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8.第187章 三魂七魄
第187章 三魂七魄
渝州府衙下的牢獄,乍一眼看上去,是個嚴絲合縫,四四方方的大盒子。
實際上,四面鐵壁上都鑄有活門,打開門后便是一間間棺材似的逼仄牢房,漆黑壓抑,半點供人活動的餘地都沒有。
徐溫九等人再睜開眼時,已經被關押在牢房內。
眾人自然驚駭憤怒,想要破門而出,但這牢中設有禁制,壓制了他們的神通。
外面隱隱傳來對話聲,令人怒不可遏。
「怎麼處置這些人,本公公想聽聽裴姑娘的意見。」
「公公說笑了,小女子見識短淺,見地粗陋,講出來只怕惹公公發笑。」
「裴姑娘太過謙虛了,若不是姑娘以自身為餌,設下這裡應外合、瓮中捉鱉之計,又怎能輕而易舉將渝州城內的演神者一網打盡呢?」
「公公你也說了,這只是渝州城內的演神者,城外的演神者不知道還有多少……我想,咱們不妨故技重施,利用這些人作餌,再布一個大網,將其他人也引入彀中絞殺。這此抓捕的演神者中,有不少都是各個世族中所器重的後輩,想來能釣來不少大魚。」
「甚妙,姑娘所想與本公公不謀而合,姑娘功高卓著,今後我大明與裴家乃成一體,榮辱與共。」
咚!咚!咚!
像敲架子鼓一樣,四面牆壁各處響起音階不同的撞擊聲。
諸如「賤人」「走狗」一類的辭彙響個不停。
聽到這些話,再蠢的人也知道,自己是被裴仙玉給坑了。
徐溫九心神戰慄,想起自己與裴仙玉相遇的種種細節,看似合理,可無一不是在被對方牽著鼻子走。
自己在遇險時,對方為什麼會那麼巧合出現?
是了,殺死他一個人固然簡單,但要揪出渝州城內徐家所安插的所有班底卻很難。
先利用救命之恩博取自己的信任,然後再用大義邀之,設法讓他帶領所有手下去歌樂山共商大事。
而後園之戰中,也是裴仙玉率先說出曹公公所穿甲胄乃是兵武,這就是重利。
讓演神者們產生奪寶的念頭,然後追擊曹公公,一步步落入他們提前設好的陷阱中。
這女人心思太縝密了,她現在已經跟朝廷合作,若是將她放出渝州城,前往各大家族遊說,其後果不堪設想!
但他們現在身困牢籠,下一秒還不知道是生是死,即使想力挽天傾,也無能為力。
想到自己抱著做一番大事業的念頭進入競演世界,此刻卻要死得如此憋屈。
不光是徐溫九,一些心思敏感的演神者都不禁垂落眼淚。
倒不是害怕,只是不甘。
聽到牆壁後傳出的種種聲響,曹公公一捋頭髮,笑得愈發得意。
「裴姑娘,本公公略備薄酒,先為諸位神人慶功。至於下一步的具體計劃,咱們慢慢商議。」
此刻除了裴仙玉手下的十幾人外,曹公公身後也有二十餘名演神者,這都是他通過各種威逼利誘的手段收下的走狗。
裴仙玉微笑道:「全聽曹公公安排,但有一事,小女子還不明朗。」
曹公公頷首道:「姑娘請講。」
「之前捕獲的那些演神者並沒有關在這地牢中,敢問公公將他們安排在哪裡了?」
曹公公大笑,卻含糊其詞,「這個嘛,裴姑娘無須擔心,絕對沒人能找到他們被關在哪裡,即使找到了,也帶不出來。」
裴仙玉拱手,「既然如此,那小女子便放心了,」
……
渝州城,敖府,畫卷中,寒潭前。
宋春坐在地上,澆了幾次泉水后,臂膀上的傷口已開始結痂。
被斷掉一條手臂,她心中的憤恨無以言說,此刻正用可以殺人的目光死死盯著陳厭。
與此同時,從潭水中冒出的那道人影已經飄至半空,衣衫乾燥,氣勢驚人,兩隻眼睛空洞無神。
陳厭勒住馬韁,目光凝重,「怎麼是他?」
從水下出來的不是別人,正是已經死去的敖三爺。
「殺了他!」
宋春一聲令下,那「敖三爺」倏地探出兩隻乾枯的手臂,雙掌凝爪,沖著陳厭直飛而來。
想來是妖邪之類的存在。
陳厭腰身一拔,雙腿凌空彈起,啪地點在馬鞍上,隨即持刀凌空折躍,整個人像個急速旋轉的火輪,與敖三爺對沖而去。
當!
刀刃硬生生砸在敖三爺的頭骨上,卻如碰到了鋼鐵,無法寸進,一股山傾之力轟地朝陳厭壓來。
宋春緊緊盯著戰局,口中喃喃念著咒語,龐大的吸力再次從大地中翻湧而出,猛地將陳厭的身體往地下一扯。
見來敵下墜,敖三爺鋼錐似的五根指頭悍然向其天靈蓋抓去。
陳厭抬刀用力在敖三爺面門上一劈,借力后翻,躲過這致命一擊後站到地上。
這畫中是他們的天下,諒自己有再大本事,在此地也不是他們的對手。
敖三爺不依不饒,從天而降,又一記兇狠殺招攻向陳厭背心。
陳厭翻身躲開后,原地轟然一響,被砸出碾盤似的巨大圓坑。
這老東西不好對付,陳厭心中一凜,往前一滾,刀鋒對準潭邊的宋春徑直刺去。
宋春見狀駭然心驚,縱身要閃,但敖三爺的速度更快,已如一片陰雲蓋在了陳厭上空。
陳厭不為所動,自己仗著善形體的修復能力,可以硬接他一招,要先將這女人給宰了。
敖三爺伸手去抓陳厭的頸椎,一出手便是致命的招數。
宋春見狀抓起地上鋼刀,迎面刺向陳厭心窩,前後夾擊之下,定要取他性命!
當!
陳厭刀鋒一歪,陌刀貼住鋼刀刀身,順勢往前扎去時,上方的殺意忽然一頓。 生死相爭,豈容得半分懈怠!
宋春見敖三爺即將得手,心中不免輕慢了一些,根本沒料到敖三爺會忽然停手。
噗嗤!陌刀毫無阻塞便貫穿了她的身體!
宋春愕然昂首,剛才還殺氣騰騰的敖三爺,此時竟然憑空消失了,「相公……」
她恐懼地留下遺言,陳厭不留情面,扭動刀身,攪碎了她的心臟。
這時,身後傳來一聲喊:「哥!」
陳厭抽出刀回頭看去,失聯已久的小花重新出現在面前,正朝自己跑來。
同時,又一個新的敖三爺出現了。
那敖三爺笑嘻嘻站在地上,手裡抓著從水裡鑽出來的「敖三爺」,兩個巴掌一撮,那人就變成個光球。
他將光球往嘴裡一扔,待吞下腹后,臉色明顯紅潤了許多。
陳厭取下面具,睜開豎眼察看,但銳利的目光卻直接從他的身體中穿了過去。
這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有形無實,似人非鬼。
但有一點可以肯定了,是他劫走了小花,並利用小花將自己引入了這畫中。
敖三爺這時注意到陳厭審視的目光,拱手笑道:「老朽敖三。」
陳厭不跟他打太極,開門見山,「你想幹什麼?」
「在下並無惡意,只不過為了活命,只能用些非常手段。」敖三爺說了一句,然後抬手指向潭水,「剛才閣下看到的那敖三,不過是我三魂七魄中的一個。有人用了邪術,將我的魂魄一分為十,分散鎮壓於此畫之中,當做陣眼使者。」
原來如此,陳厭暗自點頭。
倘若不出他所料,敖三爺將他引入這畫中,是想借自己的力量,將他的三魂七魄引出。
「既然你的三魂七魄在畫中,那你又是什麼?」
敖三爺微笑解釋道:「我是一股怨氣。」
「怨氣?」
「倘若閣下不嫌在下啰唆,那我便從頭講起,你看如何?」
陳厭抱起小花,還念著自己今晚的行動,機不可失時不再來,他喜歡聽故事,但現在確實不是聽故事的關頭。
「不如先告訴我,該怎麼離開這畫。」
敖三爺嘖了一聲,「這就有點兒難了,此畫生人進來容易,出去卻難,除非我能將剩餘魂魄集齊,將此畫的所有權重新奪回手裡,否則閣下就要留在這畫里了。」
這老賊頭,陳厭腹誹一句,「那先談談條件吧,我幫你集齊魂魄,你拿什麼報答我?」
敖三爺微笑道:「再造之恩豈能輕許報答,不過在下可以允諾一點,等事成之後,我願與閣下拜為兄弟,只要用得著老朽的地方,盡當鼎力相助。」
「江湖中人,一諾千金,但你恐怕還不知道我是什麼身份。倘若曉得了,這允諾恐怕就做不了數了。」
敖三爺搖頭,「我當然知道閣下什麼身份,這畫里,可有不少閣下的同道呢。」
什麼!
陳厭心下震驚,表面卻不動聲色。
難道那些被抓走的演神者,就被關押在此畫之中?
而驚駭過後,便是釋然。
驚駭就對了,把人關在畫中,的確不引人注意。
如果自己沒有遭遇一連串的意外,誤打誤撞闖入此地,在敖府中查找無果后,定然會立即離開,斷然不會對一幅畫作起什麼疑心。
見陳厭沉默,敖三爺暗自點頭,知道此事已經成了八九分,便自顧自講了起來。
「簡單說吧,多餘的話茬我就不提了。閣下可能已經見過了我的屍體,不錯,我已經死了,就是被你剛才所殺的宋春夥同其夫君韓本所為。」
「我聽說過,這二人是你義父的後人,也清楚,他們將你的屍體煉做了傀儡一般的物事,由他們操控。」
「閣下是聰明人,跟聰明人說話就是痛快。」
敖三爺笑笑,但目光中卻並不怎麼痛快,他緩緩講述道:「閣下說得不錯,我雖然有十八個義子義女,韓本雖不在其列,但他在我心裡的分量,可比其他人要重多了。
一來是因為老把頭對我的再造之恩,二來,是因為這孩子懂事,我曾有心讓他回到袍哥會做事,但都被他拒絕了,這讓我心中有愧,畢竟袍哥會是老把頭創下的基業。
但我沒想到,韓本雖然表面對我尊敬有假,但心裡可恨著我呢。恨我空手套白狼,憑空取了韓家打下來的江山。
可他幾十年不顯山不露水,就是憋著勁,準備給我來個狠的。
那是五年前的今晚,我的壽辰,我曾定下規矩,這一天敖府只接待韓本一家。除了是想安撫韓家人的情緒外,也是想利用這種方式告訴江湖中人,我敖三不是個忘本的人。
可我沒想到,在酒宴之上,韓本夫妻突然發難,殺害了我。說老實話,當時我有能力反制他們,臨了卻沒這麼做。
想著,殺就殺吧,當初我這條命是韓家人給的,現在就當還債了。雖然我有了這心,但畢竟不是聖人,總歸是有一口怨氣的。
當他們將我的魂魄封入畫中后,這股怨氣便滯留在了府里,之後目睹韓本等人的所作所為,怨氣是越來越多。到了壽辰這天,怨氣更是會憑空增強,凝為人形,也就是你現在看到的我。
他們若單單是利用我想奪回權勢也就罷了,可他們竟然要諂媚著去當朝廷的走狗,協助那群貪官污吏打壓忠良,欺壓百姓!把江湖弄得烏煙瘴氣!
於是我就起了奪回魂魄的心思,但這不容易啊,我每年就這麼一天能在府中自由活動。可我與自己的魂魄同根同源,就算進到畫里,他們也不會現身。
我就打算找個幫手,但府里這些下人不堪用,又礙於我生前定下的規矩,這一天外人又不敢進府,於是年年都無功而返。直到閣下潛入府中,我才窺得了一線生機。
我知道你是什麼人,這府里發生了什麼瞞不過我,你們被朝廷走狗稱為神人、演神者,都是有一身好本事的人,要將這天下弄個天翻地覆的人。
可這個小娃娃卻是個普通人啊,小娃娃告訴我了,你跟她無親無故,只因一諾,便將其帶在身邊,闖險關,走惡水。
今夜,更是為了她,竟然不問安危,便毅然進了這畫中。這份仁義肝膽,著實令在下敬佩。就憑閣下的為人,我敖三知道,今天這人找對了!」
小花抱住陳厭的脖子,得意道:「你是壞人,哥哥是天下最好最好的人!」
陳厭聽完敖三爺的講述后,也是頗感唏噓,死在自己所重視的親友手裡,的確是人間一悲,但那些便宜的贊語,聽聽就行了。
「幫你可以,先帶我去找關在畫里的其他演神者。」
敖三爺點點頭,不再說話,轉身走入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