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卖早点的男人抬头看了一眼骆云峰,有些茫然的点了点头:“是啊,我是姓林。你是怎么知道的?”
“哦,我是在昨晚住的旅社打听到的,那老板也是姓林。”
“你住林雪岳他家了啊?你打听我做什么?”那男人把装好的两杯豆浆递给站在一旁的一个中年女人,然后问骆云峰。
骆云峰赶紧回答:“哦,我是从内地来的,来之前有朋友让帮着问问,看看能不能找到失散多年的亲戚。”
“请问,您家祖籍是豫省南阳的吗?”
听了骆云峰的这句话,那男人正在盛豆浆的手明显的一抖!
看到他这个反应,骆云峰心中大定,“看来还真问对人了!”
“是的,我们老家就是南阳的,听我爷爷说是在南阳的淅川。”
舒琳听了,也是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冒昧的问一句,您爷爷的名讳可是叫林有文?”
这下对面的男人彻底的不淡定了,他扔下手里的勺子,急切的问道:“你们怎么知道我爷爷的名字?在哪里知道的?”
骆云峰一字一句的问道:“您爷爷是不是有一个弟弟,名字叫做林有明?”
那男人直接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惊讶道:“是啊!我爷爷是有一个弟弟叫林有明,他难道还活着吗?!”
骆云峰看着他的眼睛,重重的点了点头。“还活着,今年八十九了!”
“走走,咱们回家去说!你等我一下,我这就收摊子!”
这林复国马上开始收拾东西,油条也不炸了,还没等耿三强吃完,就收拾起了桌子。他把豆浆桶和油锅交待给旁边卖鸡蛋的女人,然后急匆匆的拉着骆云峰往早市外面走去。
可怜这骆大老板,连一口油条都没有吃上。
三人跟着林复国出了早市的巷子口,他是开着三轮摩托来出摊子的。耿三强跑去旅馆把车开出来,然后三人就一路跟在林复国的后面,驶向了远处的山梁高坡。
过了兴华中学的大门不远,林复国便在路边停下了摩托三轮。等到骆云峰他们下了车,他带着三人进了小巷,打开了第二户人家的大门。
一进屋,骆云峰就听到一个苍老的浓重豫省口音问道:“小国,怎么这么早回来了?落下啥东西了?”
“爷爷,咱家来客人了!”
“咱家哪来的客人?”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住着拐棍,从里屋出来。老人身上白色衬衫的一只袖管空荡荡的,少了左臂。
“林爷爷您好!我叫骆云峰,我们是从国内来的。”
“爷爷,他说他见过我二爷爷,说我二爷爷还活着呢!”林复国连忙说到。
老人听了孙子的这句话,长长的寿眉不住的抖动着,“你再说一遍!”
骆云峰上前两步,扶住老人拄着拐棍的那只胳膊,郑重的说道:“林爷爷,您老家是在淅川荆紫关吗?您是有个弟弟叫林有明吧?我前些天见过他。”
老人颓然的脚下一软,幸好有骆云峰扶着,要不恐怕要直接坐倒了。他喃喃的说道:“真的吗?我弟弟有明还活着?他真的还活着?”
这老人果然就是林有明失散多年的亲哥哥,林有文!
时隔近八十年,再一次听到了自己认为早已不在人世的亲人消息,林有文激动的老泪纵横。
林复国扶着他在藤椅上坐下,待了好半天,老人激动的情绪这才渐渐平复下来。
“快跟我说说,有明他现在在哪里?过得好不好?身体怎么样啊?有了几个儿女啊?”老爷子一连问了一串问题。
“林爷爷他现在定居在南阳的社旗,就住在赊店古镇里,身体也还挺好的。”
骆云峰给林有文讲了他弟弟现在的情况,也大概给他讲述了一下,当年他从渑池是怎么流落到社旗的。
“唉,当年我爹送我到队伍上的时候,其实我心里就知道,他和我娘大概是挺不了几天了。我想着这爹娘要是真都不在了,有明那么小,咋能活命啊!”
老人眼角的混浊泪水,顺着沟壑一样的皱纹,流到了两腮。“没想到是道士救了他,真是老天开眼啊!”
林复国给三人都搬来椅子坐下,然后去给他们烧水泡茶。
“林爷爷,您在渑池跟他们分开以后,也有好多经历吧?”骆云峰问。
“嗨,啥狗屁经历!就是一路打败仗,打完败仗以后的散兵游勇再被收编。然后接着打败仗,再被收编。先是败给小日本儿,后来打内战也打不过解放军,这不一路都败出国门了?”
老人无奈的叹道:“四九年从广西崇左撤出来的时候,部队里的长官还跟大伙儿说,我们马上就会反攻回去的。”
“可路过界碑,过河的时候我就在想,还反攻个屁啊!三千里河山一年多就丢光了,李弥都能自己一个人扔下部队跑了,这样的军队哪还有希望?那时候我就知道,这一走估计就再也回不去喽!”
老人也是身经百战,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说起这些惨烈的战乱年代的事儿,就像是普通老头儿在拉家常。
“那后来你们就一路退到缅甸了是吧?也是打了好几仗吧。”骆云峰问。
“嗬,好几仗?那两年就根本没闲着!看我们这么多人带着装备撤到了这边,缅甸猴子就想把我们给赶走。大伙儿本就憋屈的一肚子气,我们打不过解放军也就算了,他们这些猴子还想欺负欺负人,不狠揍他们几顿,那可真就成了虎落平阳被犬欺了。”
“结果你们就把缅甸人打的找不到北了是吧?”骆云峰笑着说。
“那还用说?我们好歹也是正规国军序列的部队,再说哪会儿带出来的弹药装备也充足,打起缅甸猴子来,那还不是砍瓜切菜一样的事儿?”老人终于说到了他军旅生涯的一点高光时刻,下巴上的白胡子一翘一翘的。
“狠揍了缅甸人几顿,我们就算是多少安生了两年。我也是那个时候,捡了个老挝的媳妇,这才生下了复国他爹。”
听老人亲口讲述那段鲜为人知的历史,骆云峰听的津津有味。“那后来呢?怎么泰国又来打你们了?”
“普密蓬哪会儿也是年轻气盛,又仗着有美国人给他撑腰,就想彻底把我们给赶走。说实话,这泰国人可真是比缅甸猴子难打。”老人说到这里神色一黯。
“那时候我们也已经缺医少药了,弹药一直消耗也得不到补充。泰国人的部队里还有美国的军事顾问,火力也比我们要凶猛。我的好多老弟兄,都是哪会儿的几场大仗没的。”
老人指了指自己的左侧肩头,说道:“我这条膀子,也是被泰国人给炸没的。”
“我这被泰国人给打成了残废,如今又成了泰国人,想想真是个笑话啊!”林有文长叹一声。
“那是后来段师长接受收编了是吧?”骆云峰问。
“哪里是收编啊,今天这个泰国身份,这都是我们这些义军拿命拼来的啊!”
老人接着讲道:“虽然我们损失很大,但泰国人也被我们打的不轻,再也没敢过来大规模的挑衅。就这样三国四方过了些年相对太平的日子。”
“后来,泰北的游击队闹得厉害,泰国政府军的清剿行动也没有多大的效果。美国人刚打完越战,见到丛林游击战更是头疼的一点办法也没有。”
“这时候国王普密蓬又想起我们来了,毕竟我们义军的战力也是让他吃过大苦头的。国王派人来和段将军谈判,开出的条件是,只要我们帮他消灭泰北游击队,他就承认我们泰国公民的身份,并且让我们永远的在美斯乐安家。”
老人看着骆云峰问:“孩子,你知道对我们这些有家不能归,大多已经有了儿女的孤魂野鬼来说,那是多大的诱惑啊。”
“于是段将军就答应了这个条件,同意去替泰国国王打那些游击队。”
“那你们肯定是打赢了!”
“哪有那么好打啊!那时候我们这些老家伙能打的也没剩多少了,不少家里的孩子也都去参战了。”
“泰国国王终究还是要防着我们义军,让我们只能不带武器空手出发。等到了集结的地方,再发给我们武器装备。”
“啊?那你们能会用吗?”骆云峰问。
“咋就不会呢?美国人给泰国的也是他们快淘汰的装备,跟我们平时用的都是一样的。等坐车到了集结地,枪一发下来,我们就立刻平民变军队了。”
“不过这泰北的游击队也是真不好打,我们义军几年间前后一共去清剿了六次,这才把他们都消灭干净了。复国他爸就是在第五次清剿的时候,踩了地雷牺牲的。”
骆云峰他们三人听了都很动容,反倒是林有文一生见惯了战场上的生死,说起自己儿子的死来,就像是在诉说别人家的孩子。
“再后来的生活就彻底的平静了,我们上缴了所有的轻重武器,也放火烧了大烟田,在美斯乐这里落地生根了。孩子们也都拿到了泰国的身份,也可以正常的出去上学工作了。”
“虽然现在日子过得也不富裕,但好歹算是有个自己的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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