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人被暮雲卿這麽說,也不惱,隻是輕笑著,看著暮雲卿:“戰場上的殺戮之氣太重,九天之上讓人輪回、讓人安息的生命不敢踏足這裏。”
暮雲卿眉頭皺了起來。
那道人輕笑一聲,麵上帶著淺淺悲憫,以及一眾俯瞰眾生的淡漠:“九天之上的神明最不喜汙穢。偏偏這個戰場,整個西北,都充斥著死氣帶來的汙穢。”
“但神明慈悲,終究是不忍這些將士的英靈日夜徘徊。我是九天神明的侍者,代替神明來為將士們普度。”那道人看著暮雲卿,朗聲道,“隻要將軍為本道做一件事就好。”
暮雲卿深吸一口氣,看著那道人,沉默不語。
道人還以為暮雲卿被自己給說動了,也顧不得看暮雲卿身邊親兵麵上微妙的神情,上前一步,就想和暮雲卿說得更清楚一些,卻見暮雲卿忽然動了。
暮雲卿踩在馬背上,縱身一躍,順勢揮出手中的長劍,在那道人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一招,就將他的頭顱砍了下來。
“你……”那道人猶自不可置信,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忽然一陣鮮血噴湧而出,那道人再也站立不住,跌落在黃沙之中,被風沙淺淺地掩埋。
暮雲卿在半空中擰轉腰身,輕輕地落在愛馬背上,看著被鮮血染紅的黃沙,再看看正被風沙一點一點掩埋起來的道人的屍體,冷冷地笑了一聲。
邊上的親兵上前問道:“將軍,這個道人的屍體該怎麽辦?”
暮雲卿淡淡道:“不要管他。收殮戰士屍首,建碑立墓。這個道人不是說自己是什麽神明的侍者嗎?自然有神明去管他,我們不要為此費心。”
隻是話雖這麽說,第二天早上,訓練完將士之後,暮雲卿特地到了昨日斬殺那道人的地方,他也說不清楚自己為什麽要來,但冥冥之中似乎有個聲音,在不斷地告訴他,一定要過來看一看。看一看,他才能安心。
於是暮雲卿來了。
於是暮雲卿看見,本應該被黃沙掩埋的屍體,正好好地浮現在黃沙之上,衣服幹淨、頭發文絲不亂,若不是頸部那被橫拉開的猙獰的傷口,這具屍體看上去倒是和活人無異。
暮雲卿皺起眉頭,蹲下身,想要看清楚這是怎麽回事,但就在他蹲下身的時候,那道人的屍體卻微微發出光來,不一會兒就在暮雲卿麵前煙消雲散了。
是真正的煙消雲散,連一點痕跡都找不出來。
暮雲卿這下是真的被震驚了,他守衛西北這麽多年,各種詭異的事情也聽說了不少,甚至還親眼見到不少,但那些問題後來或多或少都能得到一點靠譜的答案。
但這件事,屍體恢複深淺的模樣,還在自己眼前化作一陣光消失了?說這是海市蜃樓肯定有人信,但關鍵是,那道人是被暮雲卿親手斬殺的。
刀刃劃破皮膚肌肉、切開血管和氣管的感覺不會騙人,那道人是活的。
朱邪玉麟聽完暮雲卿講述當年發生在邊境的一樁詭異的往事,眉頭也不禁皺了起來,問道:“那當時你們就沒有徹查下去?”
裝神弄鬼什麽的,是所有將領都避諱的事情,就怕一不小心被扣上什麽大不敬的帽子,或者成了別人的替罪羊。
朱邪玉麟不相信以暮雲卿的野心和對軍隊的掌控力,他會沒有讓人查下去。
“沒辦法查。”說起當年,暮雲卿看上去依舊有些疲憊,眉眼間還帶了些懊悔,“當時我連續派了兩個小隊去調查這件事,他們全都沒有回來。”
朱邪玉麟的眉頭皺的更緊了。
“更何況,當時黎國還在一邊虎視眈眈,我分不出那麽多的精力去調查這件事。”暮雲卿深吸一口氣,看著周圍飄飄忽忽、乍一看還真有些憨厚的熒光點,冷笑一聲,“現在看來,當時那道人消失的光,和現在很是相似。”
朱邪玉麟被暮雲卿那種充滿著恨意但又混雜著淡漠的聲音給嚇了一跳,剛想說什麽,就聽少年大喇喇道:“嗯,這些小東西喜歡剛剛失去生命的物體。”
朱邪玉麟有些不可思議:“剛剛失去生命?”
少年點點頭,有些不好意思:“因為我的成長需要生命,所以隻好培養它們消化掉我的殘渣的習慣。”
瀾歌頓時覺得兩人交握的雙手有些燙了起來。
少年敏銳地察覺到瀾歌的情感變化,嘴巴立即嘟了起來:“你怎麽能這樣?你把我帶了出來,帶到這個世界,現在卻想要丟下我了嗎!”
朱邪玉麟簡直欲哭無淚——老娘從來沒有想要從這個詭異的地方帶走什麽東西!尤其是這樣一個有生命、有思想還動不動撒嬌耍賴還能力強得恐怖的生命體!
見朱邪玉麟還是不說話,那少年有些驚恐了,緊緊拉著朱邪玉麟的手,急急道:“你是不是真的不要我了?”
朱邪玉麟的手臂被拉扯得有些痛,趕緊蹲下來安撫它:“沒有沒有,你看,我不都還拉著你的手嗎?除非你自己不願意跟我走,否則我是絕對不會丟下你不管的。”
本來窩在暮雲卿的懷中,都有些昏昏欲睡的印主聽了這句話,立即就跳起來了:“你說什麽,你不會丟下這個小子?那我呢!你要丟下我嗎!”
說到最後,印主的聲音簡直逼近咆哮了,全身的毛都炸開,惡狠狠地盯著朱邪玉麟,放佛隻要朱邪玉麟稍微有一點要點頭的傾向,它就能撲上去和朱邪玉麟同歸於盡一般。
瀾歌簡直一個頭兩個大,都說了她不喜歡小孩子,偏偏身邊人的性格一個兩個的都和小孩子一般無二,這簡直就是要折磨死她啊!
“夠了!吵個毛線!”朱邪玉麟終於忍不住發飆了,一把甩開少年的手,轉過身,指著印主就罵,“老娘都認你做兒子了還想怎麽樣?你覺得我是那麽絕情那麽糟糕那麽渣的女人嗎?”
印主瞪大眼睛和瀾歌對視,見她眼中除了憤怒並沒有別的負麵情緒,也就點了點頭,收斂了亂七八糟的架勢,乖乖地縮回暮雲卿的懷中。
見朱邪玉麟猶自不解氣地瞪著它,印主想了想,抬起頭,看著朱邪玉麟,軟軟地叫了聲:“喵……”
朱邪玉麟立即捂著胸口後退兩步,簡直不能更想找個地方哭一場——特麽的知道自己對貓咪沒轍,就拿這一招來對付她,簡直不能更卑鄙!
朱邪玉麟明明記得,印主之前明明是很傲嬌、很孤高的一種生物啊,到底是跟誰學的也開始掉節操了?
那個教壞她兒子的人可千萬注意了,最好祈禱別被她查到。等她出去,一定要好好教訓一下那個人!
祈天殿中,因為身體不適而被侍童勒令在屋內好好休息的歐陽皓月簡直悶得發黴,這會兒正好瞅見侍童和洛未都不在,趕緊就屁顛屁顛地跑到殿中,想要找點事情做。
正好,祈天殿中的仆從在洛未的幫助下,或多或少都恢複了一些,正在進行祭神的掃撒工作,這會兒驟然見到歐陽皓月,都有些莫名。
國師不是說少國師身體不適在休息嘛?怎麽又跑下來了?
歐陽皓月可不管大家怎麽看他,笑嘻嘻地湊上前,連比劃帶說,道:“你們在掃撒啊,我也幫忙好不好?”
說罷,歐陽皓月就用自己無往不利的杏眼看著地位僅次於侍童的那個仆從,水汪汪的大眼睛還一眨一眨的,殺傷力爆棚。
那仆從果然沒能從歐陽皓月的無差別殺傷力中逃出生天,傻呆呆地允許歐陽皓月參與進來。
隻是歐陽皓月還沒玩開心呢,忽然鼻子一癢,一個超級打噴嚏就打了出來,將其他的仆從給嚇了一跳。
原先答應歐陽皓月的仆從這下也被嚇到了,趕緊七手八腳地將歐陽皓月往樓上趕:“少主子啊,你身體都還沒好下來湊什麽熱鬧?趕緊回去休息是正事兒。你真要出了什麽事,我們可沒辦法向國師交代啊。”
歐陽皓月還想做最後的掙紮,那仆從已經先他一步哭出來了:“嚶嚶嚶嚶……這要是國師回來,我們可都要受罰。嚶嚶嚶嚶……我們怎麽這麽命苦啊……嚶嚶嚶嚶。”
歐陽皓月被哭得一個頭兩個大,隻能無奈妥協:“好好好,我回去,我回去還不行嗎。你不要哭了。”
那仆從這才緩緩擦幹眼淚,卻沒有離開,直盯著歐陽皓月一步三回頭地回到房間,關上門才罷休。
不得不說,能夠在祈天殿中生存下來、活得還挺滋潤的人,都有其過人之處啊。
好在少年生存的這個空間,並沒有非常明顯的時間流逝的感覺,到處都是黑暗,像是能隨時給人補充能量似的。
朱邪玉麟起先還不敢確定,問了暮雲卿的感覺之後,大致能夠推斷出,他們短時間內是不需要擔心體力消耗過度的問題。
隻是畢竟少年生存的這個空間太過於巨大,朱邪玉麟有所感覺時間差不過已經過了小半天了,但他們一行四個生命體,卻是任何可能的出口都沒有找到。
少年拉著朱邪玉麟的手,搖晃著撒嬌,道:“我們先休息一下吧……這樣漫無目的地找,要找到什麽時候呢?”
朱邪玉麟本還覺得沒什麽,這會兒見少年有所抱怨了,也抬頭看著暮雲卿,難得用上了商量的語氣,道:“你看……我們找個地方休息?”
暮雲卿抿了抿嘴,掃了眼低眉順眼似乎真的已經疲倦至極的少年,對朱邪玉麟道:“你總要找出個地方來讓我們休息。”
整個空間彌漫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黑暗,如水一般流淌過每個人的身體,讓人時不時有種被洗刷的感覺,偏偏身上卻不會留下任何痕跡。
暮雲卿對此有所忌憚。
若是真的像朱邪玉麟所說,要找個地方休息,也就是說。他們要直接、沒有絲毫停頓地、被黑暗所包圍。
可是,他根本無法確定這種黑暗是否真的對外來的生命體是沒有影響的,自然也就能少和這些黑暗接觸,就盡量減少這種接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