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雲卿一頭栽進了一團光亮中,先是被腳底下柔軟的觸感給驚了一下,好不容易踉蹌著穩住了身子,再是被眼前炫目的白光給刺激了一下。
然後等他能夠適應眼前的光線,睜開眼睛一看——饒是鎮定如暮雲卿,也差點沒驚呼出聲。
他們現在正在一個很奇妙的世界。
暮雲卿正踩在萬裏高空的一大團雲朵上,白色的、周圍鑲嵌著金邊,很漂亮,但怎麽看怎麽脆弱。
暮雲卿皺著眉頭往邊上看,視線越過那大團厚重的雲朵,看見深不見底的雲層以及隱隱綽綽的山川大陸,背後不受控製地出了冷汗。
這要是摔下去……
距離他們不到百米的地方,就有一輪漂亮而巨大的太陽,但是卻沒什麽溫度,就連光線都很柔和,區區不到百米,太陽光卻是被什麽給過濾了一樣。
朱邪玉麟這才緩緩從暮雲卿的懷中探出頭來,感覺那濃厚而巨大的黑暗正一點一點褪去,隨之而來的是模模糊糊的明亮。
她的眼睛依舊看不清東西,隻是這種看不清,更像是高度近視才有的狀態。
朱邪玉麟忍不住輕笑了一聲——上輩子她一直都是雙眼5.2的好視力,沒想到這一次卻能夠體會一把高度近視是什麽感覺。
暮雲卿低頭看她,遲疑了一下,並沒有把她放下來,而是保持著抱著她的姿勢,微微蹲下,讓重心更穩一點:“你在笑什麽?”
朱邪玉麟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把她放下來,柔聲道:“浮生夢幻,萬物如夢,破開重重迷霧,方見本心。”
暮雲卿愣了一下,視線逐漸開始渙散起來。
朱邪玉麟輕歎一聲,抬手抽出塞在裏衣中的小香包,再次在暮雲卿鼻尖下麵晃了一下,輕歎著道:“往前走。”
隻是她太過注意手中的動作以及雲層邊緣出現的場景,忽視了暮雲卿眼中一閃而過的精光——雖然那抹精光快的稍縱即逝。
就在暮雲卿隨著朱邪玉麟的動作走到了雲層的邊上,他的身體不自覺地僵硬了一下。
朱邪玉麟上過刑訊課程,知道人在麵臨致命危險的時候,可能出現的各種反應,但是她並不清楚,當一個人暫時陷入幻覺中,是否還會出現這種反應。
隻是眼下的情況,饒是朱邪玉麟覺得不對勁也不能停下了。
頭上的太陽越來越明亮,陽光落在身上的溫度也越來越高,如果他們動作再不快一點,恐怕不等他們摔死,就要被這大日頭給曬死。
反正都不是什麽好看的死法,不如放手一博呢!
朱邪玉麟遲疑了一下,垂下手,跟暮雲卿垂落在身側的手十指交握,沒有看他,但是聲音中透著十足十的誠意:“相信我,我們一定會安全的。”
暮雲卿的眼神連閃都沒閃一下,被朱邪玉麟握住的手也僅僅是鬆鬆地扣著,沒有絲毫存在自主意識的痕跡。
朱邪玉麟輕歎了一聲,沒有抬頭看天上的太陽,反身抱住暮雲卿,深吸一口氣,往後一仰,兩人就這這種抱在一起的姿勢,從雲層跌落。
在半空中的時候,朱邪玉麟扣緊了暮雲卿的胳膊,緩緩側過身,兩人在半空中分開,被氣流吹得張開了四肢,以最大的麵積橫在空氣中。
朱邪玉麟看了眼暮雲卿,咬緊了下唇,終於在距離地麵還有大概四百米的時候,一串讓人聽不懂的音符從她嘴裏流瀉而出。
朱邪玉麟和暮雲卿落地的時候,兩人就地滾了一圈,雖然模樣都有些狼狽,但好歹沒有性命之危。
朱邪玉麟拍拍衣服站起來,但是在掙開暮雲卿的手的時候,卻被嚇了一跳——兩人十指交握,原本的主導者應該是她才對,怎麽現在她都放手了,暮雲卿竟然還能握得這麽緊?
“暮雲卿?”朱邪玉麟試探著叫了叫他,道,“你怎麽了?”
暮雲卿緩緩鬆開握著朱邪玉麟的手,眨了下眼睛,感覺到一股子刺痛的同時,皺起了眉頭。
朱邪玉麟有些忐忑,她不知道暮雲卿現在是個什麽狀況,也不清楚現在他們周圍的環境具體是什麽樣子的。
她的視力在下落的途中似乎變得更糟糕了,她現在隻能模糊看見十米左右的場景,更遠一些的,就看不清楚了。
那些近視的孩子真特麽的倒黴啊……
朱邪玉麟第一次從心底裏同情起近視的人——不管他們是因為學業壓力還是玩電腦導致近視的。
暮雲卿看了朱邪玉麟一眼,那眼神有些隱秘的晦暗,讓朱邪玉麟忍不住脊背發涼,卻在下一秒,暮雲卿就用一種純粹的迷茫語氣,問:“我們怎麽在這裏?”
朱邪玉麟趕緊回答:“剛才雲層破了,我們從上麵掉下來。但是中途不知道是對流還是什麽原因,我們落地的時候並沒有受什麽傷。”
對,沒有受什麽傷,他娘的她朱邪玉麟基本上是把壓箱底的絕活都用上了,這要是還能受傷,她一回去就攛掇歐陽皓月給侍童找麻煩!
她朱邪玉麟人微言輕在祈天殿沒什麽影響力,但是歐陽皓月可不一樣。
先不說歐陽皓月是現任國師洛未的唯一徒弟,就說這麽些年歐陽皓月和侍童在一起,怎麽著也該知道點侍童不為人知的秘密吧?
揪著“敵人”的弱點狠狠地搞亂一番,那效果一定很美妙!
就在朱邪玉麟算盤打得劈裏啪啦響的時候,暮雲卿悶聲不吭地先環視了一周,沉聲問道:“這裏應該是一個幻鏡,所以雲層千丈沃野千裏,也應該隻是考驗人心的東西。”
朱邪玉麟愣了一下,有些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沒錯,她剛才對暮雲卿說的那些話是這個意思,但是那是為了降低暮雲卿的心防、好讓種下的暗示被激發出來呀。
而且,根據洛未和宋燁修的說法,進入暮家祖先墓葬群之後,差不多就等於是進入了一個完全不同於現世的空間,所以發生什麽都是可能的。
但怎麽現在看來,她所麵臨的困境和危險,卻更像是對方製造出來、迷惑人心、考驗意誌的幻鏡呢?
如果真是這樣,老娘剛剛的努力和害怕,不全都是做白工了嗎!
不等朱邪玉麟徹底反應過來,暮雲卿就拉著朱邪玉麟的手往前走了:“附近沒有人煙,但是前麵有有個湖,我們先過去看看。”
朱邪玉麟整個人還處於斯巴達狀態,反正她也看不清楚周圍究竟是什麽情況,也就不計較,任由暮雲卿拉著自己的手往前走去了。
在湖邊,暮雲卿還很溫柔體貼地用樹葉給她打水清洗了下臉和裸露在外的四肢,就在朱邪玉麟想要喝水的時候,卻被暮雲卿一把帶著整個人撲到水麵。
朱邪玉麟的鼻尖距離水麵隻有不到一指寬的距離,她甚至能聞到湖水清冽的味道,還有那浮動在鼻尖下麵、滿滿的水汽。
朱邪玉麟輕喘了一聲,竭力維持著身體平衡,咬牙問道:“暮雲卿!你他娘的想幹什麽!”
暮雲卿的眸色倏爾變得冰冷,本來就像極了夜色的雙眸,這下子顯得更加駭人:“我倒是想問問你,你想幹什麽?”
朱邪玉麟眉頭緊皺:“我不明白你說什麽!我進來完全是因為你,你覺得我還能害你?”
暮雲卿輕笑了兩聲,可惜笑聲中沒有絲毫的愉悅,陰鬱冷漠得讓人遍體生寒:“對,你不會害我——你還想控製我嘛。”
朱邪玉麟一愣,心中有些不可思議——有問題!
如果暮雲卿真的不知道她的小香囊裏麵是什麽東西,那就不可能會逃過她的暗算。而依照洛未所說的,那些粉末的威力巨大,暮雲卿現在也就不可能是這種清醒的模樣。
要是暮雲卿一開始就知道……
朱邪玉麟忽然覺得心中一陣陣發冷——在暮雲卿眼裏,她朱邪玉麟究竟是什麽東西?
她陪著暮雲卿出生入死那麽多次,甚至不惜用自己做戲,為暮雲卿在西北爭取時間和瓦解黎國邊軍統治階層的資本,可是到頭來呢?
暮雲卿能為了避開宋燁修,也為了爭取自己的政治資本,就用手段把她從西北弄到京城來。
暮雲卿能為了家族利益,把她當做是一個不可或缺的工具,甚至是這一次鬱竹正賜婚,也在開始之前,又來了一次刺探。
想起自己那個八字很輕的侍女看見自己的驚恐樣子,朱邪玉麟忽然覺得整個人很累,那種從心底彌漫上來的精疲力盡,讓她什麽解釋都不想做。
“對,我對你做了點事情。本來還以為會很有趣,但沒想到卻被你給看穿了。”朱邪玉麟笑了笑,放鬆了全身的肌肉,無所謂道。
就是這一下的變化,暮雲卿差點把她給直接扔進湖裏,好在他的理智及時組織了他,下一秒,暮雲卿就把朱邪玉麟拉著推到湖邊的沙地上。
朱邪玉麟側著身子砸在地上,裸露在外的胳膊頓時被沙子給劃得一道一道紅痕,有些還現出了血絲。
她也不在意,就這樣撐著雙臂坐躺在沙地上,仰頭看著眉目清冷、麵色鐵青的暮雲卿:“就算你知道又能怎麽樣呢?暮雲卿,接下來的路,你要靠我才能完成暮家的期望,不是嗎?”
暮雲卿的眉頭皺的更緊了點。
朱邪玉麟忽然發現,這個在外人麵前麵癱著一張臉的男人,還真經常在她麵前露出不一樣的表情呢。
這樣說來,她朱邪玉麟算不算是占據了暮雲卿心中獨一份的位置?
暮雲卿忽然蹲下來,單手扣住她的下巴,不等朱邪玉麟開口,出手如電,在朱邪玉麟周身幾個大穴上點了下,麵容冷酷。
朱邪玉麟隻覺得全身一震,怪異的酥麻一閃而過,隨之而來的就是幾乎是漫無邊際的疼痛跟灼熱,這種感覺綿延彌漫,就像是永遠都不會有盡頭一樣。
這種感覺朱邪玉麟從來都沒有經曆過,但是她知道她現在的表情一定很不好看——真想讓當初參觀刑訊課成的學員一起來看看,他們的女王陛下現在是個什麽樣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