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兩人隔著一個屏風洗過澡、帶著一身水汽分別坐在窗邊和桌邊的時候,歐燕皓月才開口:“你可以做我的侍童啊。”
“什麽?”朱邪玉麟有些懷疑,該不會是她這一路上吃不好睡不好,腎虛耳鳴了吧?
歐陽皓月單手撐著下巴,靠在桌子上,看著朱邪玉麟,臉上原本還算正常的笑容,逐漸放空,變得有些傻呆呆的。
朱邪玉麟被他看得全身起雞皮疙瘩,就跳下窗台,剛想來個無影手一巴掌拍醒他,就聽歐陽皓月用無比嚴肅的語氣來了一句:“別動。”
朱邪玉麟下意識地繃緊了全身的肌肉,保持著微微抬起手的動作,歪頭,疑惑。
歐陽皓月起身,繞著她走了一圈,期間還眼神讚賞地上上下下打量著她,嘴裏還嘖嘖有聲。
朱邪玉麟眨眨眼:“你在看什麽?”
印主一見到床,不等她抓著它洗澡,自己抖抖毛,徑直就鑽進被子裏呼呼大睡了,現在正四腳朝天地時不時踢動一下,也不知道夢到了什麽。
朱邪玉麟表示,人果然還是要靠自己!
歐陽皓月笑眯眯地靠近她:“你知不知道國師的侍童可以做什麽?”
朱邪玉麟看著他,無比真誠地搖頭。
歐陽皓月笑容得意,拉著朱邪玉麟重新坐回窗台,自己靠著窗戶,視線飄忽在窗外的光和朱邪玉麟的臉上:“你知不知道,剛才你就坐在這裏,眼裏什麽都不看的樣子,和暮雲卿很像。”
朱邪玉麟好心好意地解釋:“我隻是在發呆。”
“我知道。當初洛未那老不休其實想把風炎當做侍童給拐走的,要不是那場戰爭,說不定風炎就不會什麽修羅戰將了。”
朱邪玉麟知道那場戰爭指的是什麽,但是依舊無法理解這和侍童有什麽關係。
“國師這個職位,是溝通天意、教化皇族的存在,也就是說,他們不可以參加世俗的權利鬥爭,他們應該作為神的代表,被高高供奉起來。”
朱邪玉麟注意到,在歐陽皓月說出這番話的時候,麵上並沒有自豪,而是帶著淺淺的、說不清道不明的悲哀。
歐陽皓月注意到朱邪玉麟的疑惑,笑道:“別這麽看我,我會想吻你。”
朱邪玉麟撇了下嘴,瞪他:“說正經的。”
“但是,這個世界畢竟是‘人’在統治,要是一個君王無道,你覺得最先受到傷害的是什麽人?”
朱邪玉麟有點明白過來了:“君王無道,也就是違背天命。這個時候國師就被迫站在了君王的對立麵。難道君王還能殺了國師不成?”
“怎麽不行。”歐陽皓月撇了撇嘴,“那些所謂的人主,都是一個德行。整天把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思想灌輸給臣下,深怕一個不小心自己的統治就會被推翻了似的。”
朱邪玉麟抽出中心思想:“那這個侍童,就是國師和君王的溝通橋梁,但重心還是偏向於國師的。”
歐陽皓月點頭,帶上了懷念和羨慕:“師父的侍童那才叫真絕色。不僅把師父那糟心的形象維持得高高在上,還能引領著處月部所有的百姓將他奉若神明,逼得鬱竹正那樣強勢的君主也要敬他三分。唉,我連我的侍童飛鬼影子都沒見到呢。真是天壤之別啊,嗚呼哀哉!”
朱邪玉麟皺眉:“但是你一直都沒有找到侍童,現在不過從西北回來一趟,就帶了人回來。難保不會引起懷疑吧?”
歐陽皓月嗤笑一聲:“侍童和國師之間,有著天然的聯係。我就說我感應到了你的存在,於是就巴巴地從京城跑出去,曆經千辛萬苦,終於帶回了屬於我的侍童……”
“等一下!”朱邪玉麟發現了一個很嚴重的問題,“那你這麽說之後,不是代表著我以後都要一直跟在你身邊了?畢竟國師的侍童突然消失了,也是一件大事吧?”
歐陽皓月的神情有一瞬間暗淡了一下,隨即笑得如油菜花燦爛:“我自然有辦法解決。”
“有什麽辦法?”
歐陽皓月愣了一下,笑著貼上朱邪玉麟的肩膀,一雙漂亮的杏眼微微彎著:“你關心我?”
“我關心你。”朱邪玉麟回答得很自然,“我之所以跟著暮雲卿回來,是因為我能眼看著發生什麽亂七八糟的事情,而這些事情是我能阻止、卻沒有去做的。但這並不代表我願意為了阻止這些事,而去犧牲無辜的人。”
歐燕皓月愣了足足有一刻鍾,忽然笑著在朱邪玉麟側臉上親了一下,撐著窗台,無聲地笑得肚子都要抽筋了,最後,他擦著眼淚,抬起頭來看著朱邪玉麟,麵上的笑意還掛著。
朱邪玉麟有些莫名其妙:“你沒事吧?”
朱邪玉麟確實想過要利用歐陽皓月的身份神不知鬼不覺地混進皇宮的,但要是這會給他帶來危險,就算了。
畢竟是個勇氣可嘉地喜歡上自己的珍稀動物,朱邪玉麟下意識地就不想讓他卷進危險裏。
歐陽皓月靠在窗沿,看著朱邪玉麟,良久良久,忽然道:“其實你可以就這麽回去。”
朱邪玉麟在聽到“回去”這兩個字的時候,微微皺了下眉,但也沒說什麽,而是道:“你的意思,關於我的身份的問題,自然會有人去煩惱?”
歐陽皓月坐到她身邊,看著樓下車水馬龍的太平景象,笑道:“這個太平盛世,是他鬱竹正最大的功勳,在他禦龍升天之前,他恐怕都不會允許有人破壞它。”
朱邪玉麟即使不明白這兩者之間的關係,也沒有插嘴,而是安靜地靠著窗台,看著他。
“你的身份,因為涉及到處月部和黎國的皇室,也涉及到處月部唯一的一個異姓王,所以,鬱竹正斷不會然你被民眾所知。”
頓了頓,歐陽皓月的眼裏帶出點點憐惜:“所以青煙的身份才隻能是舞姬。皇室自詡高貴,自然不可能承認一個舞姬還能跟他們沾親帶故。後來,你性情大變,隻想求個自由身,正好合了鬱竹正的意圖,他也樂得將青煙的存在抹去。隻是沒想到,當年那個沒用的黎國皇族小子,竟然成了黎國的幕後掌權者。”
朱邪玉麟安靜地聽著,將線索一點一點抽出來,也逐漸有點明白歐陽皓月這麽說的意圖何在了。
“所以,‘青煙’要是真的死了,恐怕他還不好跟宋燁修交代。但你要是真的被宋燁修帶走,他就平白損失了一枚重要的籌碼。可是你不僅從宋燁修那裏逃出來,還跟著暮雲卿回到了京城。就憑你這種給他長臉和長誌氣的舉動,讓他把你供起來都不難,更何況隻是給你個身份?”
朱邪玉麟聽到這裏,也算是明白了個中曲折,想到剛才歐陽皓月的提議,不禁問道:“那你為什麽還要我做你的侍童?”
這下輪到歐陽皓月翻白眼了:“你接受鬱竹正給的身份,自然是認同了他,也就是徹底站在了處月部皇族的陣營上。但是你要是我的侍童,終究還是和世俗有一定距離的,也會自由很多。”
朱邪玉麟笑了笑,傾身上前抱了下歐陽皓月,才道:“你也說了,侍童的身份畢竟和世俗有距離,我又不是洛未國師那樣精明強幹的侍童,用這個身份恐怕會很不方便。要在世俗中做事,自然還是用世俗的身份。”
歐陽皓月皺了皺眉,見朱邪玉麟就要轉身去換衣服,看那架勢,是要馬上進宮了,趕緊拉住她:“但是這樣你可能會有危險。”
朱邪玉麟想了想,明白了:“你是說,因為我的身份,我對宋燁修有一定的影響。而現在我站在了處月部的陣營,就有可能引得宋燁修的死忠偷偷對我動手?”
“既然你都想到了……”
“可是我到現在都不明白宋燁修究竟想做什麽,又怎麽談得上影響?萬一弄巧成拙不是更糟糕?”
歐陽皓月皺眉:“那你……”
朱邪玉麟笑著安撫他:“放心,在沒有弄清楚事情原由之前,我什麽都不會做。嗯……你要是實在不放心,不妨跟著我進宮看看?”
歐陽皓月嘟著嘴想了一會兒,拍案:“也是時候了。”
“什麽是時候了?”直到兩人站在高大巍峨的宮門口時,朱邪玉麟還在糾結這句話。
兩人已經換了一身得體的衣服,朱邪玉麟因為沒有買新衣服,就將青煙之前的衣服翻了出來,所以現在的她,僅僅是隨意地站著,就是一道光鮮亮麗的風景。
而歐陽皓月,裏麵穿了什麽不知道,反正他現在是整個人被淹沒在毛茸茸的披風裏,再加上他帶著狡黠的大眼睛和略帶嬰兒肥的臉,用朱邪玉麟的話來說,就是拉出去,就可以直接秒殺一眾無知女性。
現在,就是這麽衣冠禽獸的摸樣的兩人,在侍衛進去通報的時候,湊在一起,嘰嘰喳喳。
歐陽皓月微微抬起下巴,一副大義凜然的摸樣:“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朱邪玉麟瞪起眼睛,隻覺得自己拳頭發癢——這貨是不是真的很想體驗一把什麽叫威武不能屈?
隻是兩人都沒想到,本應該在暮家享受最後的晚餐的暮雲卿,也在這個時候,急匆匆地進宮了。
於是,一行人剛好在這個宮門前,不期而遇。
暮雲卿神情淡漠,但是看見兩人的時候,眼中不可避免地閃過一絲驚訝,翻身下馬,道:“你們怎麽在這裏?”
說的好像一早算計著老娘來幫你的人不是你一樣。
朱邪玉麟輕哼一聲,道:“我來找洛未國師,跟你沒關係吧?”
暮雲卿的眉頭皺了起來,看歐陽皓月:“你怎麽連這都說?”
歐燕皓月原本隻是驚訝的神情,聽見暮雲卿這麽說,也生氣了:“你要是連我都不信任,你就等著孤家寡人吧!”
朱邪玉麟有種自己誤打誤撞得知了什麽不得了的真相的感覺。
不過這種竊喜的感覺是怎麽回事?難道不應該生氣這兩個人到現在還對她有所隱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