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惡毒血脈
我這一番忙叨,楚王始終沉默著,隻是用狐疑地眼光看著我,眼神中的質疑愈發濃厚,欲言又止的模樣。他的這番情形讓我醍醐灌頂,恍然醒悟,情急慌亂中我竟然忘記了掩飾自己對草藥的精通。
他一定意識到了彼時在宮中婕嬪妃所送盆景下蕪子草的功效,我必定是心如明鏡且有意為之,甚或是暗中配合。他饋贈婕嬪妃的藥枕中的蹊蹺我亦是洞察玄機的。
我緘默下來,不再說什麽,隻是忙碌地處理著他的傷口。楚王抬起頭目光灼灼地凝視著我,輕聲低喃:“沒想到寶兒對藥材如此精通。”
聲音很低,但還是傳入了我的耳中,我假意沒有聽見,也沒有回複他。我想到他或許會興師問罪,或許會雷霆震怒,或許會盤根問底。但他隻是低語了這唯一的一句話,關於此事就再亦未提過,我想,他心中一定洞悉了當初我並不情願為他身懷有孕,婕嬪妃的蕪子草事件根本就是我有意為之,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
島上的危險解除,我們在島上的日子平靜下來。楚王白日裏采摘些草藥,我一連服了幾日,在他精心嗬護照顧下,高燒漸漸退去,可我始終精神懨懨,渾身乏力,身子大不如前。他的傷口每日我為他衝洗消毒,換敷草藥,亦漸漸大好。
此處是個孤島,綠植繁茂,瓜果豐富。被楚王殺死的那幾隻狼,楚王將狼皮剝掉,將狼肉分割成幾塊,風幹儲存,狼皮洗淨晾幹用來夜晚取暖。如此這般,我們平日以瓜果、狼肉為食,以狼皮取暖,倒可安然度日。
隻是此小島四周皆是茫茫水域,杳無人煙,憑我們的力量絕無逃離此處的可能,我們被困於此,認知到這個現實我煩躁不安,擔憂著因楚王生死未卜楚國群龍無首的混亂,朝野各派蠢蠢欲動,時局動蕩。楚王卻並不著急,甘之如飴,似乎很享受與我在孤島上的安謐日子,縱情恣意享受著二人時光,悠然自得,優哉遊哉。
在這個孤島上,日月更替,估摸著已有半個多月了。一日晌午,日頭高升,陽光明媚。我二人席地而坐,吃著剛采摘來的新鮮瓜果。驀然胸中升騰起一陣惡心感,一路蔓延至喉嚨,我連忙捂住嘴轉身幹嘔起來。心一顫,一個不祥的念頭不可抑地冒了出來,心中暗自算了下日子,這月月事的確沒有來。
我已是孩子的娘親,不再是懵懂待字閨中的少女,這意味著什麽?我深切地知道。在我生下艱兒後,楚王疼惜我,不願我再忍受生產之痛和風險,毅然服下藥物絕了育,所以這個孩子絕對不是楚王的。在被蔡王囚禁的日子裏,他日日淩辱於我,推算時日,腹中胎兒必定是蔡王之子。
思及此,我頭“嗡”地一聲,頓覺天旋地轉,坐立不穩,身子癱軟在地上。楚王急切地喚著:“寶兒。”扶起我的身子,我仰麵看向他,隻見他神色恍惚,眼神猶疑,眸光晦暗如深。見他這副神情,我心知他此時已如我般心知肚明。
我二人一時緘默無言,我緩緩坐起身子,捏緊手心,越握越緊,指甲深深陷入掌中刺出了幾絲鮮血猶不自知……
島上各類綠植茂盛,各種植物生長的自在又妖嬈,茵茵綠草間蝶兒翩飛,不時棲息在瓜果上。我目光越過層層綠草,停留在一個不起眼的綠色植物上。葉闊抱莖,點綴著些許暗紫色的小花,學名藜蘆,有滑胎之效,卻為何我連服數日卻絲毫效果全無。腹中胎兒牢牢地吸附著我,頑強地生長著.……
濤濤的江水層層鋪陳,一浪接一浪席卷而來,無垠的江際,詩畫一般優雅的雲天,襲人的清風夾帶著濕潤的氣息拂麵,令人沉醉,風光如此旖旎,我心卻灰敗至極。落入蔡王手中,我知無望完璧而歸,但亦不曾料到竟要負載那惡毒的血脈……
為何命運如此捉弄我,我緩緩向江中走去,冷冽的江水浸濕了我的腳麵,漸漸漫過了我的雙膝。突然,身後一個強勁的力道兀然將我卷回,我往後一跌,落在了一個急促起伏的胸膛上。楚王眸光緊鎖著我的眼睛,眼眸中滿溢著深深的恐懼,緊箍我腰際的手仿佛不能克製一般簌簌戰栗,我從未見過他如此駭人的恐慌。
他一把將我打橫抱起,大步走至茅草屋內,將我輕輕放置在草甸上。瞬間,駭人的恐慌變幻為驚濤拍岸洶湧澎湃的怒氣,臉色鐵青,震怒道:“寶兒,你怎能如此待我?”雙眸登時泛紅,泫然欲涕,可見他已氣極。
我沒有言語,思潮起伏,想起我這悲慘淒涼的命運。本是現代時空一名快樂的大學生,美好的未來正等著我,卻莫名其妙地跨越了時空,來至這個落後的古代。亂世紛爭將我傾軋得支離破碎,無休無止地被逼迫被囚禁,所有的事情都違背了我的意誌,我簡直就要崩潰了,愈想愈傷心,愈想愈悲戚,不禁放聲嚎啕大哭起來。
楚王見狀愣怔在那裏,我曆來外柔內剛,從不輕易向別人展示自己的軟弱,如今被命運的這隻手折騰得無以複加,此時我再也支撐不住了。楚王顯然沒見過我的這副形狀。我亦不管他,放肆地大哭著,似將心中多年累積的鬱結委屈盡數抒解而出……
是夜,楚王將頭輕輕貼在我的腹部,用溫暖的大手輕柔地撫摸,誓言般道:“若為男孩,是我楚國勇敢的王子。若為女孩,則是我楚國尊貴的公主。寶兒的孩子便是我楚王的子嗣。”
我一時哽咽說不出話來,翻過身背對著他,嗚嗚咽咽,眼淚簌簌而落。一整夜他都緊緊地握著我的手,即便處於沉睡狀態也不放鬆,我想將手抽回,他卻一下子驚醒睜開雙眸,眸中驚恐之色畢現,看看我,眸中神色放鬆下來,握緊手又閉上眼睛。
自那日後,楚王便不讓我一人獨處,白日裏必陪在我身畔,在他目之所及之處,夜裏更是緊攥著我的手。那次事件他似乎受了驚嚇,怕我會隨時消失不見。
如此又過了月餘,這日清晨,烏雲密布,濃雲低沉壓向江麵,水天如墨緊緊相連,不餘一絲縫隙。江麵也不複往日的沉靜,洶湧澎湃,水浪接連翻騰跳躍。
楚王將我帶至一個巨石下躲避起來,頃刻間大雨傾盆而下。楚王將我納入懷中,我靜靜依偎著,雖然周遭翻雲覆雨,雨打風吹,天地變色,但在楚王的懷抱中我心境卻出奇的平靜,安逸,淡然,絲毫無懼。
狂風暴雨過後,灤川江水不再呼嘯,又恢複了往日的靜謐,一些草枝被摧折,天空經風雨洗滌,格外的純淨澄澈,空中隱現彩虹,似一張七彩疊加的彎弓懸掛在高空。我凝神仰望著這瑰麗景色,歎服天工的鬼斧神工,歎為觀止大自然這位能工巧匠的驚世手筆,它的隨性潑灑便是一副絕美的圖畫。
我兀自沉浸在這番美景中,如醉如癡……
“寶兒,你快看那邊。”
順著楚王手指的方向遠遠望去,隻見一隻小船在江水中飄蕩起伏,我二人大喜,揮著手臂向江邊跑去,揚聲高喊著:“我們在這裏……”
船中的人似乎看見了我們,也揮著手向我們呼應著。少頃,船靠了岸,三名身著楚國服飾的士兵下船疾速向岸上跑來,到達楚王身前單膝跪地行禮,“王上,請降罪,屬下救駕來遲。”
楚王一擺手說道:“降什麽罪,此處地勢奇險,水流詭異,誰亦不能預測生死。”
原來那日楚王隨我墜入江中後,生死難料,為防楚國朝堂動蕩,製衡各方勢力,唐錚將軍及楚王幾名心腹大臣推舉熊榮暫理朝政。熊榮不信我二人就此罹難,日日派人出船尋找,任船隻順著水流方向漂移,四個月以來一直未果。
這日灤江水又開始咆哮怒吼,波濤翻湧,電閃雷鳴,四個月前的景致猶如再現。船隻竟一路順著水流,借漩渦的吸力順勢顛簸起伏至此,終於在此孤島找到了我們。
我們在此孤島沒有多做耽擱,即刻出發,踏上了返程的歸途航行中。暴怒後的灤川江水格外的溫婉平靜,我們一路順暢,未費任何周折便返回了楚國。
甫至楚國宮中,楚王即刻傳喚太醫為我診脈。這段期間,我常常感到精疲力盡,頭暈目眩,與懷熊艱時的感覺並不一樣。我靜靜躺在床榻上休憩。
須臾,太醫趕至武英宮中,望聞問切,懸絲診脈,太醫的麵色漸漸變得凝重蒼白,恭敬地問道:“娘娘近日是否身感神疲力乏呢?是否曾服用了什麽藥材?”
“的確,這段日子不管我如何修養,身子都感到很乏力,提不起精神。孕期一個多月時曾吃過藜蘆。”
聞言太醫大驚,急切道:“藜蘆乃有滑胎之效,懷有身孕之人萬萬不能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