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章 病不許治者,病必不治
第257章 病不許治者,病必不治
講道理,以竇家父子的人品,王承舟實在是不想管。
可無奈的是,自己大哥一心一意想要接回自己的妻兒,自己若是袖手旁觀,今天這事兒怕是立刻就得黃了。
王南舟懷裡抱著孩子,怔怔的望了過來,眼圈兒微紅,一個大老爺們兒,為難得都快落淚了。
王承舟暗自嘆了口氣,臉色沉重道:
「嫂子,長壽大伯這病其實已經十分嚴重了。」
「醫聖張仲景曾經說過,消渴之病,春夏劇,秋冬瘥,時制故也。現在天氣開始涼爽,長壽大伯陽明之熱反倒加劇,大清早的都得澆冷水降溫。這是腎水乾涸,不能制其心火,而獨旺與不勝之時。」
「所勝之時而不能制,名曰真強,乃孤陽絕陰者也。書上說,人之身,元氣為主,天令為客。現在天令寒涼,尚且不能制其熱,藥物能起的作用就微乎其微了。」
「這就是《黃帝內經》中說的『主勝逆,客勝從』。」
王承舟盡量以簡單的口吻給他們解釋,卻並沒有誇大竇長壽消渴症的嚴重性。
竇雪梅一聽,臉色都變了。
竇天林五兄弟更是慌張無比,早忘了什麼收拾王南舟兄弟倆的事兒了,一心一意想把自己老爹給救回來。
「那個,王承舟,你……你說的是真的?」
「承舟……兄弟,咱們早就聽說過你醫術高超,而且,說起來,咱們還都是親戚,要不,伱給俺爹治治吧?」
「王承舟,我求求你了!」
之前說過,別看竇家五兄弟都是莽梁似的大漢,可家裡真正的話事人卻是老爹竇天林。且不說兒女應有的孝心,就是這份從小到大養成的依賴,都讓他們驚慌得手足無措。
幾個傢伙再也顧不上什麼顏面不顏面了,淚眼汪汪的,抓著他的手就是一陣搖。
前據后恭,莫過如是。
看在自己大哥的面子上,王承舟只能捏著鼻子應承下來,開口道:
「雖然長壽大伯的病情我已經看了個八九不離十,可若是診治的話,我起碼還得再給他把一下脈。」
「行嗎?」
最後一句話,卻是沖著竇長壽說的。
哪知道,老頭見自己一窩孩子求爺爺告奶奶似的圍著王承舟,氣得臉色鐵青,胸脯子劇烈起伏,指著他的鼻子罵道:
「小兔崽子,你可真是個會蠱惑人心的!」
「老子一點病都沒有!」
「你們這些個窩囊廢,讓人家上門賠不是的成了過江龍,你們卻恨不得跪地上給人家磕頭!我竇長壽的臉都讓你們給丟光了!」
「小王八羔子,你給我滾!別說老子沒病,即便老子有病,也不讓你給我治!」
竇長壽罵得呼呼直喘,顯然已經不可理喻了。
王承舟的臉色立刻就陰沉了下來。
一時間,竇家五兄弟徹底分不出真假了,茫然的站在原地,一臉的無所適從。
不過,竇雪梅畢竟見識過他的手段,心裡已經信了七分,根本沒有理會自己發瘋的老爹,而是眼淚汪汪的拉著王承舟,低聲下氣道:
「兄弟,你別理他。」
「要不,你就給俺爹治治吧。」
「我相信你一定能治好他的。」
大哥王南舟見媳婦落淚,同樣抱著孩子擠了上來,雖然沒有開口,可期待的眼神已經表明了一切。
然而,看著面目猙獰的,盯著自己的竇長壽,王承舟卻堅定的搖了搖頭,沉聲道:
「我確實能治消渴症,即便不能徹底治癒,也能把一個人的大限延緩許多時日。」
「可唯獨治不了令尊。」
「《黃帝內經》有言:拘於鬼神者,不可與言至德;惡於針石者,不可與言至巧;病不許治者,病必不治,治之無功亦。」
「不是我不想治,是不能治。」
話音一落,竇雪梅直直的愣住了。
印象中,王南舟這兄弟性子憊賴,見誰都是笑臉相迎,不客氣的說,就是耳根軟,沒有主心骨。可今天,他說出來的話卻擲地有聲,一點迴旋的餘地都不留了……
看熱鬧的竇家莊村民更是一陣嘩然,神色各異,一個個激烈的議論起來。
今天的事情只能到此為止了。
王承舟不再多言,而是沖自己大哥使了個眼色,「哥,還站著幹什麼,走吧。」
王南舟愣了愣,似乎想把王海波放在地上,卻被他狠狠瞪了一眼,不由得一下子反應過來,連忙抱緊懷裡的孩子,快步跟了上去。
竇天林五兄弟正在愣神。
竇長壽見他們要把自己外孫帶走,氣得跳著腳吆喝道:「攔住,攔住,給我攔住!」
竇雪梅一個激靈,連忙衝上去撕扯。
王南舟死死抱著,不肯鬆手。
「嫂子。」
王承舟立刻擠了過來,嬉笑道:
「你在娘家待好幾個月了,不如跟我們一起回去吧。最近咱們王家村的日子可是好過多了,頓頓吃肉嘞。」
「小海波畢竟姓王,是咱們老王家的人,讓他一直待在別人家裡算怎麼回事?」
「我哥都提著禮物上門接你了,你就心疼他一下吧。」
竇雪梅略微猶豫了一下,仍舊不說話的拽著自己的孩子。
「動手,動手,給我搶回來!」
竇長壽曲著兩條幹瘦的大腿,歇斯底里的吼叫道。
竇天林五兄弟一看,呼啦一聲圍了上來,那個提著槐木棍的更是直接擋在了大門口。
王南舟不知道是氣的還是嚇的,抱著懷裡的孩子,身體都在哆嗦,嘴唇都開始泛白了。
看熱鬧的人呼啦一聲圍了上來,看似在起鬨,卻悄悄擋住他們的去路。 看著面前黑壓壓的人群,王承舟目光一冷,猛地把面前那人手裡的槐木棍奪了過來,咔嚓一聲折成兩截,怒吼道:
「我們王家人接回自己的孩子,我看你們誰敢不識抬舉!」
「想必你們都聽說過我力斃土夫子的故事,真正起了衝突,我王承舟下手可不容情!」
「即便告到公社,我也是正當防衛,死了的也是白死!」
講道理,那個時候,正當防衛的界定還十分模糊,國家也不提倡,可一幫子村裡人懂得什麼?
王承舟一通嚇唬,那些個跟著起鬨的村民臉色一變,立刻退到一旁。
別的不說,眼前的這位年紀輕輕的衛生員可是真有人命在身,前段時間鄉里都快傳瘋了,很少有人不知道。可即便是沒這些,就憑他抬手就把槐木棍折成兩段的臂力,一般人也得心裡發顫。
要知道,那棍子可是有茶杯口粗細,又是槐木材質的,跟楊木不同,十分堅硬。尋常人別說掰斷了,即便是用腳踩都不一定踩得斷。
竇天林五兄弟早就在他手上吃過虧,見他炸毛,立刻就有點膽怯了,禁不住往旁邊躲了躲。
王承舟見狀,扯著自己大哥就往莊子外面走去。
出了路口,才回身喊道:「嫂子,小海波是你跟我哥的親兒子,你啥時候想他了隨時可以來,別忘了王家村才是你的家!」
竇雪梅眼裡噙著淚,惡狠狠的瞪著他,沒有回應。
見兄弟倆抱著孩子一路遠去,竇長壽氣得兩眼一翻,直挺挺的歪倒在太師椅上。正好那太師椅有一條腿是後接的,一個沒站穩,啪嘰一聲,又把他摔在了地上。
一眾竇家人嚇得連忙衝上去,哭爹喊娘的把老爺子扶了起來。
王承舟領著大哥和小侄兒,一路出了竇家莊,快步往家裡趕去。
王南舟懷裡抱著孩子,估計是情緒太過激動,走得呼吸都紊亂了,直到離開莊子好遠,還膽戰心驚的回頭張望。
「哥,這都快到胡庄廟了,你還怕竇家人再追上來把小海波搶了去?剛才在莊上他們都不敢猖狂,現在再追上來不是找打?兄弟這拳頭可不是吃素的!」
「是的是的!」
王南舟終於長長鬆了口氣,抹了一把額頭上的虛汗,欣慰道:「仨兒,還得是你跟著哥,要不然,今天別說把小海波帶回來了,我連咋出庄都不敢想嘞!」
王承舟嘿嘿一笑,親兄弟之間,沒必要太過客氣。
只是,王海波才兩歲半,驟然離了娘親,剛才只是嚇蒙了,這會兒回過神來,禁不住咧著嘴哭了起來。
王南舟顛著他,一陣好哄。
王承舟卻笑著往胡庄廟上指了指,乾脆讓大哥領著他看戲去得了。到時候找到爹娘和四丫,有人陪伴,小傢伙很快就會開心起來了。
只是,王南舟看了一眼隱隱有唱戲聲傳下來的胡庄廟,卻磨磨蹭蹭的不肯走,裝作無意的問道:
「仨兒,我那老岳丈的病情真的那麼嚴重啊?」
「你是不是真的治不了才不給他治的呀?」
「你能給我仔細說說嗎?」
大哥向來是個直腸子,心裡有啥想法直接就是寫在臉上的,王承舟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心思。
即便是鬧到這種程度,他心裡還是惦念嫂子的。估計是害怕竇長壽真的因此死了,惹得竇雪梅心中怨恨,才有意套他的話的。
可是,正如王承舟剛才所說,竇長壽剛愎自用,根本不認為自己生病,也根本不願意讓他給自己治病,再加上他的消渴症確實到了非常嚴重的地步,除了用胰島素續命,基本上必死無疑。
可是,那個年月,胰島素可是十分稀罕的東西,別說一個鄉下的農民,即便是城裡人,也不是誰都能用到的。
雖然按照中醫的理解,胰島素對於糖尿病患者猶如飲鴆止渴,一旦使用,便會產生終身依賴,直接斷送胰髒的功能。可好死不如賴活著,能夠苟延殘喘下去,誰願意伸腿瞪眼,撒手人寰?
總體來講,這也是現代醫學的可取之處。
中醫能夠延續幾千年,從來不是排外自閉的死硬學科,而是能夠取百家所長,不斷完善的醫療體系。
只是,中西結合,內外兼修是一樁浩大的工程,就拿治療糖尿病為例,短時間內真的難以找到兩全其美的方法。
心裡瞎捉摸了一通,王承舟還是按照中醫的治病理念,跟大哥解釋道:
「其實,嚴重如竇長壽者,依舊有救治之法。」
「近代醫家張錫純針對消渴不治,特地給出過一個名為『玉液湯』的方子,包括黃芪、葛根、山藥、知母、花粉、五味子、雞內金等七味葯。」
「中醫認為,消渴一症,多因元氣不升,而這個方子可以升元氣,補津液,治療竇長壽本應沒有問題。」
「其中,黃芪為君,得葛根能升元氣。佐以山藥、知母、花粉大滋真陰,使陽升而陰應,有雲行雨施之妙。用雞內金是因為糖尿病患者尿中多有糖質,用之,能夠助脾胃強健,化飲食中糖質為津液。取五味子酸收之性,可以封固腎關,不使水飲急於下趨。」
「不過,正如聖賢所言,病不許治者,病必不治。竇長壽或許有別的想法,一直不願意承認自己多食易飢是得了病,那可就神仙難救了。」
王南舟聽得掰著手指頭嘟囔著,明顯是在記自己兄弟給出的藥方,對最後一句話充耳不聞。
王承舟搖了搖頭,只能由著他去了。
大哥性子質樸敦厚,想要挽救自己的家庭並沒有錯,但是究竟有沒有用,可就難說了。
人吶,就怕自己作死!
自認為把藥方子一字不差的記下來之後,王南舟立刻眉開眼笑,抱著兒子,招呼兄弟去胡庄廟看戲。
可王承舟已經沒了心思。
告別了父子倆之後,趕到家裡,已是下午。
剛到衚衕里,就看到一輛自行車在門外扎著,武國山正蹲在地上抽煙。旁邊站著一位靚女,正專註的仰著臉看太陽。
師徒倆脾氣一直不對付,估計,欒紅纓這是為了緩解尷尬想出來的妙招。
只是,大白天盯著太陽看……眼睛不會發昏的嗎?難道說自己師姐武道已成,天賦異稟,絲毫不受影響?
「誰?」
現實立刻給出了答案。聽到腳步聲,欒紅纓機敏的扭過頭,眨巴著針尖似的瞳孔,傻乎乎的喊了一句。
「我!」
王承舟差點笑噴了,沒想到欒紅纓同志還有如此呆萌的一面。
「你小子可算回來了!」
武國山翻了個白眼兒,懶得搭理自己特立獨行的徒弟,而是把煙頭丟到地上踩滅,急匆匆的說道。
兄弟們,今天出了點狀況,先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