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晚風吹拂
第34章 晚風吹拂
崖姐一個人坐在沙發上,蹺著腿,白得晃眼,狹窄的旗袍下擺什麼都遮不住。
她掌著高酒杯,殷紅酒水搖曳,當黑色人影將她的身軀籠罩,酒水停止搖晃。
「你看上去好凶。」
「你看上去心情不錯。」
「十三姐派人來講,黑仔冇事呀。」
「姓張的呢?」
「喝醉了,就走嘍。」
「冇打算同他一起走?十幾萬塊的手錶隨便送,大水喉啊。」
「冇啊,我不想同他一起,跟你在一起其實很開心啊。現在想到太子昆同狗一樣被按在盤子里,我就止不住想笑。」
「你高興就好。」
「我有話同你講。」
「我也有話同你講。」
「那回去講?」
「回去講。」
「喂,厭哥,你們出來啦,我正有事要找你啊!」
「乜事呀十三?」
「嗯……其實也冇大事啊,只是想問你們聊得乜樣啊?」
「聊崩了,同聯合堂完全翻臉了。」
「喂,那糟嘍……不過有厭哥在,一切都好講!」
「聯合堂那邊有乜動作?」
「冇啊,同平常一樣……不行,我要趕快回光明路,他們半夜偷襲就糟嘍!」
「點解?我乜都看不見,只能聽到人講話?」
「你醉了。」
「那你抱我回家。」
「好啊。」
「到家了乜?」
「到了。」
「好快……願望這條路能再長些。」
「因為你太醉了,這條路其實很長。」
「你知妓女幾時會醉乜?」
「不知。」
「當她將心挖出來時。」
「你在講恐怖故事。」
「呵……當然啦,一個妓女同你講這樣的話,自然很恐怖。」
「不,我認為你現在比往常要可愛很多。」
「多!謝!呀!你知不知啊,剛才有人在跟著我們。」
「知啊,一直有,我還以為你不知。」
「痴線…我是醉了,又不是死掉了。」
「你知不知那些是什麼人?」
「太子昆的人嘍,我們把他氣昏掉了,他想抓我回去報復。」
「你害怕?」
「怕死了,我想走啊,其實我好早就想離開豬籠了,但我們這些人走不掉嘛。」
「想走就走啊,現在走。」
「現在走…呵呵,出去就被人抓掉啊!現在走…現在走…現在走!現在走!」
「你聲音太大了,會吵到鄰居。」
「這就是你的計劃?帶我去宴會,刺激太子昆,然後通過我,找到他的住址?」
「對啊!對啊!城寨里冇人知他住哪裡嘛!你是在利用我!利用我!」
「是,我要通過你找到他,然後殺死他。」
「你其實是想幫我報復他?對乜?」
「不,因為他害過我。」
「……好,四十萬。」
「四十萬?」
「我知啊,有人給你送了四十萬港幣。給我,我幫你。」
「你認為我這個妓女不值這麼多錢,對乜?」
「好啊!好!我還有籌碼啊!」
「你想知那個姓顏的住址是不是?我知啊!我知你想知,所以我灌醉那個爛仔,套他話!」
「我傻掉了,一個妓女,還帶著仔,指望別人會真心待你乜?」
「對唔住……對唔住,是我痴心妄想啊!」 「還不夠乜?好啊,再加一個,你不是在尋那一間診所乜?我也知啊!」
「你終於看我啦!你終於看我啦!」
啪!
沒有支好的木頭窗框砸在磚石上,玻璃碎裂,連帶著整個水霧朦朧的世界一起。
令人腳步蹣跚的迷幻世界,一點點恢復原型,冰冷無比。
崖姐頹然蹲坐在地上,白熾燈不停搖晃。
梳妝台旁《藍與黑》海報忽明忽暗,不知那上面的女人是在哭,還是在笑。
陳厭站在窗前,半個人籠罩在煙霧裡,望向後背不停顫抖的崖姐,點點頭。
「好,四十萬。」
「哈!」
崖姐笑著站了起來,她用指背擋著雙唇,側頭,兩個眼眶微紅帶淚。
忽地,她咬住自己的手指,又泣不成聲,她撲過來,緊緊抱住陳厭。
「你可以騙我啊,騙我講,做這一切都是為了我,我願意幫你啊!」
陳厭看向窗外,窗外除了吹拂的晚風,什麼都沒有,嫖客才騙人。
「拿上這個。」
崖姐放開陳厭,推開他遞來的手槍,忽地笑了起來。
「你最好祈求我冇事啊,如果我這次死掉了,你什麼都不會知道。」
「等出去后……」
「不用教。」崖姐莞爾一笑,目光清醒無比,「妓女嘛,最會騙人,我會幫你找到太子昆。」
她踩著微醺的步伐,緩緩倒退,凝望著陳厭微笑,等後背靠到門上,她開口講:「多謝惠顧!」
她踉踉蹌蹌走下樓梯,離開公寓,殘存的醉意頃刻被冰冷的晚風打得支離破碎。
崖姐望一眼深沉如潭的天色,抽了抽發紅的鼻子,將搭在唇上的髮絲撇進風裡。
噠噠噠,高跟鞋踩在坑窪的青磚上,她搖曳著身軀,一個人漫無目的地往夜幕深處行去。
陳厭悄悄跟上,將身體很好地隱藏在陰影之中。
當兩人一前一後離開巷子,第三個人也出發了。
潮濕的角落裡,遺留下幾顆花生殼。
兩名四九仔借著身後露天賭檔中的燈光吸煙、扯閑。
「太子昆瘋癲嘍,讓我們捉那個女人回去,她一直跟著陳厭,我們怎麼下手啊?」
「拖嘍……」另一人話剛說半句,立刻緊張起來,一指前方,壓低嗓音道:「崖姐!」
崖姐從拐角處走出,目不斜視,一直往前走,直到經過賭檔,身影快消失在二人的視野中。
一人才急切道:「追呀!」
「喂,冇乍吧?」
「冇人追來啊!」
二人對視一眼,咬了咬牙快步衝上前。
「喂,崖姐,半夜出門,不怕遇到鬼乜?」
崖姐回頭,望向兩名四九仔,目光迷離。
「我記得你們,是太子昆的手下,做乜?」
「太子昆想見你啊。」
「男人,冇一個好東西……洪昆是爛人,陳厭也不是好人。」
「乜啊?被陳厭甩掉了?好事啊,太子昆那裡永遠有你一席之地。」
「走吧崖姐,不要令我們難做。」
說著,兩人撩開衣擺,露出掖在腰帶里的手槍。
崖姐冷冷一笑,轉身道:「帶路。」
「崖姐見過世面,識時務哦。」
兩人一前一後,將崖姐困在中間,警惕往前方行走。
崖姐雙眼左右轉動,記住去時路徑。
可剛行過兩三個街區,二人交代了幾句,便將她交給了另外兩名四九仔。
以此往複,崖姐經過五六批不同人馬的指引,足足將九龍城寨轉了小半圈。
最後,一行人來到了位於城北的寮屋區,由鐵皮、木板搭建而成的房屋高低錯落。
因為暴雨的侵襲,當崖姐等人抵達時,入目的,儘是被沖毀成垃圾堆的不堪房屋。
形形色色的人們坐在廢墟下,躲藏在臨時用塑料膜撐起的帳篷中,生起篝火取暖。
各種原因導致寮屋區內,住滿了天南海北來港討取生活的外地人。
望著眼前的慘敗景象,崖姐暗暗神傷,回憶起了過往。
「喂,劉佬,帶這個女人去見公子。」
一旁男人的說話聲打斷了崖姐的思緒,此刻站在她身旁的人她已經不認識了。
一家六口正躲在棚子下煮湯,聽見有人喊,身形佝僂的男主人恭敬走來,低頭笑道:「好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