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杯酒
第102章 杯酒
「陳將軍請。」
「万俟大人請。」
万俟卨同陳厭並肩進入大營,言談舉止分外親密,滿場寂靜。
眼前情況令人始料不及,之前,眾將還當陳厭是個響噹噹的漢子。
沒想到竟是趨炎附勢之輩,這万俟卨才來幾個時辰,就改換門庭了!
好好好!去謀你他娘的富貴吧!
「三位將軍!卑職還要打理輜重準備南下,這杯酒無法奉陪,告辭!」
韓統領砰一掌將桌上的杯盞拍成瓷粉,惡狠狠盯著陳厭,倏地站了起來。
其餘將領臉色也黑成鍋底,跟吞了蒼蠅一樣難受。
本就糟心非常,正想跟出生入死的弟兄痛飲幾杯,好生告別。
但看到万俟卨,哪裡還有半分食慾?
韓統領一開口,其他人也紛紛棄杯停箸,起身準備離去。
張憲四人也暗自揣摩,牛皋喘著粗氣一言不發,董先神色糾結迷惑。
王俊則暗道,此子好生手段,如此快便跟万俟大人搭上了線。
憑藉他所立下的軍功,今後前途不可限量,定要設法與其交好。
張憲心中雖有疑竇,但按下不動,神色如常。
未知全貌,不予置評。
以他這些時日與陳厭的接觸來看,此番舉動,應該有他的理由。
先應該靜觀其變。
「肅靜,都坐下。」
張憲威嚴甚重,此言一出,眾將士再不情願,也壓著怒氣坐回椅子上。
「万俟大人前來赴宴,是我輩榮幸,請入席。」
張憲起身拱手,語氣平靜,不卑不亢。
万俟卨微笑還禮,「多謝張將軍,夜裡老夫言辭略有莽撞,今日便借花獻佛,以杯酒向諸位賠罪。」
他靜觀眾人變化,心下冷笑,這鴻門宴果真擺得栩栩如生。
紅白臉都唱得高明,宴席之上要多加小心了。
接著,他再看一旁陳厭,又是大喜。
今日此子與自己一同出現,無異於直接跟岳家軍撕破了臉!
今後他再無其他門庭可以投奔,等將岳家軍為首將領一一剷除。
待其惴惴不安之際,自己再出面對其委以重任,那他便只能忠心為自己效命。
通過招攬此子,自己在皇帝心中的地位又會水漲船高。
從今往後,朝堂之中,還有何人權勢能與自己相抗衡?
快哉!快哉!理應痛飲!
想到此處,他臉上笑意更濃。
陳厭對眾人厭惡目光不予理睬,泰然一笑,「万俟大人,請入座。」
「好。」
二人在張憲一桌坐下,万俟卨與張憲相對,陳厭王俊分別位於他左右。
牛皋坐於陳厭斜對角,滿眼煞氣,突然暴喝:「還愣著幹什麼!上大碗,倒酒!」
幾名於營內侍奉的小校拔下紅布酒塞,懷抱大壇,挨桌倒酒。
酒影如瀑,香氣四溢。
万俟卨捋須含笑,當小校要給他倒酒時,陳厭抬手,淡淡道:「慢著。万俟大人乃是儒雅之士,豈能用海碗飲酒?」
說著,他起身行至紀元一桌,拿起紀元前的酒壺杯盞,回到原位,先倒了一杯酒自己飲下,然後將其遞給万俟卨。
「万俟大人,喝這個。」
万俟卨不掩讚賞之色。
此子是怕張憲等人用毒酒殘害老夫,故用此等方式來替我試毒拆招。
此子可交,我心甚慰。
可要說張憲他們敢用下毒這種粗劣的方法謀害自己,他是萬萬不信的。
「陳將軍有心了。」
說著,他將壺、盞接下。
倒上一杯飲入腹中,驀然開懷,雙目大亮,「好酒!好酒!此酒甘甜如蜜!」
張憲三人互相看看,又不約而同地望向陳厭。
此番舉措,就算三人對其再信任,也不免懷疑他已經投靠了万俟卨。
可既然已經有心依附權臣,為何昨夜又要向三人示警?
「哼!酒水如蜜,自然人人喜愛!可人若如蜜,那腹中定藏滿了陰險狠辣的毒計!」
王俊正自顧自感慨,陳厭溜須拍馬的功夫已深入微末,自己弗如也。
忽然聽到有將領指桑罵槐,他立刻起身,冷聲訓斥。
「万俟大人乃當朝一品,又是奉命欽差,爾等豈敢出言辱沒,誹謗万俟大人口蜜腹劍!」
「哈哈!王將軍,卑職只是在說某人,指名道姓的可是你!」
王俊瞬間心驚膽戰,自己太著急了,馬屁拍成了罪過!
「好了好了,王將軍請坐,諸位將軍也請息怒。今日我等只飲酒,舒暢心意,不談國事。如何?」
見万俟卨神情怡然,聲音平緩,他才戰戰兢兢坐下。
張憲三人已經通透,不管此去是死是活,只要能將這些百姓安置妥當,他們也算是無憾。
豈能為了一個奸佞小人,便消弭了飲酒之趣?
「万俟大人高見,今日,我等只飲酒,本將先敬大人一杯。」
說罷,張憲將面前酒水一飲而盡,董、牛二人沉默相隨。
海碗一空,一旁小校立即滿上。
「將軍果然豪氣。」
万俟卨微笑,自斟自飲。
他剛才的讚賞並非誇大其詞,陳厭拿來的這壺酒,不光味道甘甜,似乎還有通絡經脈之效。
其餘酒水,他是越喝頭腦越昏沉,而這酒卻越喝越精神。 就連體內的沉痾隱疾好似也隨著酒水入腹,而蕩然無存。
不知不覺,一斤多酒,便快要見底,令他大感奇妙。
其餘眾將也開始大口吃喝,放聲說笑。
厭煩之人,眼不見為凈。
陳厭見万俟卨杯盞不停,出聲詢問:「万俟大人,此酒如何?」
万俟卨大笑,「神仙佳釀也莫過於此啊!」
「好酒,那就喝個乾淨。」
陳厭乾乾笑,聲音中沒有半點情緒波動。
「陳將軍。」
張憲舉碗站了起來。
「張將軍。」
陳厭同時起身。
張憲沉聲道:「有人在直中取,有人往曲中求。但無論曲直,切莫忘了自己為軍的本分。咱們幹了這一杯!」
牛皋、董先二人隨即站起,手捧海碗。
陳厭這種性格,相比他們,能在朝廷中混得更好。
只求他攀上了高枝,莫忘記初心就是。
「將軍教誨,卑職謹記於心。」
「來!干!」
四個大碗撞擊在一起,酒盪如花,四人昂首痛飲,接著亮出碗底,乾乾淨淨。
落座后,張憲平靜道:「就止於此吧,喝多了誤事。」
董先目光悠遠,頷首,「該走了。」
牛皋擺手道:「我老牛腸胃大,多喝幾壇也礙不得什麼!」
万俟卨見大局已定,心下暢快,難得寬容,「且痛飲,日落之前出發也無妨,不急於這一時半刻。」
「万俟大人,你這次來淮水,真正的用意到底是什麼?」
自從入席后,陳厭便沉默少言。
現在抽冷子一問,顯得有些莫名其妙,張憲等人都不解其用意。
万俟卨笑笑,他可不是傻子。
真正的用意當然不能在這裡講,倘若說出來,輕則人心不穩,重則將會引起兵變。
他平靜道:「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本官這次來,當然是為了將張憲等人誆回江南,好瓮中捉鱉,將他們一網打盡。」
此言一出,滿場鴉雀無聲,酒水砸在地上的濺落聲,清晰可辨。
一雙雙冰冷眸子投過來,可以殺人的視線,死死烙在他身上。
砰!
張憲三人不約而同將酒碗撂在桌上,當時也沒反應過來,面面相覷。
万俟卨明目張胆說這些話,難不成是瘋了!
王俊身軀僵硬如冰,冷汗涔涔,突然大吼:「万俟大人!你喝醉了!」
万俟卨先是一愣,隨即頭皮發麻,自己難不成中邪了?
怎麼會脫口說出這些話!
他看向王俊,點頭道:「不對!老夫沒喝醉,清醒得很!」
陳厭笑道:「張將軍等人為國殺敵,功高卓著。万俟大人,你肯定是喝醉了,否則你為何平白無故要陷害他們?」
「陳將軍說得不對,岳飛等人雖建有不世之功,但如今廟堂南遷,政局不穩,陛下私下常說,不見陳橋之事乎?而想要剷除這些大將,必先剪除其羽翼!啊呀!」
万俟卨本想辯解,連珠炮講了一通,卻發現自己腦子裡明明想的是西,但不知為何,講出來的是東!
最後慘然一叫,顫如篩糠,心中大呼,「我命休矣!」
陳厭心道,若你不說實話,自己那一百神符豈不是喂狗了?
【万俟卨·狀態(口刃)開口只訴實言、惡語,持續時間,十二時辰】
【狀態來源·糖官兒(惡)灶王爺所遺留的饋贈】
鎧甲撞擊聲如同喪鐘,所有將領一同站了起來,殺氣騰騰朝此逼近,將酒桌圍得水泄不通。
張憲此刻也無法保持冷靜,怒髮衝冠,更遑論牛皋、董先二人!
「陳將軍!救我!」
万俟卨驚慌起身,砰一聲被身後眾將按死在原地,陳厭巋然不動。
万俟卨見狀,駭然醒悟,酒,是那如同蜜糖的酒水有問題!
要將他置於死地的,正是陳厭!
一瞬之間,萬念俱灰!
「說!岳元帥現在如何了!」
眾將咄咄逼人,一瞬間,抽出佩刀。
万俟卨強忍驚恐,乾脆閉口不言,沉默裝死。
「說!」
「說!」
「說!」
但他又怎抗得過眾武夫的威逼喝問,慌亂開口,也不知自己說的是什麼了。
「岳飛…岳飛被軟禁於臨安,爾等一除,他的死期便至!」
「啊!」
牛皋叱吒,轟一聲將酒桌拍了個稀碎。
「王俊同你們什麼勾結!竟要他戍守淮水防線!」
「王俊!王俊與臨安暗通書信多年!把軍中將領行述彙集成冊,將來可羅織罪名!金人使者點名讓他戍守淮河,否則將中止和談!」
「狗賊!膽敢胡言亂語!」
王俊恐懼到了極致,狗急跳牆,噌一聲拔出腰刀,正要對準万俟卨天靈揮落。
一柄長槍毫無預兆從斜下方飛出,噹啷挑飛長刀,咔嚓一聲,槍頭扎碎面門。
血液呈不規則噴濺,將圍觀眾將澆了個通透,刺鼻腥氣瀰漫,場面再次定格。
陳厭手握槍柄,一飲杯中血酒,緩緩道:「此賊已死,諸君自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