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3.第362章 回陽九針

  第362章 回陽九針

  趕到縣醫院的時候，已經將近午夜。


  韓長峰停住自行車，還未說話，先彎著腰呼呼喘了好一陣粗氣，跟看怪物似的看著王承舟，嘴裡噴出成片的白煙。


  而王承舟的胸口也在劇烈起伏，只是神色冷峻，看起來好像尚未用盡全力的意思。可坐在後座上的王愛仙可知道他累成了啥樣子。


  這麼短的時間，硬是載著自己騎行五六十里山路，換做一般人，基本上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自己兄弟力氣大是出了名的，可他畢竟是個不滿二十歲的年輕人，停住車子的時候，累得肩膀都顫抖了。


  「仨兒……」


  王愛仙想說一些感謝的話，可一張嘴，眼淚先落下來了。


  「二姐，有什麼話等下再說，咱們趕緊進去。」


  王承舟重重喘了口氣，失去了冷風吹拂，臉頰上立刻便往外浸出汗水，在昏黃的路燈下顯得明晃晃的。


  「不錯，不錯，趕緊進去。說不定張全發社員還在搶救，你們家屬盡量早一點到場。」


  韓長峰邁腿下了自行車，卻腿一軟，差點歪倒在地上，可眼下他卻顧不得這些，連忙領著二人，踉蹌著往裡面走去。


  這個點兒，按理說白班的大夫早已下班，可三人剛進手術室大樓，就見幾個剛換下衣服的醫生從裡面走了出來，一個個滿臉疲憊。


  瞅見三人慌慌張張的跑進來，其中還有一個身穿制服的，為首的一位頭髮花白，滿臉嚴肅，穿著土黃色大衣的中年人皺著眉頭想說什麼，卻猶豫了一下，沒有當先開口。


  「大夫，張全發在哪個手術室？」


  事情發生之後，韓長峰第一時間跑過來通知人了，傷員是公社的同志送來的，他也不知道人在哪裡，瞅見大夫，立刻迫不及待的問了一句。


  只是，這話問的有點無厘頭。


  縣醫院這麼大，每天的病號都很多，張全發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這些將近忙到午夜的大夫哪裡有心思管這個？

  「你說的是那位傍晚時分送來的……傷者吧？」


  後面的幾個大夫都圍了上來。嚴肅中年人這才確認對方確實是自己料想中的傷者家屬，目光掃過，最終落在淚眼婆娑的王愛仙臉上，點了點頭道：

  「傷員已經不在手術室了。」


  「經過幾個小時的搶救，人最終還是沒能挺住，還請你們節哀。」


  「如果伱們動作快些，還能在太平間外面攔下他。」


  這一路上，王愛仙心裡已經料想過千百種結局，可驟聞噩耗，身體還是止不住一陣搖晃，卻咬著牙死死的強撐下來，卻沒意識到自己的淚水早跟洪水泛濫似的，淹沒了整個臉頰。


  無盡的悲苦湧上心頭，結婚四年，倆人在一起遭受過太多的非議，為了愛情，氣得爹娘差點跟自己斷絕關係。


  可她王愛仙是個耿直的人，認定了就打算跟他一輩子，無怨無悔。


  事實也證明了她的選擇沒有錯，張全發不是個遊手好閒的浪蕩子，他每一次出格的舉動都換來父老鄉親的嘲笑，可她卻知道，那不過是為了讓妻兒過上好日子而不得已的掙扎。


  為此，他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名聲，甚至一次次被公安給逮起來，關進小黑屋裡。


  雖然每次出來，迎著全村老少爺們兒的嘲弄，他都能做出一副無所謂的態度，大有破罐子破摔的二流子氣質。


  可夜深人靜的時候，他也會哭泣，也會害怕，也會憂心洗一次再進去還能不能見到自己的老婆孩子。


  那個年月，倒買倒賣吃槍子的都有，萬一被關個幾十年，也是沒處說理去的……


  可他的堅持終於迎來了結果，眼看著夫妻二人就要證明自己，讓爹娘看看他不是個浪蕩子，而是個有用的人。


  他張全發沒有辜負一個女人的青睞，終於活出個人樣來了！

  哪知道，老天不開眼，怎麼會讓他出這樣的事情？

  王愛仙想著想著，再也控制不住哭出聲來，然後瘋也似的來到王承舟跟前，叫道：

  「仨兒，怎麼辦，怎麼辦？」


  「你快救救他，你救救你姐夫！」


  「小勝男才三歲，我們不能沒有他啊！」


  其實，聽到中年大夫的話，王承舟心裡已經涼了半截。人都要推去太平間了，那肯定是不行了。


  外傷比不得別的，人體器官在猝然遭受重創的情況下，除了進行手術是沒有別的太好的辦法的。


  不得不說，現在醫學在醫療器械上長足的進步，讓他們在傷科手術方面佔據著巨大的優勢。


  王承舟在這方面是十分敬重那些能夠動刀的大夫的。當然，同時也為中醫傷科傳承的斷絕感到十足的惋惜。


  要知道，上千年前，中醫就已經發明出各種琳琅滿目的手術器械了，在那個冶金技術特別不發達的年代，簡直堪稱奇迹。


  甚至很多現代醫學的手術器械和手術理念都從中醫傷科上借鑒過。


  但是，傳承至今，即便如王承舟這種酷愛中醫的人，對於傷科都鮮有涉獵，更別說動手術了。


  現在人家大夫說不行了，那肯定是不行了……


  可面對瀕臨崩潰的二姐，這些話他卻怎麼也說不出口，更不能放棄一切可能的努力。


  奇怪的情況落在那幾個滿臉疲憊的大夫眼中，讓他們很是詫異，不明白傷者家屬為什麼突然間對一個年輕的小夥子百般哀求。


  一般情況下，這種事情不應該是沖著醫生鬧嗎？


  難不成眼前這位衣領子都汗濕了的小夥子是個了不得的外科大夫？

  可看他土裡土氣的裝扮，也不像啊。這是什麼情況？

  「這個……」


  估計是看到了這些個大夫眼中的疑惑，韓長峰略顯遲疑的轉述道：


  「這個小兄弟好像是我們那的衛生員，而且是小神醫什麼的……反正他是傷者的家屬，諸位大夫能不能趕緊帶我們過去看一看？」


  「說實話，咱們還真不知道太平間在哪……」


  「衛生員？」


  後面一位三十來歲，保養得很好的女人緊了緊身上的風衣，饒有興緻的打量了王承舟一眼，轉頭道：

  「陳院長，要不咱們都跟過去看看吧？」 「這鄉下人就是鄉下人，真是沒見過什麼世面，什麼時候一個村衛生員比縣醫院的院長還厲害了？」


  「這位女同志，你別嫌我說話難聽。現在要緊的是想著怎麼給你的丈夫處理後事，畢竟院里已經下達死亡通知，你這話說出來可是有點侮辱人了。」


  王愛仙確實是一個農村婦女，沒有什麼太多的見識，可她心裡就認定了自己的兄弟，覺得他才是世界上醫術最厲害的人。


  所以，聽著對方的告誡，她根本就不知道怎麼理會，只是滿臉哀求的看著自己兄弟。


  可我不是神仙吶……


  王承舟暗自喟嘆一句，可自己姐姐被人冷嘲熱諷，他無論如何都得做點什麼。當即皺著眉頭道：「麻煩幾位帶我們去一下太平間，我想讓我姐夫見我姐姐最後一面。」


  聽到這話，王愛仙一下子愣住了，不知道是不是她理解錯了，覺得這話就像要把張全發從閻王爺手裡拉回來似的，彷彿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眼睛里都有了光。


  不過，其他人卻聽得真切。


  可越聽聽得清楚，越是覺得自己好像耳朵出問題了。


  這個年輕人說什麼？他要讓兩人見上最後一面？可是拜託，剛才已經說過一遍了，醫院裡下了死亡通知書，那個名叫張全發的人心跳停止，宣布離世，還怎麼再見最後一面？

  那位穿著風衣的女醫生雖然知道當著死者的家屬不禮貌，可還是忍不住嗤笑一聲，抱著肩膀不說話了。


  那位中年人眉心皺出兩個川字，如果仔細看，會發現他的樣貌神態與陳衛紅有幾分相似。聽到王承舟的話，他雖然滿心不耐，可還是禮貌性的點了下頭，當先往前面走去。


  不知道怎麼的，看到眼前年輕人的神態，他突然間想到了自己逝世已久的父親，都是那麼盲目自信到甚至迂腐的地步。


  只是不知道他的自信從何而來，難道也是學中醫的？

  說著話，一行人來到太平間里。


  掀開臉上的白布，露出一張沒有任何生氣的臉，蒼白或者蠟黃都不適合形容，那是一種灰敗的死氣，望之便令人脊背生寒。


  人類是打骨子裡恐懼同類的死亡的，這是一種生物本能。


  可王愛仙看到眼前無聲無息，靜靜躺著的男人，卻猛然撲了上去，痛徹心扉的哀嚎霎時間充滿了整個太平間，幽靜的夜裡，更是讓人從心底里打哆嗦。


  可隨之，又生出一絲悲憫。


  眾生皆苦，人世間就是有如此多的生離死別，這是上天註定的輪迴，誰也無法打破。


  與此同時，又有一道身影快步走了上去。


  王承舟忍著滿心的怪異，注視著對自己來說並不算有多少親情的姐夫，伸手按在他的心窩上。


  尚有溫熱！


  命運弄人……


  王承舟嘆了口氣，若是能夠第一時間到場，自己穩住張全發的生機，讓這些外科大夫安心手術，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只是現在，張全發五臟六腑已然衰敗，雖然有一點點生命力尚在，可確實是死了。


  不過，看到他上來，王愛仙連忙抹著眼淚退到一旁，滿懷希望的注視著他，好像只要他肯下手，自己男人就一定能夠活過來一樣。


  王承舟嘆了口氣，當即把銀針拿了出來。


  看到他手裡的東西，那幾個靜靜站在一旁的大夫滿臉錯愕，隨之便搖了搖頭。


  縣醫院裡也是有中醫大夫的，不是他們不相信中醫，是中醫在他們印象中，從來就是調理身體用的。


  講好聽點，叫慢病慢治。說難聽點，就是個保健品、安慰劑的作用，用來處理這種危重病人，那不是開玩笑嗎？


  不對，這都不是危重病人了，這是死人！


  然而，在他們皺眉搖頭之際，王承舟已經動手了。


  重生以來，他從未如此專註過，一邊下針，一邊嘴裡還念念有詞，如果仔細聽，好像都是一些穴位名字，顯得很奇怪。


  一個真正懂得針灸的人，人體上常用的穴位早已爛熟於心，哪裡還用這樣跟個小學生似的，一邊下針一邊嘟囔的？


  可王承舟就是如此。


  「啞門勞宮三陰交，湧泉太溪中脘接，環跳三里合谷並，此是回陽九針穴。」


  嘴裡念叨著，他慎之又慎的按照自己念出來的順序，以神針八法為用，其瀉者有鳳凰展翅，其補者如餓馬搖鈴，導引著張全發體內僅存的陽氣，最後注於手陽明大腸經上的合谷穴。


  人之一天的氣血由手太陰肺經開始，從辛金流入庚金，也就是從陰金流入陽金。


  肺寅大卯胃辰宮，脾巳心午小未中……很多學習中醫經絡的人早倒背如流。


  回陽九針涉及的穴位遍布足三陰經、足三陽經、任脈、督脈、手陽明經、手厥陰經，乃是鼓舞一身之陽氣，針對陽氣暴脫的一組要穴。


  其常用於回陽救逆，常有從閻王爺手裡搶時間的說法。


  只是它的下針順序極為講究，絕對不能有任何錯亂。而且，它也不是起死回生，只能說是迴光返照。


  也就是說閻王讓你三更死，大夫偏偏要讓你拖到三更一刻。


  當然，對於有些病症，即便能拖一會兒，最後還是難免一死。可就是這一時三刻的工夫，也是血多人難以奢求的。


  「額……」


  張全發的臉頰上肉眼可見的開始泛紅，隨後，喉頭詭異的聳動一下，竟幽幽的張開了眼……發出的怪聲，在寂靜的太平間里顯得極為刺耳。


  剛才那位滿臉嗤笑的女大夫嚇得一個機靈。像她這樣的外科醫生什麼場面沒見過？可仍舊被這詐屍似的場面驚得衣擺都哆嗦開了，眼睛瞪得滾圓，真彷彿見了鬼。


  那位滿臉嚴肅的中年人更是呼吸都停滯了，看著眼前的一切，滿臉驚駭。


  「全發！」


  與此同時，二姐王愛仙喜出望外的撲了上去，真以為自己男人被救回來了。


  可她的動靜卻嚇了韓長峰一跳，出於公安保護百姓的本能，他伸手就要阻攔，可看到張全發眸中靈動的目光，還是不敢置信的停住了。


  這死人……真復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