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4.第279章 國本之爭(七)
第279章 國本之爭(七)
駱思恭著實在他的詔獄里好好招待了一番兩人,直到回京的第二天,他才終於神清氣爽地從詔獄中走了出來。
而兩人,縱然骨頭再硬,在錦衣衛的手底下,也保守不住什麼秘密,沒過多久,該招的,他們就全招了。
包括這《憂危竑議》是他們所作,傳播的目的是什麼,統統全部招了出來。
真相大白。
萬曆沒有隱瞞這件事,而是命人將其公之於眾,長樂書坊也迅速把這件事情的始末刊登於時論之上,發遍四海。
簡單來說,就是眾人對於福王的支持被人所利用,當做是上位的工具,而士子們不僅沒有察覺,反而積極地為他們衝鋒陷陣,險些令對方陰謀得逞。
並且那句社稷之功,已經可以看出,對方有著不軌之心。
很尷尬,他們一直以為自己是衝鋒陷陣的英雄,結果好像小丑一樣,被他人利用,一腔熱血滿地胡亂撒。
尷尬之餘,他們也感到憤怒,那是被欺騙、被利用的憤怒。
尤其是上街的時候,其他的士子與百姓們看他們的目光,更是令他們羞愧難當。
反噬,終於來了。
鋪天蓋地的罵聲轉向,而原本的東林之人,則是迅速地代替皇帝與福王等人,成為了新的目標。
罵的最凶的,反而就是原本沖在最前方的人,他們愛的最深,也就恨得最深,現在他們調轉矛頭,那瘋狂甚至比之之前還要可怕上幾分,很難說他們是不是存了通過這般的駁斥,以此來洗脫自己的心思。
無錫城中,曾經阻攔駱思恭的那些士子與百姓,在得知消息之後更是面面廝覷。
合著,我們維護了一個謀逆之徒?
自是羞愧難當,一夜之間,原本在東林聚集的學子們呈鳥獸散。
「榮王派」遭受了重挫,要知道原本批判朝廷最為積極的,就是他們,然而現在事情反轉,妖書的作者並不是他們想象中那麼偉光正,反而才是幕後的大BOSS。
這發現頓時令他們顏面掃地,許多士人百姓都對他們的話的準確性產生了質疑,甚至轉而批判他們,稱他們「助紂為虐」,而他們自己,也是有些無顏再去發言,很多人要麼調轉矛頭,以此證明自己的清白,要麼偃旗息鼓,安心在家裡著書立說,不願意再去搭理外界的紛爭。
就算有人厚著臉皮,依然在士林之中發表一些偏向於榮王的言論,說話也不會再有什麼分量,甚至會招致異樣的目光。
而這個時候,「福王派」也是乘勢發動了進攻,借著對方全面敗退的機會,他們迅速佔據了輿論的高地。王學門人們更是積極無比,不斷地宣揚著他們的思想,號稱要「打破儒學禁錮」,「反對禮法專制」,雖然在這個時代顯得太過激進,但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卻也收穫了好大一批擁躉。
要是有人說什麼「就算如此,儲君之位也該由榮王來坐,妄言福王者依然是違背禮法」,「福王派」也會當即反駁道:
「是嗎?你們又是聽了哪位亂臣賊子的蠱惑?」
「難道你是在為顧憲成喊冤?你……和他什麼關係?」
一通話術下來,瞬間讓對面偃旗息鼓。
這個時候的「榮王派」,生怕被卷進顧憲成的案子里,和他們撇開關係還來不及呢,哪敢回話?
雖然只是民間與士林的爭論,但是要說完全不影響到朝廷,那絕對是假的。 對於文官們而言,名聲可是重中之重,逆著士林而行,那名聲絕對是會臭的,更別提許多人本就是見風使舵的牆頭草。這麼一來,本來堅定的「榮王派」的大臣們,也都有些動搖了。
……
「學生曾聽信罪人顧伯陽之言,擅自上疏,冤枉忠良,誹謗大臣,是學生之大過也。」
「請陛下治學生之罪!」
張以誠跪在紫禁城的大門前,口中高聲呼喊著,西斜的落日映照在他的身上,顯得他很是孤凄。
他已經在這裡跪著喊了整整一天,一丁點水米未進,此時聲音都已經嘶啞,雙腿更是有些失去了知覺。
張以誠已經得知了事情的真相,他知道了那慷慨激昂的顧伯陽並非是出於內心的熱血,而是受人指使,別有所圖,本來內心就已經有些動搖的他立刻就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內心頓時泛起了無邊的愧疚。
雖然是顧伯陽發起的上疏,但是不可否認,出身名門、在江南頗有名聲的他第一個站出來簽字,卻是一種鼓動,更有著一定的帶頭作用,不知道有多少舉子,正是看著他的簽字,才跟著寫下大名的。
他本來就為人正直,更是注重名節,他也知道,這些天也有許多舉人在背後非議他,這令他十分的難受。
本來被廢除了考試的資格,就已經足夠不好受,如今還出了這麼一檔子事兒,說不定會牽連到他們,舉子們憂心忡忡的同時,也對兩個帶頭大哥怨氣滿滿,而顧伯陽已經被抓進詔獄生死未卜,難免遷怒到了張以誠的身上。
朝廷里的忠臣們,更是因為他而受到了非議與污衊。
他回想起自己的種種,羞愧難當,便果斷站了出來,決定把罪責攬在自己的身上。
也就有了如下這一幕,張以誠跪倒在紫禁城前,向皇帝認罪。
然而整整一天過去了,哪怕許多來往的宦官、衛兵與宮女都已經看見了他,卻依然沒有半分的回應。
難道皇帝,不願意他承擔下罪責,而是執意要懲治所有的舉人嗎?這個念頭沖入腦海之中,張以誠的內心頓時充滿了絕望。
他的頭不知第幾次重重磕下,額頭血肉模糊。他伏在地上,哽咽了起來。
就在絕望之際,他的耳邊,卻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陛下已經知道了。明日他將召開朝會,特許伱上朝,是非曲折,明日自有分說。」
「快起來吧。」
宦官尖細的嗓音在張以誠的耳邊響起。
「謝皇恩!」
他端端正正地向北方向磕了一個響頭。