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琴館之約(中)
當公交車駛出徐家灣,向西開出一公裏後,就好似進入了另一個時空。
那是百年前的銀海,如今是一片大規模文化建築保護區。
法蘭西和西班牙式花園洋房,連綿了四五個街區。一百年前,在銀海市剛開埠時,徐家灣一帶還是郊區。別墅與西式農莊相連,因此當時此地的房屋規劃並不是按城市排列的。
百年後當農莊別墅變為城市街道,這裏的道路也就變得彎彎曲曲,依稀還似田埂上阡陌小徑那般交錯。
車開到這裏時,不得不放慢速度通行。好在街邊景致宜人,時不時總能看到穿著時髦漂亮的姑娘,在法蘭西梧桐下翩翩而過,到也讓人不會因為慢行而覺得浮躁。
在距離銀海市圖書館一站路的地方,顧一方下了車,尋著章禮賢給她的門牌找到了“十六館”。
小心翼翼地踏入敞開的大門,院子裏傳來嬉鬧聲,腳畔突然躥出一道灰褐色身影,把顧一方嚇了一跳,是一隻花狸貓。兩名孩童正圍繞著吊掛在大樹上的秋千嬉鬧。
“別鬧了。”一道淡青色的身影,提著長裙輕盈跑下台階,攔阻在兩個孩童之間,兩名孩童幹脆圍著這名少女躲閃嬉鬧。
顧一方看著這幕情景,既溫馨又恍然,眼前這名少女穿著對襟襦裙的國風,雙麻花辮垂在胸前,嬉鬧的孩童,則穿著淺交領半臂。若少女身後的建築再替換成白牆烏瓦,顧一方真要以為自己是穿越了。
“你是……”少女注意到陌生的來客,順手牽住一名孩童,看向顧一方。
顧一方連忙微微彎腰低頭示意道:“你好,我是顧一方……,是禮賢學姐約我來的。”
少女笑道:“你就是顧一方啊,久仰大名,快進來吧。”
“是顧姐姐來了嗎?”門口急急跑出一個身影,正是宋師遠,看到顧一方,他說話好似又不太利索了,含糊道:“一方……,你好,你來啦。”
少女撲哧一笑道:“客人來了,大琴師,麻煩帶進去吧,我去沏茶。對了,一方,我叫阿蘿,是十六館的館長。”阿蘿說罷,和兩名孩童說:“不許弄壞東西。”便又提著長裙,仿佛一片乘風的竹葉向屋裏奔去。
十六館的館長。
顧一方有點反應不過來,都說這琴館是周景家開的,怎麽館長卻是一名這麽年輕的少女?
似乎是看出顧一方的疑惑,宋師遠走過來解釋道:“其實……琴館館長就是個噱頭,就跟我們國風社苦力組一樣,阿蘿主要負責接待客戶和琴館的行政工作,不教琴,不過她的琴彈得也很好。”
顧一方聽著宋師遠的介紹,點點頭,問道:“禮賢學姐她們到了嗎?”
宋師遠搖搖頭道:“估計要晚一點了,先進來喝茶吧。”
跟著宋師遠踏入大門,顧一方看到門上有一副對聯,上聯“朝夕琴茶對”,下聯“左右石話叢”,橫批“四時不同”。顧一方琢磨著這副精致短小的對聯,隻覺其中意思妙不可言。
穿過接待大廳,宋師遠把顧一方帶到了一間茶室,咋看很像是扶桑風格,但仔細看看卻又有很大的不同,充滿了濃鬱的漢唐風,顧一方抬眼向牆上的仿製古畫看去,才知道這裏麵的擺設,是參考了古畫中的。
這幅古畫正是《韓熙載夜宴圖》,這幅大名鼎鼎的古卷,可是國風圈掐架必備之參考。
上麵不僅有多種國風服裝形製,還有不少家具形製,作為國風最佳科普教材,顧一方自然拜讀過這幅古畫的各種說明解讀。
在茶室裏最醒目處,是放置在落地窗前的兩張憑幾,原木打磨,隻上了層清漆。而在地麵鋪就的也不是榻榻米,而是在竹木纖維的地板上,放置了製作精良的藺草席墊,中間是低矮的茶案,屋內的屏風櫃子,再仔細看去,頗得這幅古畫的真髓與神韻。
宋師遠看著顧一方有些坐立補得,手足無措的樣子道:“一方,別緊張,這裏很隨意的。你要不要去試試那張憑幾。”宋師遠指著冰裂格落地窗下一張憑幾道:“這個是按照周教授和國家美院幾個教授研究的複原圖紙做的。”
窗外一層高的芭蕉,數株虞美人,被冰裂紋隔成一幅精致的拚圖,顧一方看了看自己寒酸的T恤中褲,搖了搖頭道:“我不是適合坐那裏。”
“有什麽適合不是適合的。”阿蘿端著茶盤走了進來,上麵是燙好的茶具,在茶案上嫻熟得鋪展開,姿態靈巧,讓顧一方移不開眼睛。
“來來來,坐我這兒喝茶。”阿蘿沏茶後,熱情得招呼著顧一方。顧一方跪坐到了阿蘿邊上,宋師遠則在她們對麵盤腿坐了下來。
“一方,你進來時,有看到十六館的對聯嗎?”清茶落喉,阿蘿起了個話頭,“都說你是大才女,來說說,十六館為什麽叫十六館。”
顧一方捧著梅子青的葵花盞,不好意思道:“不要聽她們胡說,我也是剛剛接觸國風,有很多不懂的。”
宋師遠道:“一方,你可以猜猜看,這麽簡單,你一定猜得到。”
阿蘿瞪了一眼宋師遠道:“人家一方那是謙虛,你還真當人家不懂啊。”
顧一方笑道:“那我就猜猜吧,‘朝夕琴茶對,左右石花叢。’這幅對聯裏有四樣東西,琴、茶、石、花,橫批是‘四時不同’,也就是說這四樣東西,在一年四季,隨著四季的變幻,相應得會產生不同的情致雅趣,四四十六,這就是十六館的來曆吧?”
阿蘿聽罷連忙鼓掌道:“太厲害了。果然是大才女。”
顧一方搖頭道:“這副對聯的字麵說得很明顯了,我想應該有很多人能看出來。”
宋師遠咧嘴樂了一下,看向阿蘿道:“某人就看不出來。”
阿蘿道:“是是是,我文盲好了吧。一方,跟你說,我來應聘時,周景問我十六館是什麽意思,我就沒答出來,琴館裏啊,那些土豪你要是不告訴他們,他們也看不懂是什麽意思呢。”
宋師遠和阿蘿顯然很是熟稔,宋師遠調侃她道:“也不知道周教授是怎麽把你招進來的。”
阿蘿哼了一聲,抬頭驕傲道:“當然是死皮賴臉抱大腿啦,這裏可以彈琴穿國風喝茶,這樣的工作,當然是抱著大腿不放手才行。”
顧一方看著阿蘿的樣子,心裏突然十分羨慕,不光隻是羨慕阿蘿的這份工作。
這樣的工作自然人人向往,但畢竟和主流社會上的工作差太多。萬一將來有一天琴館不在了,又要如何去重新適應主流社會生活?但看阿蘿的樣子,卻好像對這樣的選擇,沒完全不關心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