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雲卿垂下眼瞼,並不說話。
朱邪玉麟歎了口氣,道:“我們現在隻是在談心啊,我又沒有說跟你表露了心思之後,就一定要你負責。更何況,我現在不喜歡你了。”
暮雲卿猛然抬起頭,看著朱邪玉麟,眼中有著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凶狠和受傷。
朱邪玉麟被這種神情驚了一下,皺眉道:“難道你不這麽認為?”
暮雲卿深吸一口氣,有些疲倦地按著額頭,道:“你說,你現在不喜歡我了?那你喜歡誰?流沙還是歐陽?”
朱邪玉麟嘴角一抽:“為什麽你覺得我一定要喜歡上別的什麽人?老娘並不是那種沒有愛情就活不了的女人啊。”
暮雲卿看著她,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心裏亂糟糟的。
朱邪玉麟皺了皺眉,組織了一下語言,道:“其實你心裏並沒有我,可能你從來都沒有遇到我這樣,呃……能幹又漂亮的女生,所以你會產生一些類似獨占欲的感情,這也不奇怪。”
暮雲卿忽然捂著眼睛,低低地笑了起來:“哈哈哈……哈,你覺得我連自己的感情都分不清楚?”
朱邪玉麟頓時不知道該說什麽。
過了一會兒,暮雲卿才緩緩將手放下來,看著朱邪玉麟,笑道:“我知道我的感情。看見流沙吻你的時候,我心裏覺得不舒服,不僅僅是獨占欲。”
明明已經無數次告誡自己,暮雲卿這樣的男人絕對不能被他帶著走,可是聽見他這樣的停頓,朱邪玉麟就不可避免地緊張了起來。
真是好大的一個臥槽啊!
暮雲卿道:“流沙的血統畢竟特殊,而你也應該算是獨一無二的。如果你們兩個在一起,對我沒有好處。”
朱邪玉麟莫名舒了一口氣的同時,又覺得心裏不舒服:“這個你倒是可以放心。我相信就是流沙自己,也不會想要自己的子嗣承受和他一樣的痛苦的。”
有些事情,不一定就能達到一加一大於二的效果。
更何況,朱邪玉麟自己也算是受夠了血統問題帶來的種種不便和困苦,如果可以選擇,朱邪玉麟絕對不願意自己的孩子再承受她這樣的苦難。
暮雲卿聽見這句話,不知道為什麽,心裏微微一動,脫口而出:“如果那個人是我,你願意和我在一起嗎?”
朱邪玉麟看著暮雲卿,半晌說出不話來,隻是那眼神,簡直就和看一個神經病沒什麽兩樣。
暮雲卿這才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卻並不後悔,而是跟著站起來,有些無奈道:“看來時間也不早了,我該走了。”
朱邪玉麟看著他,道:“今天出了流沙的事,還有什麽別的事嗎?”
“今天是成親前的第七天,是我們成親前,最後一次可以見到對方的日子。接下來,我們要一直避開對方,直到成親的那天晚上。”
暮雲卿並沒有問朱邪玉麟為什麽會不知道這個習俗,耐心解釋。
朱邪玉麟聳了聳肩,顯然對這麽個習俗很不在意:“不能見麵?意思就是不能在有人看見的時候見麵吧?沒關係,我打算過兩天再去看看何琴,翻牆進你們家就行了吧。”
暮雲卿的頭上瞬間滑下來三條黑線,看著朱邪玉麟,不知該說什麽才好。
朱邪玉麟笑了笑,拍著他的肩膀,道:“哎,我說,你別這樣的表情啊。萬一這兩天你又有什麽事想找我了,我去翻牆不是還給你方便了?”
暮雲卿皺眉:“你覺得這兩天我能有事情找你,而不是等到成親那天解決?”
朱邪玉麟笑,高深莫測:“這種事情,誰知道呢。”
暮雲卿將手中的茶杯倒扣在盤子裏,邊和朱邪玉麟往外走,邊道:“那我可要守著暮家的圍牆了。”
朱邪玉麟哈哈大笑,這幾天一直憋悶的心情,終於好了一點點。
等到她回到農莊之後,就看見流沙在農莊門口等著,肩膀上蹲著頻頻打嗬欠的印主,除卻姿勢,跟早上他來迎接朱邪玉麟的場景,是一模一樣。
朱邪玉麟抿了抿嘴唇,想到自己剛剛在茶樓和暮雲卿談心卻讓流沙在寒風中苦等,莫名就有點心虛。
然後一想,不對啊。她可從來都沒有讓流沙等她。她到底在心虛個什麽勁啊!
流沙並沒有在意朱邪玉麟的糾結,迎上來之後,開口第一句話:“我知道那具屍骨的身子是誰的。”
朱邪玉麟被驚了一下,然後就覺得喜悅,道:“是誰的?”
流沙眉頭微皺,道:“應該是我的同僚,當時和我一起從戰場上退下來,跟著國師的。”
朱邪玉麟愣了一下:“父親很重視他?”
流沙點了點頭,道:“但是他後來失蹤了。我能認出他,是因為六年前,國師受到了暗算,他為了救國師,手臂和大腿受過上,傷口深可見骨。那具屍骨上的相同位置,也有同樣的傷痕。”
朱邪玉麟輕歎:“那應該就錯不了了。你通知父親了嗎?”
流沙點頭,道:“主子正在趕回來的路上。”
朱邪玉麟想了想,道:“我自己去後山,至於你……”
朱邪玉麟剛想說讓流沙隨便找個地方躲一躲,就聽流沙道:“屬下和小姐一起去。”
朱邪玉麟瞪眼,道:“雖然我不知道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麽,但是現在後山找到的屍骨明顯對你不利。更何況死掉的那個誰誰誰還曾經救過我父親,你明白這種情況下,父親會怎麽樣嗎?”
宋燁修是那種驕傲又聰明的人,要是讓他驟然看見一個本應該是失蹤的屬下的屍骨,還是對自己有恩的,這很有可能讓宋燁修難以接受。
而作為同期跟著宋燁修的流沙,就是最好的感情宣泄出口。
畢竟,真的要追究起那個侍衛的死因,流沙一定會被牽連——誰讓他們應該是同進同出的國師親衛?沒理由一個死了,另一個卻什麽都沒有發現。
流沙顯然也明白朱邪玉麟的擔心,但還是道:“主子如果要生氣,屬下逃避隻會招來更加嚴厲的懲罰。小姐的好意,屬下心領了。”
朱邪玉麟歎了口氣,道:“好吧,那你就跟著我。”
流沙這個人,就算當年可能有什麽別的心思,但是跟在宋燁修身邊這麽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朱邪玉麟不忍心看見這樣一個驕傲的人被責罰。
兩人到後山看了看,經過兩天的清理,屍骨已經被抬進一個石台之上,更加方便想要檢查它的人。
而守在一邊的侍衛,全都在醫師的幫助下,戴上了特製的口罩,據說是為了防止中毒。
朱邪玉麟接過醫師的口罩,一言不發地戴上,走到曾經給她看病的醫師身邊,問:“這麽多醫師圍在這裏幹什麽?難道他們和你一樣,還能兼職仵作的工作?”
那醫師瞬間覺得自己被侮辱了:“隻要有屍體的地方,就有可能產生瘟疫。再加上後山瘴氣越來越嚴重,醫師的人數多一點,沒有壞處。”
朱邪玉麟點頭。
“還有,你說兼職仵作的工作是什麽意思?你看不起給活人看病又同時驗屍的醫師嗎!”
“沒有沒有,我怎麽會瞧不起你呢。”朱邪玉麟被這種氣勢給震懾地後退了兩步,趕緊擺手,道,“隻是你這樣的人才實在是太少了,我對此由衷地感到欣慰。”
流沙在她身後輕輕地笑了一聲,被朱邪玉麟抽空瞪了一眼。
一邊的侍衛上前,行禮之後道:“啟稟小姐,我們將屍骨挖出來之後有一些東西掉落,都整理在一邊了。小姐是否去看一看?”
朱邪玉麟點頭,看了眼還有些氣鼓鼓的醫師,道:“那您先忙,我去看看再回來。”
那醫師看了眼朱邪玉麟,抿了抿嘴,輕聲說了句:“我聽說,墓葬群中記錄了最早的醫師是怎樣工作的。”
朱邪玉麟愣了一下,停住腳步看他,問:“我要是能順利進入墓葬群,一定幫你看明白。”
醫師眉頭微皺,眼中有些遺憾,但不等他開口,朱邪玉麟又道:“但是帶你們下墓是絕對不可能的。你們是我父親手上最珍貴的資源,我不可能讓你們這麽貿貿然地跟我去冒險。”
醫師沉默片刻,看著朱邪玉麟,笑道:“那就有勞小姐了。”
朱邪玉麟笑,轉身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是我見過最靠譜的醫師,更何況還是自己人,我要是不幫你,幫誰啊。別跟我客氣!”
那醫師被朱邪玉麟毫不收斂的手勁給震了一下,笑道:“小姐的狀態已經差不多恢複了,真是可喜可賀。再經過四天的調理,應該就能……入洞房了。”
朱邪玉麟張了張嘴,眨眨眼,愣是沒想到在這種情況下藥怎麽反駁。
一邊守著的流沙雲淡風輕道:“這件事不是小姐一人能夠決定的。”
朱邪玉麟麵上的神情更加僵硬了——什麽意思?難道在流沙眼裏,老娘還配不上暮雲卿?
醫師看了流沙一眼,恍然大悟:“那倒是。暮雲卿的血統恐怕壓製不住小姐吧。”
朱邪玉麟覺得自己明白了什麽,但是又有些迷糊,看著兩人麵上一個比一個猥瑣的笑容,終於輕歎一口氣,一人踩了一腳,才轉身離去。
流沙輕笑一聲,看著醫師,並沒有跟過去,而是道:“您怎麽知道,最開始的醫師應該是怎麽樣的?”
那醫師沒有看他,目光似乎沒有焦距地散開,語氣帶著點點悵然:“醫師最開始一定是因為人兒存在的。但是最早的人,對於生死應該是同樣看重的。”
“因為……鬼神?”流沙皺眉,相似的話他曾經聽自己的父親說過,因此會比較敏感。
醫師點頭,道:“當時天地懵懂,人們對於生命是同樣的敬畏,如果不是為了生存,他們不會去傷害別的生命。但是人總有病痛,為了緩解這種痛苦,醫師就應運而生。”
“那你也說了,是緩解痛苦。”流沙不解,“但是病痛這種東西,隻有活人才能感受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