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有些人一旦失去了五感中的一感,其他的感覺就會變得無比靈敏,料想朱邪玉麟就是這種情況。
暮雲卿也就順勢鬆開了護著朱邪玉麟的雙手,道了句:“我就在你邊上,不會離開。你可以專心……感受一下。”
朱邪玉麟沒有說話,上半身微微傾斜,十指指尖輕輕扣在牆壁上,食指微微側了側,以這樣的姿勢,一點一點地往前挪步。
五十步的距離,並不算很長,當朱邪玉麟還什麽都沒有感覺出來的時候,暮雲卿又輕聲說了句:“又來了。”
眼前又是跟他們之前走過的隧道一模一樣的石牆,中間空無一物,沒有任何遮擋。
但就是這種坦蕩洞明,在現在的暮雲卿和朱邪玉麟看來,卻是莫大的諷刺。
兩人千辛萬苦想方設法來到這裏,可不是為了看這五十步重複一次的隧道的。
好在朱邪玉麟還沒有失去耐心,隻是皺了皺眉頭,遲疑了一下,示意暮雲卿繼續往前走,她的手指卻沒有離開牆壁。
如果一個五十步感覺不出異常,兩個五十步也感覺不出異常,那麽十個五十步,一百個五十步呢?
朱邪玉麟深吸一口氣,沉下心來,在暮雲卿的護送和陪伴下,一點一點往前走。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隧道裏麵的景色單調,就連光線都沒有任何變化,暮雲卿和朱邪玉麟竟然也沒有感覺到疲倦或者肚子餓。
站在第五十個五十步的起始,暮雲卿眉頭淺淺地皺著,看著朱邪玉麟:“現在的場景跟光線,比之我們剛剛來到這裏的時候沒有任何變化。但是依照我們剛才的速度推斷,我們應該在隧道裏待了接近一個時辰了才對。你……還沒有發現什麽嗎?”
一個時辰不間斷地行走,還有全神貫注地感受周邊的動靜,就算是個鐵打的人,也應該覺得疲倦了。
朱邪玉麟對自己的身體狀況也覺得很驚奇,她現在還是不能看見外麵的場景,但是卻對自己的身體更敏感了。
想了想,朱邪玉麟道:“我覺得我們的身體不太對勁。好像時間對於我們停止……嗯,或者被放慢了一樣。”
暮雲卿眼中閃過奇異的光,但稍縱即逝,就連朱邪玉麟都沒有察覺到他氣息的變化。
朱邪玉麟頓了一下,道:“如果真是這樣,對我們來說倒是一件好事。”
暮雲卿也知道她所說的“好事”指的是什麽。
如果時間照常流逝,他們身陷這種鬼打牆的地方,要是對方真有什麽惡意,甚至不用出手,耗都能耗死他們。
朱邪玉麟很強,在女子中算是數一數二的豪傑人物,而他暮雲卿更是戰場上叱吒風雲的一代名將——但再怎麽強大,他們終究是凡人。
肉體凡胎,餓了要吃飯,渴了要喝水,累了要休息,都是避不開的需求。
兩人具是無言,又往前走了兩個五十步,朱邪玉麟忽然頓了一下,道:“我們回來了。”
暮雲卿愣了一下,問道:“回來……回到最開始的地方?”
朱邪玉麟點了點頭,把食指挪開一點點,示意暮雲卿過來看:“在剛開始摸著牆壁的時候,我就用指甲在牆上摳了一個淺淺的痕跡,因為實在不起眼,隻有我知道在哪裏。你看,我食指所在的地方就是,上麵應該還有一點血才是。”
暮雲卿定睛一看,在朱邪玉麟食指側麵的石牆上,果然有一個很淺很淺的新月形痕跡,倒是已經變成血痂的血跡要更明顯一點。
他眉頭輕皺,看著那個痕跡,忽然道:“要不要試試看?”
朱邪玉麟在這一刻也反應了過來,笑道:“不破不立?”
此時正置身於黑暗中的朱邪玉麟並不知道,有人因為他們鬧出的那點小動靜而直接瘋了。
曲露被暮家的一個男人帶著,從朱邪玉麟完成典禮之後就一直在新房外等著,但是半晌都不見裏麵有什麽動靜。
就在兩人一個疏忽間,就從裏間傳出炫目的光,暮家的那個男人第一時間衝進去,但已經找不到暮雲卿跟朱邪玉麟了。
而他們撩開帷幕,就在那巨大的婚床半空中的正中,有一個黑洞一樣的入口正緩緩關閉,以一種不容抗拒的姿態,嘲笑一般地消失在兩人麵前。
暮家那男人當場就一巴掌甩到了曲露臉上,把她打得踉蹌著一頭撞在床柱上,嘴角和額角一同流出血來。
曲露哆哆嗦嗦地不敢說話,那男人還兀自覺得不解氣,一腳踹上了婚床,惹得周圍的帷幔抖了抖:“廢物!都是廢物!這麽好的時機,竟然還錯過了?”
這時,暮舟在一群暮家家臣的簇擁下緩緩從正門走了進來,見到裏間一片狼藉,忍不住皺眉斥道:“看看你現在像什麽樣子!”
那男人看了眼暮舟,就轉過臉去,看那神情,顯然還是憤恨難平。
暮舟輕歎了一聲,倒是親自上前扶起一邊瑟瑟發抖的曲露,道:“曲露姑娘,這幾日委屈你了。”
曲露顯然是受寵若驚,顧不上整理衣冠和頭上的傷口,趕緊擺手:“不不不……暮大人是我的救命恩人,小女子做什麽都是應該的。”
暮舟不置可否,而是道:“現在朱邪玉麟姑娘跟小犬已經進入了墓道,能不能順利進入墓葬群還兩說,還望需要的時候,曲露姑娘能鼎力相助。”
曲露在暮家的時候算不上很久,堪堪不過一個月,但是像她這樣在權貴中討生活的女子,必須練就一顆七巧玲瓏心,因此對於暮舟所說的“鼎力相助”指的是什麽。
她原本還想遲疑著拿喬一下,但是眼睛瞥見一邊眼神陰鬱暴虐的男人,頓時一激靈,趕忙先應下:“小女子不敢推脫。”
暮舟這才滿意了,看了眼因為外力而顯得有些扭曲的婚床,再看看新房牆上隱約可見的詭譎線條,揮了揮手,道:“都出去。在他們沒有回來前,先把這間屋子給封起來!”
就算是這麽一大群人在這間新房裏,每個人卻還是覺得冷——那種冷更像是從骨子裏、從心底發出來的,帶著讓人難以抗拒的恐懼。
隻是魚貫退出去的暮家眾人都沒有發現,當暮雲卿跟朱邪玉麟還在的時候,旺盛燃燒著的地龍,不知道在什麽時候,已經悄然熄滅了。
這邊,黑暗中,朱邪玉麟也不敢輕舉妄動,但是等的久了,就覺得身上的衣袍根本擋不住源源不絕的寒意,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臥槽!這究竟是什麽鬼地方啊!”
朱邪玉麟忍不住抱怨,剛才她翻找了衣服中的暗袋,卻沒有發現火折子,應該是在新房的時候,掙紮的時候弄丟了——這麽倒黴的事情都能讓她碰上,暮雲卿那家夥果然是藍顏禍水!
“我聽得見你在想什麽。”然而下一刻,暮雲卿帶笑的聲音就在她身側響起來。
“你在哪裏!”朱邪玉麟被嚇了一跳,又找到了罪魁禍首,原本就蹭蹭蹭往上漲的怒火這下子是徹底爆發了。
暮雲卿的聲音停頓了一下,再次出現的時候,卻是在朱邪玉麟麵前了:“我在這兒,你看不見我嗎?”
朱邪玉麟愣了一下,朝著眼前摸索著伸出手,果然碰到了一具溫熱的肉體,暮雲卿的雙手輕輕地握住了她的手,說了句:“怎麽這麽冰?”
朱邪玉麟的心頓時直直地沉了下去:“你能看見我?”
暮雲卿有些驚訝:“你看不見?”
頓了一下,見朱邪玉麟沒有說話,暮雲卿也知道自己問了個蠢問題,走到朱邪玉麟身邊,虛扶著她的腰身,一手牽著她的手,柔聲道:“我們現在在一個隧道裏,周圍都是石牆,牆體堅硬高大。我剛才查看過了這一段,沒發現什麽機關。”
朱邪玉麟點了點頭,發現在暮雲卿開口說話之後,自己能逐漸感覺到他的氣息,那應該她隻是暫時丟失了視覺,當下也沒有那麽慌張:“隧道的盡頭……在哪裏?”
暮雲卿搖了搖頭,又想到她看不見,補充道:“我不知道。這條隧道筆直而且明亮,但是不管我怎麽努力,就是看不清五十步之外的場景。而你又一個人昏迷不醒,我沒敢走太遠。”
朱邪玉麟咬了咬下唇,心中有些鬱悶——用老娘的血做了開門的鑰匙,但是現在人都進來了,她的眼睛卻看不見了,這算什麽事兒啊!
好在暮雲卿充分考慮到了朱邪玉麟此刻的心情,雙手穩穩當當地護著朱邪玉麟一點一點往前麵走去:“我剛下來的時候,視覺也有一點模糊,料想是驟然到了這個地方,受的影響還沒有恢複。好在這個隧道並沒有什麽危險,我們就走一步是一步,總會想到解決辦法的。”
這就是朱邪玉麟喜歡暮雲卿的地方。
他聰明、理智,而且從來都不會逞強,即使冒險,他也要在有五成把握的時候才願意行動。
這樣的人,即使置身於最危險的地方,也是最有可能掙紮著生存下來的那一個。
朱邪玉麟經曆過戰場,雖然隻有兩三次,但那種仿佛是人間地獄一樣的場景,讓她格外珍惜生命。
真正的勇士,應該是那種最敬畏生命、最珍惜和平的人。而不是見血就發狂的好戰分子。
兩人走了大概五十步,眼前的場景一點一點清晰了起來。
暮雲卿看清眼前的隧道是什麽模樣,不由有些失笑:“我們麵前的隧道,跟我們剛剛走過的地方一模一樣。我在想,是不是以五十步為限,讓我們重複著這種鬼打牆的行蹤呢?”
朱邪玉麟皺了皺眉頭,往邊上走了兩步,抬手摸著隧道的石牆,對暮雲卿道:“我們再走一遍——就以五十步為限。”
聽說有些人一旦失去了五感中的一感,其他的感覺就會變得無比靈敏,料想朱邪玉麟就是這種情況。
暮雲卿也就順勢鬆開了護著朱邪玉麟的雙手,道了句:“我就在你邊上,不會離開。你可以專心……感受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