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新指揮使大人,是個眼裡容不得沙子
第176章 新指揮使大人,是個眼裡容不得沙子的人
叢綠堂坐北朝南,正堂迎面是一塊白色大匾,上面斗大的三個字是「叢綠堂」,黃花梨雙螭紋案上,中間是一架三尺來高的珊瑚樹,一邊擺放著一架紅木嵌螺鈿緞心百鳥朝鳳小插屏,右邊是淡黃玻璃刻菊花花籃。
地下兩溜八張楠木交椅,又有一副對聯,乃烏木聯牌,鑲著鏨銀的字跡,道是:閑居足以養老,至樂莫如讀書,中間是一副山石青松畫。
兩邊一對梅花式洋漆小几,上面設著一對白玻璃粉彩花卉紋花口瓶,各插著幾枝紅梅,椅子的兩邊,也有一對高几,几上茗碗瓶花俱備。
叢綠堂比之寧熙堂又是一番擺設風格,少了幾分富貴,更多了幾分華麗顏色。
寶釵心頭掂量,只怕是這位年少的侯夫人的手筆,這裡非正堂,便一味地按照自己的喜好擺設,只此也可以看出,寧國府比起榮國府來,更多幾分富貴景象。
黛玉讓尤氏與自己一塊兒坐在了上首的兩把椅子上,謙讓嫂子與妹妹,「你們坐吧,二嫂子這又來,也不知為的是什麼事兒?你若不說出個三六九來,擾了我的事兒,我是不依的。」
「哎呦,這才碰面,就尋起我的不是來了,我可是好心好意的,聽聞琮兄弟又要出征,老太太擔心你這邊準備不來,打發我過來瞧瞧。」
黛玉不置可否,端了茶盞,輕輕抿了一口道,「伱不來,我也正要去找你,琮哥哥又要出遠門了,我這邊可以說笑頑鬧的人少,我想接二姐姐和三妹妹來住幾天。」
熙鳳嗤笑一聲,「我以為多大點子事呢,不就是接二妹妹和三妹妹來嗎?你問問她們,可願意來,若是願意,這會子就留在這邊,我過去跟老太太說,打發了你們的丫鬟婆子,幫你們把衣裳行李送過來。」
迎春怔愣半晌,兀自不知怎麼回事,探春卻已是心頭雀躍,一雙充滿了英氣的秀眸中,神采飛揚,雀躍不已,分明是很想過來的樣子。
黛玉忙道,「我院子都收拾好了,和四妹妹的貓兒居挨在一塊兒,五間正屋的大院子,一共三進,盡夠二姐姐和三妹妹住,準保兒不委屈了你們。」
比之那邊榮國府,不知道寬敞多少,原先三姐妹擠在一處兒,丫鬟婆子們也混雜在一起,這邊打個屁兒,那邊都能聞半宿。
黛玉全然不需如此說,這不過是當嫂子的尊重小姑子罷了,迎春不會說話,只一雙溫柔沉默的眸子,暗含感激地看著黛玉,探春卻是笑道,「琮三嫂子這說的是什麼話,一家子骨肉,我們過來也是跟著哥哥嫂嫂,哪裡談得上什麼委屈?」
迎春在一旁點頭稱是。
這就是答應了!
黛玉這才看向寶釵,道,「原想請寶姐姐也一併兒來住些日子,和姊妹們頑兒一塊,只擔心姨媽一個人在家裡,我就不開這個口了。橫豎,寶姐姐一家住在梨香院裡頭,從那邊過來也近,寶姐姐若是家裡無事,常過來和姐妹們頑才好!」
「多謝林妹妹了,我是不會客氣的。」
正說著,甄封氏來了,說是前面有事要請夫人的示下,黛玉尋思著也沒什麼事,讓其進來說,甄封氏一一請安后,這才道,「夫人,今日一早,賈管家請了爺的示下,原先天香樓那一塊,殘跡廢墟堆著不好看,是重新起樓還是清理乾淨了,將來好種些花兒草兒的,侯爺說,讓問夫人。
還說,若夫人也沒個主意,就起樓好了,順道兒把後園子重新修造一番,夫人奶奶和姑娘將來也有個逛的去處。」
一雙雙眼睛,都看向黛玉,見她眉頭微蹙,略沉思片刻,道,「去跟賈管家說,就起樓,也不知侯爺請了誰來修造園子?」
「說是外頭一個叫山子野的老明公,賈管家找了芸二爺去請,若是後邊修造園子,要讓賈家的幾個爺一塊兒看著辦。」
「嗯,你也跟幾個院里的嬤嬤們說一說,後頭若是忙起來了,等閑暫時不去後面。」
「是!」
甄封氏去了,熙鳳垂眸抿唇,心裡很不是滋味,之前榮國府那邊出了大血,損失了好幾十萬兩銀子,寧國府這邊倒是去了小頭,但十多萬兩銀子,也不是小數目,如今到底要拿多少銀子出來修造園子?
賈琮小小年紀,究竟是從哪裡弄來的這麼多銀子?
念頭存在了心裡,熙鳳便沒了和黛玉繼續說鬧下去的心情,只問了黛玉去不去那邊赴宴,「老太太的東道兒,要給姨媽和薛妹妹接風洗塵,你要不去,老太太可不樂意了!」
「你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我能說不去嗎?我不去也得去了!」黛玉笑著道。
「算你識相,我算是知道了,我得親自來請,你才會去!好妹妹,你也可憐可憐我,我每日里忙得跟什麼似的,你就可勁兒地折騰我吧!「
「我如何折騰你了?我就是想折騰你,隔了兩道府門,我也沒這本事!」黛玉抿唇而笑,用帕子捂著唇瓣,一雙促狹的眼睛看著熙鳳,幸災樂禍不已。
熙鳳也是氣急卻又沒辦法,上前擰黛玉的臉頰,黛玉往一旁躲去,熙鳳手指頭戳著黛玉的額頭,「你們瞧瞧,一般都是這府上的媳婦,我這命和她這命,能比嗎?」
黛玉不接她這話,她能有今日,是因了琮哥哥,扭頭留寶釵,「寶姐姐留在這邊玩一會兒,一會子,隨我一塊兒去老太太那邊用膳?」
寶釵點頭,雪膩豐美的臉頰上含著淡淡的笑意,一雙盈盈杏眸中暗藏著打量,她也是頭一次看到有人能夠轄製得住熙鳳,對黛玉越發好奇。
惜春一聽說後面的園子要修,孩童的新奇就起來了,拉著迎春和探春,「咱們先去瞧瞧園子,眼下是什麼模樣,將來重修了又是什麼模樣,有個對比,豈不是好?」
橫豎閑著也是閑著,這邊會芳園景緻本來也好,一說,黛玉和尤氏也動了心思,兩人陪著寶釵也一起往會芳園去。
熙鳳一個人出了門,往西府這邊來。
寶玉梳洗一番,來到榮慶堂,結果,一群中老年婦女在鬥牌,他在門口瞄了一眼,問打簾籠的丫鬟,「寶姐姐她們呢?」
「回寶二爺的話,璉二奶奶往東府去,寶姑娘、二姑娘和三姑娘一塊兒跟著過去了。」
寶玉興沖沖地來,聽了這話,就跟霜打了的茄子一樣,他轉身一抬眼,看到熙鳳迎面來,忙迎上去,「鳳姐姐!」
他往熙鳳後頭一看,並沒有看到人影兒,問道,「寶姐姐、二姐姐和三妹妹呢她們?」
「她們留在那邊頑兒了,那邊說是要修園子,眼下還沒有動工,她們往會芳園裡頑去了……」熙鳳上下打量寶玉一番,若是以往,她必定會問一聲寶兄弟要不要去,要去的話,她就著人送過去,眼下是不敢問了。
寶玉喪魂落魄一般,都去了那邊府上,眼下他卻是不能去了,這邊只留下他一個人了,她們竟也忍心讓他當個孤魂野鬼去?
一想到將來自己若是死了,連個流淚的都沒有,寶玉的心裡便湧上無限的哀思來,他耷拉著腦袋,往自己屋裡去,一屁股坐在了床上,兩眼呆直,眼中滾出淚來。
襲人正將寶玉換下來的衣服拿去洗了,一回來,看到寶玉這般,嚇了一跳,「哎呀,我的祖宗,這又是怎麼了?」
寶玉一把捉住了襲人的手,「她們都去那邊了,都不和我頑兒了,我如今只剩得我自己一個人了,將來我死了,我也不要誰為我流淚,只盼著大家還記得,當初我們一起頑兒的時候……」 襲人聽不得這些,抽出一隻手,纖纖玉指捂住了寶玉的唇瓣,「怎地又說起這些來了?二姑娘、三姑娘還有寶姑娘她們只是暫時去那邊頑兒,難不成一直都不回來了?」
「是了,她們還是要回來的,我怎地忘了,我去把她們接回來!寶玉說著就要起身,襲人忙拉了他一把,「一會子她們自己就來了,琮三爺和三奶奶還要過來用宴呢,我這會子這裡癢得很,你幫我撓撓!」
襲人是不敢讓寶玉過去的,昨晚那邊鬧了一通,她都知道了,好好的寶二爺,何苦去那邊讓人糟踐呢?
二人在屋裡撓痒痒,門口碧痕看到了,朝裡頭探了一眼,轉身走了。
熙鳳正要囑咐寶玉不要去那邊,見寶玉往自己屋裡走,她便徑直往榮慶堂去,在旁邊看了一會兒牌,薛姨媽不停地和鴛鴦對眼神兒,將牌餵給賈母吃,賈母抹了一把,樂不可支,一眼看到熙鳳,忙問道,「怎麼說?」
「東西都收拾齊整了,我也跟琮哥兒媳婦說了,老太太今日做東道,她說肯定要來。」熙鳳一邊快手快腳地幫賈母洗牌,一面快言快語地道,
「琮哥兒媳婦還說,琮哥兒又要出遠門,她那邊和大嫂子四妹妹不好頑兒,要接了二姐姐和三妹妹過去住幾天,要來求老太太,我說多大的事兒,一家子骨肉,姊妹之間親近,老太太還能攔著不成,我說我回來跟老太太說。」
賈母聽得心裡頭很是熨帖,黛玉既然肯接了這邊的姑娘過去那邊,這是不生分的做法,她這會兒才抖起來了,對薛姨媽道,「姨太太別笑話,我這外孫女兒年紀小,都做人媳婦了,還這麼貪玩兒!鳳丫頭也是好的,她們姊妹在一起親近,還說來求我的話,幸好沒來,來了,我要把她打出去!「
這番話,玩笑兒聽聽就算了!
薛姨媽笑道,「這會子說打出去,誰不知道老太太最疼的還是那邊琮三奶奶,把我們鳳丫頭都要靠後了呢!「
熙鳳也不計較,只跟著笑,賈母樂呵呵著,牽了熙鳳的手道,「她是個好的,我是巴不得她日夜跟著我,有她在,我常笑笑覺得開心!」
「老太太這樣,她明兒越發無禮起來!」薛姨媽笑道。
「我喜歡她這樣兒,況她又不是那不知高低的孩子。」
打了幾圈牌,賈母覺著精神不好了,薛姨媽推著說,要回去睏覺了,賈母這才命人收了牌歇息,熙鳳親自服侍賈母躺下,王夫人送了薛姨媽出門,留了人在這裡,待熙鳳事兒完了后,去她的屋裡說話。
正室旁邊的三間小耳房裡,熙鳳來的時候,王夫人正坐著在喝茶,看到熙鳳,道了一聲「坐」,就問起東府那邊的事兒來,「怎地你二妹妹和三妹妹還去那邊住幾天了?老太太還在呢,原先說是把幾個孫女兒養在膝下,是為了平日里湊趣兒,如今都送到那邊去,像什麼樣子?「
熙鳳是明白王夫人的心思,姐妹們都過去了,寶玉這邊沒人頑兒了,笑道,「也不過是去住兩天就回來了,回頭過兩天,我就去把二妹妹和三妹妹接回來,哪有父母安在,跟著哥哥嫂子過的道理?」
「嗯,適才我聽了一耳朵,說是那邊要起園子,又是怎麼個說法?」
熙鳳思忖了片刻道,「我也納悶兒呢,照理說,東府那邊雖然寬裕一些,當初,琮哥兒能動用的錢財也並不多,陡然如今有銀子起園子,難不成是琮哥兒又在哪裡發了一筆財?」
這才是王夫人更憤憤不平的緣故,她手指頭緊緊捏著佛珠,因太過用力,指尖都發白了,一雙三角眼裡頭,閃著惡毒的光,心中難免會想到,若當年是她的寶玉去了那邊承嗣,如今爵位和銀錢都有了,一輩子富貴也保住了。
「他能有多大的能耐?先前說江南那邊立了戰功,我前兒聽寶玉他舅舅說,那些功勞都是他師父留給他的,朝中還有人彈劾他犯了欺君之罪呢!」
熙鳳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話,心頭一驚,「欺君之罪,豈不是要被砍頭?」
「皇上心裡未必沒有數,只不過如今要用他師父,暫且忍耐著,將來總有算賬的時候呢!」王夫人眸光幽幽道。
飛熊衛營地之中,以中軍大營為分界線,一東一西兩片營地,涇渭分明,兩不相干。
此時,靠東的營地中,飛熊衛指揮同知楊孝軍、指揮僉事周金奎、兩位鎮撫使徐大用和靳義坐在帳中,四人已是沉默良久。
昨日,他們的新指揮使命五位千戶將他們從南邊帶來的人已經駐紮在了西邊的營地之中,那一片營地是楊孝軍等命飛熊衛的將士們騰出來的地兒。
雖屬飛熊衛的人,但楊孝軍等人到現在為止還不曾見過新指揮使。
飛熊衛前任指揮使劉勉調任登州衛,在過去的一個多月里,飛熊衛就如同沒娘的孩子一樣,一直苦哈哈地等著,楊孝軍等人起初還不覺得,等王朗、馮大闞等人將自己人拉進來之後,危機感就來了。
無他,比起新指揮使的嫡系,眼下他們飛熊衛現有的這些軍將太拉胯。
「眼下最大的問題,不瞞諸位,賬面上是三千二百一十三個兵丁,眼下實際人數只有兩千八百多個人,下剩的那些人,哪裡補全去?」
楊孝軍環視了一圈在坐的幾個人,劉勉走後,就是他主持飛熊衛的日常工作,前任留下來一個爛攤子,眼下到了他要為這爛攤子背鍋的時候了。
楊孝軍是當今皇后的從兄,年約四十多歲,身形魁梧,一頭硬扎扎的頭髮,卧蠶眉下是一雙如同銅鈴般的眼睛,滿臉絡腮鬍,一身武將戎裝,頗有幾分撼動山嶽的氣勢。
這些情況,別人不知道,周金奎肯定是知道的,他容長臉兒,面容白皙,唇上頜下留著短須,鷹隼般的眸子里閃動著莫名的光芒,「聽說咱們這位新指揮使大人,是個眼裡容不得沙子的人,況有些事還不能讓他知道,這吃空餉一向都是軍中的規則。
我大順上十衛,京營十六衛,且不說十七都司,三百多外衛,六十五守御千戶所,哪一個不是這麼過來的?難不成偏偏到了咱們這裡就不行了?前後不都是一筆爛賬?「
楊孝軍朝周金奎看去,這周金奎乃是宮裡周貴人的娘家兄弟,周貴人進宮不過三年,正是顏色最嫩,風韻最濃的時候,皇上這一年來,去後宮的次數較少,其中去周貴人宮裡的次數又是最多的。
也難怪,周金奎敢這般抱怨,不過是仗著自己有幾分宮裡的後台。
楊孝軍心頭罵了一聲「蠢貨」,要知道,當今皇上可不是念舊情,能夠聽得進枕頭風的人,甚至皇上雖然將外戚安插進了京衛之中,但在宮裡,對后妃的防備卻是更甚。
他妹子乃是當今皇上原配,自嫡長子沒了之後,皇上登極以來,從不曾在皇後宮中過夜,其目的,無非就是不想誕下嫡長子。
自然,這些話,楊孝軍自是不會提點周金奎,皇后無子,后位便穩固,至於將來,楊家終究要在軍中博一份功名,眼下新來的指揮使,對楊家來說未必不是一個機會。
他的眼前浮現出昨日新來的飛熊衛入營時的一幕,士氣如虹,軍容之盛,軍紀之嚴,令人望之膽寒,待那邊一安置妥當,一個叫王朗的千戶便前來,要求接掌整個營地的駐防,理由是,如果按照眼下的駐防,一來他們睡不好覺,二來明日侯爺一來,他們也要跟著吃掛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