕然微笑。


  「那將軍跑這麼快,所為何事?」


  裴獗見她渾然忘了方才說要「逛逛」的事,摟住她用力一顛便將人整個兒轉回來。


  身體瞬間的失重,讓馮蘊本能地抱住他的脖子,跨坐過來再面對他,臉上便生出了惱意。


  「將軍突然從大營回來,便是為了跟我過不去嗎?」


  裴獗是真的很高,坐在馬背上低頭看她,也是一種俯視的姿態。


  「斥候來報,有南齊細作混入安渡。」


  馮蘊心底咯噔一下,想到了任汝德。


  她還沒有對裴獗完全交底的打算。


  至少,目前還不想。


  在馮蘊看來,反間計也是計,壞人也是好棋,都可以為己所用。


  不把任汝德暴露給裴獗,任汝德就會誤以為她只是在跟馮敬廷和蕭呈賭氣,爭取一下她的回心轉意。


  馮蘊就等著他們來策反她背叛裴獗的那一天。


  到時候,她是要給蕭呈準備一份大禮的……


  她揚了揚臉,「妾不曾聽聞。」


  裴獗問:「蕭呈沒有派人來尋你?」


  話題陡然轉到這裡,馮蘊看著裴獗黑漆漆的眼睛,低聲一笑。


  「竟陵王新婚大喜,怎會記得安渡郡的棄婦?」


  裴獗掐緊她的腰:「姬為何隱瞞?」


  花溪村裡到處都是裴獗的眼線,他會知道任汝德來過並不奇怪,可淮水灣大營離安渡城這麼遠,裴大將軍當真是半口氣都沒有歇啊?

  就這樣不信任她?


  馮蘊道:「安渡開放均田,必會有各國流民來投,魚龍混雜,三教九流都有,將軍該有準備……」


  又道:「今日來花溪村拜訪我的任先生,是家父的舊友,他常年行走南北,做茶葉生意,在安渡也開有茶寮,知大將軍愛重我,這才斗膽上門。」


  裴獗沒有吱聲,目光幽暗,呼吸突然變得黏糊起來。


  馬兒還在緩慢的行走,許是兩人共乘一騎帶來的摩擦連它也察覺到了不適吧?


  馮蘊往後退了退,雙手撐在裴獗的肩膀。


  不料裴獗突然開口:「姬今日所言,句句屬實?」


  馮蘊想都沒想,點頭,「那是自然。」


  裴獗道:「良人天賜,不離不棄?」


  馮蘊腦袋嗡地一聲響。


  裴獗沒有把她的話說完,甚至沒有說那一句噁心的「裴郎待我恩義,早勝家人」,但馮蘊想著自己的話一字不落地被他知曉,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或者當場去世算了。


  她低頭,掩飾尷尬:「只是幾句賭氣的話,將軍不必放在心上……」


  裴獗沒有說話,好像也不準備說什麼,只是扼緊她的腰,將她扯得近一些,比往常都要親密許多,這般馮蘊好像是跨坐到了他的身上,輕易便能察覺他的情動,耳根如火燒一般。


  「將軍好興緻。」


  「抱歉。」裴獗聲音低啞。


  說的是抱歉,可身體沒有幾分抱歉的意思,隨著大黑馬的一個顛簸,他便沉甸甸地撞上來,壓迫著她,比方才更為用力,這讓馮蘊十分惱火,可人落在他懷裡,一點掙扎的空間都沒有。


  「將軍懷疑我通敵,那索性殺了我好了。何必折辱我?」馮蘊揪住裴獗的胳膊,用力掐他,小性子說使就使。


  裴獗手臂鬆開一些,不緊不慢地抬高她的臉,「言不由衷說那些,只為跟蕭三賭氣?」


  馮蘊一時不知如何圓場。


  眼前這人最討厭被人利用,雖然她確實想利用他,但也不好當著正主的面,直接說吧?


  馮蘊捋一下耳際被風吹散的亂髮,「我拿將軍當家人,這不假。」


  「很好。」裴獗漆黑的瞳孔像有一層冷光,「何謂家人?」


  馮蘊努力回想和任汝德說過的話。


  「早在那日,我已對將軍言明,我和將軍是一條心的,齊國和馮家我都回不去了,將軍大可不必如此防著我……」


  「馮氏阿蘊。」裴獗容色平靜,眼神卻極有攻擊性,「你要我如何信你?」


  纏在腰間的胳膊越來越緊,隔著兩層衣料,馮蘊可以察覺到馬匹行走中,那不輕不重地摩擦,以及從裴獗的氣息里噴薄而出的狠和欲。


  她很難受。


  若是少女那時,定會一個耳光扇過去,罵一句登徒子。但她早是成熟女子,與裴獗更有三年的親近,這樣輕輕的抵弄足以讓她亂去心神。


  於是反問:「將軍要如何才能信我?」


  裴獗不說話。


  烏黑的眼在夜色里牢牢盯住她,氣息炙人。 他從來沒有避諱過,他想要什麼,又不強行索取。


  其實只要他想,馮蘊便拒絕不了,也不會拒絕。


  但如果他要連身到心的主宰,馮蘊給不了。


  「將軍要的我可以依你。我的兩個條件,將軍能應嗎?」


  她落水的那一天,兩人就此談過了。


  裴獗以離開的姿態給了答案。


  過了這麼久,馮蘊猜他仍然沒有改變心意。


  不料,他卻問:「跟了我,卻不入后宅,不誕子嗣,不要名分,姬不怕閑言碎語?」


  馮蘊笑了,「有將軍護我,何人敢閑言碎語?」


  裴獗低頭看來,黑眸映入月光。


  馮蘊繼續表示忠心:「不入將軍后宅,只是不想拘著自己,不是不想要將軍。我以屬吏身份和將軍在一起,彼此會更自在……」


  她試圖讓裴獗明白自己。


  「我知道將軍心裡有很多疑惑,覺得馮氏阿蘊不可理喻。既要,又要,還不肯……但我有苦衷的。」


  「哦?」裴獗盯住她,「說說。」


  一副我看著你撒謊的樣子,把馮蘊逗笑了。


  「將軍看我,好看嗎?」她問。


  裴獗沒有回答,但扼住她的手稍稍一緊,便讓她身子緊貼過來,用行動讓她感受了自己的美貌。


  馮蘊受不住地低吟一聲,這才嗔怪地瞪他一眼,繼續道:

  「當下的世道,一個只有美色但沒有能力保護自己的女子,是活不長久的。我不甘為妾,不想以色事人,但我又不想死,更不想淪為貴人們的獵物,所以,將軍的庇護對我來說,是生存。」


  她雙眼灼灼地盯住裴獗。


  「但有所求,就要有所予,這個道理我懂,我不會平白占將軍的便宜。」


  裴獗問:「你如何給我?」


  夜色太濃,他們都看不清彼此眼裡的情緒。


  馮蘊輕聲道:「我有才幹,可侍將軍。將軍若還需要我的人,我們也可以拋開羈絆,各取所需。不談情愛不談婚嫁不入后宅不育子嗣,相處時盡歡,分開時不纏。來時歡喜,離無悲傷。」


  裴獗怔了一下,下顎線有明顯的緊繃。


  「姬所言,那叫狗男女。」


  馮蘊愣了一下,這次真笑出聲來了。


  不談婚嫁不談情感,卻可以彼此廝纏,聽上去確實是狗男女。


  但這話從裴獗嘴裡說出來……


  她便忍俊不禁。


  「那將軍同意嗎?」


  裴獗沒有說話。


  不說話,馮蘊便當他默許。


  以前是這樣的,她現在仍然有這樣的習慣。


  當即攬住他的脖子,臉上明朗起來,好像突然就解決了一樁人生大事。


  「將軍同意,那再好不過了。」


  裴獗聲音沉啞:「你不後悔?」


  她懂,在世俗眼裡,那樣的叫苟合,吃虧的也只有無名無份的女子。


  馮蘊輕輕嗯一聲,將額頭貼在他的脖下,溫存地輕輕磨蹭,「我也肖想將軍很久了,今夜夜色正好,將軍何不在府里小住一夜再走……」


  裴獗用力摁住她的后腰,冷冰冰地道:「既是狗男女,馬上豈不更好?」


  馮蘊愕然抬眼。


  裴獗正神色冷戾地盯住她。


  臉色凝重,目光比任何時候都要銳利,幾乎不近人情。


  其實她和裴獗,有過那麼一次。


  在馬上。


  這便是濮陽九說裴大將軍克制保守時,馮蘊只想給他一聲嗤笑的原因。


  他的剋制保守,大概全給了心上人。


  跟她相處也就最初那一年還像個正人君子,到後來熟悉了,差點要玩出花來。


  此時天寬地闊,馬匹肆意行走。


  暗夜掩蓋著兩人眼底的情緒。


  那隱秘的廝摩被馬步跑動無形放大,沒有人說話,卻彼此心知肚明,這種難以言喻的默契,讓馮蘊毫無抵抗力,更無法忽視那精壯的身軀下膨脹得驚人的力量,如野獸般侵犯著她的領地……


  馮蘊將頭埋在他的肩膀,一隻手環上他的腰,「回府好嗎?」


  「再走走。」裴獗今日情緒很反常。


  馮蘊眉頭輕蹙,「將軍心跳很快。」


  裴獗沒有說話。


  方才還熱絡的討論好像一個笑話。


  莫名冷漠的氣流,無形地將他們中間隔出一個世界。


  馮蘊等了許久,突然抬起雙手,扳過他的臉來,一副仰望的姿態,「那濮陽醫官說將軍有疾,是什麼疾症,要緊嗎?」


  裴獗:……


  這個濮陽九,可以去死了。


  馮蘊突然提議:「要不我來幫幫將軍吧?」


  她用著溫軟的語氣,一隻小手就作怪地落在他的身上,慢慢收住,「我看將軍這病大了,再不治治怕要壞了……」


  「馮蘊。」一股酥麻從尾椎躥上,裴獗握韁的手猛地一顫,用力扣住馮蘊的手腕,將人扯到面前,一副要吃人的表情。


  「姬如此放肆……」


  馮蘊揚揚臉,「將軍,月色正好……」


  裴獗低喘了一聲。


  抓住她便吻上來,密密麻麻。


  馮蘊心弦斷掉一般,失去力氣,慢慢摟上他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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